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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雁

戲中戲

1
　　中原市皇家歌劇院，夜間九點，燈火通明。
　　神蠱溫皇斜靠在包廂的窗台，手搖扇子斜睨底下忙著談交際的客人們。
　　來場的人未必都是為了看這次的表演而來，更多的是為了交際應酬。溫皇一手托起紅酒，一邊發問：「鳳蝶，你說，剛剛演到一半的是哪一齣戲？」
　　「莎樂美。」鳳蝶悶悶地說：「主人，你遲到就算了，看戲竟不知道今天的戲是什麼？」
　　溫皇搖了搖手上的扇子，說：「耶，鳳蝶啊，你要知道，到戲院裡最重要的事往往不是看戲。」
　　鳳蝶哼了一聲，說：「是啦！對主人而言，在這裡找樂子比較有趣吧！」
　　溫皇瞥了一眼嘟著小嘴的粉衣少女，不禁淡淡地一笑：「哈！這麼了解我，不愧是我心愛的鳳蝶啊！」
　　此時，廣播聲響起，下半場表演即將開始，人們三三兩兩地回到座位。溫皇抿了一口紅酒，就看見一個人，負手站在包廂窗台前，眼神睥睨不已。
　　看他的打扮，就知不是中原人。
　　於是鳳蝶就見到溫皇倏地站起身，一手扔托著紅酒，另一手持著扇子，笑吟吟地說：「我去見一個人。鳳蝶，下半場你要是不想看了，自己先回家吧！」他說著，慢慢走到門邊，回頭又說：「畢竟等等可是有一場兒童不宜的『七層紗之舞』啊。」

2
　　這是上官鴻信第一次到中原來。
　　到達中原的第一天，他見了他的五師叔。接著他那個千嬌百媚的五師叔，就帶他來看歌劇。
　　「難得今天要演〈莎樂美〉呀！好師侄，你都不知道中原市多少男人等著看這齣戲。」坐在計程車上，五師叔優雅地托著下巴微笑。
　　上官鴻信無視五師叔的媚眼，說：「我只想見你另一個師侄。」
　　凰后笑了，說：「你太心急了。說不準，你親愛的師弟也會來呢！」
　　最終上官鴻信還是跟來了。倒不是因為相信凰后的話，而是在劇院裡，往往能得到所需要的情報。
　　上半場時，凰后拿著望遠鏡，靠在窗台，入迷地看戲。上官鴻信就沒這麼認真了，一雙眼不時往底下四處搜索。
　　兩人就這麼平安無事地看完了上半場表演。
　　就在下半場剛剛開演、上官鴻信正想著今天或許就會這麼結束時，包廂那一側響起敲門聲，隨即走進來一個男人。他穿著藍色西裝，一手托著紅酒，一手搖著與西式劇院格格不入的羽毛扇，深黑眸子裡光芒閃動，臉上卻笑吟吟地，說：「晚安，羽國國主，歡迎來到中原。」

3
　　包廂裡，上官鴻信背對著溫皇，凝視著底下的觀眾席。而溫皇一點也不怕尷尬地，舒舒服服挑了張椅子坐下，仔細打量穿著暗紅色西裝的上官鴻信、站得筆直的背影。
　　包廂之中，就只有他們兩人。剛才凰后對上官鴻信扔下一句：「他是來找你的，我就不打擾了。」就款款起身離開包廂，並關上了門。
　　「這個時候來到中原，意圖明顯啊。」溫皇坐姿舒服，輕晃著玻璃酒杯，看著紅酒的顏色變化，淡淡地說，然後抿了一口。
　　上官鴻信冷冷地說：「只是與你無關。」
　　「唉！雁王一句與你無關，就想拒人於千里之外，未免太不過無情。」
　　「我倒不知道，你我之間有什麼情分？」
　　「哈！八年前的事，你想賴掉嗎？」溫皇一笑，接著嘆了口氣，說：「果然無情啊！不愧是策天鳳的學生，雖然是個半成品。」
　　雁王微微側身，說：「激怒我，你可沒有好處。」
　　溫皇抿著紅酒笑：「我就喜歡看你被激怒的樣子，尤其是刺激你那塊心病。」
　　越是危險，就越是有趣。
　　溫皇笑得好不愉悅。

4
　　上官鴻信沒有笑，更沒有看神蠱溫皇。
　　他抬頭，看見對面一個包廂中，站著一粉衣少女，正專注地看向舞台。
　　他凝望那名少女稚氣未脫的臉龐，冷冷地說：「那麼你的心病是什麼呢？難道是海黛？基督山伯爵。」
　　溫皇「哦」了一聲，說：「好奇特的比喻。」
　　「難道不像嗎？」上官鴻信冷冷地說：「將遭逢不幸的小女孩帶回去扶養，不是為了同情，只不過因為她是個可利用的工具。」
　　溫皇靜靜地聽著，並慢慢站了起來。
　　「相似的不但是如此，本以為自己能夠無情，卻又從這個本來只是個工具的女孩身上，找到了人類的情感，甚至產生佔有的慾望。」上官鴻信眼裡已有戲謔的笑意，說：「你最後也會像基督山伯爵一樣娶她嗎？」
　　舞台上，希律王正對著莎樂美表達濃稠的愛意；而少女莎樂美，則冷冷地看著她的繼父──那愛上女兒的男子。

