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urk paste

Lovephobia

Chapter 8


艾爾文‧史密斯是個迷人的男人。他有雙真摯的藍眼睛、一頭耀眼的金髮，高壯挺拔的身材，不論何時都儀表堂堂，從容優雅。許多人前仆後繼，滿心想成為他的伴侶，而不論女人還是男人，只要是他喜歡的類型，他都願意跟他們上床，交往一段時間，然後分手。

盡管艾爾文從來不缺伴侶，這些親密關係卻都非常短暫。分手時，他們總對他說：這不是愛。

愛。比如對方餓了，為對方下廚做一頓飯；又比如對方冷了，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對方穿。當他們向他討要他的愛，他回應的方式很簡單。以甜言蜜語安撫，適時的取悅，就像學一套把戲，同一件事做久了，自然熟能生巧。

這樣的作法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可是貪得無厭是人類的天性。

艾爾文承認，愛情於他只是生活的調味品。他工作能力出色，同時也對工作十分執著。他不喜歡寂寞，能有個人陪在自己身邊，那是再好不過，至於「那個人」是誰，只要能忍受自己的順位永遠排在他的工作之後，是誰都好。況且，跟不同性格的人交往，倒也別具一番樂趣。

艾爾文自認是個好情人，雖然除了初戀瑪莉，他不曾為誰神魂顛倒過，而他並不覺得自己應該為此道歉。

站在洗手台前，艾爾文仔細梳理著頭髮，塗上髮油，將燦金色的頭髮旁分整齊，方正的面龐已經刮得乾乾淨淨，塗上鬍後水；水洗過的白底藍條紋襯衫不再漿挺，卻熨燙得很是平整，背面掛著三條筆直的摺線，混紡羊毛的黑色西褲，以及成套的西裝背心與外套，襯得他身形魁偉，英姿煥發。

鑲有祖母綠的波洛領帶是最後的點綴，同時作為他的個人標誌，恰到好處地懸在胸骨頂端。一切都打理妥當，為忙碌的一天拉開序幕。

走出停車場，艾爾文比錶定上工時間早了一個小時來到帕拉迪市立博物館。沿著步道穿過翠綠的草坪與噴水池，草坪中央坐落著灰白色的磚造古堡式建築，推開雕飾華美的原木大門，象牙白的地面顯得整個內部空間更加寬闊明亮，中世紀雕塑羅列各處，牆上則是大大小小的繪畫作品，琳瑯滿目的藏品使人目不暇給。

這些都是艾爾文接任館長三年以來，大刀闊斧改革而得。在此之前，這座博物館因為市長薩克雷異於常人的喜好，一直被視為兒童不宜的地方。

「喔！艾爾文！你終於來了！快看，莫布里特做出我要的拱門了！」

尚在施工的特展室裡，展覽設計師漢吉．左耶興奮地向艾爾文展示成果，跟在他身後的莫布里特．柏納則滿臉倦容，噙著無奈的微笑。漢吉的作品風格鮮明有趣，卻經常提出天馬行空的設計規劃，好在他的助手莫布里特幾乎使命必達，總能做出他心目中的完美成品。

走到拱門下方，艾爾文點了點頭，稱讚上頭纏繞的樹藤簡直栩栩如生。

「這些都是真的藤蔓喔，還有E展覽室和L展覽室裡的也是！對吧，莫布里特？」

莫布里特點點頭，微笑裡帶著歉意，艾爾文立刻便意會到，這次的特展勢必得增加不少預算。之後可要仰賴行銷宣傳活動為特展吸引人潮，否則，難保這間博物館不會走上入不敷出的老路。

兀自思考著經費問題，艾爾文跟隨漢吉與莫布里特確認燈光與動線布置，一行人來到L展覽室。這間展覽室占地最廣，裡頭有一片寬闊平整的牆面，常用於放置最具代表性的展品。

他還記得，一個月前，這裡展示的是一幀影像作品，名為「Name of Love」。

已故攝影大師庫沙瓦的攝影展中，它並不算是最有名的。艾爾文之所以堅持將它放在這裡，乃是由於它不僅有畫面，同時是有聲的，它的畫框後方埋有音響，只要畫框上的感應器感應到有人駐足在這幅作品前面，就會撥放一首搖籃曲──由一位慈愛的母親親唱給孩子的搖籃曲。

