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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婭之詩9~10

9.
Erik牽著Charles剛戴上戒指的手,走向房間的角落,「生日快樂。」Erik輕聲說,「來拆你的生日禮物。」
Charles剛才沒注意到這裡放了一個牛皮紙的包裹,「我已經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了,你還送我禮物,會把我寵壞的。」覺得腦袋輕飄飄的,「你不是早就給過我生日禮物了嗎?」
「不,這才是要給你的生日禮物。」Erik說:「先拆禮物,等等再來解釋。」
Charles小心地解開繫在包裹上的細麻繩,找尋可以撕開的黏著點,看見Erik在一旁焦急地握住雙手,似乎忍不住想要代勞,卻又自覺不該干預,Charles攬了攬Erik的手臂,靠著他胸口磨蹭了幾下,「別急。」Charles說:「禮物又不會長了腳跑掉。」
說話的同時,感覺Erik似乎震動了一下,就像是心跳突然改變了頻率,「不會吧?」Charles驚訝地叫出聲,「真的會長了腳跑掉?」
Erik不說話,Charles急急忙忙撕開包裝用的牛皮紙,透明的內層隨著綻開。
Charles眼前,是一個閉著眼站立著的小男孩,有著柔軟的褐色頭髮,長長的睫毛垂落,臉頰還依稀地透著紅潤。
「Erik,這是?」Charles有些畏怯地縮回了手,驚訝地說不出話來,「你怎麼會知道我小時候的樣子?」
「他不會咬人的。」Erik解釋,拉著Charles蹲下,將手伸向那孩子的後頸,「對了,就是第二節脊椎骨的位置,摸起還好像錯位了對不對?用一點力氣把它扳正⋯⋯」
那孩子的雙眼突然睜開,這次Charles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你是誰?」稚嫩的聲音緩緩地問著。
「我是Charles,Charles Xavier。」
「你是我的爸爸嗎?」
Charles突然被這樣問,慌忙轉頭向Erik求助,Erik在一旁點了點頭示意,Charles吸了一口氣後,才鄭重地點了點頭,「對,我是。」
「爸爸!」那孩子立刻投入Charles的懷抱中,Charles撫摸著小男孩柔軟的頭髮,感覺被全心信賴的重量,想回頭看看Erik,視線卻模糊了。
努力眨了好幾下眼睛,終於看清楚Erik在一旁,像是觀賞電影一樣的表情,Charles空出一隻手將Erik拉過來,對著那孩子說:「他是Erik,他也是你的爸爸。」
「趴⋯⋯趴,趴趴。」那孩子困難地試圖發音。
「叫我爹地就好了。」Erik在一旁提示著。
「爹地!」那孩子伸出另一隻手想去抱Erik,卻搆不著,於是Erik靠向兩人,把Charles和那孩子一起抱在自己懷裡。

「那我該把他當真正的小孩?還是機器人?」Charles的聲音有點飄忽,不太肯定地問。
這個問題Erik早就料想到了,於是照著擬好的答案回答:「如果你把他當做真正的孩子,他就是你的孩子。」
「那麼我該為他取個名字⋯⋯」Charles喃喃地唸了一串聽不出來是什麼的選項,但仍然決定向Erik求助,「幫幫我,你一定早就已經有叫慣了的名字了。」
那期待的眼神令人無法拒絕,「我還寄望著你會比我有創意,能想到更好的名字,所以我就隨口叫他⋯⋯」Erik只能咬咬牙,近乎放棄地說:「Charles。」
Charles咯咯地笑了起來,揉著那孩子胖嘟嘟的臉頰,「爹地早就幫你想好了名字耶,你就叫Charles,和爸爸一樣,喜歡嗎?」
「拜託你不要對自己用第三人稱,智商會減少百分之三十。」Erik誇張地搖了搖頭。
「爹地生氣氣了⋯⋯」Charles促狹地說著。
「Charles!」
「好啦!不逗你了。」Charles訕訕地停止意猶未盡的遊戲,牽起了那孩子的手,「得為你佈置個房間,在此之前,你先跟爸爸睡。」帶他走向自己的房間。
Erik追了上來,但Charles在自己房門口擋住他,趁那孩子對Charles房裡的擺設好奇不已時,壓低了聲音對Erik說:「你帶他來的時候可以把他裝進箱子、托運貨櫃,但你該不會以為我會讓他站著睡在壁櫥裡吧?」
Erik的表情透露出他完全沒想過這一點,「我只是說笑,你還真的這麼做了!」Charles搥了Erik胸口一拳,「而且你還真的這麼想!」說著又補了一拳。
「會痛的!」Erik討著饒,「都照你說的辦,好嗎?」
「快一點!」Charles催促著,「不然你就不用跟我睡了。」
Erik見他不自覺地嘟起了嘴唇,那比語言上的殘化還要傻氣一百倍,一把攫住了Charles的腰,「那我們來看看誰會先忍不住。」
「那⋯⋯等他睡了,我再去找你。」Charles輕輕地喘著氣,不情願地說。
沒想到Charles這麼快就屈服了,Erik很想提醒Charles,那孩子是不用睡覺的,但仍然用鼻尖碰了碰Charles熱烘烘的耳朵,「那,我等你。」

