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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真的要讓李泰民跑這一趟(事實上手套還是崔珉豪拿的,只是交給李泰民而已)而是讓這小孩先從他肩膀上下來。李珍基戴上手套,在弟弟們的注視下拿起手環細看。他熟練地翻過手環,給我一個眼鏡?他伸出左手(這次是金起範嘆出一口氣,從口袋裡拿出來給他)把單眼放大鏡按在眼上,把那一截手環湊近眼前,放下;又取出另一截,這次就看得久了一點。 「……哥知道嗎?」他頭也不抬地問。也不大意外Tony說,知道才會來找你。 「我朋友說是那傢伙做的,很年輕的時候的作品……本來要找他,但我花了幾個月都沒找到人。」 人家好不容易有勇氣求婚啦,雖然對象都是同一個人,絮絮叨叨的,看著李珍基把那一截手環放回盒子裡,金起範取過放大鏡後,重新套上手套,Lee Dong……Wook,他念出手環內側的工匠落款。就是他!Tony在臉上堆起笑,哎,他說,我朋友年紀也有了,說是希望用當年的定情物求婚。 「……不接。」把東西放回盒子裡,金起範瞪著眼前這哥,幾乎是一邊磨著牙、一邊擠出幾個字;卻一點也不意外李珍基伸出手,把盒子蓋上。 「大概--得給我一點時間。」怎麼了?老半天沒說話的金鐘鉉,這時候才側過頭、低聲問金起範;老頭子的……算是師父做的,金起範的聲音不大,就是他聽得特別清楚。失蹤好多年……讓你國情院的朋友幫忙找一找? 算是師父嗎?那位哥聽起範這麼說,大概會臉拉得老長說,誰給你拜師了。知道李泰民又把頭探過來,他就是有些心不在焉地拍拍這顆毛茸茸的腦袋。珍基哥沒事吧?他聽見小孩問。沒事,他也就是順口說,自然是沒有注意到,幾個弟弟彼此交換過眼色。 * Lee DongWook,金起範暗暗記起這個名字,隔天說是要去買日用品,就拖了金鐘鉉出門。車子當然是沒有直接開到超市啦--他們照例是兩個人一起走進書店。Tony坐在店裡吃點心,安七炫則照例在整理一落一落的舊書。看著這兩個弟弟進來,Tony就是聳聳肩說,我什麼都不能講。 幫委託人保密,這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不過呢,如果這兩個崽子要跟自家這個弟弟買消息,他也實在沒立場攔。Lee DongWook,他一邊嚼著蛋糕,一邊看著金起範把名字寫給安七炫。你等一等,安七炫照例是讓兩個崽子找地方坐著,找本書結帳,自己則去了店裡的辦公室。 而等著安七炫的時候,金鐘鉉當然也笑著對Tony說,老頭子不能接、起範不想接,不過或者他可以幫上忙;Tony就是神祕地笑笑說,其實鐘鉉你接很好,但是溫流應該不會同意。 為什麼?金起範還沒問出口,安七炫就走出辦公室。接過金鐘鉉遞來的書,將寫了價格的條子交給眼前兩個裁縫師,金起範點點頭,金鐘鉉便從口袋裡拿出一包錢,放在書店的櫃台上。 「詳細的資料都在USB裡了」安七炫就是不急不徐地說,「你們要找的是李棟旭。有傳言說溫流的師傅就是他,但當年他們兩個人都沒有回應過這些傳聞。」 李、棟、旭。金起範還在咀嚼這個名字,金鐘鉉就已經皺起眉頭。七炫哥說的是李棟旭?他問,找李棟旭的人姓什麼? 「這個要另外計費吧?」Tony皺著眉頭插嘴,意思就是,問這麼多幹嘛呢?金起範就是哼了一聲,這一回,金鐘鉉就只好說:我現在轉帳吧。確認費用確實匯入帳戶後,安七炫才從口袋裡拿出另一個USB。 「首爾Continental Hotel的管理人。你應該聽說過他,他姓孔,最近才敘職。」 ……不是他們這個業界、嚴格說起來,可能李珍基還比較知道那邊的世界。金起範沒有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的情報,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金鐘鉉則是一聽見Continental Hotel,就皺著眉頭、抱起手臂。 02 李泰民的任務 另一頭,李泰民則正反坐在餐廳椅上,一邊看著李珍基炸雞腿。 已經醃製好的雞腿,沾上薄薄的麵粉,然後放進油鍋裡;外頭正下著雨,李泰民一邊咧開嘴笑,想著多好呢,下雨的天氣,他跟珍基哥在家裡約會,還有炸雞吃! 不過,看著李珍基穿著小熊圍裙,李泰民還是記得很清楚,他是有任務在身的。桌上擺著兩支手機,其中一支是他的,另一支,他一邊偷看偶爾會跳出訊息的螢幕,是他珍基哥的。 『那個案子老頭子不要接了。』Key哥是這麼交代的,給他的任務就是看著珍基哥,別讓這哥又做什麼傻事。我哥才不傻,李泰民就是一邊嘟嘟囔囔,一邊乾脆就跑到他哥身邊去,把手機放到自己口袋裡。 (李珍基當然知道這些弟弟們在擔心什麼。看著雞腿在油鍋裡翻滾,他就是平心靜氣地想,先讓孩子們安心好了。) (再說了,棟旭哥的那位他是真的沒見過。但要是Continental Hotel的經理人,他想,要找他有的是法子。) 泰民啊--原先是要讓這孩子去拿盤子來,卻在差不多的時候,門鈴聲響起。李珍基停了一下,把火給關了。取下一個食材盤,撈出鍋子裡的雞腿。李泰民則抿著唇。 今天是公休日,照理來說不會有客人;那兩個哥當然都有鑰匙啦。是媽媽嗎?他猛然站起身,取下餐桌下預備的GLOCK 47。李珍基卻是慢條斯理地脫下圍裙,泰民你待在這裡,他說。 李泰民當然不會聽話。 想著門外可能是李老夫人,他拿了槍就往店的方向走。李珍基只停頓一下,便搖搖頭,跟上李泰民的腳步。也不大意外,李泰民愣著站在門口;店門口則是一個年輕人,拿著雨傘、穿著西裝,頭髮梳得齊整,看見李珍基出現的時候,便露出可愛的笑臉。 「李珍基,李先生。」年輕人準確地念出他的名字,「我替首爾Continental Hotel的管理人,孔先生,傳遞一個訊息。」 「明天下午兩點,孔先生希望在貴店與李先生會面。訂製首爾Continental Hotel開幕時使用的禮服。」 「那自然是沒有問題的。」李珍基拍拍李泰民,讓這個小孩到後頭去。所以說啦,他一邊想,棟旭哥不見這一位的理由,就是這個吧。不過,眼前這個狀況啊…… 「靜候大駕光臨。」他平靜地說。然後看著這個年輕人微一躬身,便轉身離去。 * 那是一棟座落在海邊的小屋。小屋裡住著一個珠寶工匠。 他為什麼會知道這件事呢--瞇著眼,看著記憶裡的那片海,李珍基很清楚,那是因為自己眼下在作夢。 關於過去的夢。啊啊,雖然已經不太有感覺,但他還記得,那時的自己,雖然任務成功,但因為被派任斷後,他差點沒能活著離開現場。一路駕船闖進這處海灣,連找地方靠岸的力氣都沒有,只能放任船擱淺--等到他真正醒過來,就已經躺在那個小屋裡,躺在一張木板床上。 傷口已經包紮好了,桌上放著備用的水瓶。整個屋子裡一點聲音都沒有,他記得自己下了床,就是跟著海浪聲往屋外走。推開大門,看見的不僅是一片海,他也看見不遠處的防潮堤上,一個人正坐在那裡釣魚。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那個人。那個人只是側過臉,看起來像是外國人一樣的白皙臉孔,說話卻一點也不客氣。醒了?有力氣走路了?那個人把頭轉回去說,有力氣就快滾,弄得我整個屋子都一個味道,麻煩死了。 他--他什麼都沒能想,在腦子能夠動之前,他就直接倒在地上。人是沒有直接暈過去,大概還維持兩、三分鐘的清醒。那個人是讓他等了一下,才走到他身邊,嘖,他聽見這個人說,要死要活怎麼不乾脆一點。 03 孔先生的需求 於是,當店裡大大小小的時鐘都走到「二」的位置上,首爾Continental Hotel的管理人準時推開House of Capulet的店門。穿著一身休閒西裝,一進門就對著站在櫃台裡的李珍基點點頭說,我有預約,我姓孔。 「是預約兩點的孔先生。」沒有特意去翻預約簿,獨眼的店經理把人請到店裡的休息區,先前來的先生說您需要的是開幕酒會上穿的禮服,看起來脾氣很好的店經理問,所以您對禮服有什麼偏好嗎?希望正式一點,或是休閒一點?