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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悠/初春來臨前》 文/里里

01
有人說過習慣是一件可怕的事。

櫻髮青年想著，儘管已經習慣了酒精的濃烈（甚至有些上癮），最後一杯他總是點了與他髮色相似的無酒精飲品。

他飲下一杯仙度瑞拉。

東京近郊的居酒屋成了上班族晚上的好去處——若說咒術師也算是一種朝九晚五的職業。

「老闆——這邊這個要再一杯！」
虎杖悠仁已經無法言喻出剛剛一口飲下的無酒精飲料名稱，到喉頭的文字彷彿被融化一般，黏糊糊地成了一團棉花糖。

「虎杖，你不要再喝了。」伏黑惠身為一個絕不可能讓自己被酒精吞噬的大好青年，先聲制止了虎杖悠仁。

反過來卻是釘崎野薔薇在搗亂。
「你就——讓他喝——喝到掛！」

「妳也不行了，釘崎妳也不准喝。」
伏黑惠太陽穴突突地抽痛，同期生們的心智年齡似乎比他低很多，有種承擔幼兒園老師責任的即視感。他想著叫輛計程車共乘回宿舍吧。雖然有結界，半路就得下車，但玉犬還可以幫他駝一個人，不成問題。

沒想到虎杖悠仁居然像退酒了一般，「伏黑，我想在附近走一走。晚點再回去。」

「……」

「伏黑，你知道我的。」
伏黑惠忽然覺得虎杖悠仁慣用的伎倆似乎是藉酒裝醉。

後來的這幾年，伏黑惠愈發看不清虎杖悠仁的內心，彷彿不願讓人窺視一般，一觸碰就會碎裂的脆弱。虎杖悠仁不願傾訴，他便沒有再過問。

-

虎杖悠仁慢慢地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像小時候一樣踢著路邊的殘雪，儘管這樣會沾濕他的紅鞋。他想，十五歲的萬聖節似乎仍是前幾日的事情，這樣一晃眼竟也過了雙倍的日子，現在的他比當時離開的老師更為年長。

三十歲的老師會是甚麼樣子呢？

這個問題在腦內盤旋了不只一次，當他意識到自己成了三十歲的青年，想起那是老師沒有經歷過的年歲，他總是掛記這個沒有出口的問題。

肯定是每日都精神奕奕的吧，或許調皮的性格一點也沒變（體貼也是），有時也會因為眼角冒出的一縷細紋對著自己呼天喊地。

應該跟離開前的老師並無二樣吧。
他想。

想到這裡總是胸口發疼。
虎杖悠仁下意識拉緊了圍巾，他意識到時候不早了，便開始往高專的方向前進。

有時候他是害怕入眠的，他常常作夢，有時夢到高一那年的事，有時卻只夢到五條悟，總覺得當年像是一種枷鎖，把長大的他困在十五歲。

後來是怎麼熬過高中時期的，虎杖悠仁已經記憶稀薄，只記得一年級的那間教室他甚少踏入，其餘的時間近乎被任務與咒靈填滿。他無法讓自己閒下來，不能讓自己有任何後悔過去的餘地與時間。

他知道，停下腳步就會猶豫不決，回頭看望便會止不住眼淚。

他希望成為如同老師臨終前講的，那樣一個堅毅且強大的「大人」，所以即便雙腳遍布厚繭、渾身傷疤累累，都不曾停下腳步。


02
那是一個聖誕夜的黃昏時刻。

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在防坡堤上的人行道，無垠的海岸線被白雪覆蓋，夕陽照得澄黃黃一片，與湛藍清澈的天空連成一線。

「抱歉老師，猜拳輸了連累你出來一起採買......」男孩未落下的道歉被他的老師五條悟一把接住，「我倒覺得跟悠仁出來晃晃沒什麼不好喔。」

真不像五條老師作風。虎杖悠仁想著。

平時肯定是藉口推託或是差使伊地知先生跑腿吧。

「悠仁好像在想什麼失禮的事情耶？」男孩的老師彷彿會讀心一般，一下子猜中他的想法。

「沒、沒有！」虎杖悠仁趕緊揮了揮手，「只是在想老師那麼忙，怎麼願意陪我出來而已！」他想，對於他的老師據實以告也不是壞事吧？畢竟他們在剛入學時曾經也是同居的關係，五條老師對於他而言不只是老師。

不只是老師......？

虎杖悠仁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他對五條老師的感覺，一直以來都是超越了師生的感情嗎？