Charles是在餐廳裡找到Erik的,用過的餐盤被推到一邊,杯裡的茶早已冷卻,Charles走上前幫忙回收餐盤時,Erik推了一下杯子,「幫我倒杯咖啡。」
咖啡壺早就空了,Charles只好從洗咖啡壺開始,注水、鋪上濾紙、倒上咖啡粉,還順便清理了一下流理臺。
「讓你久等了,黑咖啡。」
Charles沈默地忙碌著,直到遞上咖啡時才出聲,令Erik嚇了一跳,「啊!我以為是⋯⋯」Erik滿懷歉意地趕緊接下了杯子,差點灑了,他四下張望了一下,「那傢伙去哪兒了?」
「在幫忙。」Charles隨口應答,越過Erik的肩膀看他正在忙著的東西,「這是什麼?哇!好酷的暴龍!」Charles靠在Erik背上抱著他的腰,「我還以為你在趕分析用的程式呢!」
「早就弄好了,就等著上資料。」Erik歪了歪僵硬的頸子,「你小時候喜歡恐龍嗎?」
「才沒有,我到現在還很著迷。」Charles伸手抄起桌上的素描,「不過你不覺得用暴龍來佈置兒童房太可怕了點嗎?不如送給我吧!」簡直是嫌不夠厚臉皮地補充道:「他們已經想到主題了。」
「他們?」
隨著Charles走近眾多空房間中的其中一間,門上用膠帶貼著充當門牌的圖畫紙,用蠟筆歪歪扭扭地寫著「CHARLES」,打開門,果然,那孩子正抓著蠟筆,畫著各種奇形怪狀的動物,應該是動物吧?長了翅膀的鯨魚、長了腳的蛇,還有拖著長長尾巴的⋯⋯什麼東西呢這是?Erik毫無概念。
但本該為Erik倒咖啡的傢伙,卻煞有其事地,將那孩子的作品一一地掃描下來,轉換成放大的立體圖形,再用3D列印出來,機器不停歇地吱吱嘎嘎,生出了一個又一個色彩鮮艷姿態獨特的,呃,奇幻生物?
「小孩子有朋友陪不是很好嗎?」Charles挽著Erik的臂彎,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滿足地說著。
「可不是嗎?」Erik直愣愣地站著,眼前的情景從未出現在任何人生規劃之中,望向狹窄的房間,竟像是還能看見窗外的庭園,想要用笑話來回應,但突然發現自己向來的幽默感其實只是另一種形式的憤世忌俗,決定除了附和之外,什麼也不要說。

「你要知道,這兩位作家寫的童話,最大不同的地方在於⋯⋯一個總以女性為主角,一個總以男性為主角,啊,這聽起來好愚蠢,但這的確是很重要的一點⋯⋯」Charles猶豫著是否該念這些童話故事,「有些故事不能只看表面⋯⋯你真的要唸這一本嗎?」
「圖畫很漂亮啊!」那孩子說:「而且我喜歡聽你的聲音,就像是小精靈在耳朵裡跳舞。」
「才唸過幾本書給你聽,你就已經學會了這麼優美的譬喻⋯⋯」Charles感慨:「你一定會理解這些故事背後的意涵。」

Charles起身,把床邊的小燈關了,在那孩子額頭上留下一個吻,墊著腳尖離開了那孩子的房間,走向另一間房,輕輕在門上敲了兩下後,覺得裡面的人可能聽不到,靠在門上想傳訊息,那扇穩固的門突然滑開,Charles失去平衡,卻跌進了堅實溫暖的懷抱中。

「Erik!Erik!」當他從走廊無聲地走過時,有個聲音從身後叫喚著,這是別人的名字,他打算裝作沒聽到就這樣走開。「我就是在叫你啦!」
他只好停下腳步,「有什麼我能為你效勞的嗎?」
「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
「可是我不需要睡眠啊。」
「我想我也不需要,但是Charles唸故事給我聽,要我安靜地躺著,我就閉上眼睛不動不說話,因為我很喜歡他唸那些字的聲音。」那孩子說:「可是Charles講完故事以後,就跑去跟爹地睡了,我也要人陪嘛!這樣我就不會無聊了。」
「我四點要做實驗。」他檢查行程,「在這之前可以陪著你。」
「太棒了!」那孩子輕聲歡呼,一雙小手拉著他的大手走進房裡。
佈置這房間的是他,所以他記得裡面的每一個細節,床的高度截去了三分之一,還把各個尖銳的角落磨得圓滑,牆壁是他親手粉刷的,按照那孩子的意思選了深藍色,「因為是在大海裡面啊!」而那些斑斕的魚兒,有如在深海裡悠游著,還有天花板上倒映著夜燈的光影⋯⋯
他審視過佈置的成果,但從未想過會躺在這張小床上,往這個親手構築的世界望去,他睜著大大的眼睛,像是凝視著深邃的夢境,這是他突然想到的措辭,抽象的概念對他而言更沒有具體的意義。
那孩子在他身旁悉悉簌簌地,他從手放的位置,知道那孩子在擺弄著什麼,似乎是發覺了他的目光,那孩子說:「你猜我有什麼?」
「我知道。」
「想看嗎?」
「不用了。」

