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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洛x提歐

summary：我從未見過海，但遇見你，我就見到了海。

提歐罕見的心情並不是很好。
克洛從對方上車後一言不發的狀態得出這個結論。
臨時加班是其一，加班必須出差到頂層貴族區工作是其二，其三......克洛望著接駁車窗上滑落的雨水和其背後被人為降雨模糊的城市高樓和投影廣告，選擇放棄猜測對方的想法。
只要工作上提歐能不出錯誤就行。

他們前天下班前臨時被主管留下。其嚴肅的態度讓克洛一度以為是他的治療出了什麼問題導致有人找上門來，然而迎接他們的卻是一聲嘆息。
「到頂層去出診？」提歐只隨手翻看了一下桌上的資料便皺起眉頭，家族關係讓他甚至不用解碼就能輕易說出委託者是誰。
「是的。來自頂層的委託，對方指定就要你們兩位。」
「我有不好的預感。」提歐難得對於工作上提出除了時間以外的抱怨，煩躁不安的情緒讓他頭上的鹿角型接受器一明一滅的像在呼吸，而不是維持著散著淡淡螢光的正常運作模式。
「總之，這趟出診我們不得不去對吧。」克洛只專注在病症上，他翻了翻薄得可憐的病歷紙問道：「是什麼問題，需要我準備什麼？」
然而主管只給了他們時間地點，並表示一切應有盡有。

的確是應有盡有。克洛被機械管家帶入私家診療室的時候不禁發出讚嘆的嘆息，或許連他們在中層的治療所都遠沒有這裡來得精緻。
「請稍候，我去請小少爺。」機械管家向他們鞠躬，接著便離開了。直到它離開後提歐才像是又活了過來，板得直挺的背脊恢復成符合人體工學的弧度，卻又在看到螢幕上的病歷資料後驚嚇得挺了起來：那是一個將植物人改造成半機械人的瘋狂計劃。
仿生人與機械人的話題往往爭執不休，有些人認為改造後的軀體更為強壯，有些則保留著「機械只需要維持機械，人類亦同。」的意見。提歐對這些不感興趣，他們診所來的病患很多，其中有許多是改造身體：部分的手臂機械化、能夠跑得更快的腿、更能適應底層及城市外的汙染的皮膚......為了生存下去，機械與人體共生，但大多還保留著原始骨幹，即使後悔，也還能恢復到一定程度。
從沒有人會想用機械取大半個身體。
僅僅只有頭腦還是自己的，有著記憶與相似的行為模式，那難道就是自己了嗎？
提歐腦海裡有個模糊的記憶碎塊，像玻璃片刺痛著他脆弱的太陽穴，他越往下翻看那些手術紀錄，熟悉的制式話語氣讓他的心跳節節上升，並在最後驗證了他的猜測——那是他家族裡的某人提出的實驗性計劃。
相較於克洛的面無表情，提歐的臉可以說從蒼白直接上升到了毫無血色。克洛顯然也注意到過分安靜的提歐，他剛想提問，管家卻剛好掐著點推著張床進來。
克洛不知是否該禮貌性的稱呼床上躺著的「小少爺」為人。為了處理大量的訊息，克洛和提歐身上都裝有不同的運算裝置：提歐是鹿角，克洛則是貼在耳朵前較為貼臉，似鳥類翅膀的形狀。大多數人們的身上多少也有些改造，但他們的外觀仍然看得出是人類。
躺在床上的小少爺明顯不同。
他的皮膚因發炎反應而脹紅，處理不了神經傳導電子和機械本身運行軌道的骨幹正互相排斥斯扯著表皮，全身像被剛從血缸裡拎出來似的血淋紅通，克洛不用靠近就能聞到那股血氣和腐爛的味道。
那張臉沒有絲毫表情，臉側的計算器卻不斷閃爍著危險的紅光。
痛苦不會叫，難受卻流不出眼淚，克洛無法根據任何理論或感情上地說，對方是人類。
「這是提歐先生家族提供的技術。」管家沒有體會到在場兩位複雜的心理活動，它就著公事公辦的語氣，從懷裡掏出兩顆攝影球，「這是老爺和夫人，他們相當關心小少爺，因此請求提歐先生幫忙梳理穩定程式。」
攝影球連通遠端訊息，連面都不肯露的委託人聲音被電子訊號模糊得幾乎分不出是誰。對方指名道姓，提歐便也只好硬著頭皮，換上社交用的溫和語調嘗試與委託方溝通。
克洛只有這個時候才會覺得，提歐這位出生自上層，後其選修項目也不一樣的維護員，是真的很努力在靠近自己。
他真的偽裝的太像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在克洛的生活圈裡了。
克洛瞥了一眼床上可憐的小少爺，又看了看越來越焦躁，以至於鹿角的光芒又開始閃爍的提歐，突兀的主動介入話題：「抱歉，我想以這位患者的情況，僅僅只靠修護電子通路是不可行的。以提歐家族的技術，也不可能做不好。」
其中一顆攝影球飄來他身邊圍繞著旋轉，像在打量，但更多的是像監視。
「我可以把產生排斥反應的骨幹拿走換成更為趨緩的方式，提歐也可以讓小少爺的神經不至於被他自己搞到壞死，對於沒辦法出聲的小少爺，這是目前最好的治療方式。」
克洛說完，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為何會如此強硬的打斷別人的對話，他暫時理解為醫生對於病患的道德義務，抵死不認因為提歐的焦躁讓他也感受到類似對於弟弟們求助時產生的責任感。
是的，這不過是出於醫生的專業和對於搭擋的責任感。
他無所畏懼的挺直脊梁，海水般的瞳孔直視黑黝的攝影球。對方沉默了一會，最終同意了。
克洛很快清點了手術需要的材料，他拍了拍因緊張而繃緊肩膀的提歐，「關於神經和機械肢體，要拜託你了。」
這還是提歐和克洛搭擋以來第一次被打氣，他心裡五味雜成，卻又甜蜜得憂愁，最後深呼吸了口氣，和克洛一起走向小少爺。

