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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俠小賊 24


雖說終究沒有驅邪的聖泉這種東西，畢竟大老遠跑一趟不容易，殤不患暫時也沒有下一個目的地，便與凜雪鴉在古剎裡胡天胡地了幾日。

障術被洗去後，凜雪鴉隨意擺在境內的贓物現出了真身，從鍋碗瓢盆到玉石刀劍，還真是個個來頭不小，哪怕殤不患生長在斷絕了兩百年音訊的異國，也有不少寶物連他都能說出一點名堂。

乾糧是吃不動了，盜賊又慣於使喚人，兩人的三餐便由殤不患入山去張羅，要弄些野雞野兔、溪魚溪蝦也不是什麼難事。

宰了處理好之後，自有凜雪鴉領去料理。他那些不曉得打哪生出來的調料實有過人之處，每餐都能變出許多花樣來，拿幾個不曉得哪個皇親貴族用過的餐盤裝了，就更是似模似樣。

吃好睡好，從閱歷到手下功夫又都旗鼓相當，話說膩了便過個幾招，日子過得倒是有那麼一點閒雲野鶴的味道。

只可惜兩人都不是能安生度日的性格，殤不患才剛開始認真思考下山之後該不該讓這惡名昭彰的小偷跟在身邊，凜雪鴉不鬧事不舒服的劣根性便發作了。

日子過得太舒適，導致一時鬆懈吃了虧的殤大俠暴跳如雷，追著凜雪鴉跑了半日都沒逮到人，當夜就氣呼呼地獨自收拾下山。

那條佈滿迷霧害他只能窩囊地被凜雪鴉牽上山的山路，在雨霧清洗過後恢復成了普普通通的山道。
想起一路上狗屁倒灶的陣法凜雪鴉其實隨手就能解，甚至始作俑者根本就是他，殤大俠火氣就更大，腳下步伐也更顯急躁。

他在兩人數天前待過的山洞裡歇了一個時辰，天亮了又繼續前行。

武人的腳步本就快，才過正午，他已經翻過一個山頭，凜雪鴉還沒有半點聲息。

其實他下山的時候凜雪鴉肯定躲在哪看著，本以為這個混帳東西馬上會沒事人兒般樂呵呵地現身，東一句「殤大俠」西一句「不患」的黏上來，沒想到對方意外地安分。

雖說他在氣頭上的時候這人要是敢這麼做肯定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如今情緒壓下去了，還真有點摸不懂盜賊心裡的打算。

那是個人精，自己猜不準是正常的，但他並不懷疑凜雪鴉遲早會跟上來。
那種不死不休的執著，幾次下來，他便是不想看也得看明白。

那張永遠將情緒藏得仔細的平靜面容上，鑲著一對偶爾壓不住欲求的眼，看似毫無波瀾，往深裡看了，可見赤焰蒸騰，教觀者驚心動魄。

殤不患以前就看過幾次，當時他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他願意花一點心思去助長那樣的火焰，樂於用和對方一樣冷靜的神情，看凜雪鴉為他不自覺的失控。