如果需要配件,我們店裡也可以配合客製或是調貨。 「我先看看布料。」首爾Continental Hotel的管理人笑著說,Tony兄提到你們家有進一些韓國很少進口的料子。啊,請到這裡來,店經理笑瞇了剩下的那隻眼,Tony哥是這樣說嗎?我們家的師傅對布料特別講究。 (聽見那兩個人說話,與金起範一起整理配件展示櫃的李泰民就是用手肘戳戳這位哥低聲說,珍基哥要叫起範哥過去了。) (老頭子還沒發話。金起範就是拿捏著取出幾件袖扣,一邊也壓低了聲音說,你吵死了。) Scabal是比較普遍一點,或者LoroPiana的這幾塊料子如何呢?金鐘鉉推開通往裡屋的門走出來,很自然地走到李珍基身邊,略斟酌一下,便一邊從展示櫃裡取下樣布。或者您可以看看VBC,他說,孔先生若是有比較偏好的材質,也可以告訴我們。 不要毛料,來到店裡的客人只略思考了一下便說,絲絨混紡的比較好。不要弄得太嚴肅,我希望配件有點趣味。這時候,金鐘鉉才轉過頭,對著兩個弟弟喊一聲,Key,麻煩你一下。 「--Tony兄說他拿過來了。」這時候,這位客人才笑著說,我有個老物件,不是太舊,有點損傷,不知道可以一併請你們修復嗎? 「那--」 「那不是客人您使用的物件吧?」 那個案子我們不接,金起範原來是想這麼說;金鐘鉉卻接過話,Tony哥已經跟我們說明過狀況,這個也稍微年長一點的師傅說,是要修復原狀呢,或者要改成適合您使用的款式呢? 「那其實是我的收藏品。」首爾Continental Hotel的管理人笑得有些靦腆,那是女用的;我的、嗯……這個朋友,也是珠寶工匠。他當初因為好玩多做一個,我放在手邊。 那為什麼會壞掉?李泰民雖然滿頭問號,但畢竟也不小了,也就是閉著嘴、乖乖地聽著哥哥們應酬說話,一邊想起那隻被自已賣掉的鳥。珍基哥是一直說要買回來,哎,可是壽根哥就是不透漏買家是誰嘛。 「我聽Tony兄說,你是棟旭收的徒弟。」 「棟旭哥聽了要罵人的。」李珍基笑得很溫和,當然也曉得,這樣的物件並不那麼輕易被毀壞,很有可能,想要毀了這個作品的,就是那位哥。也在這個時候,連替代最年長哥哥站在櫃台裡的崔珉豪,都在聽見李珍基說話後抬起頭。 (那種微妙的溫度差,大概只有他們自己兄弟才懂。) (那位哥要拉開距離的意思,對這位孔先生。) 「也是,他總說自己不收學生。」是帶點落寞的笑容。金鐘鉉雖說不動聲色,但心知肚明,這不是什麼好的訊號。 愧疚總是有原因。如果是被人辜負,那多半是忿忿的,或者是釋然;但若是愧疚,就是這個人做了什麼吧。在資料卡上做了註記,如果是這樣,這個第二年長的師傅一邊心想,他們這個老頭子啊…… 「你知道棟旭人在哪裡嗎?」溫和地問。 「孔先生,您也不知道嗎?」 連李泰民都聽出來,李珍基的話聲中帶上的那麼一點冰冷;眼前的這個客人卻像是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他要躲著人的話,這位孔先生說,你不也找不著嗎? 「我哥他有男友了。」李泰民突然聽見一個人說,仔細想了一下那個話聲,其實還滿熟悉。而且,離自己很近。 「就是我。」而且很像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事實上,就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李泰民先是嚇了一跳、接著便只是覺得、啊,也沒什麼不好吧?珍基哥跟我,本來就在交往啊。隨即便笑瞇了眼,他走到李珍基身邊,看著眼前這個個子很高的客人。 「找人的話,就不是我們店裡的服務項目了。」 --是那位夫人的公子吧?孔先生略一拿捏,覺得還是不要說出口。也在這個時候,金起範已經放下一盒子配件,轉頭對李泰民說,哎不要調皮了,你去泡咖啡來。 (是個麻煩的客人,不過,老頭子應該會做這個生意才對。) (但李泰民也太開心了吧?金起範輕輕哼了一聲,抬看了金鐘鉉一眼。) 不要接比較好吧? 你攔得住老頭子? 他討厭這傢伙。 但他師傅留下來的物件…… 「可以修復嗎?」金起範聽見這個客人問,當然啦,他的想法就是,總之先替老頭子推掉就是了。 「棟旭哥做的物件,也不能交給其他人。」 但在他開口以前,李珍基便已經說話。李泰民看了看金起範,原先是想說些什麼,但李珍基卻是停頓了一下說,得花點時間。是有些自嘲的語氣,這個獨眼的師傅表示,只剩一個眼睛是有點困擾。 「我聽說了。」只略點點頭。也是啦,誰不知道李家的少爺就藏身在House of Capulet,店經理為了這位少爺丟了一個眼睛。首爾Continental Hotel的管理人只略點點頭說,我不急。 (只是這人情就大了,孔先生一邊想,一邊在心底盤算。) (欠債是最要不得的,更何況是人情債?) * 而關於徒弟這回事呢,李珍基則很清楚。可能外人會這麼看待他與李棟旭之間的關係,但這個哥卻是很明確地告訴他,你不是我的徒弟。 這種事要怎麼收徒弟啊?一直到他聽到這句話為止,他在這個海邊小屋足足待了一個月。雖說這哥不大理人,換藥、讓他吃藥都是一貫的不耐煩,但從他開始能夠起床、默默地自己走進廚房煮飯後,這個乖僻的工匠,突然就能夠對他和顏悅色起來。 簡單的拉麵也好,或者這工匠一大早就出門,專程去鎮上買雞腿回來讓他炸了配啤酒也好。吃了這頓飯,你就不欠我的,就算是吃得眉開眼笑,這個工匠也都會加一句,要是明天我還有得吃,明天你住我家裡的人情也算兩清。 欠不欠什麼的,他本來想要說,自己一條命都是被這哥拉扯回來的,煮幾頓飯算什麼?這個工匠卻說,算不算什麼那可不是他說了算。 「反正你都自己逃到這裡來了,我就是把你撿回家整理一下而已。」 人死了、爛在那裡,也得我去收拾。一邊喝剛剛煮好的大醬湯--其實就是放了幾把黃豆芽--這哥一臉心滿意足地說,你住到後天也可以。我傷好了就走,他也總是這麼說,這哥也不怎麼理會他,去啊,去外頭殺進殺出的,哪天再被逼得走投無路,你還可以逃來這裡。 『別死就行了。』 這哥一邊說,一邊抬眼看他。反正不管你要幹嘛,保住一條命最重要。 他就是頓了一下,連自己有沒有點頭,其實都已經不怎麼記得了。 啊,金工這件事也是。 (李珍基到現在都記得,他的棟旭哥是怎麼樣抽著菸說,什麼珠寶匠的,太俗氣了,我們這行就是金工嘛。) (拿了金子銀子來給我加工也是金工,幫你做點東西也是金工。不過--我的手藝可是很貴的,棟旭哥就是看他一眼說,你的炸雞還不夠我幫你弄這個。不然你在這裡多待幾年,我可以考慮看看。) 他就是笑一笑,繼續整理自己的東西。隨身的獵刀、小刀,總之都得打磨;槍在他落海的時候跟著一起泡水,當然也得要整理。棟旭哥說是不幫他做東西,但工具倒是可以借他。不那麼趁手,他一邊想,但高明的匠人,工具大抵來說也不會太差。 「……喂。」 「嗯?」 「……喂,你不要弄這個了。」 原來只是待在一旁看著,幾十分鐘後,便直接了當地打斷他手上的作業(……)他的這個哥拿了一個環狀物給他,把這玩意兒,這位匠人就是抬抬下巴說,磨一磨。磨一磨?他雖說一頭霧水的,但這些時日看得多了,順手便拿起那一塊金屬,學著李棟旭的手法打磨起來。 把砂紙捲在打磨機具上,耐心比對設計圖的細節,進行第一階段的拋光;接下來就得用銼刀調整細部。李棟旭不說話,他就只管按照自己看過手法與步驟一點一點做。太慢了,他聽見這哥挑剔一句,也並不著急。又過了一會兒,工具的主人才從他手上取過部件,戴上夾式放大鏡端詳。 「……第一」李珍基聽著這哥吸了一口氣說,「我不打算收徒弟,技術留不下來就算了,也沒什麼好留的。」 「第二,我現在很討厭你。」放下這個部件,李棟旭抱著手,皺著眉頭;「其實我很想叫你現在就滾,你的炸雞再好吃也沒用。」 啊?他就是愣愣的,只好想著,那就去收行李吧。還沒有站起身,這哥就要他坐下。我討厭你,李棟旭又說了一次,你想留下來,就得付出更多代價。 「你把這些都磨完。」李珍基看著李棟旭,一點都不像是說笑的樣子;呃,是要教他的意思嗎?這才反應過來,卻又聽見這個哥說,你可不是什麼徒弟啊,要付房租只是做炸雞給我吃是不夠的,還得幫我做這些無聊的事才行。 所以,哥到底算不算那個棟旭哥的徒弟啊?