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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

貝爾托特完全曉得自己為何來這裡,來這個必定傷害他的地方。

他是證婚人。

當然,阿爾敏不會如此殘忍地請他做這件事,是他自己提議的。沒有人比貝爾托特更關注他們的戀情,一路下來他見證了這份關係的成長:從兩人不需多餘的言語就互相理解,然後在對方身上找到互補的特質,直到追夢者能夠帶領躊躇者、保護者能夠守護先驅者,他們成為了對方的後盾。

亞妮的表情變得豐富,在阿爾敏身邊的她會露出其他時候見不到的燦爛笑容。貝爾托特想要忘記,但亞妮總是傳訊息跟他分享兩人約會時或是荒謬、或是浪漫的一些大小事,讓他不由自主想像那沒有自己在內的幸福畫面,還有那張永遠以側面對著他的笑臉。他好想叫亞妮別再傳了,或者傳給皮克之類的。然而,因為自己都會給一些回應,對方似乎已經習慣這樣了。再者,這麼一來自己的感情可能就會被她發現,那是貝爾托特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看著喜歡的人幸福著,自己也跟著幸福,但同時也更加痛苦。

致詞過程中貝爾托特越講越難受,覺得好像胸腔正慢慢被抽成真空一般,但還是有驚無險地完成了。他退下講台,坐進主桌一旁的小桌裡。即使證婚人通常會坐在主桌,但阿爾敏很體諒他,就分配他坐在屬於摯友的一桌。不過,才坐下沒幾分鐘,貝爾托特就受不住了。

主持人好吵,螢幕上播放著新人的成長照片集也超級刺眼,出現接吻照片時爆發的歡呼聲,全都惹得他一陣陣暈眩⋯⋯乓!貝爾托特的兩張大掌拍在桌上,發出不算大的聲響,撐著身體倏地站起來。

「貝特,你坐⋯⋯欸!」身旁的萊納遲疑地伸出手,想拉住貝爾托特的衣角,但猶豫不決的怯懦讓對方給跑了。

向著門口,貝爾托特起先只是拉大腳步走,高大的身子笨拙地在眾多賓客間穿梭。然而,來自各桌的注視令他耳根發燙、越走越快,一路上有好幾度踉蹌,險些絆倒。要到大門時,他已經邁開大步奔跑,最後奪門而出。

「喂,四眼。這就你說的『那個時期』?」一樣坐得靠近舞台的里維斜眼睨著韓吉問到。

「嘿嘿⋯⋯呃,或許?」尷尬地抿起雙唇,他的視線瞥向右上方、食指窘迫地搔著臉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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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扇大門在身後來回開闔,貝爾托特彎腰撐著膝蓋喘氣。吸氣時咽喉發出尖細的吁聲,他吸不上氣,勉強抬頭尋找四周的飲水機。無果。貝爾托特決定至少找個安靜的地方整理整理心情,便往廁所遲行而去,想著還可以順便洗把臉。走廊在他眼前似乎無限拉長,底端的洗手間遙不可及⋯⋯「哼嗯?」某張折疊桌上的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力。幾十杯的飲料整齊放在一個個大圓托盤上,像是沙漠中灌溉出來的點狀綠洲。沒有經過多想,貝爾托特舉起一杯即一飲而盡。

「喀哈!」沒想到看起來像蘋果汁的東西竟然又嗆又辣,他忙著吸氣時又被未吞嚥的飲料嗆到,只好當喝水似地又灌下好幾口。貝爾托特越是喝,越是覺得也挺美味的,最後在桌上留下了14個空杯子。

