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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玖】鏡華水月《案壹之四》


　　當崑西回到他在山林裡臨時搭建的小屋時，已經過了子夜，而在他準備踏進屋內時，就注意到裡面還有人在。

　　不，嚴格說起來並不是人。

　　玖夜側臥在他用木板和乾燥樹葉做成的簡易寢床上，上半身用手臂撐起，一隻手端著煙管抽菸，神情相當地慵懶，蓬鬆的紫色大尾巴在狹窄的空間裡掃動，將崑西旅行的行李弄得亂七八糟，除了尾巴以外，他的髮梢中也探出一對顯然不是人類會有的尖長的紫色獸耳。

　　看見崑西回來，他笑了笑，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白煙。

　　山郊野外的飛蟲鳥獸日時久了也會修練成妖，這隻叫做玖夜的妖狐也是其中之一。

　　但妖怪需要利用人骨才能化形為人，否則也只是模仿人類的獸態，像玖夜這樣美得並非凡間物一樣的人皮，明顯是用複數的人骨拼湊化形而成，而這張人皮也成為玖夜這個狐妖特有的外貌，更凸顯這份美貌有多麼異樣。

　　從崑西第一次見到玖夜時，對方就已經披著這張人皮，當他察覺到這並不是人而是妖怪的時候，便直覺到對方並不好惹，倒是沒想到糾纏起來，眨眼間已經過了幾十年歲月。

　　「出去。」

　　「真是冷淡，老朋友，我讓你看了一齣大戲，你就這樣回敬我？對了，剛剛幻境讓你用那一身蠻力給粗暴的破解，都還沒找你算帳呢......」

　　玖夜意味深長地說著，紫色的尾巴掃過崑西的面前，他感覺到柔軟的獸毛拂在臉上，再眨眼時，他已經身在那個總是下著雨的朱紅色樓閣裡，而眼前的玖夜也已經恢復了普通人類的姿態，彷彿剛剛的獸耳和尾巴才是幻覺似的。

　　「對了，該從哪裡說起呢？」

　　玖夜笑著繞到了他的背後，輕輕一推，將他推上一張軟床，他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圍已經從樓閣的廳堂變成高雅精緻的房間，雨水在窗外由下往上滴落，但房內的上層一樣有著一潭清澈的清水，雖然是在室內，卻又隱隱映照出一道黃澄澄尖勾勾的月影。

　　順勢坐到他的身上，玖夜抬起手勾住他的頸子，略顯冰涼的手指輕輕畫過他的臉頰，最後停在他的眼窩附近

　　「老朋友，看看你，連人類的樣子都沒辦法維持了。」玖夜呵呵笑著。「一隻低等的鬼就能讓你這麼狼狽？鬼王．崑西？」

　　崑西無動於衷，眼睛一眨也不眨，在玖夜那纖長的手指間的一對眼睛像是血一般鮮紅。

　　「這是為了破解你的幻境，老狐狸。」

　　「知道厲害就不要再動手第二次，要奉陪你那誇張的暴力，我也是挺吃不消的。」

　　「那就不要多事。」崑西狠狠地說。「其實那家子根本就沒有僱用你。」

　　「有差嗎？」玖夜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像一隻狐狸──他原本就是。「只要用點幻術，沒有的事情就能變成有，到了明天，誰也不會記得。」

　　崑西不知道是在哪裡被盯上的，但也已經不重要了。

　　認識這隻狐妖也有幾十年了，不過他從來就沒有搞懂對方在想什麼，總是隨著心情喜好做事，行蹤飄忽不定，纏著他的時候黏得煩人，在失去興趣後，又會乾脆的銷聲匿跡，好幾年都不見人影。

　　反正這次也不過是又一次的臨時起意吧。

　　「那隻鬼的丈夫是你叫的。」

　　「是嗎？我只是用幻術在他的夢境動了一點手腳，誰知道他驚醒之後就直接往鬼的房間去了，要說這是我做的也太牽強了吧？」玖夜事不關己地表示。「老朋友難道不應該反過來感謝我讓其他人睡得那麼沉嗎？你們在二樓鬧得可不輕啊。」

　　「多事。」

　　「倒是那隻鬼會反咬飼主一口，是你下的令吧？」

　　玖夜將唇湊在崑西的耳邊，用輕如耳語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說著，是他慣用的刻意讓人感到不悅的說話方式。