幫小孩吹頭髮的時候,把過去的事當成故事一樣地說給小孩聽;而說要一直陪自己的小孩呢,一邊就回過頭看著他問,是徒弟吧?棟旭哥是不是比起範哥還要麻煩啊? 這個嘛,只好苦笑一下,然後讓小孩把頭轉回去。是啊,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棟旭哥的徒弟,李珍基心底是很清楚的。訓練他的人不少,卻沒有一個「師父」,像是棟旭哥待他那麼好。 * 這件事,當然後來也就傳到聖水洞的兩個忙內耳裡。李赫宰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講完後,又要了一杯水喝,接著才正經八百地問這兩個忙內,你們後來有聽說那一位去哪裡了嗎? 「--赫宰哥應該比較想問,那個孔先生是不是溫流他師父的男朋友吧?」曹圭賢瞥著自家的哥看,又低下頭去問正在替他看參數的金厲旭:「你有聽說這件事嗎?」 「男朋友?沒有,棟旭哥去哪裡沒人知道啊。」參數是對的,做出來的東西就是不對。瞪著三D列印的成果看,金厲旭皺著眉頭(要不是赫宰哥是他哥啊……)孔先生真的是棟旭哥的男朋友嗎?我聽說他有去找七炫哥買消息,想知道棟旭哥在哪裡。 「……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這下子連曹圭賢都覺得得問一問啦。這個稍微比他大一點的忙內,如果認識那一位,倒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但孔先生去找過書店,金厲旭擺明知道那位管理人買到什麼消息,曹圭賢一邊讓孩子們先把機器停下來,一邊拉了椅子坐下來。 「你認識Continental Hotel的人?怎麼沒聽你說過?」忙內一邊問,一邊是有點抱怨的意思。李赫宰挑起一邊眉毛,並不急著要插嘴。 (忙內們是這樣的,除非是正洙哥親自問,否則越是要問點什麼,越是什麼都問不出來。) (但他們自己吵起來的時候,就什麼都會說出來啦。) (就像現在這樣。) 「我之前不是在找我老師嗎?」金厲旭就是平淡地說,有一陣子什麼消息都沒有,本來想拜託Continental Hotel幫我找個適合的人(適合的什麼人?李赫宰與曹圭賢對看一眼)。我知道的人裡,可以跟Continental Hotel扯上關係的,就是棟旭哥了。 「那你為什麼後來不直接找那個孔先生?」李赫宰忍不住問。那一位,在此之前已經擔任代理管理人好多年,如果金厲旭想找個刺客一了百了,直接接洽應該是最直接了當的。金厲旭也深有所感地點點頭說,所以我想拜託棟旭哥幫忙介紹,才去找七炫哥。 「我去書店的時候,孔先生剛好從書店走出來。」 「我想他一定是去找棟旭哥的,就跟七炫哥說我要孔先生買的東西;七炫哥也賣給我了。」 「孔先生買的是棟旭哥的下落。」 「七炫哥賣給他的情報很便宜。」這個大一點的忙內聳聳肩。 「下落不明。」七炫哥是這麼說的,金厲旭沒管那兩位,只是揮揮手,讓孩子們重新調整參數。啊,花了我一萬啊,這個忙內皺皺鼻子說,這樣也能賣,還還賣兩次,七炫哥實在是太奸詐啦。 04李先生下落不明 但總而言之--對金起範來說,眼下最棘手的大概就是,誰也勸不了李珍基。 「這件我可以做,不要緊。」說話的語氣還是很和緩。當然啦,老頭子脾氣就是這樣,金起範皺著眉頭,看著鍋子裡的義大利麵。金鐘鉉坐在餐桌邊,當然知道自己的這一位眼下正心煩。 「泰民怎麼說?」 「說是老頭子非得自己來不可。」平常好說話的人,堅持起來的時候就是這樣啦。只是再三保證,一定會安排好休息的時間,不至於造成太大負擔。什麼叫做不要緊?金起範板著臉,一邊拿夾子戳麵條;金鐘鉉看著也不是辦法(等一下到底會吃到什麼樣的麵條啊?)試著把話題帶開。 「珉豪去找過銀赫哥了,聽說圭賢哥與厲旭哥也不知道老頭子的師父去了哪裡。」 好啦,李珍基非得要自己動手的原因是,他是唯一一個被李棟旭手把手教導過的人。這兩位呢,都不承認自己跟對方有師徒關係,但那位管理人只願意把東西交給老頭子,七拐八彎的,金鐘鉉抓抓腦袋,決定把這兩個人當師徒好了。 「有點難辦啊,七炫哥那裡也沒線索。」你是第三個買到這句話的,那時,書店老闆慢條斯理地,只管把錢收進抽屜裡。金鐘鉉撐著下巴,所以要解決老頭子的問題,唯一解就是把他師父找出來。但是找不到人,金鐘鉉敲了敲桌子。 「我們往另外一個方向想吧。為什麼那位孔先生,現在才想要修這個東西?」 「因為出人頭地需要時間吧?」把一鍋子麵條分成兩盤上桌,又開了啤酒,金起範嚼了幾口麵條(辣味很夠)抬眼看他的這一位。 「Tony哥呢?應該可以找他問吧?」 「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鎬童哥也在找他。」那個什麼飯店的,這位老大哥可在意得很,跑進韓國來幹嘛啦?又聽說Tony與那位管理人是熟人,當然就要把人抓去拷問一番。 「不過,銀赫哥跟珉豪提了,實在沒辦法的話,或者找找昌珉哥?」 按照崔珉豪的轉述,聖水洞那位比較大的忙內,有件事也是那一位幫忙才處理掉的;李赫宰談起這件事時,含糊帶過幾個關鍵字,這個人要是還活著、金鐘鉉一邊想,李赫宰是怎麼說的?總會有一些用錢的地方吧?手機也會用吧?沈昌珉他哥…… (開偵探社的昌珉哥,他哥鄭允浩以前是警察--這件事,金起範當然也知道。不過妥當嗎?他就是皺著眉頭,問眼前的金鐘鉉。) (呀,金鐘鉉就是一邊嚼麵條,一邊用叉子比劃一下,不然你說還能找誰?) 還能找誰?金起範腦子裡很快地閃過一個名字,金鐘鉉顯然也想到了。 「銀赫哥還好說話。」聖水洞的兩個小老闆,都說不是好對付的,不過那是對外人;但聖水洞的兩個老狐狸呢?金鐘鉉猶豫了一下才說,利特哥肯定已經有想法了。 (在意Continental Hotel正式在首爾設點的,可不只是姜鎬童。我可不想服事High Table,聖水洞的瘋狐很乾脆地說過啦,我們不是那個圈子的。) (但他們的老頭子,金起範一邊正要往下說,一邊就看見李泰民揉著眼睛出現。晚點談,他歛下眉眼,假裝專心吃麵,一邊很快地做了一個手勢。) (是沒錯,金鐘鉉也知道,聖水洞的瘋狐對High Table一點興趣都沒有,也不想被攪和進去;但話又說回來了,那位管理人現在說要找他們這個老頭子的師父,應該也有自己的盤算吧?) (不過,李泰民總而言之坐到他旁邊;金鐘鉉把麵條移到忙內面前,有點辣,他說,李泰民吃了一口,打了一個哆嗦,又推回去。) (又打了個呵欠,說想再睡一下,昨晚實在沒睡好。) (至於是為什麼睡不好,金鐘鉉可一點都不想多問。) (金起範呢,則只是抱著手臂。) (一臉想罵人的表情。) * 於是所以,李珍基終究是在工房裡,再一次取出那個鑲貝雞翅木木盒。他打開木盒,想了想,又從工具架上取下一組銼刀。 並不急著動手開始做。而是慢慢地想,光是這些手工打磨的技術,那位哥可就花了不少時間訓練他。 不只是要做得好,或是做得快;而是這樣的基本工,就是要做得又好又快,才能稱得上是熟手。而當技術已經非常、非常、非常熟練了,做出完美的作品、就會像是呼吸一樣平常。 『就跟你的炸雞一樣。』那位哥呢,手裡有工具的時候、或者他手裡有工具的時候,其實很少說話。除非他真的理解錯指令,或者他的做法不對,才會被一聲「呀」從專心中敲起來。 偶爾吧,偶爾,偶爾會講到那些精細的技術,那些完美的技巧,那位哥通常是揮舞著雞腿或雞腿骨說,就跟你的炸雞一樣。他總是覺得很窘迫,不覺得炸幾個雞腿有什麼。那位哥呢,就會舔舔嘴說,炸雞果然還是得要炸起來就吃,從鎮上買回來就冷了。 --怎麼說呢?他伸出手,去取盒子裡的物件。用他的獨眼去看上頭的圓珠,說實話是吃力了一點;但這不大需要眼睛,指尖反而記得更多東西。他知道自己可以怎麼修復,也不困難。只是要用哪個方法?如果要維持原先的尺寸,就得要把斷裂的接口磨掉,接上一段新材,然後把新材的圓珠磨出來,整個鐲子重新拿去拋光。 如果是那位哥呢?他一邊想,一邊慢吞吞地用指腹磨蹭著斷裂處。或許不只是接續,或許做點什麼,或許是纕上珍珠、或者是綴上一串花。