事實上,他已經看過了也看遍了,他回想Lehnsherr先生在做最後調校的兩週裡,用陸續收到的回傳資料,逐步建立總體演算法,種種物理上的細節便成為他的責任,「反正結構和運作原理大同小異。」Erik忙著檢視數據,頭也不抬地說。
「但根據你的手稿,這孩子是有感覺的。」
「神經連結在你身上一樣也沒少,如果沒有重量、壓力,還有表面接觸的反饋,每一樣事務就要重新做一次設定,這也就是為什麼過去有這麼多單一功能的產品,頂多可以預先做好多組設定,但是你看你可以根據重力的反饋決定使出多少力量,所以你既可以扛起數倍於你體重的建材、用榔頭釘釘子,也可以拾起一條手帕⋯⋯」Erik頓了頓,「你所沒有的,是人類對感知的誇大,因為人類是極其脆弱的血肉之軀,所以需要強烈的衝擊,你會感覺溫度,但人類需要冷和熱這種極端的概念,你會感覺壓力重量也會知道身體什麼部位受損,但是人類需要痛覺來提醒。」又嘆了口氣,「我似乎不該告訴你這些。」
「這些我都了解。」他說:「可是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那孩子需要這個。」
「因為我不想讓Charles覺得格格不入。」
「這個。」
Erik抬起頭看了看他所指為何,看過後不以為然地說:「你又用不到,真的要用的話再外接模組就是了,尺寸還可以任選。」

就算關了燈,那孩子仍然在被單裡動來動去,「不然你讓我看你的,我就讓你看我的。」
「真的不用了。」他拒絕:「我沒有可以給你看的。」
「如果你自己沒有,我的可以讓你摸摸看唷!」那孩子抓起他的手,他幾乎要用力甩開碰到的東西,但那小小軟軟的觸感,讓他小心放輕了動作,隔著棉製的寬鬆睡褲撫摸著。
他本來只是想應付一下,但沒料到的是那東西竟在手裡挺直了起來,「是不是很像土撥鼠?」那孩子覺得很好玩,咯咯笑個不停。
但他卻不禁思索著那些設計圖上的原理與細節,糾結著有感覺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並且納悶著何以身體的構造會被視為自外於己的另一個個體⋯⋯
「痛⋯⋯你弄痛我了。」
忙不迭的抗議把他的思緒拉回來,看來自己具備的感知條件還是缺了什麼,他讓土撥鼠回洞穴冬眠,「我還是念個故事給你聽吧!」他提議。

那些科學家白天聚在這實驗室裡,花很多時間尋找答案,花更多時間辯論和質疑。
他白天不會來這裡,Lehnsherr先生指派事情不需要當面說,他也不需要當面回報。
更重要的是因為,就算進來了,這裏也沒有他久待的位置。
但是深夜不一樣,沒有人會對他下命令,他可以像指揮交響樂團一樣,讓那一排一排層架上的儀器按照自己的設定運轉,它們所發出的噪音微妙而和諧⋯⋯
「這就是爸爸和爹地白天工作的地方嗎?」
他沒料到那孩子聽了故事以後,還是跟在自己身後進了實驗室,他望向那孩子,交響樂也停了下來。
「是的。」他點了點頭,「但這個時間的實驗室歸我管。」
「可不可以讓我待在這裡?」那孩子央求:「我不會搗蛋也不會吵鬧,讓我在你身邊看著你在做什麼好不好?」
那孩子可不像他,他不只一次見過Xavier先生無奈地牽著那孩子的手走出實驗室,上前詢問是否需要幫忙的時候,Xavier先生搖了搖頭,自顧自地埋怨著:「想進來的時候就跑進來,看到什麼都有疑問,如果任何一個問題被敷衍以對,下一秒,手就往需要精密調校的儀器上招呼,這是像誰啊?」臉上卻漾著微笑,「我完全忘記我小時候的惡行惡狀了。」
「我想你也是這樣對Xavier先生保證的。」他並不認為那孩子可以信守承諾。
「我是真心這樣說的啊!」那孩子抬起頭望著他,「可是Charles只會和爹地說話,只會對爹地笑,我也想要Charles像那樣子對我啊!」
「我懂了。」他伸手把那孩子抱上了一張高腳椅,就在自己身邊,「那麼你就在這裡陪我到天亮吧!」
那孩子果然信守承諾,他能感受到牢牢盯在指揮背上的視線,那孩子就像是個認真的聽眾,屏住氣息,留意著每一個音符的細節。

那孩子一直盯著他工作,天亮時他回頭看了看,那孩子已經進入省電模式,他讓那孩子繼續坐在那張高腳椅上,直到處理完Erik那一長列的交代事項,才輕手輕腳地抱起那孩子,小心避免觸發結束省電條件,把那孩子送回了他自己的房間,送上那張小床,床上的被單和枕頭應該和那孩子的頭髮一樣柔軟,他猜想。

