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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P:唐周(應淵)X禹司鳳
盡前緣11


春光抑逝,良宵苦短,何來今日愁,莫嘆明日憂。

在歌舞不歇的醉香樓裡,紅男綠女仍陶醉於醉生夢死的愉悅中,推杯換盞間,交錯著利益和慾望。只可惜今日的醉香樓春色依舊,卻獨獨少了一抹絕色,讓許多慕名而來卻沒能一睹花魁真容的賓客皆為之惋惜。

然而琳琅真實的模樣,又豈是生命短暫而庸碌的凡人得以窺見的。

九尾的影子輕輕晃動,彷若某種巨大的陰影瞬間壟罩了他們所處的空間,琳琅微微抬起下頷,其諱莫如深的凝望,令禹司鳳覺得自己像是被扼住了呼吸,心神驟亂的剎那,體內的鈞天策海也失去了壓制,禹司鳳猛然按抽痛的胸口,身形一晃,單膝跪到了地上。

驟然變化的形勢尚未明朗,這副身體卻已是虛弱的宛如禁不住風浪,禹司鳳的懊惱深鎖在眉間,他沉重的低喘,思緒卻是百轉千迴。

鈞天策海乃曠世之神力,其威力或能動搖六界,令萬物俱震。對權勢和力量有所求的人是一種極致的誘惑,他們會不計代價的將其掌握在手中。琳琅發現了這個祕密後,會不會也想將其占為己有?而拖著這副殘弱身驅的自己,又該怎麼應對?

然而不等禹司鳳釐清思緒,耳邊忽聞一陣鈴響,是從琳琅係在腳踝上的紅繩和鈴鐺所發出的聲音,當她在樂曲中舞動時,那鈴鐺便隨著她的身姿搖響,引的世人心蕩神馳,可此時在禹司鳳聽來卻如陰吏催魂。她腳踩蓮步,身影卻極為迅速的移動到禹司鳳的身前,當他驚愕的抬起臉時,便看見琳琅已經朝他伸出手。

禹司鳳茫然的睜著眼,當生死就在這彈指間時,他記起了未盡的職責,也遙想過沒能實現的未來,然而當萬般前塵因果湮滅後,有一張面容卻在這時無比清晰地浮現在禹司鳳的腦海,令他神識回復清明。

禹司鳳以為自己對生命還有許多眷戀,此生也有留下無數遺憾,可此時此刻他心中所放不下的,竟然只是一人。

「唐周對鈞天策海毫不知情,別為難他。」

禹司鳳懇切地望著琳琅,雙眼裡的悲傷似秋水盈波,若他今夜真的亡命於此,這句話便是他的遺言了。即便是琳琅也感詫異,這人都已經命如殘蠋,竟然還惦記著他人的安危。

她嘆息一聲,伸出的手改而併為兩指,急封禹司鳳身上幾處要穴,再以掌覆上前胸,綿綿不絕的真氣立刻流入禹司鳳體內,助他壓制鈞天策海的躁動。

在琳琅的幫助下,身體的疼痛頓時舒緩不少,禹司鳳的臉龐終於慢慢恢復血色,可琳琅的表情卻反過來愈加凝重。鈞天策海過於剛猛,對禹司鳳身體的傷害比她愈想的嚴重許多,若非他體內隱隱還有一股力量維持住生機,否則依照這副身體的狀態,他早就撐不住了才對。

確認禹司鳳的情況穩定下來後,琳琅這才鬆手,轉而將跪在地上的禹司鳳扶起。

「好了,把你緊張成這樣。」

看來這孩子不只經歷了許多事情,還沒遇過什麼好人,琳琅剛才不過是問了一句,竟讓他如此震懾不安,都下了赴死的決心。琳琅回想自己在他這個年紀時,好似也沒嘗過那麼多苦,她本就對禹司鳳有好感,這下心裡更是垂憐。

琳琅對還有些惶然的禹司鳳安撫道:「我是個只愛逍遙的性子,對誰主天下無甚興趣。況且若我真的有所圖謀,從你們踏入醉香樓時就可以動手了。至於那小子,就是猜到他不知情我才先把他弄走的,否則你也沒辦法說實話吧。」

親耳聽見唐周應該無事後,禹司鳳懸著的一顆心終於緩緩落回胸口,並且對自己擅自的猜疑感到歉疚。其實從書生一事便可看出琳琅並非濫殺之輩,她問起鈞天策海,應該也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經過。

