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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OJO五部】忒修斯悖論(布喬)-全

*預警
這不是個快樂的故事,某種意義上還跟我一直以來的價值觀、以及對人物的看法背道而馳。但有了靈感沒法不寫,就寫了。

*雖然是這種題材,但這絕對是一篇關於愛的故事。

*不甜,可能還莫名其妙的意識流



──────

漁船在一夜的辛勞後平穩地靠岸,他和另一個水手將船在碼頭邊繫好,船長吆喝著將今日收穫從漁船搬上岸,大部分都會直接運到魚市場販賣,剩下的分給船員們。

「布加拉提!」船長叫他過來,將比其他人都更沉一些的魚箱交給他,「今天也辛苦你啦!」
他並不謙讓,道謝後就搬著魚箱離開。船長照顧他,其他船員也跟他處得好。一半是因為他確實溫和勤勉,一半則是為了小鎮居民都心照不宣的那位大人物。

那位大人物對這小鎮總是多一份照顧,雖然沒把這裡整成新威尼斯,但也是個能安居樂業安心養老的地方。不乏從組織內引退後選擇這裡做為人生最後歸處的前幹部、前護衛。這讓鎮上總是瀰漫著一股懶洋洋的,籠罩著夕陽光輝的奇妙安穩感。誰都不會冒著可能碰觸到某位大人物逆鱗的危險干涉這座小鎮的安寧。

他搬著魚箱往自家方向走,看見幾個躲在轉角悄悄向他家門口偷看的女孩,他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並將之視為一種有趣的提醒。當這群女孩們擠在轉角處看的是門口而不是看他時,他就知道那一位來了。

喬魯諾˙喬巴拿就站在那裡,穿著很簡便的襯衫與黑長褲,外罩一件長到膝蓋的風衣外套,金髮紮成低低的馬尾。天空是灰白色的陰,但他站在那裏就像是有陽光照耀,整個人披著一層淡淡的陽光。

一片落葉飛到他的手心,頃刻間化為亮藍色的美麗蝴蝶朝天空飛去。女孩們忍不住小聲讚嘆,而後就像是要避開金髮青年的注視般踩著小碎步匆匆走了。

布加拉提走過去,「來多久了?你可以直接進屋子裡等。」
喬魯諾搖搖頭,「才剛到,順便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兩人一起進了屋子。喬魯諾脫下外套和手套,布加拉提把箱子搬進廚房放好,洗過手,熟練地給教父泡可可亞,並加入牛奶和足夠的糖。

可可亞放在桌上,熱騰騰地冒著巧克力甜香。喬魯諾卻還不打算喝它,他站起來走向布加拉提,「感覺怎麼樣?」
「很好。」布加拉提說,「沒感覺哪裡奇怪。」
喬魯諾握住他的手像在端詳著什麼,明明看上去像是被陽光所寵愛,喬魯諾的手卻反常的涼,涼的像一潭止水,久未激起漣漪的冷湖。

緊接著布加拉提又感受到了那種不愉快的體驗,精神忽然充滿力量,無法控制地脫離肉體卡在半空。彷彿只有頭部被單獨從軀體上剝離開來,思考越是清晰迅速,身體就越是動彈不得。他永遠無法習慣這種感覺,這讓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無助,無能為力。如果喬魯諾˙喬巴拿在這時候離開,他肯定來不及找回對方。

感官又忽然恢復正常,喬魯諾的手已經從他手上離開了,他茫然若失的握了握拳,彷彿這樣可以將對方的痕跡留住的久一些。
「看來沒有問題。」喬魯諾說,坐回位子上開始啜飲起可可亞。

自從他來到這座小鎮並在此定居後,每一年喬魯諾都會來探望他,通常會停留個兩三天,也有突發事故必須立刻趕回那不勒斯的時候。幸而這很少發生,喬魯諾總是在確定短時間不會有任何問題後,才會來到他的屋子門口。
他們之間的相處沒什麼好說的,他希望喬魯諾有將此視為一種假期,短暫的放鬆。不是有目的性的公務,也不是基於道義或責任感而來。


喬魯諾來的隔天清晨,他沿著海岸邊看蟹籠。收獲不錯,他提著網袋,心想可以給喬魯諾做些貝類燉湯和海鮮燉飯。

也許他挑錯了時機,他不該在這時候來到這個偏僻的海岸,沒有友善的漁民,沒有一大早晨跑的居民。只有三個人,一輛車。
鎮民對大人物的庇護有不多言的默契,但外來的亡命之徒可不知道這回事。