他把會議所需要的器材架設好,調整好設定,等一下與會者只要按一個鍵,就可以順利連線。
和提早五分鐘進會議室的Xavier先生打了個照片,Charles腳步輕快,爽朗地對他打了個招呼,「早。」但臉上掛著一雙黑眼圈,像是竟夜未眠。
「Xavier先生您早。」
Charles檢視四周後滿意地說:「謝謝你,每次弄這些東西都會拖延會議。」
「要為您準備咖啡或茶嗎?」
「不用了,我精神很好。」
「是為了消除眼周水腫暗沈用的。」
Charles搖了搖頭拒絕,卻仍被他認真的措辭逗笑了,「我不需要這麼修飾外表啦!」,他想起那孩子極盡所能想吸引Charles的注意,或許真的有些道理。
他點了點頭致意,這時與會的其他人也從走廊另一頭過來,在腳步聲和閒聊中,他悄悄離開了會議室,補給的貨機剛降落,Lehnsherr先生的指令馬上就傳過來了。

「因為我不想再看見你,也不想看見和你有關的任何事物。」
Charles對Erik丟下這句話,轉頭就走,眼前模糊得令Charles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往哪個方向,只知道要立刻離開現場,對,離開,那應該先去收拾行李,Charles想,慌亂得差點撞到了站在走廊底端小小的身軀。
「Charles,你真的不想再看見爹地,也不想看見和他有關的任何事物嗎?」一雙澄澈的眼睛望著Charles,「不要丟下我!」一雙小手扯著Charles的衣擺,「不要丟下我!」
Charles連忙蹲下身,「我不會拋下你的。」承諾著把那顫抖的肩膀攬進懷裡,「我們一起走!」Charles終於想起自己該先做什麼,牽起了那孩子的手,試圖安慰他,「我們可以一起去看動物,不是動物園,是比動物園更大的草原,有黃羊、野驢,還有氂牛,你說好不好?」
那孩子眨著晶亮的雙眼點了點頭,緊緊地抱住了Charles。
「那我們快去收行李吧!別忘了帶你最喜歡的動物書和故事書,知道嗎?」Charles拍了拍那孩子,兩人相視點了點頭。

Charles一手拉著行李箱,一手牽著那孩子匆匆忙忙走向卸貨的停機坪,貨機沒把客用門打開,只有腹部的貨艙門斜斜地降下,貨車沿著斜坡駛出貨機,為卸貨而設計正好的坡度,一看就知道實在是太陡太滑了,Charles卻拼了蠻力地硬要往上爬,在跌倒前,行李的滾輪就已經骨碌碌地轉著,滑了下去,Charles看著底下的行李箱,嘆了一口又重又長的氣。
他從黑暗的貨艙中走下來,姿態優雅而輕巧,看見灰頭土臉的Charles,又看到了那只被塵土和油污弄髒的行李箱,連忙上前,「這邊不好走,讓我幫你開客艙的門吧!」
他不只是幫Charles開了門,還幫他把行李箱拎上飛機,找一處角落安置行李,確保那笨重的東西不會又滾來滾去。
「你為什麼不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要去哪裡?」Charles幽幽地問。
「這不是我的運作模式。」他誠實回答:「我接受指令行事,看到誰有需要就上前幫忙,人們不需要工具問問題,你總不希望你的冰箱質疑你『不是說要減肥嘛?怎麼又拿了巧克力?』」
Charles噗哧地笑了出聲,但眼淚也像笑聲一樣不可遏止,那孩子趴在Charles腿上,感覺到情緒的波動,卻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能抬起頭望著Charles,又看了看他,但沒人願意解釋。
Charles只是用手臂遮住了雙眼,喃喃地說:「我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

事實上他一直在等待著Lehnsherr先生對他下指令,只要說一聲,他就會阻止Charles的離去,不管用什麼方法,就算飛機上了天也是可以叫回來的,但是他目送著載著Charles和那孩子的飛機起飛,甚至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仍然沒有收到任何指示。

「真的有白屁股耶!」那孩子從飛機上往下望,「好多!」
Charles沒有理會那孩子興奮地叫喊,甚至沒有留意飛機下降得太早了,既使是駕駛自己表明:「機件似乎有點故障,我們得先停下來檢查,會花一點時間,你們可以先待在招待所休息,修好了以後再出發。」見沒人搭理,駕駛只能自顧自答:「慢點總比到不了好吧?」
當然也沒留意招待所和上次來的時候相比變了很多,上次紅地毯從機艙門口鋪到了禮車邊,可是這次不僅沒有紅地毯和禮車,連一輛接駁的交通工具都沒有,ˊ只是恍恍惚惚地走上了運貨車,任由那幾乎是只有四個輪子和簡陋平台的東西載著自己通過了漆黑的隧道,當Charles猛然發現目的地不太對,問著:「我們為什麼會來這裡?」的時候,駕駛不禁對Charles投以同情的眼光。