再談論正事前,禹司鳳朝琳琅頷首,對自己方才的誤會表達歉意,而琳琅則揮了揮手,讓他無須介意。

「我想妳應該也看出來了,我的真身是十二羽金翅鳥。」

天下奇藥甚多,然而唯獨九環靈芝能夠治癒鈞天策海造成的傷勢,加上方才二人交手時,禹司鳳為了抵擋琳琅的攻勢而被迫現出金翅鳥雙翼,琳琅應該就是從這兩個線索大膽推敲出他的真實身分。

「這方地界的人類還不知曉,可魔煞星轉世於金翅鳥族的消息已經傳遍妖界,聽聞繼承鈞天策海的正是少主禹司鳳。」

在南域除了唐周之外,琳琅是第二個知道他真名的人,而將來或許還有更多人會拆穿他的身分,事情終究到了這一步,禹司鳳落寞的垂下目光,安靜的聽琳琅繼續說道。

「可你若真的是這股力量的主人,不該是這副病弱將死的模樣。」

話雖如此,可比起重傷的軀體,傳聞中令人聞風喪膽的魔煞星最不可能的,就是流露出禹司鳳此刻哀戚的神色。

當年仙魔大戰時,魔煞星是妖魔兩界最強的戰士,就連仙界都要畏懼他的存在。可龐大的野心或征戰的慾望,無論哪一個都非禹司鳳所求,琳琅覺得他更像是一個被命運無奈的推著向前而身心俱疲的人。

「我當時為了救人,擅自使用了鈞天策海之力,我比任何人都明白這股力量有多危險,所以帶著它遠離紛爭是我的責任。」

鈞天策海本是禹司鳳必須用一生保密之事,可琳琅既然已經洞悉一切,他也沒有繼續隱瞞的理由。若能保住一命,他會盡自己所能抵擋邪惡,成為守護此物最後的防線,然而若是壽命將盡,與這份不屬於人間的力量一起消失,便成了他唯一的宿命。

可以說禹司鳳此生,注定了只能與鈞天策海同生同滅。

「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逍遙自在的妖不當,偏去做一些不惜命的事情。」

已有修為的妖不像人類,必須為衰老病痛所苦,大可隨心所欲地去過自己暢想的生活。所以在琳琅看來,禹司鳳所做的事並不值得他犧牲性命和自由作為代價,可這樣的人生既然是禹司鳳自己的抉擇,只要他無悔,琳琅又何故去干涉他人的因果,只是她實在憐愛這個孩子的重情與純良,因此好像也無法完全做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

「翼公子……不,現在該叫你禹司鳳才對,我有兩件事要告訴你。」

琳琅指間一勾,一道圓形的光影便從禹司鳳袖中的乾坤袋飛出,落在了琳琅的攤開的掌心裡。當淡淡地光輝散去,禹司鳳瞧見琳琅原來是取走了剛才答應作為交換情報而相贈的西海龍宮夜明珠。

龍宮所產的夜明珠色澤通透且蘊含靈力,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寶物,琳琅欣賞了一會後,才啟口將禹司鳳所需的情報告知於他。

「第一,據我所知還有一株九環靈芝位於北面的雪嶺,那座山高聳險峻,尋常的人類或妖族無法輕易進山,你可以去碰碰運氣。」

雖然琳琅得到這個消息時已經是三年前,但雪嶺酷寒,人跡罕至,天地間僅存的一株九環靈芝或許還沒有被取走。

「多謝告知,若我能順利活下來,定再次前來鄭重道謝。」

他和唐周不辭辛勞的苦苦找尋,這一次終於有了九環靈芝確切的位置,禹司鳳眼角眉梢都掛上了欣喜之情,就連琳琅也被他的喜悅所染,跟著輕輕莞爾,只可惜她已經有預感,禹司鳳的喜悅恐怕在聽到她接下所說的話後又將消失無蹤。

「真是好孩子,不過現在更重要的是第二件事。」

或許是琳琅此時神情嚴肅,果然下一刻就看見禹司鳳收起了笑容,他很聰明,應該已經隱約察覺這第二件事指的是什麼。

「有些妖族千年前也跟隨過魔煞星對抗天界,如今他轉世的消息再出,他們已經按耐不住了。」

換言之,若是他們得到了禹司鳳來到南域的消息,遲早會找過來一探傳言的真偽。妖魔兩界至今仍有不少人對於天界長期掌管六界秩序感到不滿,若魔煞星得以復生,他們定會捲土重來,重燃第二次仙魔大戰。