載著毒品的車,持槍的三個毒販。
他在意識到自己目擊了什麼的瞬間就已經做出行動,但那批毒販的子彈更快。他跳進海中,後肩炸開熱辣辣的疼痛,跟海水膠纏在一塊。

一段猙獰的記憶闖進他的腦中,在夜晚試圖殺死漁夫的毒販,握在手中的刀,刀捅進敵人咽喉的觸感,血腥味,奪去人命的喪失感。日常生活的小鎮崩塌,斷垣殘壁後只有一條屍體遍布的道路,道路兩側與他的身後都是萬劫不復的深淵。他只有這條路,他只剩這條路。
「這不是我。」他在海水中想著,「你不是我。」

我不是布羅諾˙布加拉提。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唯有這件事他能確定,近於殘酷的肯定。
他只是醒來了而已,在被精心修復的空殼中甦醒,在被重新賦予生命的軀體中有了意識。他永遠忘不了喬魯諾˙喬巴拿那時候看見他的表情。

只有米斯達對他的甦醒表現出較為正面的態度,喬魯諾默不作聲,但他記得福葛與喬魯諾的對話。
並不是他們不夠小心,也不是他們故意要讓他聽見,只是這段對話發生在他睜開雙眼之前,在他已經誕生意識卻還不能活動的時候,他們還不知道他已經醒了。

「GIOGIO,為什麼這麼做?」
「不。」喬魯諾否定,否定得有點太快了,「我只是修復好他的軀體讓他能完整無缺的安息。我以為你知道,失去的生命無法復甦,即使是黃金體驗也不能讓離去的靈魂回來。」
「我不是說這個。」福葛冷硬的聲調抹消了喬魯諾的言語,「我們都知道失去的生命不能復活,已經離開的靈魂不可能回來──可是你用黃金體驗修復他的軀體時,難道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你真的沒有一瞬間想過,完美地修復布加拉提的軀體,如果這具死亡的軀體能被重新賦予生命,像你製造出的那些有意識的生物一樣,那會發生什麼事?你這麼仔細的修復他的軀體,無論是器官還是血液,你都重新製造,並且顯然地它們都能正常運作。如果只是為了讓他能體面的被埋葬,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

「喬魯諾,我所說的這些事情,你真的一秒鐘都沒有考慮過嗎?」


腐朽的忒修斯之船在被徹底重造、每一根木頭都被置換過後還是原本的船嗎?被修復好所有損傷,置換掉腐壞的器官,輸入鮮活的血液,作為死物被重新賦予生命的他,還是原本的布羅諾˙布加拉提嗎?

他曾經以為他是。他上過學,他知道怎麼捕魚,他討厭吃蘋果,他知道怎麼揮動拳頭也知道怎麼安撫人,他能像布加拉提一樣生活。雖然除去正常生活的部分,所有涉及具體情感的記憶都很曖昧,但努力去回想的話也能說出一些過往,彷彿他真的經歷過那些事。
他自己都相信了,但是喬魯諾說:「如果你真的是布羅諾˙布加拉提,就喚出你的替身。」

替身是精神的能量,伴隨著靈魂而存在。
但他看不見。
他連讓自己復甦的黃金體驗都看不見,更別說布羅諾˙布加拉提的替身。

「對不起。」他只能這麼說。



那之後喬魯諾讓他自己做選擇,看是要工作還是去旅行,組織能為他準備好他想要的一切。於是他來到這座樸素卻安穩的小鎮,依循腦中的經驗當起漁夫。這當然不是他最想做的事,也不是他心裡所認為的歸處。但他知道不能夠把他真正的願望說出來,喬魯諾不會接受。
說到底,那真的是"他"的願望嗎?還是布羅諾˙布加拉提留在這軀殼裡的殘渣,誰都說不準。

「你是自由的。」喬魯諾當時這麼對他說,「我希望你的一切決定都是出於你本身的意志,不需要再被過去……不需要再做你不喜歡的事。」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你已經預設了立場。他在心裡想,如果我說我想留在你身邊,那一定不是我的自由意志。
所以他說:「好,我要離開這裡。」
因為這才是喬魯諾˙喬巴拿心中的解答,他的自由意志就是這麼可悲的東西。


