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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澤〙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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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萬物復甦的季節,溫暖的開始,卻也是代表著結束與離別。
  青道高校,櫻花盛開,淺粉色花瓣似雪般紛飛,情景美不盛收,周圍滿是歡聲笑語,也夾雜著一抹傷感氣息。
  但御幸沒有仔細欣賞的念頭,心思全在眼前紅著眼睛忍住不哭的後輩上。
  平時總是朝氣蓬勃的大嗓門,此時卻哽咽抽噎著,總是無畏的金色眼眸,泛著一層朦朧水光,淚水似乎隨時滑落。御幸不由想起澤村一年級時愛哭的模樣,不知不覺中,澤村已經成長為不在眾人面前哭泣,能獨當一面的投手。
  啊啊、果然傷心難過完全不適合他的臉。
  御幸撓了撓後腦杓。

  澤村一吸一頓帶著哭腔說道:「御、御幸前輩,恭喜你畢業,還有恭喜你被職棒指名……祝你早日年薪破億,然、然後迎娶漂亮的女主播,生一堆寶寶,過上幸福快樂的日子。」
  在編寫童話故事?御幸差點笑出聲。
  「但是!」澤村深吸一口氣,努力保持呼吸平穩,「我、我、我……」顫抖的聲音曝露了他的不安,連帶臉頰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
  「澤村。」御幸出聲打斷他的話,「不用說了。」
  澤村困惑的眨眼,淚水在眼角凝聚,「你大概會對我要說的話感到驚訝,可是……」
  「我知道,所以我直接回答你。」
  御幸緩步向澤村靠近,嘴角揚起令人討厭的自信笑容。
  「我也喜歡你,澤村。」
  「欸?」澤村呆愣的瞪大眼睛,張大了嘴,滿臉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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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初,只是覺得他很有趣。

  御幸不記得是如何開始的,澤村吸引他所有注意。
  明明是一個整日吵鬧、對自己特別沒禮貌、總是纏著自己接球的無禮後輩,對棒球一竅不通,常惹得其他人嘲笑,卻能帶著謎之自信一股腦往前暴衝。即便是在比賽最艱難的時刻,即便遭到沉重打擊,他卻一次次爬起來,並用更堅定地步伐前進。
  慢慢地,他的周圍凝聚了很多人,積極的態度影響了球隊。慢慢地,他成長為大家認可的投手,成為球隊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閉上眼彷彿還能看見,最後的夏天,刺眼炫目的陽光下,在鑽石球場投手丘上他無畏清澈的目光,一次次用超越期待的投球回應自己,點燃內心深處的熱血。

  當腦中產生出「想獨佔澤村所有目光」、「想更接近澤村」、「想要澤村的笑容只屬於自己」的念頭,御幸才意識到這已經是超越前輩後輩,甚至超越投捕搭檔的情感。
  御幸不知道有多少次,走在河堤的夜晚,想去握住澤村的手。
  利用下課時間,裝作巧遇只為了多一次談話,多一次逗弄機會。
  故意調侃惹他氣惱,只想看澤村炸毛般怒氣沖沖的貓眼。
  但男性對男性的愛戀豈是能輕易坦白的事,也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棒球,因為棒球他才和澤村相識,他不希望這段感情破壞得來不易的聯繫,只要不說出口,或許會是一輩子的關係。
  這樣就可以了嗎?