「我已經加固封印,魔煞星不會降世。」禹司鳳說道。

確認琉璃盞的封印完好無虞,禹司鳳才放心離開少陽派,現在鈞天策海也在他身上,所以禹司鳳可以保證魔煞星回歸的機會很渺茫,然而琳琅還是搖了搖頭。

「可魔煞星的力量還在,如果不能成為讓眾妖追隨你的魔煞星,那麼你就是他們眼中的絆腳石,你一隻重傷未癒的十二羽金翅鳥,擋得住眾妖族的圍攻嗎?」

既不能統領百妖,也無力制服邪惡,當有一天禹司鳳再也無處可逃的時候,再尊貴的十二羽金翅鳥也只能淪為獵物,被活生生撕碎的下場,只是想像就令人心頭一寒。

而舊傷未癒,又入險境,如此雪上加霜的情境讓禹司鳳不禁黯然,這一劫若過不了,就算在雪嶺找到了九環靈芝,恐怕也用不上了。

「多謝姑娘提點,司鳳記下了。」

琳琅雖獨善其身,卻並非無情,所以才將此事提早告知於他,禹司鳳十分感激她的好意,至於生死皆為命數,接下來的路只能由他自己面對了。

黎明尚遠,夜深寒涼,既然話語已盡,禹司鳳也該向琳琅告別。這一轉身,不知為何竟比來時更添蒼涼悲壯之感,琳琅這才想起那個叫唐周的捉妖師對禹司鳳所面臨的處境,到現在還渾然不知。

在禹司鳳離開前,琳琅叫住他,真情實意的勸道:「你現在孤立無援,不如將事情告訴那位捉妖師,或許他能幫你。」

作為一隻妖因為被同族追殺,而去尋求捉妖師的庇護,若是傳出去,大概都能成為千古奇事了。禹司鳳甚至覺得琳琅是見他境遇如此慘澹,在說笑安慰他呢。只不過他嘴角還笑著,眼眶卻是默默紅了一圈。

「將鈞天策海納入體內是我的選擇,若真的引來危險,我不能將朋友牽扯進來,況且……」

當真相揭曉的剎那,或許第一個要取他性命的不是覬覦鈞天策海的眾妖,而是為了守護天下安危而捨棄過往情義,斷然朝他出劍的捉妖師。

若這話是從四派之人口中說出,或許不過是冠冕堂皇之詞,可禹司鳳知曉唐周是真正具有俠義之心的人,若屆時他真的選擇守護蒼生,他又有什麼理由能躲呢……

雖然這些不過是自己的猜測,可悲傷好像已經沉沉的壓在禹司鳳心上,他不想面對那樣的未來,可世事無常又豈能如人所願。

然而當禹司鳳沉浸於或許終將被命運所負的傷感時,琳琅卻有些驚訝的眨了幾下眼睛,而後她扶著額頭,臉上的神情十分無奈。

「所以我說你們這些孩子,根本都沒開竅呢。」

對於情之一字,禹司鳳雖然比唐周懂得多一些,然而他們到底都太年輕了,看來還是不太明白真正的情為究竟為何物。不過這種事也無法以言傳教,按照琳琅徜徉風月的經驗,還得讓他們親身感受才能有所體悟。

「既然你如此擔憂,不如去親眼確認唐周是怎麼看待你的。」

當琳琅抬起手,那熟悉的手勢令禹司鳳一愣,果然下一刻周身便出現了和方才唐周消失前一模一樣的光芒,琳琅應該是想要送他一程。然而較之不同的是,禹司鳳看見琳琅另外藉房裡香爐的裊裊白煙,化出了一隻雲霧型態的小狐狸,牠踏著空氣調皮的跑了過來,不斷在禹司鳳周圍蹦蹦跳跳的繞圈。

這小狐狸雖然可愛,可禹司鳳不太明白琳琅此舉與她方才所言有什麼關聯,直到自己的身影即將消失前,那小狐狸忽然趁其不備時跳到他身上,隨後禹司鳳便感到脖子傳來了一陣細微的痛覺。他悶哼了一聲,正想制止這胡鬧的小狐狸時,牠已經變回煙霧消散了。

禹司鳳不解的望向琳琅,但只來的及瞥見了她臉上一抹玩味的笑容後,便在法陣所開啟的通道下瞬間離開了醉香樓。

騰雲瞬移之術不愧是仙界所使用的高等術法,感覺只是一眨眼的時間,禹司鳳便被送到了離醉香樓不遠的一座水潭邊,今日月色明亮,月光倒映在湖面上,有一種不同於人間燈火的靜謐之美。