結果直到這種生死關頭,他的腦子裡還盡是在想喬魯諾的事。
他自己都對此感到荒謬,如果他真是個獨立存在的自由生命,難道此時最該考慮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嗎?然而他考慮的是自己無論死活都得飄回岸上,如果喬魯諾找不回這具軀體,他會多自責。


然後他醒了。

他躺在自己的床上,而喬魯諾就在他的床邊。明明他才是劫後餘生的那個人,喬魯諾的手卻比他更冷,臉色也很差。
「我……」喬魯諾的聲音聽起來輕飄飄的,「我幫你治好傷口了。」

他現在感覺很好,也許該歸功於喬魯諾前一天給他注入的生命能量,槍傷和海水居然沒給他留下任何後遺症。他依舊握著喬魯諾的手腕,喬魯諾也任由他握著。
願望混雜著焦灼的渴望又一次在他心底悄悄點燃,逐漸燃燒成洶湧的業火。而他不會再度熄滅它,這是他的意志,他是自由的。

「喬魯諾。」他嘴裡有些發乾,「你能留下來嗎?多留一天,一個晚上。」

喬魯諾沒說話,他的眼瞳像盈滿的碧湖,彷彿略一撩動就會激起漣漪。這使他腦子裡多了些想法,肆意妄為、能以褻瀆稱之。於是他將喬魯諾拉進懷裡,而喬魯諾沒有拒絕。


很久以後,直到一切都塵埃落定許多年了,他還是能回憶起這一夜。也許他有的任何事物都不是屬於他的,軀殼,記憶,思想,感情──什麼都不是他擁有的,但他獨享這一夜,唯有這一夜是完全屬於他的,是他以自己的意志做的決定。
天花板上的燈光慘白,落到喬魯諾身上卻全變成柔和的光,年輕的教父、被歌頌的神之子,此刻卻蜷縮著像做錯事的孩子,咬著嘴唇忍住聲音,彷彿這樣所犯的罪多少就能得到赦免。

喬魯諾越是竭力的忍耐,他就越是要迫使對方發出聲音。忒修斯之船的腐朽並不是任何人的錯,沒人會真心認為自己的存在是個錯誤。喬魯諾創造了他,讓他以布加拉提的軀體甦醒,就得負起這個責任。所以喬魯諾要他做選擇,不管他想做什麼,喬魯諾都會幫他完成。並且每一年都要探望他,留意他身體的狀況,即使不需要也會為他注入生命能量。忒修斯之船是神子的造物,事後的維護不過是他應負的責任之一。

他見過喬魯諾這樣的表情,在他睜開眼睛後,就像一個犯人忽然領悟到自己犯下何等罪惡,對不可窺探的深淵伸出了手。我犯了錯,我有罪,可是絕不會把碰觸到深淵的手收回去。我要用一生贖罪,我會對逝去之人懺悔,我會一生痛苦。我絕不否認,我絕不後悔。


「喬魯諾。」他輕聲說,用布加拉提的嗓音,用他熟悉的語調。
喬魯諾眼神恍惚,蒸騰的水霧凝結在他的肌膚上,水在眸子裡蕩漾。他嘆息,摟著對方像在與分隔兩地許久的戀人撒嬌,「布加拉提……」
「我在這裡。」布加拉提回答,聲音那麼溫柔。「只要你想,我就會一直在這裡。」

因為我就是為此而生的,為了你,我醒來了。



他當然是布加拉提,只要喬魯諾認為他是,他就是。
他的甦醒是在那一剎那誕生的奇蹟,僅僅只是在那一刻,喬魯諾讓布加拉提的心臟跳動了。因為忽然出現的一個念頭,就連喬魯諾自己都覺得荒誕可笑、何其褻瀆生命與死者的想法,偏偏就在那瞬間,這個想法賦予了理應死去的軀體生命,布羅諾˙布加拉提復甦了。

死者的靈魂不會再返回人間,但這確實是布加拉提曾經的軀體,即使靈魂已經離開,他的一切眷戀依然完整地留存在這個軀殼中。
若喬魯諾從未有過那一絲罪惡的念頭,又或者留存於這副軀體的眷戀不是如此之深,他都不會甦醒。

他是忒修斯之船。
他即是復甦的愛的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