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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您在哭嗎?」

昏暗的地下室,男孩被一名男子抱在懷中。

那名看上去乾枯消瘦的男子是男孩的父親。男孩感覺到臉上傳來一陣溫暖的潮溼感,他有些奇怪,太暗了,什麼都看不見,於是男孩伸手摸了摸父親凹陷下去的臉頰,才發現那是父親的眼淚。

男孩慌了,他不明白父親為甚麼流淚,打從自以有記憶以來,父親的身體便很不好,已是每天都痛苦萬分地活著,他不忍心再看到父親哭泣。

「啊,父親,沒事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您瞧,即使現在是夜晚,從這兒也看不到窗外,但是太陽一定很快就會升起來,把您最喜愛的花園都照得亮亮的,所以,沒什麼可傷心的。」

他拍了拍父親的臉頰安慰,像個小大人一樣。他知道,父親雖然已經是大人了,很多時候卻也總是像小孩子似的,固執、喜歡鬧脾氣,又十分任性。母親說,父親太愛逞強了,不懂得珍惜自己,所以要懂事的男孩和她一起照顧父親,一起守護父親。男孩答應了。

隱約的光影中,男孩看到父親那雙泛著淚光的藍眼睛正看著自己。好奇怪,父親的身體明明已經破破爛爛了,卻只有眼睛像是少年一樣明亮。注視著那樣的雙眼,男孩突然有了一個預感。

「父親,要到哪裡去了嗎?」

「……不希望爸爸離開嗎?」

男人以沙啞而微弱的聲音開口問。

「因為,父親的身體不好,腿也不方便,而且還老是不肯休息累壞自己……如果要出遠門的話,一定會很辛苦。」

這麼說的時候,男孩感覺父親薄薄的嘴唇顫動了一下。有那麼一瞬間,抱著自己的父親露出了動搖的神色,但很快,那份情緒又隨著眼中的光芒消逝了。

男人說,爸爸呀,爸爸必須去見一個人。

——為了見那個人,要走很遠很遠的路,要爬過很高的山,跨過很寬廣湖泊。

——但是,光憑爸爸一個人,走不了這麼長的路。

——如果爸爸需要B的幫忙,B會答應嗎?

他問,然而男孩卻少見地癟了癟嘴。

「不去見那個人,不行嗎?」男孩將腦袋垂得低低的,「就這樣留在母親和我的身邊,不可以嗎?」

「唔,如果不去見那個人的話,爸爸就會變得不再是爸爸了。」

「那樣……我也不喜歡……」

「要拒絕爸爸嗎?」

「不……因為是父親的請求。是父親第一次的拜託,所以不拒絕。」

「可是,那樣子的話,B也會很辛苦喔。要幫爸爸走很長的路,去爬很高的山,跨過很寬廣湖泊,可能會再也見不到媽媽,也無法與朋友見面,變得孤獨一人。」

男人以略顯沮喪的聲音說,男孩卻眨了眨眼抬起頭。

「但是,父親會陪著我吧?」

男孩說,並不是孤獨一人啊。

不是孤獨一人的話,一定不論多遠的路途都能達到。

然後,男孩像是開心的笑了。明明只是個孩子,卻露出了守護者般的表情,男人為此沉默了下來,不久後,又像是理解了什麼似的點了點頭,抱緊了懷中的男孩。

「那樣的話,是的,爸爸會一直——一直陪在B的身邊。唯有這件事,絕對不會食言。」

然後,在地下室特有的混濁黑暗中,男孩發現一名青年不知何時站立於他與父親的身邊,那個總是穿著整潔又漆黑的執事服的管家,像是已經等候多時。

「就交給你了。」

「遵旨。」

管家從男人的臂彎間接下了男孩,卻沒有將他們分開得太遠。男孩被帶到一旁的鐵床上,他躺上去,在聽到什麼東西啟動的嗡嗡聲後,房間忽然明亮了起來——男孩的身邊出現一個巨大的玻璃缸,缸中盛滿了水,水裡漂浮著如同珍珠般的結晶,那些結晶散發著青藍的光,就像父親眼睛的顏色。

男孩側著臉,看向坐在不遠處的父親。父親也正注視著自己,眼中彷彿燃燒著某種熱度,似乎想說些甚麼,卻沒有說出口。接著,男孩面前出現一副手鏡,鏡中有著和玻璃缸中相同的珍珠粒,以及男孩自己的眼睛,那是和他父親相同的藍。

喀擦,一圈又一圈的魔法陣浮現在鏡子的內側,往深處延伸,不斷延伸著,在左眼的瞳孔。

透過它,男孩看到了燃燒的、金黃色的光,像是日冕的光圈。

他又再次望向父親,視野卻被一種奇妙的波紋皺褶了,他發現自己並不在鐵床上,而是在玻璃缸裡,在水中,意識到這件事情時,他已經不能說話了,他的靈魂於生命之海蒼白的田野下播種,快速地發芽、成長,長為一片美麗的金色花田,花田招呼著疲憊的旅人,要其彎腰將它們折斷,要其負重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