不過禹司鳳還沒來的及欣賞片刻這美麗的夜景,一聲急切的呼喊率先而至,禹司鳳循著聲音回頭時,他幾乎是被用力揉進了一個失而復得的擁抱裡。

朦朧的月光下,禹司鳳即使沒有細看對方的面容,也能知道此時因為害怕再度被分開而緊緊抱住他的人會是誰,他將手搭上對方的後背,輕柔的安撫著。

「唐周……」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唐周壓抑的說道,聲音裡仍然透著一絲後怕。

琳琅剛才不只將唐周扔出醉香樓,還沿著這座水潭設置了無形的結界,為了就是控制住唐周的行動。可一想到禹司鳳獨自落在琳琅手上,唐周怎麼可能冷靜的枯等,直到剛才他都還奮力的想要突破結界。

在生死未卜之際,他們心中最掛念的卻都是彼此的安危。得知唐周原來與他有同樣的心情,禹司鳳深感動容,感覺自己的心好像也因為這個突來的擁抱一起溫熱起來。

「沒事了。」

禹司鳳輕聲細語的安慰著,直到唐周的情緒稍微穩定下來後,他忽然想起什麼,趕緊鬆開了手,藉著淺薄的月光觀察禹司鳳全身上下,他的目光很謹慎,像是連任何一處角落都不敢遺落。

「你有沒有受傷?不准瞞著我。」

禹司鳳這受傷了就把自己藏起來的壞習慣,就算他親口說沒有,唐周若沒有親眼確認也無法安心。禹司鳳也知道唐周這是太過擔心,便沒有拒絕,由著他將自己仔細的檢查一遍。

然而當唐周將禹司鳳垂在胸前的長髮撥到身後時,他的目光突然頓住了,困惑、震驚以及許多更複雜的情緒從他眼底流淌而過。

禹司鳳見唐周神色忽然變了,關心的問道:「怎麼了?」

「這是什麼……」

唐周的視線似乎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脖子上,禹司鳳這才想起剛才那隻小狐狸偷咬了他一口的事情,便沒有多想的隨口回道。

「留下痕跡了?」他記得那小狐狸咬的不重,應該不至於有傷痕才對。

禹司鳳用手指碰了碰方才被咬的位置,想再確認一下,可當他低頭細看自己的指尖時,沾染其上的並非預想中的血色,而是還帶有一股香味的……胭脂。

禹司鳳這才詫異地睜大了眼,難怪唐周看自己的眼神會那麼奇怪,這誤會也太令人尷尬了。禹司鳳慌張的抹去了脖子上的胭脂,在心裡委屈的抱怨琳琅何故要這麼捉弄自己。然而看著禹司鳳支吾著不知該做何解釋的模樣,唐周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

為什麼……不是說好了用西海龍宮的夜明珠交換情報嗎?難道說禹司鳳其實是自願的,特意把他支開也只是為了……

「她把九環靈芝的消息告訴你了嗎?」

一句毫無音調起伏的沉聲,讓禹司鳳驀地心頭一震,他迷茫的望向唐周,驚訝地看見那張總是開朗的面容,此時竟佈滿了霜寒。第一次見到唐周露出如此冰冷的表情,禹司鳳有些無措,只能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好。」

不論過程如何,只要能得到九環靈芝的確切位置就夠了,畢竟沒有什麼比禹司鳳的性命更重要。

可是不管唐周如何反覆地說服自己,一想到琳琅和禹司鳳獨處一室時,那抹胭脂痕是如何印上禹司鳳雪白的脖頸,唐周先是感到一陣酸澀,而後是一股不知因何而起的怒火猛然竄起,狠狠燒灼他的胸口。

若是在這樣下去,這無處抒發的怒氣就要吞沒他僅存的理智,或許還會讓他在衝動下傷害到身邊的人,唐周漠然的從禹司鳳身上移開視線,背過身去,竟不發一語的獨自往前走,他現在只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冷卻自己的情緒。然而禹司鳳卻拉住了唐周的衣袖,似乎是詫異唐周竟用這種方式留下他一人,語氣裡盡是慌亂。

「唐周,你為什麼生氣?」

原本努力地想要將狂亂的情緒壓下來的唐周,霎時僵住了身體,因為他感覺到腦中似乎有一條弦,在禹司鳳恍若無辜的反問自己時瞬間斷成了兩截。

唐周迴身面向禹司鳳,因為難以置信而感到更加慍怒:「我在外面擔心的都快瘋了,你卻與狐妖曖昧貪歡,我還不能生氣了!」

琳琅說的不錯,想要將自己的心和身體交給誰是禹司鳳的自由,若雙方你情我願,唐周又有什麼資格阻止。可是當事情真的發生後,唐周才發現自己竟會如此氣憤不甘,他甚至想衝回醉香樓不管不顧的和琳琅打一場。