「悠仁，」五條悟停下腳步，「你對於老師我來說，是『特別』的存在。」

虎杖悠仁理解「特別」的涵義，基於不冒犯他的老師，所謂「特別」應該要指「宿儺的容器」，所以他並不理解五條悟口中「特別」的意義。

但五條悟在男孩長大成年之前是什麼都不會說的，在他的眼中，男孩是獨一無二的耀眼存在。與咒術界、平民百姓都無法並提的唯一，連同自己也不可褻瀆的瑰寶。

「而且，悠仁你看——」順著五條悟指的海面方向，波光粼粼的青色海浪拍打在岸邊，夕陽正斜躺著進入海灣的懷抱，那瞬間的天光交映充滿了魔幻的粉藍色彩。

「是『魔幻時刻』對嗎！？」虎杖悠仁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眸，那也是他與五條悟之間的共同電影清單，男孩想這會是他與老師之間的暗號、又或者是一種獨一無二的默契。

「好漂亮！好像老師的眼睛！」男孩笑了，嘴角的虎牙明顯，耀眼得五條悟張不開眼。

「哈哈，是嗎。」五條悟被虎杖悠仁的直球誇讚，卻也從容不迫。他半拿下墨鏡，配合著男孩的身高彎下腰，「像這樣嗎？」

「......」虎杖悠仁與五條悟對視後愣愣地臉紅起來，他的老師總是不分場合、靠的他的臉這麼近，連呼吸的溫度都感受的一清二楚。

「老、老師，離我太近了啦！」男孩試圖揮手掩面、遮蓋雙耳的赤紅，就算沒有鏡子也知道現在自己的臉龐應該是緋紅一片。

男孩鼓起的側臉紅撲撲地，夕陽反射在他的眸子裡，像蜂蜜色的琥珀寶石。

「看著我，」五條悟握上男孩揮動的雙手，虎杖悠仁對於突如其來的肢體接觸著實是嚇了一跳，但表面仍然佯裝鎮定，這沒什麼嘛，他的老師總是摸他的頭髮、攬住他的肩膀，又或者是靠在他身上看電影。但男孩沒有想到的是，五條悟下一秒竟然把男孩的手捧在了頰邊，男孩彷彿看見了一隻巨大的白色長毛貓，用臉頰磨蹭他的掌心，試圖用氣味標記自己。

「答應老師，不要忘記我好嗎，悠仁。」

虎杖悠仁的腦內與他的老師此時此刻的表情一樣難以言喻，男孩不知道該開心還是難過，如同面前的男人，明明看起來正在撒嬌，那雙冰藍色的瞳孔望進去像是沒有止盡的隧道，看起來俊俏的臉龐上卻沾染了一絲憂鬱的色彩，為他們的未來捂上一層陰霧。

老師是會講這種話的人嗎？

「老師太沒有自信了吧，我怎麼可能忘記你。」男孩故作鎮定捧起他的老師的臉，手心卻莫名沁汗。

這是什麼喪氣話⋯⋯老師不會這樣說的。

那個瞬間虎杖悠仁意識到，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一場睜眼就會轉瞬即逝的夢，卻能夠那樣真實地將他吞噬殆盡。

明明是應該要幸福的時刻，男孩捧著老師的臉卻哭的淒慘。他的老師輕聲問著怎麼哭了，男孩遲遲無法開口，他只怕一開口，就是這場夢的結局。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撫摸五條悟的臉龐，眉角、臉頰、唇邊，他知道夕陽不是真的、老師不是真的，只有自己此刻的撕心裂肺是存在的，不會再有這樣真實的第二遍了。