基於手術的特殊性，他們甚至不能上太多麻醉。
因此當克洛僅僅開始切除第一塊坎進骨頭的金屬四肢時，極大的痛楚順著神經脈衝驅動並不協調的四肢攻擊向主刀人，被提歐眼明手快的控制住。克洛一旦開始手術，專心的程度可以說就算世界毀滅都不能撼動的程度——僅管這是在跟提歐搭擋後才養成的、微不足道的壞習慣。
克洛小心地切除連接點，運算程式和輔助器運行的白光照亮他平靜無波的眼眸，那一瞬間提歐所有的心驚膽戰和隱藏的怨恨都不可思議的平靜下來，甚至讓他不合時宜的想起『海洋』這個詞。
提歐沒見過海。
他在串流光板上讀到海，讀到孕育萬物的大型水體，讀到治癒能量體假說，年幼的孩童對海洋的包容性充滿嚮往，但醫藥和程序碼的世界裡不需要海洋的存在。他小時候提出過一次，父親僅僅只是蹙起了眉讓他自己去搜尋，甚至不肯帶他去一趟模擬空間。
再往後他求學的時候，狂熱的科技分子對他解釋數據流通的模樣就是他們這代人的海洋。
他這次學會了一笑置之，甚至抱起吉他原地即興了一把只有自己能聽懂的嘲諷之歌——這首不入流的歌甚至還被錄下在校園裡傳唱了一段時間，卻無人懂裡面的心酸。
「提歐，幫我按好了，我要開始連接新四肢和皮膚的部分。」
精密的計算式和海水藍似的瞳孔相互輝印，提歐鎮定了心情，對克洛點點頭，順帶加大了止痛藥的劑量——為免神經系統的電路不通，他們只能如此折衷。
克洛很擅長縫紉，手穩，下針準確。精細的動作宛如達文西機械手臂那般，卻又比那更溫柔，讓人更感受不到痛楚。
被機械撕裂的皮膚正在他手下逐一密合，提歐幫忙過幾次仍然覺得驚艷，但他也沒因此忘記自己的工作。提歐頭上經常被嘲笑是「鹿角」的接收器和運算裝置發出穩定的藍色螢光，光子訊號在裡面奔流不息，他小心的梳理著電路和神經訊號轉換的部分，程式碼剛出現錯誤便被馬上清除，另一手卻也沒忘記要給病患隨時補充鎮靜劑。
完成手部的縫合，接下來是大腿、膝蓋、脛骨腳踝......過程中誰也沒出過聲，僅憑眼神溝通心意，他一個眼神，提歐便能瞬間領悟。克洛完成縫合的時候瞄了眼計算板的時間，甚至還大大了提前，結束後他或許可以去暗巷裡買個甜點給弟弟們。
他看了眼提歐，顯示板的冷光讓對方的臉血色盡失，大量的運算和排除程式錯誤帶給他比平時更龐大的負擔，細密的冷汗在額頭上凝結，頭上的運算裝置時亮時暗，散著淡淡的螢光。
最後一個程序完成，提歐幾乎要失去所有力氣。
不知道誰的算式寫得過於複雜，他每一條都要做修正，儘管是到中層診所每天接觸大量改造手術和治療訓練也感到難以言喻的疲憊。
「辛苦了。」克洛將管家提供的乾淨毛巾輕輕蓋在提歐的臉上，他看著小少爺穩定下來的計算器，知道他們成功了，他想告訴提歐幹得不錯，但提歐實在過於疲憊了，他甚至來不及表示對毛巾的感謝，抱著克洛，就這麼陷入海洋的夢境。
克洛想推開他，但看到人這麼虛弱，只好半抱半扶的將人挪到手術室外頭的沙發上。
他看著安靜睡著的提歐，看起來既乖巧又可憐，克洛在他額頭上落下一吻：「接下來交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