不過當唐周以為禹司鳳會因為自己無來由的發脾氣,對他的干涉也感到不滿的時候,卻見禹司鳳先是愣了愣,而後飛霞似的紅暈迅速在他臉上蔓延,如此羞澀清純的反應,讓明明還在氣頭上的唐周,不知怎麼的也亂了心跳。

「你以為我……這怎麼可能!」

唐周方才的臉色冷冽的都快凝成冰了,誰能料到他腦中所想竟是自己與女子耳鬢廝磨的畫面,禹司鳳羞憤的甩開了唐周的衣袖,音量也跟著上揚。

而禹司鳳激動的反駁,反倒讓唐周恢復了冷靜,甚至對面紅耳赤的禹司鳳重新打量了起來。

當時他們為除貓妖而假扮成親的新人時,禹司鳳對於親暱的動作很是嫻熟,況且他有過一段愛戀,讓唐周理所當然的以為,即是禹司鳳並非風流之人,但對於男女之事也並非懵懂。

可是觀禹司鳳此刻羞赧得像是被人言語輕薄的模樣,讓唐周忽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想,莫不是禹司鳳乃妖界君子,發乎於情,止乎於禮。那他和從未與女子觸碰過的自己好像也沒什麼兩樣啊……

終於發現自己應該誤會了什麼,唐周彆扭看了禹司鳳一眼,問道:「你們……剛才到底在做什麼?」

「我與琳瑯姑娘方才所談之事是妖族私密,你出自玄霄派,所以不便讓你聽見,僅此而已。」

「那你脖子上的唇印是怎麼回事?」

原本禹司鳳還擔心,若唐周執意追問他與琳琅相談的細節該怎麼應對才好,可唐周原來最介意還是琳琅的惡作劇。

恍然間,琳琅最後對他說的那句話,以及一種朦朧的感受同時浮上禹司鳳心頭。

禹司鳳以前也曾與朋友一同遊歷江湖,兄弟間肝膽相照,亦是交情深厚。但他們若是看見自己被美人捉弄,多半只是一笑了之,沒多久就會把這事給遺忘。

然而唐周……他為何如此忿然?他可知自己的反應就像是放在心上珍視之人遭遇如此輕慢的對待而耿耿於懷。

很久以後回想起這一天,或許禹司鳳這時就已經感覺到,有些尚且模糊的情感,似乎在自己和唐周之間發生了變化。奈何當時諸事煩憂,他又著急的想要把事情解釋清楚,終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心,原來有過一瞬悸動。

「我……沒反應過來,以為是被琳琅所化的狐狸咬了一口。」

禹司鳳說著,雙頰在唐周震驚的注視下又添緋紅。因為他無須思索也能猜到,唐周得知實情後定然對他的疏忽大意十分無語。

「你怎麼被調戲了還這麼遲鈍。」

「我怎麼會知道……」禹司鳳嘀咕著,唐周的責備令他好不委屈。

那小狐狸並非實體,看上去人畜無害的,所以禹司鳳才一時沒有防範,這下就算是唐周也不知該唸叨些什麼才好。

「抱歉,是我誤會了。」

發覺是自己誤解在先,唐周也老實的道了歉。表情終於緩和下來的他對著禹司鳳語重心長的說道:「不過以後有事別又攔著我,自己孤身犯險,要是她真的傷了你該如何是好。」

若空有一身本領,卻不能護住自己想要守護之人,那執劍在手還有什麼意義呢。

回想起自己走向琳琅之前,唐周挽留他的眼神,禹司鳳遲來的感到了些許歉意。其實歸根結底,唐周應該只是太過擔憂,並非真的生氣。所以禹司鳳自然也沒有怪罪唐周,況且知道自己是被人掛念的,他心底依然覺得很感激、很歡喜。

只是唐周對琳琅的敵意頗深,而禹司鳳又不能說出琳琅並沒有傷害他,反而給了自己不少忠告之事,這讓他有些苦惱。

「琳瑯姑娘只是愛開玩笑,她心腸其實挺好的。」

「她可是狐妖,最善蠱惑人心,巧言善辯,你別太輕信於她。」

唐周顯然不認同禹司鳳的看法,並且覺得他太過心軟,琳琅這一晚上可沒少欺負人,禹司鳳竟然還在幫她說話,令唐周沒好氣的冷哼一聲。可他並不知自己方才所言,卻讓禹司鳳倏忽感到一陣穿透身體的寒意。