但這會是那位管理人想要的?才想到一半,便聽見有人開門、走進工房。沒特意掩飾腳步聲,但是看著他把物件放回盒子裡,才趴到他的背上。 「怎麼起來了?」 「起床尿尿,想說過來看看。」 是帶著睡意的濃重鼻音。李珍基伸出手,往後抓住李泰民的脖子摸了摸,還好,不是感冒。 「哥真的要修這個啊?」打了個哈欠,李泰民並不像金起範一樣,反對這個哥接手這個物件。從李珍基的背上下來,李泰民在眼罩上親了一下,又打一個哈欠。 「也不是修,棟旭哥的東西,我就是幫個忙。」 大概得跟那位再碰面一次。李珍基看著手環,一邊想。不過今晚啊,他暗自嘆息一聲,大概是沒辦法繼續想這些問題了;李泰民乾脆俐落地說自己繼續回去睡,但他呢,其實是沒有這麼放心的。 一個眼睛換回一個李泰民,對他來說是再划算也沒有的交易。但對李泰民來說,事情當然不是這麼一翻兩瞪眼。你等等我,李珍基蓋上盒子,把物件收回保管櫃裡,我這邊整理一下,他翻出紀錄的小冊子寫字,一邊對李泰民說: 「我一起上去睡覺好了。」 「我沒什麼啊。」嘟嘟囔囔地,總之,是堅持自己已經沒事了的意思(剛剛不都親了眼罩嗎?)李珍基沒花時間與這個小孩爭論,就是快手快腳地把櫃子鎖上了,也把銼刀放回原來的架子上,然後伸手去拉小孩的手。 「走吧,回去睡覺。」他溫和地說。小孩則是又打起一個哈欠,一邊點點頭。 也在差不多的時間,安勝浩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畢竟是很晚了,安勝浩當然沒有要接手機的意思。他用手肘推了一下睡在身邊的張佑赫;張佑赫倒是坐起身,一臉不爽地把手機扔到床邊桌的抽屜裡,接著倒頭繼續睡。 但電話那頭的人,像是打定主意要找到安勝浩,也十分有把握這個號碼可以找到他,連續不斷響了半小時。於是安勝浩也終於只好坐起身,你幹嘛起來?張佑赫用手背擋著眼睛(有人拉亮了桌邊檯燈)我看看是誰,安勝浩嘟嘟囔囔地伸手找到手機,按下通話鍵: 「哪位?」 『哥,是我。』 殺氣十足的嗓音,幾乎是磨著牙的;安勝浩就算是睡昏頭,也不會弄錯。他一下子清醒過來(一邊把被子踢開)連張佑赫都皺著眉頭多看他一眼。呀,你在哪裡啊?安勝浩喊出來,那邊那位都找到我這裡來了-- 『嗯?他?喔。』無所謂地帶過去。電話那頭的人像是很快地想起來自己的目的,呀,哥!電話那一頭的人說,之前跟著我的那個小毛頭,是不是出狀況了? 「小毛頭?你是說溫流?」一頓一頓的,安勝浩才想起來,這個人,是最近才聽說那件事吧? 「你說他眼睛的事?」 『他一個眼睛真的沒了?是李家那個老太婆搞的?』 --哎,安勝浩這才想起來,電話那頭的、嗯,李先生,脾氣壞得不行。他跟李珍基,誰也沒承認過對方是自己的師傅或徒弟(不過像他這樣的老骨頭就知道啦,那兩個人,就是師徒關係嘛)。李珍基去搶人的事,其實已經過了好多年。他都快忘記有這回事了,偏偏呢,這個不知道跑到哪裡去的師傅,現在才聽說了。聽起來,是要回韓國了? 『我在機場。』哪個機場?安勝浩倒是想問,電話那頭的壞脾氣工匠只說,等一下要上飛機了(接下來很長一段話,安勝浩完全沒聽清)總而言之呢,是要去找李家算帳的。 『我回去看看那個笨蛋哪個眼睛沒有了,去把李家老太婆的眼睛摳出來還他!』 火冒三丈地說完話就火冒三丈地掛電話。安勝浩這下子全醒了,滿腦子都在想該死的,這傢伙到底要從哪裡回韓國啊?!張佑赫撐著頭、躺在床邊,乾脆伸出手,去抱這個人的腰。 「幹嘛。」安勝浩知道自己被往被窩裡扯--好在這傢伙只是要睡覺,沒有要做多餘的事。先睡啦,而且,這傢伙還一邊含含糊糊地說,反正你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入境,起床我幫你找人想辦法。 「你要找誰想辦法?」半信半疑地跟著縮進被窩。下一秒,自己的嘴就被捏著;快睡,張佑赫只說,答應你的事我哪時沒辦好過。 被拉進被窩裡,睡意就跟著湧上來。勉勉強強打一個哈欠,安勝浩等了一會兒,張佑赫才鬆開手。睡覺了,張佑赫一邊說;卻沒有想到,自己才剛要環住這個人的腰,便又聽見短促的訊號音。 「是誰啊──」安勝浩簡直要跳起來,要不是知道這隻電話的,幾乎不是客戶就是有交情,他早就要把這時間還傳訊息、擾人清夢的臭傢伙大罵一頓。偏偏呢,看見訊息內容時,他又只好頭疼起來。 『我聽說他要回來,他在哪裡?』 05裁縫店的金師傅 而關於李棟旭要回韓國這件事──暫時地,李珍基是不知道的。 把手機上的訊息刪掉。李泰民坐在餐桌邊,一個人抱著頭煩惱。訊息是李家的管家給的,說是李家的老太太知道了,但不讓說;而管家如此這般地考慮到少爺的立場,所以特地私下告知:那位先生的師傅返韓,應該是衝著太太來的。 ……真的是偷偷跟我講的?還是……李家的小少爺一邊偷偷地咬著唇。畢竟,他雖然不曾回過訊息,但管家總是很盡責,每隔一些日子,就會傳來簡訊告訴他,家裡發生什麼事、媽媽怎麼了、爸爸的病況如何,諸如此類。但到底管家是幫誰啦?李泰民看著手機嘆氣。 『嘆什麼氣啊?』偏偏就在這個時候--手機突然跳出訊息,李泰民一下子跳起來,便看見金起範站在門口。走開走開,這位哥把手上的塑膠袋擺到桌上,李泰民只瞥見袋子裡像是有小章魚一類的東西,便趕緊又往後跳一步。 (今天店裡當然還是開門做生意啦,崔珉豪正在看店。) (李珍基則是一大早就被安勝浩找去了,出門前沒說是什麼事--不過他們都知道啦。) 「哥用講的就好,幹嘛傳簡訊?」嘟嘟囔囔地抱怨起來,李泰民換了張椅子,一邊看著金起範拿了鍋子出來裝水、燒水。 「你一直盯著手機看啊。」 很快地把買回來的食材分類分好,要拿來做蒜味海鮮義大利麵(李泰民記得很清楚)的小章魚也放到水槽裡。金起範手腳俐落地在水裡加了鹽、接著又拿了一個小鍋子燒水。 「老頭子也知道了吧?」 「Tony哥直接聯繫他。」唉聲嘆氣的。李泰民幾乎是要掛在椅背上,扁著嘴。 「Tony哥好像很緊張。」 「喔,是嗎?」 清洗、分切、燙過之後放到一邊去;撤掉鍋子,換上尺寸稍大的平底鍋。金起範從櫃子裡取出橄欖油,又挑了幾瓣大蒜,切成薄片後直接放進鍋子裡。他把鍋子放到爐子上,看著抽油煙機略想了想。 「要幫忙嗎?」他側過頭問李泰民。李泰民則立刻用力點頭: 「要!」 * 當然啦,金起範要做的事,可不是只有餵飽忙內那麼簡單。 「吃飽了!」吃飽喝足後,李泰民便一蹦一跳地離開廚房;金起範是聽著這個弟弟走遠了,才拿出手機來。哎,他想了一下、哎。 他撥通了安勝浩的手機,Tony哥?他喊了一聲,老頭子他老師,是真的要回來了?電話那頭的安勝浩一聽到是這個事,便嘆著氣說,說是會去找李家的老夫人。我正好要找你們,佑赫弄到班機的時間了。 『你把航班記下來。』也沒管他是不是來得及找紙筆,咖啡廳老闆突然接過電話說,那一位是明天下午的飛機到首爾。一邊說,一邊又念了一連串的數字與英文字母,金起範還沒來得及道謝,電話就被切斷。 你們的問題,你們自己解決。張佑赫大抵來說是這個意思,也是一個不攪和Continental Hotel首爾的意思。捏著抄上了班機資訊的紙片,金起範又想了想,很快地下定決心,轉身走上樓。 「喂?」 走道盡頭的房間--推開門,房間的主人還趴在床上、抱著棉被,一邊睡得正熟。金起範坐到床邊,伸出手指,戳了戳金鐘鉉的肩膀。 「嗯?」還想睡。但是有個手指堅定地,要把他從床上戳起來。金鐘鉉乾脆皺著眉頭、閉著眼睛說,怎麼了? 「老頭的師傅要回來了。」 「喔」好吧,這事有點大,但他的血壓實在有點低。「……他有說要幹嘛嗎?」 「Tony哥說他要去找泰民家的媽媽。」 「……」只好真的爬起床。金鐘鉉坐在床上,吐出一口氣,這才接過金起範遞來的紙條。明天的飛機?這個排行第二的哥問,老頭子跟泰民知道了嗎?知道啦,金起範接過話,泰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喔。」又抓了一把頭髮。金鐘鉉想了一下,才探出身體,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機。 * 於是、所以。 