  下課時分,三年級教室,處於高中最後一年的學生們,總算獲得短暫從痛苦書海中脫離的休憩。
  窗邊,御幸垂眼望著樓下操場,直到剛剛都可見澤村踢足球的活躍身姿。
  鄰座女同學間的談話聲把他的思緒從操場拉回教室。
  「妳也做了嗎?」女同學興奮的向友人問道。
  「當然,就等畢業送給他。」友人略帶羞澀的說。
  御幸餘光瞄到她們手中在搖晃類似書籤的東西,仔細一想最近周圍的女同學常拿著書籤興沖沖的討論,甚至連球隊女經理們也是。
  坐在前方的倉持回答了御幸的好奇,「她們在做押花。」
  「你怎麼知道?」御幸可不認為隊上的獵豹大人會對此有興趣。
  「還不是那個蠢村,硬是拉著我講。」儘管倉持一臉不耐的模樣,但御幸知道倉持多關心澤村,其實都有把話聽進去。
  「明明引退了關係還那麼要好,不愧是五號室哥哥啊。」御幸不自覺的胸口一悶,引退後他和澤村幾乎零交流,澤村更是從未找他做任何諮詢,少了投球話題的投捕,彷彿退回到不熟的球隊前輩位置,他懷疑是澤村在躲著自己。
  倉持銳利凶狠的目光瞪過來,御幸選擇嚥下差點出嘴的揶揄。
  「少擺出那張臉,蠢村從同學那聽來的,聽說今年流行做押花送給心上人,代表心意長存,記憶永恆,戀情永久。你也知道,他老愛看那些少女漫畫,對這種事情特別有興致。」倉持繼續翻閱書頁,沒有理會御幸一瞬間蒼白的臉色。
  心、上、人?
  澤村有心上人?
  這幾個大字如五雷轟頂般重擊御幸的大腦。
  認真說起來澤村確實具備受歡迎的特質,有著奇特的親和力,身邊總圍繞著許多人,自從澤村在二年級成為王牌,御幸也不少人口中得知澤村在不同年級之間的好名聲,當上隊長後更展現出的一股成熟認真的姿態,轉交情書的事件逐漸增多。
  但御幸無法想像連若菜隱晦告白、同班女同學暗戀都看不出的澤村會有女朋友。
  難不成澤村吃直球告白這套?
  御幸暗想著,各種不舒服的情緒在體內不斷翻滾攪和。
  上課鈴聲響起,接下來的課程內容幾乎沒有傳進御幸耳裡。

  當御幸再次回神,已經是晚餐過後,他正站在五號室門前。
  「我怎麼在這!」御幸制止住準備敲門的右手,要不是現在隊員幾乎都在自主練習,否則他奇怪的行為就會被人發現。
  「莫非被上午倉持的話影響到?」從那時起,心裡那股煩悶感便揮散不去,更是產生想見澤村的衝動,完全沒有平時球場上的冷靜。
  要是倉持在場,八成會狠狠嘲笑自己一番。
  正當御幸處在要不要離開的糾結拉扯,門竟然喀擦一聲被風吹開。
  居然沒有鎖門!
  鬼使神差之下,御幸進入五號室。
  原是三人一房的寢室,倉持的床位已經空下,顯得尤為冷清。御幸也不是第一次獨自進入五號室,有時是為了歸還字典,有時是想找安靜的地方看記分簿,只不過都不能和目前的情況比較。
  突然澤村的床位傳來動靜,緊繃狀態的御幸瞬間屏住呼吸。
  「有人在?」
  緊接著是熟睡的嘟嚷聲,御幸才鬆一口氣,悄悄的移動到澤村床邊。
  「這個時間在睡覺?」御幸感到奇怪,平時明明是恨不得二十四小時都練習的笨蛋,望著澤村眼睛下的淡淡黑眼圈,「是因為什麼才搞那麼累?」
  為什麼不來找自己……
  總是活力四射的人,卻有著安靜的睡顏,不管看幾次御幸都覺得奇妙。
  和升上高中持續發育的自己相比,長著一張娃娃臉的澤村,依然和第一次見面的初中模樣相差無幾。御幸不由自主地伸手輕撫弄他額前瀏海,接著是細密的睫毛,最後是微翹的嘴唇,「觸感真不錯……」
  一股溫熱的鼻息輕拂過他的手背,御幸將手猛然抽回,臉頰莫名發熱起來。
  然而動作太大,手肘不小心碰到旁邊一疊漫畫書,御幸眼疾手快扶住,阻止了吵醒澤村的局面,「幸好……咦?這是?」在層層漫畫下,有一本破舊的雜誌特別突出。
  是月刊《野球王國》。
  「這一期是?」御幸很快想起是一年級時被採訪的那期月刊,他被冠上「青道的救世主」的稱號,也因此被倉持和前輩們取笑多很久。
  「澤村怎麼會有這本?」
  當年連職棒比賽都從未看過的澤村,不太可能購買野球雜誌。
  御幸隨手一翻,忽然一個輕薄的物體從書頁掉落到他的大腿上。
  