玄霄派與妖族纏鬥數代,自然對每種妖物特性有相當的瞭解。若放在以往,禹司鳳表面上會當唐周是在分享自己的見解,可實則已經聽出來有人只是如孩子一樣,暗自抱怨他的偏心罷了,這率真的一面總會讓禹司鳳特別感受到唐周的可愛之處。

然而今時不同往日,魔煞星是自己的傳言已經蔓延到了南域,而唐周是個敏銳的捉妖師,當玄霄派也聽聞了風聲,禹司鳳還能瞞著他多久?而唐周在自小教導他的門派,與竟然對他有隱瞞的朋友之間,又會怎麼選擇?

當時五大派不分是非,先入為主的認定自己就是叛徒後,將他強行押進冰寒刺骨的水牢,打進體內的閻羅釘令禹司鳳創鉅痛深,幾度昏厥過去,那是他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何謂人心寒涼。而用力朝他揮下的打妖鞭雖沒有奪走他的命,卻也將他對人的信任鞭打的支離破碎。

禹司鳳能苦苦支撐到如今,是因為情能修補他的傷痕,可如今也已無人愛他了。

出身為妖即是原罪,與人類之間以生死劃出鴻溝,永遠不可能和平共處,互敬互愛。這滿身的傷疤和坎坷的來路,難道就是答案了嗎?

「如果她今天只是一個普通女子,你也會這麼懷疑嗎?」

禹司鳳幾乎沒有思索便脫口而出,他深深的望著唐周,事到如今仍想要有所冀望,即便僅存的心火如此微弱,彷彿一陣風吹過,便無聲無息的散了。

唐周此時也注意到禹司鳳情緒有變,立刻急切的想要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因為………」

人妖之間的藩籬一直是禹司鳳的心結,唐周絕不想自己在禹司鳳心裡,和那些傷害過他的人一樣的無理、無情。可是話到了嘴邊,唐周卻莫名遲疑了,他神情複雜的看著禹司鳳在那一瞬間,眼眸裡盡是失落。

「因為什麼?」

禹司鳳追問著,手指尖微微發顫,可他苦苦的等待,終究只換來唐周的欲言又止。相似的命運又一次降臨,兩族難逃的對立和衝突,彷彿反覆無盡的輪迴。禹司鳳失神的往後退了兩步,忽然輕輕笑了。

至少唐周願意承認心中有過猶疑,而不是言不由衷,繼續欺騙他活在自以為的美好幻想裡。能得到朋友的尊重和坦承,他應該要覺得慶幸了,還想奢望些什麼?

「司鳳!」

當禹司鳳的白色髮帶隨風揚起,輕輕掠過他的眼角時,唐周才恍然回過神。他慌亂的轉過身,可禹司鳳已經走得很遠,如一縷已然握不住的渺渺青煙。

而被留在原地唐周愣了一會,終於感到了後悔莫及。他並不是會將矛盾放任於沈默中的人,可為什麼剛才卻覺得腦袋裡一團亂麻,平常伶俐的口舌也忽然僵硬的說不出話,甚至對於是否該挽留禹司鳳感到前所未有的膽怯。

人生有時候就像一場賭局,他有預感若是再前進一步,有些東西就再也不復從前。這種陌生的心情讓唐周彷彿臨淵而立,沒有人不懼怕未知所帶來的變化。然而唐周並沒有時間多想,邁開的步伐依然朝禹司鳳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因為無論如何,唐周都不想在這趟旅程中就這麼和禹司鳳分道揚鑣。

現在時辰已晚,唐周猜想禹司鳳應該是回到他們下塌的客棧休息了,然而當他趕回去時卻迎面遇上了店小二,小二原本正在收拾桌椅,見到唐周回來便主動迎了上去,說與他同行的那位公子剛才回來時,得知他們今晚還有空房後便多付了一筆錢,並請他們轉告自己的朋友,說他已經歇息了,讓唐周自便。

兩個身形頎長的男人睡在同一張床上,本來就稍嫌擁擠,若是能一人一間房,豈不更舒適些。只是眼前這位年輕英俊的少俠聽了此事後,臉色頓時有些難看。

誰家的店小二不會觀人眼色,見氣氛有點微妙了,眼珠子一轉,裝做若無其事的提了一句:兩位客人是一起來的,所以掌櫃把房間安排在對面,若是要來往也方便。

店小二說完便回去忙自己的事了,唐周則一言不發的上樓,往禹司鳳的房間走去。他站定在門前,雖然對門扉敲了兩下,可不等對方的回應便自顧推門進入。就算禹司鳳在怎麼不滿,也不能讓他用自己的身體賭氣。所以在他的傷勢尚未好轉之前,唐周說什麼也不會讓禹司鳳自己一個人。