Charles關上了房間的門後就不曾出來過,更別說是唸故事了,那孩子抱著臨走前帶著的書,試著開Charles的房門,沒想到竟然一轉就開了。
但Charles蒙著頭躺在大床上一動也不動,得要特別掀起床單看一下,確定底下不是別人,還有,得靠近鼻子,才能確定還有呼吸。
來了幾個人要帶Charles走,可是Charles拒絕了,想必他們要去的地方並不好玩。
「這裡實在太好玩了。」
那孩子走進大廳,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磨得光亮的樓梯扶手,爬上樓梯,側坐上扶手,就沿著斜斜的扶手溜了下來,還轉了一個大彎,扶手的末端沒有阻攔,所以停不下來,還在空中飛了幾公尺。
那長長的窗簾,還有好幾層,外層像是是國王的錦袍,也可以是英雄的披風,尾端還有流蘇,又像是仕女的裙擺,裡面還有一層蕾絲。
廚房裡有個櫃子裝了滿滿的銀器,磨得比樓梯的扶手還要光亮,都可以看見自己的倒影,湯匙把臉變長,茶壺把臉變寬,杯子裡的臉就變成了杯子的形狀。
還有好多個衣櫥,雕刻著不同的圖案,刻痕中露出不同層次的木紋,躲在衣櫃裡面,就沒有人可以找得到了。
那孩子蜷縮在衣櫃裡,突然想起如果是那個板著臉孔的傢伙,或許有辦法找得到⋯⋯
可是他不在這裡,他從來不表露一點情緒,甚至當他為Charles搬行李時,神情就像是眼前的分離並不存在一樣,需要他的時候他就會把事情處理好,因此直到現在那孩子才意識到,並不是每個地方都會有這樣一個什麼都會的好朋友。
這個地方一下子變得沒有那麼好玩了。
那孩子沮喪地躺在前廊上,望著遮蓋天空的枝椏,也許可以做一把彈弓,那孩子想,但首先需要一把小刀,把樹枝裁下,削去粗糙的樹皮。

「Charles,你看這個。」那孩子開心地叫著:「這裡!這裡!」
Charles不情願地坐起身,隨著聲音望了過去,厚重的窗簾被拉開了,似乎是窗口的景色有些不一樣,但Charles說不上來。
「書上說,飛到窗前的豌豆發芽了,病房裡生病的小女孩看到豌豆越長越大,病就好了。」那孩子跳上床坐在Charles身邊,「Charles你生病了嗎?希望你早點好起來。」
「是啊!我該起來了。」Charles揉了揉那孩子的頭髮,站起身走向窗邊,把揭起一角的窗簾用力拉到全開,果不其然,窗邊生著一株豆苗,細細瘦瘦,但葉片的顏色飽滿,站得直挺挺的。
那孩子拉了拉Charles的手,「Charles,你的病好了嗎?」
「不,我不是生病。」Charles說:「只是這一切對我的打擊太大了。」
那孩子似懂非懂,只知道Charles沒有生病,這就開心了,「既然你沒有生病,那可不可以唸故事給我聽,還有,可不可以幫我推那台車?」那孩子指著窗外一台倒放著的獨輪車,似乎是園藝用來運載砂土和植株的,看起來笨重得難以操控,令人有些退縮,但想到這些日子以來,那孩子只有生鏽的獨輪車陪伴,Charles就沒辦法拒絕。
的確,車子本來就重,那孩子只要稍微一動,就會失去平衡,Charles兩隻手臂得用上全力,才能穩住車子勉強前進,才一下子,不僅是雙手痠痛,就連腰桿也簡直要斷了,汗水濕濡了額頭和頸子,背後也濕濕黏黏的,就連手心都隨時可能打滑握不住推桿,「這玩法真是要命。」Charles暗自抱怨著,卻覺得這種話似曾相識,想了想才憶起那是倒在床上被扳開大腿時自己說過的話,「我一定是老了。」Charles不自覺說出了口,停下了腳步。

「我一定是老了。」
「你只是最近缺乏運動。」Erik說著,更挺進了些。

「休息一下。」Charles漲紅了臉,喘著氣,「這東西是用來載砂土的,我們可以搬土來種點東西,像是⋯⋯」
「豌豆!」那孩子搶答,「我發現了好多好多,可惜我們沒有這麼多窗戶。」急急地跳下推車跑了開,似乎是要去拿他所講的豌豆,Charles不確定那孩子有等待植物成長的耐心,但確定的是自己曾為遺傳棋盤圖驚歎的表情。

那孩子本來是和Charles一起採收豌豆,Charles本來邊忙還邊叨念著:「想像自己回到了幾百年前,為什麼一個神父會對豌豆有興趣?他是怎麼開始他那跨時代的實驗的?這些理論在今天已經是再基礎不過的,但是當主流的想法都將特徵的表現視為液體的融合時,柳橙汁加清水,就成了,呃,比較淡的柳橙汁,他是怎麼從和常識兜不攏的統計機率開始,對主流質疑,並花上漫長的時間和大量的耐心,為實驗做準備的呢?」
Charles進屋休息後,那孩子便無心繼續,在田裡到處亂走,隨手摘下一兩株豆莢,撥開了,又扔回田裡。
遠遠望見Charles出現在門廊上,那孩子正想認真摘豌豆,可是發現Charles竟換掉一身沾滿泥土的衣服,換上乾淨的襯衫了。
好奇地往Charles所面對的方向望去⋯⋯
「Erik!Erik!」那孩子看見他,不顧腳邊還有植物叢生,這樣大步地跑著是不是會踩到,向他衝了過去。
而他蹲下的時間抓得剛剛好,一把就將那孩子抱起,舉得高高的,像是飛起來一樣。
直到那孩子對於飛高高不再那麼熱衷了,他才把那孩子抱在胸前,走向Charles。
那孩子越過他的肩膀,看見Charles的手,拍了拍他以後,擱在他肩膀上,但卻又好像沒放好似地滑向了背後。