  是一朵暗紅色的玫瑰押花。

  夾在雜誌中介紹御幸一也的專欄。
  稍加思索過後的御幸不自覺掩住嘴,心跳撲通撲通加快。
  若是澤村睜開眼,可以目睹到御幸難得一見的稀有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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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我等等,那個『也』從哪來的!」澤村滿臉通紅倒退一步,嘗試拉開和御幸的距離,此刻情況完全超出他的預想。
  「啊、變貓眼了。」御幸滿眼笑意,向前一步。
  「先回答我的問題!」
  「澤村不是要跟我告白嗎?」
  「是沒錯、不對!你怎麼知道!」澤村又往後退,背部卻抵到櫻花樹,御幸雙手擋住他的逃生路線,比起說是傳說中的夢幻壁咚,不如說更像被狩獵者圍困的待宰羔羊。
  「那朵玫瑰押花不是要送給我的嗎?」
  澤村嘴巴一張一合,「為、為什麼……」
  「沒想到澤村居然保留著那本介紹我雜誌,真有心。」滿臉壞笑的御幸不給予任何辯駁機會。
  被揭露一切的澤村,臉紅到耳根,靠著樹慢慢坐下,把臉埋在雙臂中不願面對。
  「我說的對嗎,澤村?」御幸跟著蹲下。
  「你好煩!走開!腹黑四眼!狸貓老爹!臭眼鏡!」連頭都不敢抬,說話毫無氣勢,沉寂幾秒,澤村悶悶地問道:「……你知道多久了?」
  「其實也沒多久。」御幸誠實回答,腦中浮現前陣子找倉持諮詢,卻得到彷彿在看笨蛋的眼神,原來澤村一直表現那麼明顯嗎?
  「雖然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喜歡上我,但是……我喜歡澤村很久了。」
  「騙人!」澤村總算抬起頭,紅暈退去不少,眼含點點淚光。
  「我是認真的,不只是球場上的搭檔,球場外我也想成為澤村唯一的搭檔。」說著御幸也有幾分害臊,竟有些不敢直視澤村的眼睛,「所以……你願意把押花送給我嗎?」
  澤村噗哧笑出聲,神色轉為燦爛的笑靨,「前輩的臉好奇怪。」
  「你別管。」輪到御幸想把臉藏起來。
  「前輩,站起來。」澤村一鼓作氣站起身,御幸險些跌坐在地。
  「唉?」御幸稀里糊塗地跟著站起。
  「我要重頭來一遍!我練習好多次了,不能白費!」
  御幸還沒問出口他是找誰練習,澤村已經從口袋拿出準備已久的玫瑰押花。

  「御幸一也,我喜歡你!」
  象徵青空的淺藍色書籤,中間是那朵代表澤村心意的玫瑰押花。

  「這是我的答覆。」御幸扯下離心臟最接近的第二顆鈕扣,他不知道澤村是否明白一朵玫瑰的含意,但御幸將同等的心送給澤村。
  澤村眨了眨眼,早已克制不住的晶瑩淚珠從臉龐滑落,嘴唇顫抖似乎想說什麼,最後破涕為笑,用比賽獲勝般的氣勢緊緊擁抱住御幸,隨風捲起的櫻花花瓣漫天飛舞,化為慶祝的彩花。
  彼此鼓動的心跳聲,是此刻的交響樂。
  懷中的溫暖滲入體內,蔓延全身,心與心的距離比過往任何時候都要近。
  
  屬於兩人最後的夏天已經結束。
  烈陽、淚水、情感全留在閃耀光芒的鑽石球場。

  屬於兩人永恆的春天被擁入懷中。
  押花、鈕扣、交會的心意將從連綿不絕的櫻花樹海延續。

  明年,向戀人獻上一千零一朵玫瑰。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