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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愛情來了,像海上那群飛鳥〉


  「葛葉,那傢伙真的有點意思的。」好友在他耳旁碎碎念著,莫名令人煩躁。七月的海上吹著溫暖的西南風,帶動船隻前進的同時也拂起額髮,這次在海上的時間很長,本就不短的長度眼看就要過腰,大片銀白色像海浪一樣隨風擺動。

  熱死了,葛葉心想。等船靠岸就把這頭礙事的頭髮剪光,反正毛也不能拿來賣錢。

  絲毫不心疼自己這頭被其他海盜秘密稱為Lagusa號無價之寶的銀髮。

  「……他算天氣真的挺準的,一定學過,我看挺像從皇家海校出來的……」Ibrahim還在喃喃自語。又是一陣海風,頑皮的髮絲落入眼中,激出幾滴淚水,葛葉甩甩頭,模糊視線正好對上話題中心的人物,那人的背挺得很直,衣著整齊、連頭髮都用絲帶一絲不苟的束起。

  停留一秒,葛葉很快轉開目光。

  無聊的人和無聊的海。轉過身,他打斷Ibrahim的話語,略有點挑釁地詢問:「喂、來打架吧。」

  船長和大副的戰鬥馬上成為全船焦點,船員們自動圍成一個圈,又吼又叫,每每有激烈的碰撞便會爆發一陣歡呼和怒吼。Ibrahim是個難纏又有趣的對手,葛葉抹掉額間的汗水,將上衣脫去甩到一旁,他的身體線條優美,薄薄一層肌肉蘊含著無限的爆發力。

  那是一種原始而野性的美。

  這個動作顯然帥氣,一旁的船員們吼得更大聲了。原本眺望著遠方的人也受到影響,將注意移到正在打架的兩人上,他面容平靜,嘴角帶著弧度,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模樣,他就那樣安靜的看著,直至有人走到他身旁。

  「如何?海盜粗暴的遊戲。」來人問道:「對你這種貴公子來講應該很不能接受吧,叶先生。」

  「那軍師先生又是怎麼看呢?」叶反問。

  劍持沒有回答,沉默了會,他才又開口:「葛葉是這片海上公認的戰鬥狂,也只有Ibrahim能靠一些小技術和他周旋一會。」

  這位軍師的話題非常跳躍:「在我們船上,叛徒的下場是很淒慘的。」

  說完意有所指的話,劍持就離開了。剩下叶一個人站在原地,動也不動、目光悠長,不知道望向何處,藍眸中隱約映照出銀白的身影,夕陽暖光為其鍍上一層金色的光圈,似乎又有些過於耀眼了。

  叶眨眨眼,好像想穿透這個人,看見他背後的靈魂與大地。

  晚餐的內容沒什麼好說的,海上資源貧乏,每天餐點不外乎是馬鈴薯、魚和黑麵包,由於鹽的珍貴,食物也不能多做調味,吃進肚裡只能說是乏善可陳。其他船員還可以靠著烈酒掩蓋味覺,可葛葉不喜歡酒精,整頓晚餐中唯一值得期待的也只有那盤廚子特供給船長的布丁了。

  比別人早放下刀叉,他離開背後熱鬧的船艙,來到甲板。晚上的大海和早晨又不太一樣,黑色的海浪看上去有威脅的多,他瞇眼望向天空,雲層很厚,將月光擋得嚴實,葛葉能看出接下來的天氣大概不會太好,但怎麼個「不好」他卻不知道。

  誰讓他們船上唯一一個海象員在上次戰鬥中噶屁了呢。

  打了個呵欠,將全身重量壓在欄杆上,任由自己與海浪和船隻起伏,這時的葛葉渾身散發懶洋洋的氣息,像極全身舒展開的犬類。即便如此,在有人從後方接近時,他還是瞬間提起了警戒。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顆賣相不怎麼樣的蘋果,「給你。」那張笑瞇瞇的臉孔湊過來,修長指尖將蘋果硬塞進葛葉懷裡,然後便非常自然熟的在他旁邊站定,好像他們有多麼熟稔一樣。

  葛葉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他手裡那顆蘋果成了燙手山芋,收也不是丟也不是,一時間居然說不上話來。叶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說:「吃吧,你晚餐幾乎沒有動不是嗎。」