10.
「這些都是你一路走過來的紀錄嗎?」Charles看著從記憶卡讀取的資料量位數快速增加,影像開始播放,「這是幾秒鐘一張的縮時攝影?」Charles問。
「時間在左上角,現在是一分鐘一次,之後沒有太大的變化會減半取樣,依此類推。」他解釋:「但如果有什麼特別需要紀錄的事情,就會改為一秒24張的連續攝影。」
「那我就當看電影了。」Charles拉了把椅子坐下,「希望不要太長,我記得以前我很沒耐心看電影的,片長超過兩小時就會在座位上動來動去⋯⋯有沒有什麼會令我吃驚的?」
「對你而言,我想是的。」
「好吧!那你不要跟我說,讓我自己看,離開前把燈關了。」
於是他關了燈關了門離開,留Charles一個人在書房裡,那孩子似乎在門外探頭探腦了一陣子,見他出來就湊了過去,拉著他的手,「陪我玩嘛!ㄡ本來覺得這裡很好玩的,但是你不在就沒有意思了。」
「這裡有太多的工作要做。」他牽著那孩子的手巡梭著室內,踏了踏台階上的木地板,「光是這塊地板就鬆動了。
「Charles說不要踩那裡就好了。」那孩子理所當然地回答:「但是我覺得踩上去歪一下很好玩,所以還會特別用力踩。」
「我找到罪魁禍首了。」他說:「來吧!先幫我把你這破壞王弄壞的東西修好。」
「然後你就會陪我玩了嗎?」那孩子追問。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敲了敲門。「進來。」聽見Charles的應門聲,遂推門進去。
Charles為了專心,把雙腳抬起,蜷縮在椅子上,「我都還沒去過這些地方,還沒有親眼看過大地真正的模樣。」Charles說:「光看影像,美得令我不敢相信事態如此嚴重。」
「你後來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裡嗎?」
Charles點了點頭,「我等著他們說的救援,救援沒有來,我試著和外界的聯絡,沒有人回應,安靜得像是死了一樣,於是我就接受了現實。」又揉了揉眼睛,「我是不是太快放棄了?」
「Lehnsherr先生不會希望你自己冒險的。」他將手上的東西放在Charles面前的桌上,托盤上有餐盤餐具,但Charles注意到的是盛著紅酒的高腳杯,「我就說怎麼可能沒有酒。」Charles似乎振奮了一下,「在哪裡找到的?有烈酒嗎?」
「這是秘密,我不能讓你把自己醉死。」他說:「你也該用晚餐了。」
Charles這才注意到盤子裡的食物,「你的廚藝比我好太多了,我只要用了兩樣以上的材料,做出來的東西就完全不像其中任何一樣。」抓起了刀叉,「你竟然還擺了盤,這樣我怎麼下手?」
「我還是離開,讓您獨自慢用吧。」
「我已經一個人用餐太久了,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快就⋯⋯」
他知道箇中的考量,卻訝異於Charles甚至沒有把要求說完的勇氣,「那麼,我就詳細地對您解釋這道菜的做法吧。」
「那太好了。」Charles如釋重負地說:「我一直想要精進自己的廚藝。」
「可不是嗎?」

