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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
從那天開始，交換了電話的兩人就時常聯絡，甚至有時候約出來也不是為了做愛，只是單純地喝個酒吃個飯。
他想著溫水煮青蛙，所以並沒有在確定心意後就對Ａ展開熱烈攻勢；Ａ這個人一向心大，所以也沒想過要問問兩個人現在是什麼關係。於是他們就這麼默契地維持著「不問不說」的互動模式──如果真要說的話，他們兩個現在應該是⋯⋯有肉體關係的好朋友？
而隨著兩個人見面的次數愈來愈頻繁，Ａ睡在他家的時間也愈來愈多，七天有三四天會夜宿不歸，於是他家裡屬於Ａ的私人物品就跟著增加，到最後根本就跟同居沒什麼兩樣了。

他算著算著，直到衣櫃都分了一半給Ａ的時候，覺得時機正好，便在吃飯的時候問了Ａ：「炮友關係是不是該升級一下了？」
「什麼意思？」Ａ沒明白，一口麵剛塞進嘴裡來不及咀嚼。
他看著Ａ一邊臉頰鼓起來的樣子，傻得讓他想笑。「咳，問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的意思。」
「⋯⋯你等我一下。」Ａ手對他比了一個STOP的動作，認真咀嚼完嘴巴裡那口麵，吞下，接著才一臉震驚地問：「你是說那種男女朋友的那種交往？一對一那種？」
⋯⋯再次覺得像在跟母語非中文的人交談。「是的，一對一那種，情侶關係。」
Ａ驚訝的表情上瞬間多了七八分害臊。「蛤！為什麼，有差嗎？現在不是好好的，為什麼要⋯⋯？蛤？等等，你也太突然了吧！」Ａ因為過於驚訝，說話語無倫次，中途還為掩飾慌張喝了好幾口水，甚至差點嗆到，一點也不像是個經過大風大浪的江湖人，反而像是個第一次被告白的少年仔。
他看著Ａ的反應，硬是掐了自己的大腿告訴自己，現在絕對不能笑出來，因為一笑出來對方肯定會惱羞成怒，說不定還會揍他。
糟一點的話，可能還會以為他是在開玩笑。

在感情上，他比喜歡遊戲人間的Ａ成熟許多，他不是沒浪過，只是他也認真談過幾場戀愛，所以才更能明白把關係確定下來的重要性──

那就是對彼此身分的認知。

認知要相同，才能經營穩定的關係，也才能走得遠。沒有確認身份的兩個人就好比在霧裡牽手，都看不清楚前行的方向，又要怎麼走下去？他喜歡Ａ，也有意願跟對方走得久一些，所以他必須要把關係確定下來，縱算相處模式不會改變，「名份」這種東西還是很重要的。
於是他一臉認真地解釋：「當然有差，我喜歡你，所以想跟你要個「男朋友」的身份，這樣跟朋友家人介紹你時，才能正大光明地說你是我男人。」
Ａ被他這麼直白地說了「喜歡」，還聽到了對方要把自己介紹給親朋好友，尷尬又害羞地「喔」了半天，眼神四處飄移就是不敢看向他，然後蹩腳地裝作有人打電話給自己，匆匆丟下一句「有急事，先掰」就狼狽逃跑了。
看著Ａ走出餐廳還不小心被自己的腳絆到，他忍不住笑出聲。
（給他一點時間吧，反正網收好了，他再怎麼逃也逃不了。）他繼續慢條斯理地把盤子中的菜吃完。

二、
Ａ心煩意亂了一個星期，既不敢見他，也捨不得斷。為了不讓自己這麼難受，Ａ決定分散注意力，於是全心全意投入了砸場大業，主動處理一堆糾紛，「業績」高得嚇嚇叫，讓小弟們因此更加崇拜他，一天到晚圍著他「許哥許哥」地喊──但不知道為什麼，Ａ就是沒有過去的得意，甚至還覺得煩躁感不斷攀升，想叫所有人都閉嘴。

用句Ａ的話來說就是，「奇檬子不爽快，歸懶趴火」。

因此這一陣子Ａ的菸癮又犯了，手隨時隨地都夾著菸。本來因為常住在他的家，被唸過幾次之後索性戒了，現在又一包一包地抽回來。
當Ａ正在點燃一支菸的時候，無意間聽到旁邊的小弟們正在聊天。
「阿宏你怎麼不抽了？」遞菸的人問了沒接過菸，叫「阿宏」的小弟。
阿宏靦腆地擺了擺手：「哎，我老婆不喜歡菸味，就戒了。」
聽到戒菸的原因後，阿宏身邊的人一陣大笑。「你也太聽你老婆的話了吧？」其中一個人揶揄道。
Ａ抬起頭看向叫阿宏的小弟，只見阿宏憨厚地搔搔腦袋，笑了笑：「沒辦法，就那個⋯⋯愛到卡慘死嘛！」
然後大家又笑起來。