  胃非常不給面子的發出咕嚕聲響。

  叶笑得眼睛瞇起,揶揄望著他,葛葉放棄掙扎,張嘴咬上那顆紅艷的果實,「喀嚓」一聲,又有點像是某種防備碎掉的聲音。

  那人就在一旁看著,心情很好的樣子,葛葉甚至聽見他在哼某種不知名的旋律。

  「葛葉的牙齒好尖啊。」叶突然丟下一個地雷話題,但不等葛葉反應,他又接著說:「感覺吃東西好方便,能吃得很乾淨吧,連咬蘋果的聲音聽起來都比別人好聽欸。」

  被冒犯的感覺迅速被天馬行空的對話繞開,葛葉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答,他很少有這麼無語的時候,一般都是他將人堵的無話可說。

  「……恩。」葛葉應了一個字。

  「聽說你們這次航行的目的地是南方群島?那邊是水果和花的故鄉喔。」叶不在意葛葉的少言,自顧自地掏出一株淡藍色的植物,展示給葛葉看,對於長年待在大海上的葛葉來說,植物是很陌生的存在。

  「這種花叫做玫瑰,有很迷人的香味,南方島上有一個地方種滿了玫瑰,上岸後我可以帶你去參觀。」

  「是嗎。」葛葉聽上去興致缺缺。

  把花往大海拋去,叶頓了一下,鼻尖湧入海水的鹹味,略有些沉悶的風帶來幾不可見的濕氣,他仰頭看向天空,像是察覺了什麼。

  「如果、不能去南方了怎麼辦?」

  眼前的人包裹無數謎團,葛葉看不透他,暫時也沒有想要看透的想法,他無所謂道:「那就去東岸,反正在哪裡都可以交易。」

  「那麼船長,您最好下令更改航道了。」叶笑瞇瞇的,語氣不太正經,卻帶著無與倫比的自信,「暴風雨要來了。」

  Lagusa號剛轉向三分鐘,回不了家鄉的Ibrahim還在抱怨,一滴豆大的雨滴就砸到他鼻子上頭。

  「……」

  「哇!好高的海浪!」

  「是暴風雨!」

  「見鬼了。」Ibrahim抹掉臉上的雨水,四處張望自家船長卻找不到人,只好無奈的大吼讓船員們就位,「快點起帆,做好暴風雨準備──還有、有沒有人看到在偷懶的船長大人──」

  場面雖然混亂,船員們倒是訓練有素,幾下便把小船固定到船側,舵手降低了航行速度、水手們爬上船桅,將船帆收起,他們大聲唱著海盜的歌,偶爾有人走音便會引起陣哄堂大笑。

  『大海是自由的、大海是勇於冒險的,不要停下、不要回頭──』

  偷懶的船長終於慢條斯理啃完手上的蘋果,叶滿臉「我沒說錯吧」的得意樣子,他也不知道剛剛怎麼就相信了這個人的話,只是在反應過來時,就下令讓船隻調頭了。葛葉有點疑惑,這種輕易相信他人的舉動很危險,而他不喜歡失控的感覺。

  然而危險經常伴隨致命的吸引力。

  叶搖頭晃腦,似乎很沉醉在海盜的音樂中,葛葉重新趴回欄杆上,在思考些什麼,雨淋濕他們的衣服和頭髮,卻沒有人提議要進船艙躲雨,歌聲與雨聲混雜,像透著層霧,朦朧不清。

  這是葛葉認識十幾年的、一成不變的大海。

  忽然,叶從口袋取出一支葛葉未曾看過的器物,放到嘴邊。

  清脆的聲音湧入他耳中,驅走那些無以名狀的煩悶,那個人站在雨裡,卻不顯一絲狼狽,他垂著眼睛,嘴角帶笑,唇邊的笛子吹奏出葛葉第一次聽見的樂曲。

  在模糊不堪的景色中,只有這個人是唯一的色彩。

  不遠處,有人注視著他們,眼底複雜。

  「我覺得你可以不用這麼擔心的。」

  「那個人一臉『我不懷好意』,我怎麼能放鬆讓他詭計得逞!尤其這小子又這麼容易被騙,你看,隨便說個兩三句就要上勾了……」

  「呵呵,在擔心朋友呢,真可愛。」

  「閉嘴,你這隻奸詐狐狸。」

  船隻隨著劇烈的浪潮波動,月亮被烏雲遮蓋,沒有一絲光源,好像也暗示了前方的路並不平靜。

  幾日後,天氣漸漸趨緩,風浪也不如之前劇烈,觀測員站在最高處用望遠鏡眺望,宣布在邊緣已經能瞧見海岸線的影子,引發眾人歡呼。東岸的國家由皇室把控,貿易繁榮、娛樂又多,是船員們最愛的停靠點,依他們的速度,大約兩三天後便能靠岸了。