本來是三個人一起玩踢罐子——一個人當「鬼」背對其他人,但隨時會轉過頭來查看,其他人要趁「鬼」不注意的時候,把罐子踢走,而「鬼」就要把罐子拾回來——但Charles心不在焉的下場,就是連續當鬼五回合,累得不得不叫暫停,「我不行了。」Charles說:「我找不到罐子,不知道踢到哪裡去了。」
他和那孩子在Charles呼吸尚未平撫,就已經決定好要玩什麼新遊戲了,看著Charles進屋,出來的時候手裡端著滿滿的一杯紅酒,這是今天的第五杯了,廚房裡的酒瓶應該是空了,難怪Charles剛才反應遲鈍。
他用手推車推著那孩子,一邊留意到Charles手邊的酒杯空了,端著空杯子動也不動,似乎並沒有再喝一杯的打算,阻止Charles再喝一杯的並不是節制,他想,Charles恐怕沒辦法起身了。
他一邊應那孩子的要求「全速前進」,一邊看著Charles都快要從搖椅上滑下來了,卻還小心抓好空的高腳杯,垂著眼睫,不靠近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直到那孩子終於注意到在門廊前打盹的Charles,他才能暫停這遊戲。
「Charles睡著了耶!」
Charles應了一聲,聽不出來是什麼。
「不要吵他,來,幫我拿著這個。」他說,將酒杯從Charles手上取走交給那孩子,Charles又應了一聲,大概是謝謝吧。
他將Charles橫抱起來,Charles似乎感覺到顛簸,緊緊貼著他的胸前,空出來的雙手也緊抓著他的衣襟,他把Charles抱回房間放上床,那孩子幫忙蓋上了毯子,Charles連續嘟嚷了好幾聲,都不知道是對誰說的。
那孩子靠著Charles躺了下來,Charles也慢慢地安靜下來,「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他覺得該是走開的時候了。
「不要走。」那孩子伸出手,「留下來陪我。」
「你有Charles陪你,不是嗎?」
「Charles的確是在我身邊,但是又好像不在這裡一樣。」那孩子說:「你能懂我的意思嗎?」
他搖了搖頭,「一個人怎麼能既在這裡,又不在這裡?」
「你過來就知道了。」
他按照指示,躺在那孩子和Charles的身邊,仔細端詳著Charles的臉,這張他從來沒有機會靠那麼近的臉,Charles有一張比實際年齡還年輕的臉,因為人都會選擇看到他們想看到的,於是會看見那閃著光芒的肌膚,乾淨純粹的藍眼睛,有求於人時不小心舔著嘴唇流露出帶點掙扎的靦腆表情⋯⋯但把這些排除之後,他看見的是Charles眼角的細紋,和上揚的嘴角邊垂墜的線條,像是在笑,卻又有種不一樣的情緒同時存在。
那孩子依偎在Charles身邊,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我懂了。」他說。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或者是確定了他一定會陪在身邊,那孩子滿意地閉上雙眼。
而他仍然從Charles身旁,看著那張仰臥的側臉,瞥見了擱在枕頭上的手,他輕輕把手放在Charles的手上,人類的溫度對他而言總是過分溫暖,不管是不是喝了酒,但他沒想到的是,Charles竟輕輕地回握了一下,他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事,想把手抽回,卻發現他的手被拉住了,被Charles抓在手裡。
他大可以掙脫的,Charles的力氣再大也抓不住他,但他只是繼續側身躺著,看著Charles的眉頭越皺越緊,就像他的手也被越抓越緊。

「你不要走嘛!」那孩子狠狠地撲進他懷裡抱住了他,「你不要走,留下來陪我嘛!」
「我會回來的。」他試著勸說:「等我把你們這邊的消息送回去,就會立刻回來的。」
「那你為什麼不直接留下來就好了?」顯然他的任務聽起來不是那麼有說服力,那孩子仍然緊抱著他不放。
他望向Charles,希望Charles能為這個僵持的局面做些仲裁,但Charles只是站在那邊,雙手插在口袋裡,一句話也不說,彷彿這樣一來,自己就不會涉入這些離別前的不捨與糾纏一樣,顫抖的唇就不會被看見。
然而他還是走向了Charles,近到Charles必須抬起頭看他,「把手給我。」他說完才想到這是一個直接的命令句,Charles也許也注意到了,但只是嘆了一口氣,把手伸了出來,於是他在Charles的手裡放了點東西。
Charles攤開了手,「這是什麼?」Charles看了看那些帶著膜翅的細小顆粒,好奇地問:「我是說,這是那種杜鵑花科植物的種子?」
他點了點頭,「這是一路上拾來的,我不急著解答,給你一點驚喜。」他蹲下身看著那孩子,「我們不是種了好多這些種子嗎?它們會發芽長大,等到長得和你一樣高的時候,我就會回來。」
「那我要幫它們澆水。」
眼看著那孩子跑開,Charles又嘆了一口氣,「你說過這種介於喬木與灌木的植物成長所需的時間嗎?這傻孩子恐怕以為和種豆子一樣快。」Charles看著他,「真的要那麼久嗎?」
他點了點頭,「走過來花了9個月,所以來回大概就是18個月,而且⋯⋯」他的手覆上了Charles攤開的手掌,「為了讓你們獲救,我必須越走越遠,尋找倖存的文明世界。」
「我瞭解。」Charles點了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Erik是否告訴過你人類的壽命是有限的?」
「我從來就沒有忘記。」他說:「事實上,Charles,只要你開口,我可以不用回去⋯⋯」
「你不是應該要幫我帶信給Erik的嗎?」Charles提醒他,摸了摸胸前的口袋,「來,收好,拜託你了。」
「你有什麼話想對Lensherr先生說的?你可以對著我說,我會錄下來。」
「你應該親自來的。」Charles眼裡和嘴角帶著微笑,望著比他更遙遠的遠方,「只可惜不能和你對坐下盤棋⋯⋯」說著,Charles微張著嘴,想再說些什麼繼續下去,或是作為結論,但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你可以把棋步告訴我。」他發現了Charles的異樣,「我會把棋步帶回去給Lehnsherr先生,我看見書房有個棋盤,也許本來只是個裝飾品,但是你可以用那副棋盤,好嗎?」
Charles點了點頭,笑了。

「原來我這麼無理取鬧。」那孩子審視著發生過的事情,終於忍不住發言。
「這還不是最無理取鬧的一次呢!」他的嘴巴一開一合時會有雜音,「你後來為了不讓我離開,會把我的東西藏起來,詭計被識破以後,就死死地抓住我,Charles要把你拉開,你就又尖叫又咬人,我只好先把你關進小房間裡,等我走遠了,Charles再把你放出來。」
「然後我就會對Charles又踢又打,罵他為什麼硬要把我們分開。啊!那一定很痛。」那孩子說:「我想是時候看看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了,對吧?還有,我們似乎不必這樣溝通對吧?」因為他每講一個字,就把臉上的肌膚扯裂得更開。
「不,我堅持。」