　　「用說的聽不進去，直接演示給他看最快。」

　　「真冤啊，他以為自己只是被鬼咬了一口，孰不知眼前的人才是鬼王，要操縱那種低等鬼輕而易舉。」

　　「我不介入，也是遲早的事。」

　　「那麼，消滅那隻低等鬼的時候，老朋友看到了什麼？」

　　「......沒什麼。」

　　突然被提及這話題，崑西感到有種難以言喻的苦澀湧上，手上彷彿還殘留著消滅時的手感。

　　就算是毫無自我意識只剩本能的低等鬼，在消滅時，仍然會有細碎的記憶碎片和情感藉由碰觸，無法控制地流入他的腦海中。

　　他看見那女子在生前的模樣，她和丈夫非常恩愛，即使在生病之後依然形影不離，直至她開始臥床不起，丈夫情緒崩潰的哭喊，每天以淚洗面，看著她一點一點虛弱下去，最後的畫面停在穿著一身黑服像是喪服的鬼師站在她的床前，枯槁的手拿著符咒向她伸去。

　　即使這具身體保留了這樣的記憶和情感，但變成鬼之後仍然沒有任何的感受，才會任由本性驅使追求血肉，接受他的指令。當她張口啃咬丈夫的血肉時，女子的心中毫無波瀾，對她來說，前幾天所吃的人肉和丈夫的肉並沒有什麼不一樣。

　　若是如此，留下來的東西又是為了什麼存在呢？

　　「這樣啊，那麼也沒看到老朋友正在找的人囉？」

　　玖夜瞇起了眼睛，輕輕地笑著。

　　崑西在心裡嘆了一口氣，果然這件事瞞不住這隻妖狐，或許這次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妖狐才又纏上了他，不知道是在哪裡聽見了風聲。

　　的確，雖然很模糊，但他從鬼的記憶裡面確認過把她做成鬼的鬼師，並不是他要找的人。不過這點算是預料之中，很難想像這樣低等粗劣的鬼會是出自那個人之手。

　　「你要什麼？」

　　「這個嘛，我想要從老朋友手中把被你偷走的力量拿回來，只要老朋友找到那個人，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吧？」

　　玖夜的手指極具暗示性的拂過崑西右手上的黃寶石，同時宛如共鳴一般，手背上的寶石變得溫暖，並在輕挑的撫弄下逐漸發燙，他下意識反過來緊緊抓住對方的手。　

　　狐妖不安分地在他的懷裡磨蹭，帶著一絲心懷不鬼的笑意。　

　　「這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壞事吧？只要拿回力量，我們就再也沒有這惱人的聯繫了。」

　　這倒是，雖然原因不明，但他跟玖夜之間有一道特殊的聯繫，只要玖夜在他附近使用力量就會讓手背上鑲嵌的寶石發出共鳴，聯繫越緊密，寶石的溫度就越加滾燙──比方說，現在。

　　剛認識的時候，玖夜也是成天纏著他不放，一口一個小偷，幾次幾乎是抱持著取他性命的凶狠而出手攻擊，後來發現無法藉由強取將力量奪回，才稍微變得老實一點。在那之後又過了幾十年姑且可以說是相安無事的歲月，不如說，崑西倒是沒想到他還有那個心思要把力量拿回去。

　　但要是能夠成功把力量還回去，換自己一個耳根清靜，的確不是壞事。

　　在糾纏之中，玖夜的上衫已然滑落，露出白皙光潔的肩頭，紫色的長髮隨意披散在光裸的肩背上特別美艷，雖然崑西並不想承認，但這張人皮真的很美，更顯得那份追求完美的執著很驚人，他不知道妖為什麼會這麼執著於人類的審美觀，不過這隻狐妖本來就難以捉摸。

　　「如果你能取悅我的話，讓你咬上一口也未嘗不可。」當玖夜被崑西放倒在床上時，他伸出手撫上崑西的臉，手指劃過對方緊閉的雙唇，濕潤的異色雙瞳直勾勾望入那雙血色眼瞳中，嘴角勾著誘人的微笑。「這可比你在山上獵的動物腐肉營養多了，老朋友。」

　　「囉嗦。」

　　崑西張嘴，伸出舌頭舔舐那隻近在咫尺的纖長手指，像是在品嘗美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