當李棟旭再次回到韓國,卻在入境時,被反覆打量;他其實沒有想太多,只是覺得應該就是出國太久了,樣子有點變吧。這種時候呢,他試著擺出一個友善的微笑,但移民官卻是停了一下,轉頭請了機場警察過來。 「這位先生……今天收到公文……」是什麼狀況?努力不瞪著移民官看,李棟旭努力地回想自己最近有沒有做什麼不像樣的事──有。不過,應該沒被逮著啊?需要的東西他也是打算回到首爾再買,官方紀錄上他應該就是再乾淨也沒有了。只是,機場警察卻在看過移民官出示的資料後,走到他面前,禮貌地說,是李先生嗎?這邊請。 「……」不會吧?雖說是可以打一場,但畢竟他心底還有事,便只好耐著性子,一起到了旁邊的房間。移民官打了幾個電話,又與機場警員交換過意見,便說,請李先生在這裡稍等一下。 等?等什麼?忍不住想發起牢騷(Tony哥也是的,講什麼叫他辦真護照比較好,多等半個月,什麼比較好?)就在這位工匠幾乎決定要從哪裡溜出去的時候,兩個人推門進來。看樣子是年輕得很,他皺了一下鼻尖,覺得聞到不算同類、但有點近似的味道。 「李棟旭李先生吧。」年紀看起來比較大的那個關上門,走上前一步,對著他伸出手;工匠則想了一下,決定不這麼趕著交換友好的信號。 「你是誰?」 「我姓金。」好脾氣地咧著嘴笑,這位金先生說,我叫金鐘鉉,溫流是我哥。 「--你該不會也叫他哥吧?」啊,臭崽子找到夥伴啦?很快地反應過來,這個工匠轉頭去看金起範。老頭子?金起範沒好聲氣地說,對啊,他是我哥。 「是嗎?」爸爸看兒子大概也就是這個感覺,金鐘鉉看見這個長得很英俊的工匠咧開了嘴笑,搓了一下手,才想著可以看看從哪裡著力吧,這個人又問,「李家老太婆的兒子是你哥什麼人?」 哎。金鐘鉉想,哎。 「他們在交往。」金起範倒是回應得很快,「現在住的房子是泰民買給老頭子的。」 「……」這傢伙真是張口就來。金鐘鉉心裡想是這麼想,不過、就先這樣吧。 「什麼?他自己買不起嗎?」工匠先生皺著眉頭說,金鐘鉉本來已經想開口,這位工匠卻又打了一個響指。「沒關係,買了就買了。那他的眼睛呢?是真的被廢了?」 嗯、這位師傅,說話真的蠻直接。不約而同地想起某位找上門來的客人,金鐘鉉清了一下喉嚨。 「這個直接問溫流哥吧。不過我們把您請到這裡來,也是有原因的。」 「首先是溫流哥的事。我們想,您還是先與溫流哥談一談。」 「……」話說到這裡,這位偉大的工匠先生才瞇著眼睛看眼前的金鐘鉉。對了,他慢慢想起來,Tony哥講過的,有個之前待過國情院的小子…… 「是你把我弄到這裡來的?你是做什麼的?」 「我是個裁縫師,只是做前一份工作的時候有認識一些人。」金鐘鉉笑著說,「請老朋友幫個忙,請您過來這裡坐一下。 「如果可以的話,您就與我們回去一趟,見一見溫流哥,也見一見泰民。」 「……」其實沒打算見那個臭崽子。這句話,李棟旭當然沒有說出口。只是現在被困在這裡,不找個辦法先脫身也不行。這些臭小鬼,等他出了機場啊──看他不置可否的,金鐘鉉就當作這哥是點頭了。他走出門外,然後兩個警察走進來,一邊拿出手銬。 「開車到機場不太方便。」金鐘鉉說得很從容,「我朋友人不錯,再加上一些業務考量,願意送我們到家門口。」 「我也是第一次坐警車。」金起範咧開嘴笑,簡直是開朗地。「而且我們也聽說了,您身手不錯的。」 兩個混帳小子!雖說是咬牙切齒的,李棟旭看著兩個警察,又看著這兩個人,只得伸出手。是聽見手銬確實銬上後,金起範才停一下說,對了,我們剛才忘了提。 「Tony哥接了一個委託,是Continental Hotel首爾管理人找他。」 是真正收了笑容。小子,這個工匠瞪著金起範看,你剛才說什麼? 「那一頭的事與我們無關。」像是打圓場一樣的語氣,卻又帶著一點官僚式的冷淡。「起範說這些幹嘛?那是棟旭哥自己要處理的事。」 總而言之呢,是得把這‧件‧事處理掉。金起範當然很清楚自己的這一位在想什麼;哎,師徒都被這傢伙照顧過了啊,他一邊想。當然還很記得,他們那位哥剛被撿回來的時候,這個人也是一樣的冷淡。臭官僚,他一邊想,一邊向兩位警官點點頭, * 另一頭,今日輪著要看店的李珍基,雖說是像平常一樣穿戴整齊,偏偏呢,因為今天實在沒什麼事(連對帳都做完啦……)於是所以,窩在櫃檯裡撐著頭,一個沒注意便打起瞌睡。 啊、是因為要見到棟旭哥了吧……眼見自己又落到夢裡,雖說在看店的時候睡著實在太不像樣--不過,看著眼前熟悉的景色,李珍基只好嘆一口氣。 是那個海邊的小屋,海邊的工匠。自己已經很習慣做飯、偶爾也幫忙打掃,或者跟著一起出海釣魚。 『你不是我什麼人』『你不是我徒弟』『要滾隨時滾』這哥雖然還是把這些話掛在嘴邊,卻也很嚴格地訓練他的金工。眼睛盯著,手指記著,不只一次被訓斥,用腦子幹嘛?他總是會聽見這哥說,腦子能記就能忘,手指!你的手指到底能有多笨啊?! 他當然是沒什麼好爭辯的。訓練的時候也是這樣,所有讓人撐不下去的訓練,都是要讓他們可以在出任務的時候活下去。只是幾句斥責--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他被交代要用手工打造一片葉子,表現葉脈的溝槽得慢慢地刻出,手稍微不穩,整件扔進熔金爐重來。他從拿著錫片重新加強基本功,到被允許到街上去買銅片,一邊還得充當這哥的助手。 當然受累。但做什麼不受累?待在這個海邊小屋,他幾乎是忘了時間。忘了要回去找同伴。他原本以為,自己會一直待在這個小屋,會一直當一個助手,會一直替這個哥煮飯打雜。 (大家都認為他死了吧?) (如果是這樣,那也很好。) 卻在某一天,他看著這哥穿著拖鞋走出去,去鎮上一趟,他聽到的交代是這樣,馬上回來。 他站在夢裡的自己的身邊,看著李棟旭走出這個海邊小屋。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李珍基深吸一口氣。現在的他,已經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李棟旭走出去後,就再也沒回來。 像是突然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他在這個小屋又待了兩個月。 兩個月後,他也只好從這個小屋走出去,走回他原來待著的世界。 總算是從那個夢裡醒來--李珍基睜開眼,看著店裡還是安安靜靜的,便就著窩在櫃檯裡的姿勢伸展;也在這個時候,李泰民從後頭的門出來,直接走到門口張望。 「起範哥說他們要到了。」李泰民一邊說,李珍基慢吞吞地站起身,慢吞吞地走到門口。才想著要小孩先進屋去,便看見警車開到他們的這棟樓前、金鐘鉉與金起範分別從車上下來。 他挑起眉,因為那兩個人呢,顯然是在等車上的第三個人。李珍基當然已經很清楚金鐘鉉在國情院的經歷,家裡的雞腿還夠吧?他忍不住想,能讓這兩個人這樣慎重以對的啊…… 足足等了一分鐘,他才看見一隻穿著拖鞋的腳踩出車外。小孩幾乎要跑下樓(被他逮著)金鐘鉉與金起範是看著這哥終於下了警車,才抬頭看他。 06李家的老太太 既然都碰到面了,當然,就得談談李家老太太的問題。 「棟旭哥訂了旅館嗎?」 「那種東西,到了再訂就可以吧?」 「那不然棟旭哥住這裡好了……晚餐一樣要吃炸雞腿嗎?」 「什麼一樣要吃炸雞腿?我來找你是為了吃嗎?而且我沒說要住在這裡吧!」 「冰箱的雞腿還夠。」 「那我要吃。」 ……老頭子的師傅很有趣。金起範就是撇撇嘴。哎,是他師傅,金鐘鉉碰了一下金起範的手。崔珉豪把店門關起來,貼上今日暫休的條子,回到餐桌邊的時候,就看見忙內瞪著他們哥的師傅看。 「喂。」李棟旭就是有些懶洋洋地,「聽說這個房子是李家的少爺買的?我這樣住下來,沒問題嗎?」 「你要住就住啊。」李泰民話說出口了--才發現不太對,他想了一下才說,「你是溫流哥的師傅嘛……你當時幹嘛跑走?」 ……臭小子。看著李珍基站起身,一邊把冰箱裡的雞腿拿出來退冰,李棟旭這才有心情看看崔珉豪。這就是你們全部的人了?這句話,李棟旭是看著金鐘鉉問的。金鐘鉉本來要回答,卻在這個時候,餐廳裡響起了突兀的電話聲。 是很普通的電話聲--但李泰民一聽見,臉色就變了。李珍基也放下手上的鍋子,連金起範都警戒起來。