不知何時,暈乎乎的貝爾托特已經抱著膝蓋,背靠牆地盯著對面的門發呆。哦⋯⋯剛剛那個是酒喔?他這麼想著,意識就像田中渠道的水,沿著冰冷地磚間的縫隙擴散開來。

「貝特!總算是找到你了⋯⋯怎麼回事啊?」萊納心急地追了過來,蹲下捧起對方的臉。

「亞、妮?」貝爾托特緩緩抬起頭,視線根本沒有聚焦,便對著一頭金黃的人說。

「貝特,你這個⋯⋯唉,先站起來吧。」他結實的手臂從對方腋下穿過,扶著後背想把人攙起來,但貝爾托特卻整個人向前倒,把頭埋進萊納的胸口。

然後從啜泣開始。

「是萊納⋯⋯嗚、萊納⋯⋯」溢出的淚水馬上就被粉紅色的襯衫吸收,萊納任由他抓著,順勢想抱他起來站好。

接著哭聲漸漸脫離控制。

「不要!哼嗚⋯⋯我不要回去!嚶⋯⋯」半蹲姿的貝爾托特渾身顫抖,安雙腿頑固地併在一塊,而原先搭在萊納背後的大手緊攥著襯衫。

「好、好,我帶你出去透透氣。嗯?你⋯⋯喂、不是吧!貝特,你忍忍啊!」萊納大聲對懷裡的人喊,希望他能聽進去。

就在此時,方才貝爾托特盯著的門打開了。

「請不要在這裡吵鬧⋯⋯萊納?」

貝爾托特覺得他看見了王子。金黃的頭髮不是俗氣的黃金,他的皇冠好輕盈、好舒爽。海藍色的眼睛不會死鹹,好永遠孕育著生氣。噢,他有蝴蝶結欸!鎖骨好漂亮喔。黑色的外套、黑色的褲子⋯⋯這是西裝。上面分明的摺痕讓向光一面閃耀銀色、背光一面黑得可以把人吸進去。王子有很漂亮的腳踝耶!而且他好白喔。

這麼漂亮英俊的王子,就該嫁給⋯⋯啊他的皮鞋好亮!裡面有一個人欸⋯⋯看起來好悲慘!那是我嗎?那是⋯⋯我。

「嗚哇——為什麼你永遠、嚶、比我好!為什麼你⋯⋯這麼、哼啊啊啊啊啊啊啊!」貝爾托特悲憤地哭天喊地,同時也依然抓著萊納不放。後者只是低著頭,不敢看阿爾敏,以紅透的脖頸對著他。

「貝爾托特⋯⋯」阿爾敏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他感覺對不起他,又覺得沒有這回事,「我會一直陪在她身邊的。請⋯⋯不用擔心了。」指甲埋進手心的皮膚,阿爾敏硬著頭皮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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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台左前方,歌手唱著與兩人的經歷完全不搭嘎的情歌,新人準備交換戒指。

“In my life, She has burst like the music of angels, the light of the sun. And my life…啊!你幹嘛!” 一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一手從歌者手中奪過麥克風,他的外套有一側已經落下肩膀,襯衫一角也被扯出褲頭,掙扎著想從身後另一名壯碩男子的箝制中脫離。看來兩人是一路拉拉扯扯抵達舞台的。

「我不管!我要唱!你讓我唱!」貝爾托特一個不小心蹬在萊納的脛骨上,後者吃痛地抱住小腿跌坐至地。

站在舞台中央偏右的亞妮第一時間看見騷動,二話不說提起輕盈的紗裙,當她正準備準備邁開大步前往擺平時,背對騷動的阿爾敏捉住亞妮的前臂,視線的壓力阻止她前進。貝爾托特開始高歌。

“On my own, pretending she’s beside me…” 他選擇了同部音樂劇裡的另一首歌曲,關於單戀朋友,對方卻與後來者相戀的歌曲。

新人十指緊扣,安靜地等待鬧事者唱完;萊納則撐著地板緩緩站起,專心聆聽摯友演唱的一字一句,然後漸漸地、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地靠了過去。

“And although, I know that he is BLIND!!!” 最後一個字,萊納嘶吼般地喊了出來。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氣成這樣,挑高的廳堂中留下如爆炸後耳鳴的殘響,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音。

貝爾托特瞪著萊納的雙眼充滿慌張與驚恐,他想問萊納為什麼唱歌,想問他為什麼生氣,想問他⋯⋯你到底單戀誰?你為什麼跟我一起唱?但萊納唱得沒有錯,是貝爾托特自己瞎了眼,不,是他一直以來都假裝瞎了眼。他正臉面對萊納,兩人的臉與麥克風湊在一塊,像是心靈相通似地一同開口。聲音細細的,好像只為了唱給眼前的人聽到一樣。

“Still I say, there’s a way for us.” 兩人向著舞台外的手臂,如同鏡面一起慢慢抬高,”I love him. I love him…” 最後,從小指開始,一對一對往下彎,直到十指交扣。

“And we’re not… on our own.” 麥克風重重墜地的聲音很大,但比不過台下的歡呼與尖叫,而且,這兩種聲音對於深深親吻著的兩個男人來說,都好遙遠好遙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