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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骸＞

　　埃米勒朝低勢走，滑落幾道陡坡，腳底摩擦地面帶起一陣泥，連帶刮下伏在表層的青翠苔癬，被輾碎的植物汁液在沉悶空氣中帶起一絲清爽氣息，稍縱即逝。走了一陣子，瀰漫的霧氣非但沒有減輕跡象反而越沉重，若深深大吸一口氣將引起無法遏制的一串急喘與咳嗽不止，與之一同加重的是濃厚潮氣，濕潤的霧撲在臉上，在肌膚受濕悶包覆同時擠佔了剩餘為數不多能夠吸氣的餘裕。

　　樹木逐漸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高過腰際的淺棕色植物鋪滿整個視野，與灰沉沉的霧將景色各自佔據地與空。細而長的枯黃細枝挺直朝天，只在頂端受幾撮羽毛狀的蓬鬆絨毛將細枝扯得微微彎塌。將腳踏進這一整片泛著死灰的枯黃，感受原本安置其中的生物在細枝根部的空隙間穿梭逃逸，在安靜中淘起一陣細碎聲響。
　　
　　視線被植物遮蓋，只能由腳底感受土壤似乎更加鬆軟，若稍微踩得用力或許會直直陷入，扯落四周植物引起小範圍的坍塌，令裹著泥沙的水位上升淹沒腳踝。

　　越往前走，除了水氣與淤滯空氣中的雜質，一股刺鼻的氣味入侵鼻腔。那是一種令他作嘔的氣味，混雜在空氣中悄悄滲入，將他的胃攪得翻騰。於是他不得不用衣袖掩住口鼻試圖降低不適，同時還得保持身體平衡以應付隨時可能下陷的地形。

　　幾朵烏黑雲靄飄在咫尺之處，但很快地埃米勒發覺那不是雲朵，是由密密麻麻盤旋飛繞的黑點組成。它們群聚在比地面稍微高一點的地方，一叢叢四處佔據各自領地，被高大纖細的植物遮去大部分，另一部分又溶進霧氣中，停頓腳步細細聆聽，隱約能聽見彷彿空氣振動的嗡鳴聲。

　　他小心翼翼靠近其中一處，一小片鮮白色映入眼簾，在這片汙濁中格外突兀。那是一個穿著與自己身上相同衣服的軀體，癱軟陷入泥濘，半個身子浸泡在水窪，腐爛的烏黑液體從身軀斷口黏稠地混進水裡，皮膚腐爛扯開露出整片覆蓋的環節蛆蟲。白花花的蟲子在皮膚孔洞穿梭，一節節在彼此身上爬行穿越、爭先恐後啃食爛泥般的肉塊、脂肪與黑褐色的血塊。

　　毫無疑問是一具已死的生物，在它身上卻滋養了一片茂盛與繁榮。

　　埃米勒征征看著，晶亮的黃色瞳孔上印著密密麻麻爬行的情景。飛舞的蠅蟲停在他的髮梢，在他乾淨潔白的衣服上爬行；帶著屍水的泥沾上他的鞋子，細小的蛆沿著水漬向上蠕動。他彎腰、伸手，揪住那具屍體的頭髮，枯黃髮絲捲著稀爛頭皮被連塊扯落，白蟲如水滴落淤泥，扭曲掙扎地爬。在動作中屍體的頭顱垂落一邊，側臉頰破開一道口，參差不齊的牙齒在腐肉上搖搖欲墜。
　　
　　死亡與腐朽奪去這副軀體的面貌，被吃掉血肉後留下來的只有這些，骨骼、牙齒、指甲和那身與此地格格不入的衣服。

　　軀體的皮膚薄而透明，勉強裹著裏頭呼之欲出大片凝黃、烏紫、暗紅，混濁而灰暗的色彩從被撕開的破口淌流而出，周圍的皮膚凹陷、軟塌塌地貼在骨骼上。白色衣服套著皮膚，皮膚又套著腐肉，腐肉爛成泥後那幾層外皮也失去作用，附著其上的毛髮像棉絮一樣散開，陷在屍水及泥濘中被染成黑黃，無從辨別原本是什麼花色。

　　他將手指插入那具屍體的口腔，腐肉如泥般柔軟，層層疊疊爬行的蛆蟲令他感到有些癢。他轉動手腕，將腐肉與活蟲攪在一塊，將搖搖欲墜的平衡攪得支離破碎，生與死彼此融合無間。當他將手從一團泥濘中抽出，被屍水染黑的掌心躺著一枚帶有裂痕的犬齒。

　　「你也是個很好的狩獵者。」埃米勒嘆了口氣，端詳那枚牙齒後放入口袋，朝那隻包裹在白色衣袖的臂膀伸手，在腐爛嚴重的手指末端輕鬆取下一片指甲，「連你們都這樣了，前面到底有什麼？」

　　那表皮剝落裸露出灰黑骨骼的手腕鬆垮套著一枚白色手環，他伸手去點，就像他往常想獲得其他生物資料時做的那樣。但這次無論怎麼做都無法點出螢幕。

　　他甩掉試圖爬上手的白蛆，將指甲一同放入口袋，抬頭望著前方。黑漆漆的蚊蟲壓在空中像是挾帶著未知力量等待時機爆發，一具具衣服或黑或白的屍體如同水漥，在高長的灰黃色植物叢中四處凹陷，每當有風吹過就帶起濃厚的腐敗氣息。再往前去，是彷彿掐息一切、盛滿死寂的灰藍色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