李棟旭看了看,大概就知道,是李家那位老夫人吧。 「--喂。」但很顯然,李泰民並不願意接這通電話。崔珉豪直接了當地取過忙內的手機,在按下通話鑑的同時,也打開擴音功能。只是出乎李棟旭意料之外的是,撥電話來的,是個聽起來有點年紀的老人、男性。 『崔先生。』準確地辨識出接電話的人是誰,電話那一頭的老者用一貫不急不徐的語氣,一字一句地說,我替夫人傳話給李棟旭,李先生。請替我轉接李先生。 「我開了擴音。」崔珉豪的語氣則顯得隨意許多。「棟旭哥在這邊,你說話他聽得見。」 『是。李先生,以下是夫人交代我的傳話內容。』 我?李棟旭比了一下自己,完全沒想到,自己一下飛機,先是莫名其妙地被警車送來徒弟住的地方;自己要對付的人,也準確地找到聯繫自己的方式,甚至已經要對自己宣告些什麼。別管她,他看著金起範伸手揉了一下李泰民的腦袋,一邊說,不想聽就先去樓上,我等一下叫你下來。 「我要聽!」才在心裡想著,是個被哥哥們保護到這種程度的少爺啊,下一秒就聽見李泰民幾乎是倔強地--管家!李棟旭看著這個少爺對手機說,媽媽又要說什麼了?! 『夫人只是要請李棟旭先生以老師的身份訓誨李珍基先生,不要拐帶少爺。少爺是李家唯一的繼承人,還是盡速回家,補全繼承人的訓練才好。』 即便面對自家少爺不友善的回應,管家也依然盡職地把話帶到。啊,真不愧是李家那一位,看著李棟旭也站起來反駁,自己根本沒什麼徒弟(李珍基就是嘆一口氣,從冰箱裡拿出蒜頭,一邊剝起來),金起範用手肘戳了一下自己的那一位。 不想想辦法? 要想什麼辦法? 金鐘鉉聳聳肩。他站起身,從冰箱裡撈出一手還沒開封過的啤酒,還有人要喝嗎?他轉過頭問。 崔珉豪於是舉起手。 於是所以,吃飯的話題中心當然就是李家的老太太。 「我媽媽就那樣啊--」李泰民還是開了可樂喝。哥哥們則瓜分了冰箱裡所有的啤酒,一邊嚼著炸雞,李泰民扁著嘴。 「我被留在家裡的時候,以為出不來了。」 「結果這個笨小子去找你,對吧?」 啊啊,真是連猜都不用了。李棟旭一聽就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他怎麼可能丟下你啊?」 「是我們的忙內嘛。」多喝幾杯後,崔珉豪的話也多了。 「不只是溫流哥,我們也得把他弄出來啊。當初剛剛碰到他的時候--……」 「你啤酒喝完了吧?」 又開了一瓶酒、直接放在崔珉豪面前。金起範夾起一片蘿蔔嚼了幾口,看著李珍基站起身說要再去炸一盤雞腿。 「一直說那些事幹嘛?現在不是都沒事了。」這是金起範。 「可是珍基哥的眼睛不會好了啊。」這是李泰民。 沒喝酒,但說著說著就沮喪起來。李珍基轉頭看一眼,知道其實也不能怎麼樣(怎麼勸啊?)拿點酒給泰民吧,下一秒,就是金起範的聲音。這麼小的孩子可以喝嗎?然後是他的棟旭哥,驚訝地。 「我才不小!」哼……但也不想喝。金鐘鉉看著不是樣子,便清清喉嚨說,既然都找到棟旭哥了,那個東西就交給哥了。 「是什麼?」 「沒什麼。」 一邊把雞腿下鍋,李珍基就是皺著眉頭,頭也不回地說,哥別聽鐘鉉講的。 「我不能聽你講才是真的。才多久沒看著你啊?眼睛就一邊被廢掉啦!」 「棟旭哥之前跑到哪裡去了啊?」 李泰民也立刻想起來--當初有個壞蛋,丟下他的珍基哥不管!東西是我收下的,還在炸雞腿的這一位仍是皺著眉頭說,當初也是棟旭哥好心收留我,哥要去哪裡,都是哥的自由。 「我可以照顧自己。」 「照顧到眼睛少一個?」 不怎麼領情。工匠先生拿起啤酒,就對李泰民說,你確定要跟他在一起? 「他小時候是做什麼的你知道吧?今天弄丟一個眼睛,明天可能就回不來。」 「珍基哥要幹嘛我都跟著去啊。」狠狠地瞪一眼。「我跟著一起去,珍基哥怎麼可能回不來。」 是情話沒錯。金起範一邊喝啤酒,一邊看著這兩個人,一邊想,他們家的忙內,怎麼有辦法把情話說得這樣殺氣騰騰啊?喂,他用手肘戳了一下金鐘鉉,老頭子他老師,這個裁縫師傅問,看起來是不是有點傻? 「咳……炸雞好了。」 看著情況顯然是有一些失控,李珍基只得趕緊端上新的炸雞。好了,金鐘鉉也拍了一下自己的這一位,讓金起範收斂一點。崔珉豪則正要說一些有關李家的事,偏偏就是在這個時候,李泰民突然站起來,從冰箱上方拿下一個鑲貝雞翅木的盒子。 「鐘鉉哥剛剛說的是這個吧?」 露出一個可愛的笑容。李泰民理所當然地把木盒放到餐桌上,放到炸雞與啤酒旁邊。 「那個孔先生拿過來的。說是要修好,珍基哥也答應人家啦。」 * 『孔先生拿過來的。』 一個人待在工作桌前,李珍基只是盯著那個手環看--小孩今天乖乖地回自己的房間去睡了(知道他其實不太高興)但那時餐桌邊的六個人,連帶小孩自己在內,大概有五個人認為那麼做,再正確也沒有。 說起來也沒錯。是棟旭哥的物件,既然那哥都回到韓國了,自然也沒什麼理由扣在手裡不放。只是啊,他伸出手,想拿起那個手環,卻因為視差而偏了一些。還沒來得及感覺苦澀,就聽見他不叫師傅的那一位推開門,一邊說,這是李家的少爺給你準備的? 「啊,算吧。」抬起頭,他轉過身,看著李棟旭走下樓梯。李泰民總歸沒有坐下來學改件的耐心,但總而言之是替自己安排了一張桌子。李棟旭走進這個工作室,看看工具櫃、又看看幾個比較大一點的工具,像是爐子、拋光機、車床等等諸如此類。那個小崽子,看見一張幾乎沒有用過的桌子時,李棟旭就是吐出一口氣。 「這張桌子是談戀愛用的吧?」 「他不太適合做這個。」 李珍基笑著說。李棟旭點點頭,走到這個自己不稱為徒弟的裁縫師傅面前,他俯下身,看著李珍基那隻完好的眼睛。 「剩一邊」他比了一下,「還可以撐多久?」 「情況還行」李珍基有些困窘的,「起範他們盯得很緊……這一件,起範原來不想讓我接。」 「這個?這個有什麼好修的。」簡直是嗤之以鼻的。李棟旭伸手取過那個手環,看了看,放進口袋裡。「你不要管了,這個我會處理。」 「哎……」這哥是看準了才來找他吧?李珍基只好嘆著氣說,哥,這是Tony哥交給我的。李棟旭卻沒有要妥協的意思,Tony哥那裡我去講,這個做師傅的這麼說。 「這我的東西,只是被拿走了。我現在拿回來,誰都管不著。」 「不過哥這樣露面,那一位也就找到哥了吧?」 這位工匠先生什麼都不怕,怕就是其實不願意見那位孔先生。事到如今李珍基也看得出來,大概是去鎮上的時候,被找到了。 「哼。他找我,我就非得見他?」口袋裡的手機動了一下,拿出來一看,是那個人傳了訊息來。回首爾了?見個面怎麼樣?那個人一點都沒有變,就是試探的,彷彿先前什麼都沒發生過。什麼怎麼樣,李棟旭乾脆把手機給關了,又把這個便宜老式手機的電池拔掉。 「我明天去一趟李家,找那個老太婆。事情辦完我就離開首爾。」 * 而在差不多的時候,金希澈則是從外頭回到修車廠;他揣著手一口氣跑上二樓,看著會議室的燈還亮著,就伸手開門進去。也不大意外,他的那一位正結束視訊會議,在國外的弟弟還跟他揮揮手。 「你聽說了嗎?」看著朴正洙一臉疲憊地摘下眼鏡,金希澈抓抓臉,覺得還是該說;聽說什麼?知道自家的這一位今天是去喝酒了,應該是聽到一些消息,朴正洙靠坐在會議桌邊,抬頭看金希澈: 「外頭有什麼消息嗎?」 「棟旭哥的那一位去了李家……聽說已經談好了。」 一起喝酒的一個哥,是做仲介的,說是李家老太太找了人、卻又由管家辭退。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這個哥聳聳肩,意思是,人家去找High Table合作。那可是國際級的廠商啊,自己只是個做傭兵生意的。 那麼大手筆?High Table底下的哪個組織啊?很貴吧?當時,金希澈裝著自己已經喝出點醉意,便隨意一問;聽說是Continental Hotel首爾的人,那位哥也說了,說是姓孔,跟李家那個老太婆談什麼交易的樣子。聳聳肩,這個仲介人表示,李家小少爺都跑了,光靠那個老太太能賺什麼? 能賺的可多啦。金希澈一邊在心底盤算,一邊找了個藉口,提早結束今日的玩樂。跟棟旭哥的事有關吧?他拉了一張椅子坐下,看著朴正洙戴回眼鏡,想了一下,前一手不是我們的人,這個隊長說的是那位仲介的人手,我們跟那位有合作,不過我們的人跟這個案子應該無關。 「不過這個情報挺值錢。」