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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泡】

　　曼達沒辦法篤定悲劇究竟是因為什麼緣故導致。
　　是下定決心收養奧利弗和奧利維亞，還是忍耐不住痛苦整天以淚洗面的時候？又或者更早之前，察覺她的孩子奧立溺斃在湖水的當下？
　　無法責怪任何人的過錯，內心總有聲音不斷訴說悲戚。
　　完全控制不住。
　　沉溺在過去的傷痛，無法抬眸看向未來，連呼吸都感覺萬分沉重。
　　「曼達，妳什麼時候才能清醒點？奧立已經死了！」
　　「你休想騙我！根本是在胡說八道！」
　　「我們放下過去發生的一切，好好面對未來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我說過我只要我的奧立！」
　　約書亞前前後後勸說好幾次，每次都以爭吵不歡而散收場。
　　曼達發現自己越來越壓抑不住暴躁的脾氣。滿腔怒火堆積在胸口，任由衝動支配所有思緒，連帶眼前的視野都被整片猩紅取代。
　　「簡直不可理喻！」
　　被她的態度激怒的約書亞開始變得不常回家，寧可待在公司加班也不願意多相處一分鐘，無論摔碎多少東西情況始終沒有獲得轉變。
　　「曼達女士，我們真的不用再去學校上課？」
　　「你們兩個只要待在家裡就好。」
　　「可是——」
　　「我准許你們有意見了？為什麼不能當個好孩子，乖乖聽我的話？」
　　不是——不是這樣的！
　　看著奧利弗和奧利維亞受傷的錯愕表情，曼達想辯解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罪惡感徹底淹沒神智。
　　整個世界像是隔著一層透明的薄膜，距離如此近又足夠遠，張口只會發出連串咕嚕的模糊聲響。
　　沒有人有辦法聽清她想傳遞什麼，透過玻璃反射的鏡面也只能看見自身猙獰的面容。
　　吐出的氣息變換成巨大的氣泡，看著眼前飛逝而過曾經與奧立相處的回憶，曼達忍不住沉溺其中。
　　好痛苦。
　　如果當初更小心一點，沒有放任奧立在起霧的天氣獨自出門遊玩，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續的悲劇？
　　好痛苦。
　　誰都知道要走出來，不能讓悲傷制裁人生。為了盡可能轉移注意力，許多方法都已經嘗試，可惜就是沒有效果。
　　好痛苦。
　　為什麼居然到現在還活著？
　　真的好痛苦啊。
　　「曼達女士，妳討厭我們嗎？」
　　「……」
　　陷入瘋狂的她不曉得該如何回應。
　　尚且保持最後一絲理智的她選擇沉默。
　　於是連僅存的體面都化為泡沫，又重新凝聚為一股堅韌的繫繩，將整個人往更深沉的地方蠻橫拖去。
　　細碎的氣泡在耳邊轟然炸開，伴隨怪異的囈語響起。
　　曼達清楚記得最初見到奧利弗和奧利維亞的情景。
　　孤兒院的孩子們似乎舉辦一場摺紙飛機的比賽，灰髮男孩和女孩共同扔出的造型飛機以怪異的幅度跌跌撞撞滑落腳邊。
　　比起顯眼的異色眼眸，最先讓曼達關注的反而是撿至手裡造型歪斜的摺紙，以及氣喘吁吁跑到身側向她將飛機討要回去的雙子。
　　有時總會有種奇怪的念頭。
　　也許就是這個不夠起眼，隨時可能被當作垃圾扔掉的紙飛機，兜兜轉轉將他們的命運聯繫起來。
　　可惜終究是一場悲劇。
　　因為她的神智太過脆弱不堪，無法承擔失去造成的痛苦，才會可悲到淪落現在這種地步。
　　「奧立，我親愛的孩子——為什麼要離開我的身邊？」
　　曼達注意到奧利弗和奧利維亞偷偷摸摸在準備著什麼。
　　原本她是不想管的。
　　明明只要選擇保持沉默，任由事態發展到不可挽回的程度就好，自然會有發現不對勁的人主動前來干涉。
　　為什麼要向她表露想要離開的意圖？
　　不對，前提打從一開始就錯了。
　　可惜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也跟放棄掙扎的她沒有任何關係。
　　「你不是我的奧立！是你把他藏起來的嗎？」
　　「曼達女士！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妳到底有沒有真正正視過我們？」
　　「閉嘴！」
　　曼達任由喪失理智的自己無視奧利弗的叫喊和辯解，直接將人強拉至住家附近森林內的湖泊邊。
　　「奧立——我的奧立為什麼不見了？」
　　與記憶中的奧立同樣擁有一頭灰髮的男孩，此時被不由分說將頭按入水裡。曼達從來沒有發覺她的力氣如此之大，竟然可以輕而易舉將一個人的性命掌握手裡。
　　但是這樣做有意義嗎？
　　精神才處在恍惚間，曼達便被外力給撞入水中。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間將她徹底埋沒，耳邊傳來奧利維亞憤怒的尖叫。
　　池水在不經意間嗆進肺部，曼達只能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反過來被聯手壓入水中，在無序的混亂下聽聞兩人聲嘶力竭的道歉。
　　一部分的她因為本能奮力爭執，另一部分的她任由沉淪，平靜地認為就此逝去或許不是錯誤的選擇。
　　「我親愛的孩子們啊……」
　　未盡的話語跟隨後腦傳來的劇烈疼痛一併消散，重新成為連串的泡沫在孤寂的黑暗碎裂，留不住曾經存有的漣漪。
　　唯一不同的是，她再也不會有機會感覺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