然而將門推開的霎那,一股濃烈的異香卻撲鼻而來,唐周皺著鼻子,頭也感到一陣昏沉,他正納悶禹司鳳的房裡為何有這種奇怪的氣味時,眼前的情景卻令他驚愕的忘了呼吸。

從來整理的一絲不苟的腰帶,此時正緊緊綁住他高抬於頭頂的手腕,禹司鳳秀髮凌亂,衣衫半敞,漏出的半個白皙胸膛因為肌膚相貼所蒸騰的熱氣,染上一層誘人薄紅。而痛苦中猶帶難耐的低喘,倒讓他徒勞無功的掙扎顯現出一番情趣來,琳琅摩娑著他的下頷,沉浸的欣賞著禹司鳳那在羞愧下更顯迷人的表情。

然而這意亂情迷的景色卻被不速之客給打斷。兩人聽見聲響時,一齊朝呆住的唐周望了過去。

「怎麼又是你來壞我的好事。」

琳琅美艷絕倫的容貌,就連憤怒時也別有風情,可反觀禹司鳳,他似乎中了某種暗算,渾身癱軟無力,脆弱的連被人欺凌也無力阻止。看到唐周出現的那一刻,禹司鳳的眼眸頓時泛起朦朧水光,他無助的動了動嘴唇,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可唐周能從口型看的出來,他是在呼喚自己的名字。

意識到禹司鳳並非心甘情願,並且在向自己求救的那一刻,唐周隨即怒睜雙眸,他將真氣凝聚於指尖朝空中一劃,猛然一聲裂響,空氣竟像是被強硬的撕裂了兩半,而唐周從裂口中抽出被藍色電光所纏繞的配劍,毫不留情地斬向琳琅。

「放開他!」

這次唐周在毫無保留,一出手便祭出最強的除妖滅魔之招,誓要將這妖女給擒下。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既然沒有得逞,琳琅更沒有興趣與他周旋,她虛晃一招,再次狡猾的從唐周眼前遁去了身形。臨走前還留下幾聲放肆的訕笑,惹的唐周怒火更盛,他不願善罷甘休,可也已經追不上琳琅的身影。

確認琳琅的氣息已經離去後,唐周暗道一聲可惡,立刻收起長劍,回頭幫禹司鳳解開手腕上纏繞的腰帶。

「你沒事吧?」

見那雙皓腕因為用力掙扎而留下青紫不一的痕跡,唐周頓時心疼不已。而禹司鳳方才用盡全身的力氣抵擋琳琅的魅惑之術,現在已是疲累不堪,只能狼狽的點頭回應。

只是這副衣衫不整的模樣被人看見,還是讓禹司鳳羞愧難當,他想讓唐周先扶自己起身,好讓他整理一下儀容。可是在抬眼與唐周對目光時,禹司鳳卻愣住了。

「唐周?」

禹司鳳用小心翼翼的語氣喚了一聲,想確認方才在唐周眼神中一瞬即逝的那抹深沉,是不是自己的錯看。他伸出指尖,想碰一碰沉默相對的唐周,渾然不覺自己所面對的人,此時正如同身處紅蓮業火。

不應該如此的……

當禹司鳳用水光氤氳的雙眼,我見猶憐般地朝他望過來時,唐周切切實實的感覺到自己的心竟然亂了。

一股陌生的衝動,一種不該誕生的慾望,藉著滾燙的熱度在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蔓延。唐周忽然伸手將本欲起身的禹司鳳再度壓回床上,心緒狂亂不已。

他不應該透過這種方式,看清楚自己的真心……
可是這份與愧疚同樣彭湃的情感,卻又讓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你剛才問我,為什麼對琳琅如此嫌惡?」

「因為……她是狐妖。」

聽唐周忽然提起方才不歡而散的談話,禹司鳳雖不明所以,卻仍是下意識地回答。可唐周卻用力攥著拳頭,將壓抑許久的感情隨著他話語傾瀉而出。

「不是,是因為我很在意你!」

琳琅為何對禹司鳳如此著迷,唐周完全明白。

禹司鳳雖身為妖身卻心地良善,猶如清風朗月那樣乾淨無暇。只要是有他在的地方,任憑山河錦繡、風光無限,也比不上他的低眉淺笑,叫人心動如陣陣漣漪。禹司鳳是唐周此生所見過最美好的人。他原本以為自己只是不想失去,可現在卻發現,他想擁有的原來更多、更不可饒恕。