稍盤算了一下,朴正洙把眼鏡推到頭上,「我現在撥電話給溫流或是棟旭哥,把這一條賣給他們,就算價格開得高一點……」 「就知道你會這麼想。」金希澈打了個彈指。「所以我撥電話去問過了。」 「哦?」會找他說話,而不是讓他看帳戶,應該就是生意沒做成。不過,為什麼呢?朴正洙看著自家的這一位,挑了挑眉。 「那位孔先生」金希澈就是聳聳肩,「晚上已經撥電話給棟旭哥了。」 不如你我先談談?按工匠的說法,這就是那位孔先生一貫的手腕。先發制人,順便談判。拿來做生意沒什麼問題,拿來談戀愛--就難怪被甩掉啦。看著自家的這一位還看著自己,朴正洙看了一下時鐘,其實再一個小時吧,天就該亮了。 「要出去吃點什麼?」孩子們都沒找來的時候,就是約會最好的時候啦。雖說這個人剛喝過酒,不過自己可還沒吃。金希澈則是偏了一下頭說,我知道有個新的店,現在應該還開著。 「朴正洙氏」一邊說,一邊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起來,金希澈一邊笑一邊說,「哎,我們約會……我們去吃飯,有你喜歡的魚糕湯。」 「金希澈氏」本來想說隨便煮個拉麵,但聽到魚糕湯,又覺得好像可以去吃一下。把眼鏡放在桌上,朴正洙表示,「我們約會要在外頭過夜嗎?」 你不可能不帶手機吧?這個第二把交椅就是聳聳肩,早就習慣約會被打擾。朴正洙則是一邊笑一邊說,哎,我開車,等一下我付帳。 * 另一頭--也就在一個多小時前,李棟旭雖說把手機的電池給拔了,但就在這個工作房、House of Capulet的隱藏密室,李珍基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這時間,會是誰?這兩個師徒對看一眼,心底都想到同一個人。我……李珍基先是把手機拿出來,果不其然,也是一個他根本不認識的電話號碼。乾脆地交出自己的手機,這個做徒弟的表示自己先去外頭吧,工作房留給自家的老師。 (是那位孔先生吧,他想,要是Tony哥或鎬童哥,都不會這麼糾纏不休的。) (再說,都這種時間了……) 「不必。」原來打算直接切斷電話,但就在下定決心的那一剎那,先是那傢伙掛了電話;李棟旭原先還在想,這麼多年了,終於學會放棄嗎?下一秒,他就收到付費簡訊。我在李老夫人這裡做客,電話那一頭的人措詞還是很客氣,明天你會來吧?不先聊一聊嗎? 「……」討厭的感覺,瞬間便湧上心頭。那是很熟悉的--是啊,李棟旭閉起眼,深吸一口氣。許多年前,這個人便是這樣的,不會傷害他的算計、順便做點什麼的別有用心。 被他放在心上,他就是這麼客客氣氣地,好聲好氣地勸著,他已經占了上風,就別再鬧脾氣了(他還曉得可以打電話到李珍基的手機上呢)。不是沒造成什麼傷害嗎?彷彿可以聽到他平靜地、卻又真誠地說,他不會傷害自己在意的人。 「當時」忍下把手機扔出去的衝動。李棟旭看著手機螢幕上的短短幾行文字,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是去了鎮上嗎?他找到我,然後跟我說,知道你在我那裡的事,他可以幫你。」 『不過啊,你不要再跑得不見人影了。』李棟旭記得,那個人就是這麼說的,雖然有些抱怨的意味,但總歸是溫和地。 『我找你好久。』 「我一聽他那麼說,滿腦子就只剩下我想離開那個地方。」不必回電--那傢伙還會再打來。李棟旭很乾脆地說,不過當初是我對不起你……我就那樣跑掉了,也沒留消息給你。去國外之後,我知道是我不對,但能回去找你的時候,你也離開了。 「回來這一趟,是怕你被哪裡來的壞孩子騙了……不過看起來,李家的小少爺可能比你傻一點。」 知道這個傻子會生氣,但還是把那個手環交給他這個做師傅的。寧願與自己家裡、與李老夫人的勢力做對,也要守在這個笨蛋身邊。他在國外時,聽見李珍基丟了一個眼睛,本來還火冒三丈的,想著什麼東西值得用一個眼睛去換啦? 想不到,還真的有。 「泰民很單純」笑著說。李珍基幾乎是要嘆一口氣的,這事情,還真是瞞不了。「哥呢?明天還是去李家嗎?我得跟泰民談一下。」 「去啊。」就著李珍基的手機,撥通那一位的電話號碼。李棟旭一邊咧著嘴,表示自己改變主意了,現在,他想咬人。 「這事情拖得夠久了,該解決了。」 07姜鎬童來善後 也就在李棟旭說了要登門拜訪的這一天,李壽根理所當然地跟在姜鎬童身邊,一起被請進李家。 畢竟是要招待重要的少爺的重要的客人,李家的管家把他與姜鎬童請進一個比較大型的會客室。哎,他一邊坐下來一邊叨叨念著,哥自己來不就好了?這種事情,哥自己來不就擺平了嗎,我算什麼啊,上回給李家嫂子添亂,我還沒臉上門呢! 「不就是嫂子跟我那姪子鬧得那麼僵,我不放心嘛!」 姜鎬童瞪著眼,一邊看著門外,一邊只好壓低聲音。 一開始是這樣的,他知道李家的老夫人要找人手,心底就有點發急。這幾年就這樣啦,李夫人看著是時機了,就想把兒子逮回家。幾回沒成功,李夫人找來的人手當然也就越來越是下手狠戾。母子之間怎麼能搞成這樣?姜鎬童沒少找李壽根發過諸如此類的牢騷。李壽根就抓抓自己的腦袋。 哎,這能怎麼說呢?才剛開口要勸,管家就把幾位裁縫師從門外請進來。其中一個個子特別高的,當然就是李棟旭了。李壽根清了一下喉嚨,站起身。 「你們怎麼這麼又多人來?不就是溫流陪他師傅來一趟嘛!」 「誰知道李媽媽又準備什麼東西。」 回話的是金起範。撇撇嘴,一臉嫌棄地打量這個會客室。壽根哥,趕在自家那位再度開口前,金鐘鉉上前一步,笑著說,鎬童哥跟壽根哥怎麼也來了?一邊又接著解釋: 「棟旭哥說他不放心,跟過來看看。我想棟旭哥難得回韓國,總不能什麼都丟給棟旭哥。」好了--一邊制止金起範,金鐘鉉一邊打圓場。李棟旭拉了老長一張臉,卻又不能不賣姜鎬童面子。 『就當給你老哥一個面子』這位工匠在此時想起的,其實是申醫院的申院長一大早就撥電話來。畢竟是過去很照顧他的前輩,李棟旭也不好當作沒聽見。別在那邊跟你鎬童哥你一句我一句的,電話那頭的申院長說了,一邊嘆著氣的。 好不容易回家一趟的小孩,則拉著他哥的手;李珍基則回過頭,用那一隻獨眼掃過管家身後。棟旭哥,他喊了一聲,你們很久沒見了吧?孔先生之前來過店裡。 李夫人隨後便隨著管家踏進會客室。Continental Hotel首爾管理人則走在李夫人身後,看著工匠,有些調皮地瞇起一隻眼,又揮揮手。 是在調情嗎?金起範忍不住側過頭去問崔珉豪,呀,崔珉豪幾乎要踢金起範一腳,看著泰民!崔珉豪說,一邊瞪著李夫人。 「回來了就去洗洗臉,換身家裡的衣服,去看看你爸爸。」 帶點嚴厲、卻又溫柔的口吻,彷彿眼前的孩子只是出門去玩耍了一個下午。但李泰民很清楚,這就是媽媽給管家的命令,要把他帶回這個家裡。Continental Hotel首爾管理人支配的工作人員安靜地圍攏這幾個來客,李泰民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姜鎬童卻是沉下一張臉,像是極不爽快。 「我說--嫂子啊」姜鎬童開口說,「泰民就小,好好說也就是了,弄成這個樣子,孩子能放心回家嗎?」 「泰民終歸是要回家來的。」優雅的李夫人卻不打算再多說什麼。Continental Hotel首爾管理人清了一下喉嚨,飯店的工作人員便取槍上膛。李師傅可以常常來看看李少爺,這位管理人笑著對自己的那一位說,媽媽想孩子,我總不能攔著。 「能夠跟首爾的李家拉上線,這種好機會你會錯過?」 簡直是嗤之以鼻。李棟旭從口袋裡掏出手環,這個,這個工匠說,你想修好這種東西? 「……我只留下那一件。」 「這種東西留著幹嘛?」 乾脆地走到窗邊,把手環往窗外一扔。李泰民小心地轉頭去看Continental Hotel首爾管理人;他好像很傷心,忍不住對李珍基小聲地說,雖是看著上去還是那麼從容的,但李泰民想了一下,啊,那就是傷心吧。 (他回家來的時候,好像也是那樣的表情。) (他記得,從鏡子裡看到的自己。) 「……棟旭哥也是。」明明很喜歡那片海、那個小鎮,甚至已經說好了,晚上要一起吃炸雞配啤酒。