該出現的人不出現，獨行的路更顯漫長。他的怒火消了大半，便開始回想事情發生的始末。
凜雪鴉怎麼整他的他不想回顧，他想知道的是凜雪鴉為什麼好端端地又要玩他。

時間得跟回昨兒個一早，凜雪鴉披著外衣看他晨起練劍，忽然問他知不知道怎麼玩「秋風掃落葉」。
他問了玩法，說是兩人練同一套劍招，練完時誰的劍上串的葉子多就算誰贏。

他手裡拿的是木劍，再怎麼凝氣為刃也有限，便笑著退了下來，要凜雪鴉為他示範。

凜雪鴉環胸靠著樑柱，望著他徐徐道：「在下輕易不使劍，近日已多次破戒，實在沒道理為這點兒理由再拿劍。」

他瞧出此人意在調情抬槓，湊過去咬了他下唇一口，要他別自己起了話頭又掃興，便在緣廊邊一屁股坐下。

凜雪鴉將外衣隨意繫上，舔著唇回頭瞧了他一眼，倒真的老老實實提劍上陣，面對著唯一的觀眾虛比了一個請招的手勢。

殤不患支著下顎笑著聳聳肩，凜雪鴉便也回了一抹晨露般淡雅的笑，雪髮飄動中開始舞起劍來。

那是一套很古老也很基礎的劍法，殤不患小時候也曾經練過，但不曾看過誰能將之表現得如此別緻。

在招式與招式之間，凜雪鴉加入了獨自的演繹，硬生生將一套老學究劍法改編成瀟灑的劍舞，若他想用這套劍法殺人，殤不患不懷疑那會是一場絕美的殺戮。

他沒錯過每一次劍尖指向他時，凜雪鴉紅唇上的笑意。

許是晨光清冽，將那張永遠不懷好意的臉照得無暇乾淨，輕靈舞動之間恍然不似人間。

一套劍法舞畢，也不見凜雪鴉有半分出汗的跡象，殤不患看著他負劍向自己走來，笑問：「你舞了老半天才掃到一片落葉，這豈不輸定了？」

盜賊舉起煙月，將劍尖上唯一的葉片摘下，悠悠回答：「縱然滿山落葉千萬，我若無心，便一片葉子也不要。今兒個好不容易瞧上一片喜歡的，已算多了。」

又是一句話裡藏話。
殤不患不作聲色地看著對方將兵器化回煙斗收起，忽然若有所思道：「術法如何我不清楚，劍術卻不大可能無師自通，你這身法應是出自名師指點吧？」

凜雪鴉斜眼睨他，嘆道：「在下使出渾身解數，可不是為了換你這不解風情的無趣問話。」

回想起來，問題就出在那個瞬間。
凜雪鴉當下看似隨口埋怨，卻是自那時起便層層下套要整他，整得毫不手軟。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也許踩著了凜雪鴉的紅線。

那是一個時時刻刻沒個正經的人，以至於他忘了這人也許也有不容人窺探的禁忌。

事實上，他那句問話確實在試圖刨他的根底。
面對凜雪鴉，他一方面想成全彼此有所保留的自由，一方面卻也不自覺地想盡可能掌握更多對方的虛實。

手上攢的把握足夠了，他才敢將這人留在身邊，敢付出多過於萍水相逢的心意。

也許掠風竊塵不是一個能被人攢在手上的存在，他無意正面拒絕，便用這樣的手段來禁止他進一步探問。

殤不患的腳步慢了下來。

荒山野嶺間，有什麼拖慢了他的腳步，一前，一後。

後方的動靜似有若無，離得很遠，恰好在他可以感知的範圍極限。
殤不患唇角略顯無奈地揚起，敢情這人在他肚子裡養了蠱，能查知他何時氣消，才老是選對了時候出現？

凜雪鴉沒輕沒重的手段想起來仍讓他胃疼，殤大俠不甚願意這般簡單地讓他故技重施，便佯裝不知繼續前行，把注意力放在前方。

從百步之外，他便聽見有兩個顯然沒什麼內功的人躲在樹上竊竊私語。
身為一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其實相當怕麻煩的人，殤不患通常不會讓自己聽見不該聽的聲音。

偏偏他正好為了後頭那個麻煩的東西將知覺放得十分敏銳，也就一路哭笑不得地聽了過來。

簡而言之樹上是兩個小山賊，這些日子對寨子毫無貢獻被下了最後通牒，正在這兒埋伏路人。

「你到底下定決心了沒？人都快到了，咱們不打劫他今日怕是又要無功而返了！」其中一人壓低聲音道。

「可是、可是」另一人囁嚅道：「這人身上配著劍啊，咱們打得過嗎？」

「你我身上也有柴刀啊！兩個打一個能打不過嗎？啊啊啊啊他要走了！」

「你、你等等... ...這人看起來寒酸極了，怕是身上也沒什麼銀兩，我覺得、我覺得... ...」

「你覺得你覺得！回頭兩手空空見了寨主，瞧他聽不聽你的高見！我不管了我自己上！」

「嗚嗚嗚你不要衝動啊... ...」

「別拉我！你到底知不知道咱倆處境？今天再交不出成績來下一次寨子的目標就是咱們村！我家裡還有個老娘呢... ...可惡！」

那人說到激動處還槌了樹一下，殤不患裝聾裝得痛苦難當，默默加快了腳步。

「你別這樣... ...啊！後面還有一個人！」

「... ...見鬼了這人什麼時候冒出來的，方才幾百尺內明明只有前面那個落魄劍客的身影！」

「不管那麼多了，這人身上沒配劍，而且看起來很有錢！」

等等，為什麼他就是落魄劍客，那人看起來就很有錢？
殤不患忍著不回頭，在心裡不是很服氣的腹誹。

「那、那要上了嗎？」

「我、我們可以嗎？」

「這人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應該很好對付吧！」

「可、可是深山裏面怎麼會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 ...」

「你有完沒完！？」

兩個彆腳山賊的爭論聽得令人頭痛，殤不患一邊想著「罩子放亮一點啊惹熊惹虎都不要惹這個神經病啊」一邊走，忽然大量的金屬撞擊高調響起。

「哎呀。」

那把裝模作樣的聲音隔得再遠他都不會認錯。

「我怎麼這般不小心，這麼多銀兩寶石翡翠黃金掉一地，得撿到什麼時候？唉唷，這種時候要是遇到山賊可怎麼得了。」

他額際青筋難以控制地跳了跳。

那人卻還像說不夠似地，用一種已經不算自言自語的音量道：「這荒山野嶺的也沒人保護，要是被那些個見錢眼開的山賊抓走，肯定要被綁票勒贖，家裡那麼多錢肯定要被搬空，我真不該孤身進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