5
　　此時神蠱溫皇靠近上官鴻信，手裡的羽毛扇輕輕拂過上官鴻信的下唇，「但說到基督山伯爵復仇的黑暗之心，更適合你，不是嗎？」
　　上官鴻信撥開羽扇，說：「這個比喻，才是遷強吧？」
　　溫皇臉上的笑意滿是挑釁，說：「不，不會。而且你比基督山更加悲慘。害你至於絕望深淵的騰格拉爾、費爾南和維爾福是你的師尊；你所深愛而後又棄你離去的美賽蒂絲是你的師尊；使你擁有復仇能力並令你重生的法力亞神父仍是你的師尊。你沒有可做為朋友的莫雷爾一家，也沒有深愛著你的海黛。你甚至沒有你自己，因為你擁有的那股黑暗力量，根本是你師尊的殘餘。」
　　上官鴻信臉色明顯變了，一股殺氣明顯地噴薄而出，但溫皇卻笑得更加愉快：「所以，告訴我，你來到中原是想毀滅什麼呢？你所恨的和你所愛的從來只有策天鳳，如今他不在世上，只剩下俏如來作為他的替代品，以及在他背後龐大的墨家。你想毀掉的是這些嗎？還是，其實你只是想成為莎樂美，殺了自己所愛卻愛不到的人，然後抱著他的頭顱親吻？」
　　那一刻上官鴻信動手了，但神蠱溫皇比他動得更快。下一秒，上官鴻信被放倒在椅上，手裡小刀指著溫皇的小腹；而溫皇的匕首則橫在上官鴻信的頸脖。
　　被翻倒的紅酒在地毯上漫延，染成更深的顏色。
　　一股濃濃的香味散開。
　　舞台上的莎樂美開始跳起七層紗之舞。

6
　　「這種對峙，和八年前挺相似的。」溫皇眨著深不可測的眼，低聲說，並緩緩動手上的刀。
　　上官鴻信沒動，只是警告：「你要是不想在肚子上捅出一個洞，最好安分點。」
　　溫皇微微一笑：「耶，肚子上捅了個洞，活著的機會還是比割了脖子大。還有，」溫皇笑語盈盈，「說不定我想割的不是你的頸子。」
　　上官鴻信來不及反應，忽然就覺得胸前一陣冰冷，溫皇手上的匕首已是劃開他的襯衫，底下的肌膚裸露出來，泛起一陣雞皮疙瘩。
　　上官鴻信二話不說，手一動，便刺向溫皇的小腹，卻只往前送出了一點點，便再也使不上力氣。他睜大的眼，隨即醒悟過來。
　　「你在紅酒裡放了什麼？」上官鴻信冷聲問，溫皇則握住他拿刀的手，撥開小刀，並對於小刀上的血跡恍若未見，只是淡笑：「你看見我喝，就以為是安全的了？」溫皇俯身而下，靠著上官鴻信的耳邊低聲說：「八年前的教訓，怎麼就沒讓你學乖呢？」
　　上官鴻信猛然一張口，狠狠咬住溫皇的耳垂，鮮血無聲滑進他的齒間。溫皇伸手一把將他的臉推向對著窗台的一側，上官鴻信便看到舞台上的莎樂美身上已脫到只剩最後一層紗衣，對著希律王搔首弄姿；台下觀眾各個挺直背脊，屏息等待著褪去最後一層紗衣的時刻。
　　溫皇直起上身，抹掉流到臉頰邊的鮮血，說：「你準備好迎接這故事的高潮了？」
　　上官鴻信沒說話，冷著臉望著舞台，然後慢慢轉頭，瞪視著溫皇：「這就是你想要的？」
　　溫皇笑了，漆黑的眼瞳深得發光，說：「我只想要有趣的事。」
　　在觀眾微微驚呼聲中，莎樂美脫下了最後的紗衣，在舞台上一絲不掛。

6

　　溫皇離開包廂後沒多久，一個女人就走進鳳蝶的包廂。
　　「你好，請問你是哪位？」鳳蝶警戒地、卻很有禮貌地詢問。女人嬌媚一笑，說：「不要緊張，你的主人現在在我師侄的包廂，我沒地方去，所以來這裡了。」
　　於是鳳蝶只好讓女人坐下，一起觀看表演。女人相當博學，不時告訴鳳蝶戲裡的暗喻事什麼？故事的來源事什麼？鳳蝶聽得津津有味，卻也察覺到，女人不時觀察著其中一個包廂。
　　「主人和你的師侄在那邊嗎？」鳳蝶問，一邊跟著看去。卻見那個包廂黑漆漆地，沒有半點燈光。
　　女人似乎若有所思，說：「小姑娘，你家主人喜歡什麼人？」
　　鳳蝶愣了愣，回答：「能讓他覺得有趣的人。」
　　「比如說呢？」
　　鳳蝶側頭想了想，說：「比如，跟他一樣聰明的人、跟他一樣武功超群的人，或是危險的人。」
　　女人點點頭，不再發問。她指著台下，說：「七層紗之舞結束後，就是莎樂美捧著施洗約翰的頭顱親吻說愛的段子了，你想看嗎？」
　　鳳蝶皺眉，微微搖了搖頭，女人淡淡一笑，說：「那回家吧！你的主人一時半刻也不會回來了。」
　　鳳蝶站起來，往外走去。推開包廂門前，又回頭看去，只見女人翹著小指托著腮，含笑地看著舞台，更遠處的那個包廂，仍舊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