「我不喜歡她用那種方式碰你,不想你現在的模樣被別人看見。」

唐周氣憤自己珍重之人被他人隨意對待,可他卻又像那些人一樣,想要伸出手擁抱只屬於禹司鳳的溫度,想要他只在自己面前展現不輕易示人的神態,唐周甚至吝嗇的連禹司鳳的一根頭髮都不願讓旁人染指。

對於宛如陷入瘋魔的自己,唐周亦是驚懼交加,更不敢去想禹司鳳得知此事,往後會如何看待他。

然而唐周正陷入天人交戰時,禹司鳳並沒有將他推開,反而將手輕輕覆上他心口的位置,隔著胸腔感受炙熱的鼓動。

「你的心跳的好快,是因為我嗎?」

當禹司鳳如水一般深情的眼眸望向自己時,唐周頃刻間失了神。人世間的道德法理,門派的教條規訓,是否還拴得住這覆水難收的感情?

唐周輕捧禹司鳳的面頰,情不自禁得學著他在西穀鎮時對自己做的那樣,緩緩闔上雙眼。他既緊張卻又心懷虔誠,欲俯身在禹司鳳的櫻唇印上當初那個沒有落下的吻……

唐周倏然間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

他渾身燥熱,可額頭上卻佈了一層冷汗。他猛然坐起來,並不怕將誰吵醒,因為唐周的身旁此時空無一人。早他一步回來的禹司鳳的確多買了一間房單獨睡下了,而唐周當時猶豫了很久,卻終究沒有勇氣去尋他。

因為他當時並不明白,自己究竟為何迷茫不安,然而現在……

一夜春夢了無痕,可心跳的速度卻一在的提醒唐周,此心若明鏡對影,若非有所求,又何以映照出夢中的荒唐。

「天啊……」

唐周以手遮面,從未有過如此茫然無措的低喃著。

長夜漫漫,可唐周卻注定再難以入眠,而就在他苦思著該怎麼面對這如初芽萌生的情愫時,一座遙遠的深山裡,此夜卻並不平靜。

一群又一群湧入山林的妖影此時正朝一處古老的祭台聚攏而來,他們睜著妖異的眼睛,或竊竊私語,或冷眼觀望,空氣中瀰漫難以言述的詭譎氛圍。

妖族不似人類,若非同類,絕沒有為了活下去而集結為勢力的觀念,因此他們大多都是單獨行動,弱肉強食是生存唯一準則,除非成為最強大的妖王,才能夠令萬妖臣服,號令他們為之生與死。

而在南域,群妖無主,多年來皆是一盤散沙,可今晚將成為改變妖族命運的契機,因為天明之前,或許將會迎來一個結果。

而在群妖屏息的等待下,一個白色的身影終於在他們的環伺中毅然而來,其背後的十二金羽燦亮似晨光,恍若能將這黑夜都照成白晝。

許多妖怪乃是精石草木或山野百獸所化,在修煉未到火侯前,通常形貌古怪,為世人所懼怕,然而此時以優雅的身姿落在他們眼前的,卻是一個面如冠玉的青年,他仿若天仙降臨,不小心誤入了不屬於自己的地方。

只可惜此處是妖界,在這裡好看的面皮從來不值一提,若沒有強大的實力相襯,這柔弱的像是不堪一擊的模樣,只會讓他死得更快。

有些妖見來者好似並無威脅,正暗中冒出危險的念頭時,誰知那人卻早已察覺,漠然橫掃一眼,眼神間透著不可藐視的威嚴和深沉,瞬間便令群妖噤若寒蟬。直到一聲輕笑,打破了這不安的靜默。

隻身赴會的禹司鳳負手而立,坦然的迎視從黑暗中緩緩現身的人影,那人穿著由野獸皮毛所裝飾的長袍,身形高大壯碩,膚色黝黑。若他猜得沒錯,此人應該就是現任狼王──丹蜀。

聽聞當初隨魔煞星攻打天界的三大妖族,其一是中原的金翅鳥族,再來是已有百年沒有現身的鬼猿,他們在仙魔大戰中損耗最甚,據說已經滅亡了,最後便是這南域的妖狼一脈。

「這千年的等待終於結束,我們恭候您多時了,魔煞星大人。」

或許是天意吧,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禹司鳳和丹蜀相對而立。冷風蕭蕭,寒月淒冷,不歸路上誰與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