庫沙瓦攝影特展期間，艾爾文時常在L展覽室走動，與來來去去的參觀群眾擦肩而過，傾聽輕柔婉轉的搖籃曲。這幅作品讓他想起自己的母親。他的母親很早就去世了，可是他一直很想知道，如果她還活著，她會不會讓自己在她的臂彎裡酣睡，為他唱搖籃曲。

而剛開展不久，他便發現有另一個人和自己一樣，深受這件作品吸引。一個禮拜裡總有兩三天，他會見到一位個子嬌小的黑髮男孩站在「Name of Love」前面，定定望著它，眉宇間繚繞著淡淡的悲傷。

這是艾爾文第一次見到里維，雖然當時他並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在里維身上找到了共鳴，同時也好奇對方是否有過相同的經歷，可是他始終沒有向里維搭話，因為里維望著「Name of Love」時的神情，就像是極力要將照片深深烙印在記憶裡，那般專注。

特展結束後不久，艾爾文收到了一封信，以極其工整的印刷體手寫而成，信末署名里維‧阿卡曼。那位矮小蒼白的男孩馬上浮現在艾爾文的腦海，他抑鬱的灰藍色眼睛，纖細平直的眉，還有漆黑的短髮，和「Name of Love」的模特兒──一位不知名的按摩院女郎──十分相像。

「艾爾文？哈囉？你有在聽嗎？」

「當然。我認為目前的規畫相當不錯，沒有需要更改的地方，再來只要等展品放上去就行了。」

「喔……喔！太好了，那我就按照原定計畫繼續做下去囉！」

聽到艾爾文沒有任何反對意見，漢吉高興得雙眼發亮，拖著莫布里特繼續工作去了。

緩緩踱出L展覽室，艾爾文兀自沉浸在思緒裡，想著里維，想他的不告而別。艾爾文很後悔，知道不該因為自己與父親間的不愉快遷怒旁人。那天晚上他喝多了，好幾年沒這樣大醉一場，只依稀記得自己從里維那裡拿走了備用鑰匙，隔天醒來，就發現里維離開了。

艾爾文沒料到里維居然就這樣走了。他以為里維喜歡他，一直等待里維主動提出交往，如同他眾多的前情人們一樣，他們可以談一場戀愛，直到其中一個人厭倦為止。里維的離去彷彿是在教訓他的自負，糟糕的是，他想不出辦法扭轉頹勢。

走到長廊底端，離開施工未完的特展展場，一陣陣孩童的笑聲自大廳傳來。這樣天真無邪的喧鬧聲，總令人心情愉快許多。艾爾文想起今天有個私立幼兒園會帶孩子們來參觀，看來恰好碰上，或許能夠跟孩子們說說話。

「艾連，乖乖跟米卡莎手牽手，跟著隊伍走，別脫隊。柯尼、莎夏！零食收起來，現在不是吃東西的時候！」

隔著一群小蘿蔔頭，艾爾文望向隊伍末端，那裡有個十分熟悉的身影。怔愣之間，解說員納拿巴領著孩子們朝他走了過來。

「史密斯館長！早安！」艾爾文時常在展覽空間走動，納拿巴見到他，一如往常向他打招呼，順道向孩子們介紹道：「小朋友們，這是史密斯館長，也就是帕拉迪博物館的大家長喔！大家跟他打聲招呼吧！」

「館──長──好！」

趕緊掛上最親切的笑容，艾爾文對上里維錯愕的目光，跟孩子們道早，並且一一和幼稚園老師們握手。

「歡迎你們來到帕拉迪博物館。」

工作時巧遇砲友，沒有什麼事情能比這個更加糟糕了。里維站在隊伍末端，並不打算挪動半步，打定主意，不跟艾爾文有任何接觸。一手牽著艾連，另一手拉著米卡莎，他想要讓自己看上去忙碌一些，來迴避艾爾文，可是艾爾文依然走到了他面前，帶著俊朗的笑容，居然給了他一個擁抱。

「里維，好久不見。」

該死。他都忘了，裝模作樣是艾爾文的絕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