卻因為被這個人找到,就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丟著,就一個人走了。 是狠狠地傷心過,才能這麼決然吧。李珍基只是握住小孩的手,看著他的老師對那個男人說,你走吧,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 「所以,後來到底怎麼樣了?」 幾個月後--姜鎬童終於肯出門。在熟悉的布帳馬車裡,金希澈是看著這個老哥自己喝掉一整瓶燒酒後,才一邊讓姨母再拿一瓶來,一邊直接替這個老哥添滿。 「還有怎麼樣?」不出門,當然就是因為Continental Hotel首爾的勢力進入韓國的事;多的是人想探聽那位孔先生到底多棘手,眼前的金希澈也不例外。「小特不是沒想牽扯進來?」姜鎬童哼出一聲,金希澈就是也替自己倒滿酒,一邊說,哎,不牽扯歸不牽扯,事情還是要搞清楚嘛。 「正洙那個人啊……之前李赫宰跟李東海不是被綁架過?他從那之後就變得很囉唆。」 「哎,他是做哥的,這是自然。」姜鎬童顯然很能認同這樣的危機意識。崽子們出過那麼大的事啦,小特想多一點也是該當的。說著說著姜鎬童就忍不住要罵幾句,你啊,瞪著金希澈,這個老大哥說,你跟他,不就是差十天嗎?你們在一起了,你得幫著他一點啊,不是跟那些臭崽子一樣,轉頭還有個哥可以找! 「所以我來找鎬童哥喝酒啊」姨母,再拿一瓶燒酒來,金希澈一邊說,一邊一臉無辜地替自己申辯,「哥總得跟我說一說,到底後來發生什麼事,我才好跟正洙講嘛。」 「能發生什麼事?」姜鎬童沒好聲氣地。我那嫂子你們還不知道?那個姓孔的要抽手,我嫂子乾脆就叫管家帶著家裡的人,想把我那姪子留下來。本來會是一場混戰,姜鎬童說到這裡,便乾脆用酒杯堵住自己的嘴。 結果,誰也沒想到,工匠先生直接了當地拔出M500,直接替自己轟出一條路--然後在擋在自己面前的管家前方停下腳步,李棟旭把槍抵在管家頭上(這個身經百戰的管家就是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笑著說,你以為這樣就有用嗎?我扣下板機,你跟這個老太婆,都會死。 (姜鎬童本來想制止工匠,倒是李壽根拚死命拉住他;會死啊!這個舊貨商才不想管李家老太太的死活。但那可是M500,這個舊貨商一邊喊,轟穿三個腦袋都沒問題的!) (李泰民則只是站在原地,咬著唇。李珍基則是握緊他的手,雖然一句話也沒說。) 『你啊……』Continental Hotel首爾管理人試著喊了工匠一聲。工匠卻是把槍從管家腦門上挪開後,就什麼也沒管地便轉身就走,甚至連看都沒有再看管理人一眼。 「後來我當然得出面啦!」這個老大哥瞪大眼,意思是,工匠一往回頭走,除了李珍基與李泰民外的裁縫師傅,便都不言聲地走到李夫人與工匠之間。太打擾了,金鐘鉉笑著說,棟旭哥去國外太久了,有些禮貌比較疏忽。 『我們跟溫流哥,先帶泰民回去。』這位第二年長的裁縫師傅,語氣很溫和。站在他身邊的那一位,則是嗤笑一聲,原來要說出嘴的毒辣言語,也被崔珉豪攔下來。走了,看著工匠拍了一下李珍基,順手也把李泰民帶走。崔珉豪看了看他第二年長的哥,金鐘鉉喊了一聲,擺擺手,把場面交給姜鎬童,總之是結束這個回合。 (當然啦,李夫人原來的意思是,不管李泰民怎麼想,總之就是讓管家帶著人,把這個兒子留在家裡。) (硬是勸下李夫人,甚至帶著人手攔住管家行動的,當然就是姜鎬童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金希澈一邊喝酒,一邊忍不住想起他的那一位,知道這些事後,肯定會有所盤算。) (不過這種事呢,他一邊想,還是讓隊長大人去傷腦筋就好啦。) 尾聲 李棟旭最後還是在首爾留了一個月。 原來是從李家回到House of Capulet的隔一天就該上飛機的,偏偏啦,李泰民插著腰對他說(到底學誰啊?)棟旭哥現在就走了,我的珍基哥怎麼辦!? (自己說一說還臉紅。) (那是午茶時間。李棟旭那時正吃著炸雞,李珍基那時正炸著炸雞,兩個人一時之間都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他。) 「他為什麼是你的?」這是李棟旭,手裡拿著雞腿,嘴裡還嚼著雞肉。 「因為我們在談戀愛?」這是李泰民。畢竟年紀還小,虛張聲勢本事還是稍為遜色一些……工匠是這麼想。 「對吧?珍基哥,我們是在談戀愛吧?」 自己臉紅完還不夠,還得拉著另一位。工匠喝了一口啤酒,看著沒認的徒弟說,你倒是說話啊。 「他比你小那麼多,有沒有在交往,你應該比他清楚吧?」 「這一鍋炸雞要做洋釀的口味嗎?」吐出一口氣,李珍基只覺得自己實在是不想回答這些問題。李泰民眼珠子轉了一圈,說是不用(工匠瞪大眼,一直都吃的原味炸雞,他到底回韓國幹嘛的?)這一對師徒才正要發話,金起範就從外頭探進一顆頭說,有人找珍基哥。 「找我?」愣了一愣,聽見金起範說是聖水洞的兩個小老闆時,便不再說話,只是脫下圍裙,立刻就跟著出了廚房。李棟旭探出身體,把流理臺上那一盤原味炸雞端上來,嘟囔了幾句之後,才看眼前的小孩。 「你……」多看一眼才發現,小孩髮梢在滴水。去把頭吹乾,工匠大人揮了揮炸雞說,感冒你就知道。都是珍基哥幫我吹頭髮啊,小孩又用手上的毛巾隨意擦了一下頭說,反正珍基哥等一下就回來了。 「你有事找我吧?」養個小孩這麼古靈精怪的。拿起啤酒罐喝一口,李棟旭看著小孩坐到桌邊,停了一下才說,對不起。 「你幹嘛要道歉?」一頭霧水的,這是堅持自己沒當人師傅的師傅。 「因為我媽嘛……珍基哥的眼睛的事,對不起。」 ……怎麼有點像小狗。工匠大人也吐出一口氣,聽著小孩叨叨絮絮地說,也顯然是沮喪地。小孩說啦,知道珍基哥是重要的徒弟(算了)而且珍基哥的手藝真的很好。偏偏是因為要把他帶回來,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我跟我哥哥們都有努力照顧珍基哥。」 「那就好啊。」 人都有自己的選擇。盡量把話說得輕快,這個工匠也知道,多的是人好奇,他跟那傢伙之間是怎麼回事。 「你們好好在一起就好,你不要背叛他,他就不會背叛你。」 「我才不會呢。」皺了一下鼻子。李泰民又停了一下,才問,那你會一直留在韓國嗎? 「不會。」李棟旭的回應十分俐落。是啦,徒弟是可愛,小孩也可愛。不過我是大人啦,這位工匠大人說,我在法國有老闆。而且你知道的,揮揮雞骨頭說,討厭鬼在這裡。 「反正過年過來這邊看看,吃吃炸雞,這樣可以。過幾天我就回法國了,到時候再給你們聯繫方式。」 了不起的師傅把話說得很快,意思是沒什麼好擔心的;但畢竟是金起範的弟弟,李泰民皺了一下鼻子,不待久一點嗎?這個小孩說,你之前突然不見耶,珍基哥一直都很擔心你。 ……小孩太聰明就是麻煩。啊,談戀愛也麻煩。 「那傢伙有你們了嘛。」嘟嘟囔囔的。「我哪知道那時上街去買點東西,就碰到他?你啊……哎,溫流很笨的,不會像那個人。總之,你別打歪主意啊,我得回法國去。」 做師傅的雖是這麼說,但看著小孩笑瞇的眼,怎麼說呢?李棟旭心底也十分有數。一個月吧,一個月內,自己可以出發就不錯啦。 * 也在差不多的時候。朴正洙坐在Continental Hotel首爾的經理辦公室,只過了五分鐘,管理人就走進來。朴先生,這位管理人笑著喊他,久等了。 「孔先生找我有事?」同樣是笑瞇了一雙眼,朴正洙的右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一邊托著下巴。 「我聽說了。」坐到辦公椅上,管理人從容地,看著眼前的盜賊。「聽說聖水洞有個瘋狐狸,什麼生意都做。」 「有錢賺的生意。」溫和地糾正管理人。「不知道孔先生對什麼有興趣?」 當然,也要看您肯花多少錢。朴正洙從襯衫胸前的口袋拿出眼鏡,好好戴上之後,才重新看向這位管理人。 「我們可以談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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