他是真真切切地愛著他的老師。

03
當枕頭上的淚痕被曬乾，虎杖悠仁的鬧鈴已經響了第三次。

他驚醒夢中，環顧四周仍是住了幾年的地下室小房間。但今日是高專的始業式，由不得傷感，他隨即起身洗漱，換上一身黑的連帽套裝。

後來的每一天，虎杖悠仁再也沒穿過五條悟訂製的紅帽校服，只放在床頭，像疊好的四四方方的豆腐。

校服的旁邊放著一個相框，是當年五條悟非要洗出來裱框的兩人合照。

那時還一起住在這裡呢。
虎杖悠仁想。

合照中的粉髮男孩手握冰淇淋，猝不及防被他的老師偷吃一口，快門就這樣按下了。

他記得，那是一個耀眼的晴天，悶太久的男孩只是說了「如果現在可以吃冰淇淋就好了——」，五條悟二話不說就帶著他到了遊樂園。

那是除了爺爺之外，第一次帶他到遊樂園的人。他的老師給了他那麼多第一次，他無以回報。

「我出門了！」虎杖悠仁對著相框雙掌合十，「今天是我當班導的第一天，請老師多多關照了。」

-

到了校長室，虎杖悠仁徑直地走進去，旁邊的秘書很是慌張，正要阻止時，伏黑惠開口了。
「你來了，」他坐在正中央的辦公桌前，「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這是什麼話啦，」虎杖悠仁倒在會客的沙發上，「我可是言出必行的喔。」他沒說只是晚了一點。

伏黑惠總感覺，似乎從他的高中同期身上看到了某個人的身影。他按著額頭輕笑了下，並沒有說出口。

「虎杖，這是一年級名單，沒問題的話，就交給你了。」

後來的咒術高專吸引了更多擁有體質的學生就讀，大家都慕名前往這個名人輩出的學校。

虎杖悠仁算是特例。咒術高專畢業、也經歷了澀谷事變，照理來說會是高專教師的不二人選。然而這樣的他直到而立之年才進入教師體系是有原因的，這個原因眾人心照不宣。

——五條悟的離去。虎杖悠仁嘴上說著沒事，但愈來愈像他的老師的行為模式讓大家憂心忡忡，他不再像以往發自內心的笑，也學會隱藏情緒，連伏黑惠與釘崎野薔薇都小心翼翼，像是生怕碰壞了他們老師生前所珍視的寶物。

當年整治了高層後，禪院家主伏黑惠繼任咒術高專校長，他每年必定會問的，就是虎杖悠仁的任教意願，即便屢屢遭拒。說到底，他一點也不在乎誰來任教，他只希望同期真正地好起來。

因為任誰都知道，虎杖悠仁正在沉沒，耽溺在十五歲那年。

但沒想到這年虎杖悠仁竟一口答應下來。

「謝謝啊。」虎杖悠仁接過名單，「總感覺學生愈來愈多了呢，像我們那時候才三個人耶。不像現在......」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虎杖？」伏黑惠終究知道，善意的謊言是會被拆穿的，如同冬日的雪會融化，滴答滴答落在屋簷上。「那是......」

「是老師家的小孩嗎？」虎杖悠仁雲淡風輕地翻著名單，彷彿只是在描述茶餘飯後的話題一般，「他的姓氏也是五條。」

其實看到姓氏時，青年的心臟是漏跳了一拍似的，又隨即砰砰地跳了起來。

他此時多麼希望，昨天並不是一場夢。溫熱的掌心與夢中一樣沁起了汗，但不想讓伏黑惠擔心，他故作鎮定起身，「別擔心。」

這句話他的老師對他說過，他也想成為能夠對別人堂而皇之說出這句話的人。

-

一樣的木造教室、一樣規格的課桌椅，高專內部仍然保留著十幾年前的模樣。虎杖悠仁不禁感嘆。

他推開木頭拉門，猜想著新生會不會對老師惡作劇？抑或是大聲歡迎他？

「抱歉讓大家久等了，我是你們接下來一年的導師虎杖悠仁——」

但他沒有假設過的是，那個姣好的面容會再一次毫不顧忌地闖入他的視野中。

「——我回來了，」一樣彷若藍寶石般的青色眼眸、一如往常自信的語調，「悠仁。」

虎杖悠仁想起一件事。

他的老師剛離開不久時，那年的冬天下起初雪，忘記帶傘的他突然發現身上幾近未沾染上雪花的痕跡。

現在想起也許後知後覺，但靠近的雪花似乎像是被風吹散，他甚至有所錯覺，彷若是老師輕撫了他的肩頭一下。

原來他一直覺得自己身後空無一人，而其實老師守護著他也說不定。

虎杖悠仁彷彿看到那個自暴自棄、十五歲的自己。對於五條悟而言，自己何嘗不是老師完美人生的瑕疵，明明解滿了正確答案的試題卷，卻錯畫了答案卡。

這樣的自己，有沒有資格得到他的老師的愛？他不知道。

他只能熱淚盈眶，像昨日夢中那樣，在眼前男人的面前，泣不成聲。

櫻髮青年向神明許願，希望這次的夢，永遠不要結束。

白髮少年牽起他的手說，我希望神明，讓我們的夢境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