然而聽到阿宏回答的Ａ卻是晴天霹靂，夾在手指中的菸掉到地板上。

三、
走投無路下，Ａ居然跑去找會長商量。
會長最近迷上了多肉植物。當Ａ開門時，會長正在擦拭其中一盆月影的盆栽，然後用手機拍了照。
「這不是宏義嗎？怎麼突然來了？」會長看到Ａ，放下盆栽和手機，一臉慈祥，像是在看自家孫子般親熱地招了招手讓他靠近些。
Ａ本來就是趁著一時腦熱跑來，現在看到會長後清醒了不少，本來準備好的問題也就突然卡在喉嚨裡，一時間只能站在門口發呆。
會長轉身把月影放回原處，慢慢走到一旁的沙發坐下，示意Ａ坐到自己對面；Ａ一言不發地遵從會長的指示，然而屁股碰到沙發後卻仍然沒有找回聲音，然後有些猶豫地看了眼站在旁邊的秘書和兩三位保鑣。
會長知道Ａ在猶豫什麼。讓秘書泡了茶後，就把所有人都趕出辦公室。「說吧。」會長端著茶杯喝了一口。
看著會長和善的臉，Ａ尷尬地垂下頭，含糊不清地說明來意：「我好像⋯⋯有中意的對象了。」
會長本來還以為是什麼「生意上」的大事，才讓一向穩重的Ａ態度如此反常，沒想到Ａ卻是來找他做戀愛諮詢，完全出乎會長意料之外。
不過生意上的事會長早就聽煩了，所以偶爾能聽到這種年輕人才有的話題，他特別高興：「啊水喔！我一定要給你包個大紅包！」
「不是，就是⋯⋯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麼想的，」Ａ慌張地制止起身要去開保險櫃的會長，硬著頭皮繼續說，「沒跟人認真交往過，也搞不清楚要怎麼做比較好⋯⋯」
會長看到如此苦惱的Ａ，笑了笑，替他做出決定：「那你就金盆洗手吧，以後別來這裡了，手機裡的通訊錄最好刪一刪，以後少跟我們這些人聯絡。」
Ａ一聽，急得開口：「會長──」「許宏義，趁還來得及時快點抽身，別跟我一樣，虛度光陰。」會長以嚴肅的語氣打斷Ａ的話。
「但您事業有成，怎麼會──」Ａ不甘心，想再說些什麼，卻被會長用手制止。
「你現在仔細想想，你心底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會長問Ａ。

Ａ怔然。
在他心底最想要的到底是什麼？他問了自己。

⋯⋯他想要一個家。
而那個男人，給得起。
「⋯⋯我明白了。謝謝您。」得到解答的Ａ起身對會長行了一個禮，又重複了一次，「謝謝。」
「好了，你可以滾了，以後不要再出現。」會長用手揮了揮，叫Ａ快點滾蛋。
Ａ走到門邊時再次轉身，認真地朝會長行了最後一個禮後，才退出辦公室。

會長看著再度關上的門，神情複雜地笑了笑。「還是年輕人好啊，什麼都還來得及。」嘆了口氣，會長打開手機，開始替他剛才拍的月影選濾鏡。

四、
他昨晚熬了個通宵，今天早上十點多才睡，沒想到十二點就有人來瘋狂按門鈴。滿腹怒氣地開了門，沒想到外頭站著的，是已經快消失兩星期的Ａ。
對方看起來有點喘，應該是跑過來的。
「老、我現在是正式的無業遊民了！」Ａ的胸膛劇烈起伏，說話的氣息不穩，邊說還邊還用手擦著額頭上的汗，看起來真是狼狽。
「那你打算怎麼辦？」他瞬間就明白了Ａ的言外之意，卻仍然裝傻，順著Ａ的話問道。
Ａ總覺得他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自己到底想說什麼，怎麼現在反而變笨了？心中忍不住抱怨，可是左想右想，也沒有臉把不滿說出口──要是說了「你不要跟我裝傻」，結果對方現在是真的傻，跟自己吵起來怎麼辦？
Ａ煩躁地猛搔頭，開口想直白地問他當時那個「交往」的邀約來還作不作數，可跑到嘴邊就變成：「嗯⋯⋯趕快找個新工作吧！就是最近要省一點了。」
他看著Ａ困窘的模樣，像一隻被困住而焦躁不已的小動物，忍不住笑出聲。「那要不要先從房租開始省起？」他意有所指地問了Ａ。
本來還想著要怎麼問交往的事，結果煩惱都還沒結束呢！就又被丟了個「同居」邀請，Ａ嘴巴張開，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困惑、驚喜、害怕和猶豫等等亂七八糟的情緒混成一團，塞在Ａ陽剛的臉上，讓看著Ａ的他差點就要再次嘴角失守。
「先進來，再開著門冷氣都要跑光了。」他側過身，讓出一條往家裡的路。
Ａ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傻傻地抬起腿走進他的公寓內。等他把門關上鎖好後，背後傳來一聲怪響；他疑惑地轉過頭，看到Ａ手撐在牆壁和玄關的櫃子上。

「怎麼了？」
「⋯⋯老子腿軟。」Ａ呲牙咧嘴，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