  叶嗅到熟悉的味道,他又在眺望遠方,可視線盡頭卻不知道在哪,他下意識去尋找那個人的身影,葛葉難得在履行船長的義務,指揮眾人行動。薄絲綢襯衣包裹住那具身軀,長褲下是直筒皮靴,腰間有兩把鑲著寶石的匕首,叶知道葛葉擁有附近最大的船隊,這也象徵著這個人其實非常的──富有。

  他是海上的貴族。

  不是那種被關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中,像是提線木偶一般的……

  眼睫蓋住眸中所有情緒,叶想起自己來到這裡的理由,又想起了誰對他說過的話。

  『這是你的使命。』

  然而天秤在不斷搖擺。

  「喂、」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他一跳,剛剛叨念著的人不知不覺來到他身前,粗魯的呼喚他,見他受到驚嚇,葛葉意外的挑眉,但並沒有多加在意,「快靠岸了,岸邊總是整趟航行中最危險的地方,你會不會打架?」

  叶搖搖頭,葛葉露出嫌棄的表情,解開腰間一把通體漆黑的匕首,遞到叶面前,語氣是少見的認真:「拿好,它叫做LOTO,剛開刃,鋒利又好上手,適合你這種弱雞雜魚。」

  他又說:「總之,別死了。」

  葛葉的第六感很準,在肉眼能看到海岸景色時,所有人都嗅到不對勁的味道,這附近太安靜了,沒有來往的船隻、沒有出海的漁民,安靜到誰都能察覺陰謀在靠近。

  叶依舊待在老位置沉思,不過最近常有不速之客來打擾他。年輕的軍師臉色很臭,看上去心情糟到谷底,他站在叶旁邊又不說話,兩個人抱著不同心思,視線卻不約而同地看向站在甲板最高處的人。

  最終還是劍持先開口的:「葛葉不能在岸上生活。」

  叶聽懂了這句話,卻不能理解話中的意思,感覺到他的困惑,劍持很快說下去:「他的牙齒很特別吧?像鯊魚。」

  想起對方尖銳的牙齒,叶點頭。

  「那是一個詛咒。」劍持平靜的投下震撼彈,「好像是他家不知道掛了多久的祖先觸犯了禁忌,只要是Lagusa家族的人,女人無法來到海上,男人無法離開大海,直到他們生命停止的那天。」

  「當然短暫上岸他還是能做到的,但時間不能太久,否則──」他故意拉長句尾,儘管叶隱約猜到了答案,「──會死。」

  海風呼嘯颳來,捲走叶髮上的絲帶。

  危險揭開面紗時已經接近深夜,晚上的海能見度極低,只靠油燈和月光提供微弱光源,等到觀測員發現時,他們已經被數艘船隻包圍,那些船上掛著醒目的皇家旗幟,明顯來者不善。

  然而他們也不是沒有心理準備,平常散漫的船員們拔出武器,大副站在最前方、高舉著刀,空氣中滿是劍拔弩張的氣氛。

  海盜們高聲歡呼:「戰鬥吧、戰鬥吧──」

  從未見過的暴力在叶眼前展開,槍在海上是最不穩定的武器,搖晃的船隻加上後座力會讓子彈先打中自己,這裡的戰鬥是冷兵器的互相碰撞、還有赤手空拳的打鬥,這是純粹的暴力之美。

  握緊手中的匕首,叶尋找著那人的身影。葛葉把一頭長長的銀髮束成馬尾,動作敏捷的在繩梯間來回,周圍已經倒了一片人,又擊倒一個對手,他甩掉沾染到的血跡,指向對面的船,囂張又意氣風發的下令:「戰鬥──只有勇敢的人、才能贏得勝利!」

  回應他的是船員們的怒吼。

  那個沐浴在月光中的人看起來像是傳說中的死神。

  又像是在海上自由翱翔的飛鳥。

  叶就那樣直愣愣看著,直到生理淚水蔓延上眼眶,凝結成一顆水珠落下。他用力閉上眼,再睜開時,似乎已經做出了決定。靠到明顯對他很有成見的軍師身邊,叶低聲說了幾句話,不等對方反應便匆匆踏出步伐。