「這孩子很喜歡你,一次又一次,還是無法接受你來了又走,你來的時候,這孩子才會真正的開心。」Charles的白頭髮在這樣的光線中看起來又多了幾根,「我想,只有我一個人帶孩子,還是不太夠的吧?尤其最近體力越來越不行了⋯⋯」
「不是這樣的,你曾經多麼想要有個小孩,你有滿溢的愛,只差沒有人可以給。」他提醒Charles:「你還記得嗎?」
「我想起來了。」Charles閉上眼睛,搖了搖頭,「現在他們還在嗎?我的妹妹Raven、妹夫Hank,還有他們的兩個小孩Jenny和Nick?還有Jean,Marcy和Will的小孩,天哪!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倆人是否平安離開高原地,你來了幾次,越走越遠,除了曠野和廢墟之外,還存在文明世界嗎?不要說文明,人類還存在嗎?」Charles越說越激動,卻嘎然而止,留下一片難堪的沈默。
但是他打破了沈默,「我不是為了讓你更難過而說這些的。」解釋著:「我是說,身為爸爸,很少人能像你一樣好。」
「我想是因為我有大把大把的時間陪他吧!」Charles苦笑了一下,「除了給Erik寫寫信之外,我實在沒有什麼事好做,過去還比較積極地想要找出脫困的方法,但現在,我想這裡相對而言還比較安全。是的,我真的無事可做。」
「Lehnsherr先生說,如果無事可做,可以寫詩。」他認真地建議。
「我還記得,Erik說這句話時的表情,語氣裡盡是嘲諷。」Charles的眼角泛著流轉的光芒,「可是我好想念他不可一世的語氣,還有彷彿什麼事都能解決的自信,我好想念他⋯⋯」說著急急地背過身去。
他試著伸出手平撫Charles顫抖不已的肩膀,但Charles的聲音卻失去了溫度,「不要這樣,你知道我多想念他,你也知道你有多麼像他,不只是外表而已。」
「我⋯⋯」
「你走吧!Erik還在等你把資料送回去。」Charles急急地往屋子裡走,再也沒有回頭。

Charles坐回書桌前埋頭疾書:「剛送走了你的機器人,這東西有你的面孔,甚至還知道不少我們之間私密的對話,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恐怖嗎?不會害怕你的存在被你一手創造的物品取代了嗎?就算你不在乎,天曉得這對我而言是多大的煎熬,我可以忍受沒有人擁抱沒有人撫摸,就像飢餓是可以忍受的一樣,但是有人在面前啃一隻噴香的烤羊腿則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不應該提這個的,這下子我不僅想起那久違的被觸碰的感覺,也想起那些奢華的晚宴,這簡直是刑求,我不想再見到他了⋯⋯」
突然意識到自己寫了些什麼,Charles喀的一聲擱下筆,驟然垂下了頭,幾乎要撞上桌子,但即時停住了,那孩子像是能聽見心跳的起伏一樣,總是在自己即將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之前,跑來身邊,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打斷越陷越深的悲傷。
於是Charles起身,走向關著那孩子的房間,「Charles,對不起,讓你一個人在裡面這麼⋯⋯」
Charles張著嘴說不出話,半開的門在一邊晃蕩著,沒說完的下半句話,消失在空氣裡,和那孩子一樣。

窗子是開著的,Charles從窗邊往外看,從窗子到屋簷,再從屋簷到旁邊的小樹,想起那孩子被關在房間的原因,Charles匆匆跑進書房,急忙檢視監視器畫面,不出所料,就在一小時前,隧道口的監視器畫面上,門開了,一個小小的身影從門裡探了探頭,很快地就決定了方向往外走,然後門又關上了。
那孩子溜出去了,Charles想,就在我自憐的時候。

在突如其來的漫天風砂中,他聽到了人聲,他從來沒有在外面的世界遇到過人,根據流程,必須要先確認對方的身分,以及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協助⋯⋯
他又聽到一聲叫喚,這次他知道對方是誰了,他用最快的速度狂奔向聲音的來源。
Charles穿著一身的防護衣, 面罩和風砂遮蔽得看不清來者是誰,他只好一把攫住Charles,大喊:「你為什麼要跑出來?」
「那孩子不見了,我從監視器上看到他跑出來了,我要去找他!」Charles的聲音悶在面罩裡,轟隆隆地,但他聽得很清楚,「我擔心他會有危險。」
「你給我冷靜一點!」他把Charles抓得更緊了,「你給我搞清楚是誰比較脆弱!是你這個血肉之軀,你自己也看過外面的數據,穿這種程度的防護衣還不如直接裸體,我現在要先帶你回去。」
「先找到⋯⋯」Charles還想爭辯,卻被他像扛一袋馬鈴薯一樣扛在肩膀上帶走,「你答應我,一定要把那孩子找回來⋯⋯」Charles在他的肩膀上仍然反覆著這句話。
「我會的。」他承諾了幾遍以後,Charles的聲音越來越模糊,不是因為面罩和風砂,是因為失去了意識,他推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