  這次他的目光有了定點。

  雖然葛葉這方的個體戰鬥力比皇家海軍高上不少,但對面這次好像下定決心想除掉他們,人死了就無間斷補上,在人海戰術下,海盜們漸漸顯露疲態。葛葉受了一些皮外傷,但還不會影響到他戰鬥,他以一擋四,站在船頭尖端,阻止對面的人來到Lagusa號上。

  邊揮舞著武器,他也在思考如何撤退,他不是迂腐的領導者,劣勢到這個地步,硬碰硬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一心二用的葛葉沒注意到不遠處閃鑠的銀光。

  被猛力推開時,某種物體的破空聲同時響起,葛葉被撞上來的力量帶得踉蹌幾步,來人圈住他,身上是某種好聞的香味──或許是來自那個叫做「玫瑰」的屍體──他胡亂在想,然後對上那雙漂亮的藍色眼眸。

  葛葉一直覺得叶的眼睛像是一片深邃的海洋。

  抱住他的手臂很用力,死死抓著、彷彿終於找到秘藏的寶藏。

  在他們身後,一個拿著弩箭的人胸口插著把匕首,倒在了地上。

  後知後覺聞到血的味道,葛葉慌張地摸向叶的後背,觸到半截留在外頭的箭矢。受傷的人倒是平靜,半歪著頭笑著說:「我雖然不會打架,丟飛鏢倒是挺擅長的。」

  說完,他回頭看了一眼,在皇家海軍船隻的最後方,有個格格不入的華麗椅子擺放在那裡,上頭坐著一個中年男子,他有頭棕色的頭髮和藍色的眼珠,滿臉都是冷漠。

  叶只有回這一次頭,便毫不留念的抱著懷裡人的腰,從危險的船頭墜下。

  同時傳來的還有劍持一聲大喊:「所有人扶好、海浪要來了──!」

  憑藉著岸邊來的大浪,早有準備的Lagusa號舵手打滿了舵,帶著船隻換了個方向,迅速離開海軍的包圍。

  從高處撞擊到甲板上的感覺不是很美妙,尤其在中箭的情況下,可叶的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在意識快要落入黑暗的前一刻,他聽見懷裡的人不知所措的呼喊:「船醫!快叫伏見船醫──」

  他終究抓住了「自由」。

  等叶再度睜開眼睛,出現在他眼簾的──

  是劍持軍師。

  「別這個表情,你以為我很想照顧病人嗎?」劍持忿忿不平的削著蘋果,本來還挺有食慾的水果被他一切像是碎成塊的屍體落在盤子上,叶有點想翻白眼,但在看到劍持後方陌生的男人後堪堪忍住。

  「初次交談,我是伏見,是船上的醫生,以後有哪裡不舒服都可以來找我。」這位船醫的聲音很溫柔,「你的傷口恢復的很快,過不久就能下床走動了。」

  「ガク你不用理他,這個人是在使苦肉計。」劍持沒好氣的說,想了想,又突兀的提起別的話題:「聽說東岸的國家放逐了他們的四王子,甚至下了皇家通緝令。」

  失望的發現叶完全沒反應,劍持撇撇嘴:「真沒意思。」

  他嚷嚷著把伏見拉走,剩下叶一個人躺在床上,過了不久,有人打開船艙門,走上前坐到床邊。

  是葛葉。

  他們眼神沒有交會、也沒有誰說話,兩個人就那樣沉默著。叶四處亂看,發現LOTO居然好好的放在他枕邊,然後又發覺葛葉的頭髮真的很長很長,散落到他的床被間。

  他伸手悄悄的捲了一小把把玩。

  「喂。」葛葉還是很不禮貌的叫他,「我們現在在往南方群島前進,大概半個月後會到岸。」

  叶眨眨眼,沒有接話。

  抬起頭來,葛葉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彆扭著開口:「那時候,玫瑰還開著嗎?」

  叶笑了,不知道是因為葛葉玫瑰的發音有點奇怪還是其他原因,他止不住笑容,看向滿臉莫名奇妙的人:「船長大人,我被上一份工作炒魷魚了,你的船上缺不缺一個海象員兼樂手呢。」

  想了想,他握著指間的髮絲,稍稍施力讓葛葉朝他這裡靠近。

  「我還可以幫你剪頭髮,只幫你。」

  翻湧的海浪通向自由彼岸。海風吹動船帆、也驚起一片休憩的海鳥。

  他們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