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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守夜

夜色緩緩逼近。

魔界的天空始終昏沉,但當濃重的陰雲低垂時,四周氣溫會略降幾分,連殘破的石牆也滲出些許冷意。

殤不患將手邊最後一捆乾草鋪好,確保縫隙處不會再透風,才走回火堆邊。阿契努斯安靜地坐著,一如白日,面容沉穩,長髮僅以髮帶高高束起,又如銀瀑般隱於層層疊疊的羽飾間。

此刻他正讀著什麼,是殤不患之前帶在身上的破損古籍,被他以術法簡易修補,字跡雖舊卻未模糊。

「你也會看人界的文字?」殤不患好奇地問。

阿契努斯沒抬頭:「為了研究人族擁有的『仁心』,這兩百年間我四處蒐羅人界典籍,想閱讀,自然得學習。」

「可你讀反了。」

「……」阿契努斯手指微頓,將書頁翻轉,神情依舊鎮定,但耳尖明顯泛起一層薄紅。

殤不患忍笑不語,蹲下撥了撥火堆,試圖壓低燄勢,好讓它能燒得持久。他看了眼夜色,順勢說道:「我來守上半夜,等子時再換你。」

阿契努斯聞言蹙眉:「你確定?你白日行動了許久,體力未必恢復。」

「無妨,必要時,我一向睡得少。倒是你,雖然傷勢恢復得不錯,但精神還未完全恢復,應該先歇歇。」

他說得理所當然,語氣中全無強迫,倒讓人不由自主同意他的安排。

阿契努斯一時沒答,只看了他一眼,眼底神色複雜。許久,他低聲道:「……你若撐不住,就喊我。」

殤不患挑眉,故意捉弄一句:「哦?你不是說過,不會聽命於我?」

「…………」阿契努斯有些惱火的將視線移開,重新翻看那本古籍,耳後被氣紅的反應在火光下微妙得有些明顯。

——不知好歹的人類!

………………

夜更沉了。

阿契努斯靠在石牆邊,刻意與火光保持距離,長髮垂落肩側,一派疏離地閉眼歇息。殤不患則靜靜地坐在門邊,持劍橫膝,目光時而望向火堆,時而望向外頭。

這樣的寂靜持續了良久,直到——

「你白日時說……有四分之一魔族血統。」

阿契努斯的聲音自黑暗中傳來,低沉而帶點遲疑。

殤不患轉頭,對上對方在火光之外半闔的雙眼,「嗯?怎麼突然問這個?」

「只是覺得……你體內的那股氣息很隱晦。若不是你說,我幾乎未察覺。」他頓了頓,語氣略有保留,「你雙親……其中一位是人魔半血?」

殤不患垂眼看著火光,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嗯,是我父親。」

一時之間,火堆中只餘柴火劈啪聲。

殤不患過了片刻才輕聲道:「我從小就不曉得雙親是誰,養育我的爺爺未曾透漏過半點訊息,他只說,『只要我努力修練,變得強大後自然就會找到我的父母親。』不過我也是到兩年多前才意識到我的雙親是誰。」

意識到……?

阿契努斯沒立刻回話,只慢慢坐直身子,帶了點探究的意味問道:「身為人族,你不會對體內的魔族血統感到排斥?」

殤不患轉頭望向他,嘴角揚起點弧度:「這有什麼?就算知道我體內有魔族血統,我還是我,我的行為和想法並不會因此而有什麼改變。」

「……」阿契努斯凝視他幾秒,眉心微蹙,但終究沒說什麼,只是低聲呢喃了句:「果真是奇葩……。」

殤不患沒聽清:「你說什麼?」

「沒什麼……」

此時,火堆恰好一聲爆響,碎火星飛濺。同一時間,外頭一隻大膽的殘靈瞅準時機,猛地竄進屋內往阿契努斯的方向衝去,阿契努斯下意識抬手便要出招,而殤不患幾乎同時趨近、出劍,動作俐落地將他往旁邊帶了一寸。

火星散落在地,並未燙著人。

氣氛卻在瞬間凝住。

兩人相距極近,殤不患的手仍半攔在阿契努斯肩側。

「抱歉,一時不察沒防範到……你沒事吧?」殤不患低聲問。

「……我沒這麼脆弱。」阿契努斯回應雖快,聲音卻低了一度。

「的確,忘了你最近也恢復不少,這種程度的尚能應付。」殤不患笑著說道,順道收回手。

阿契努斯垂眼看著那隻剛觸碰過自己肩頭的手,忽然輕聲道:「……你總是這樣。」

「嗯?」

「你總是……在我行動前,便已動作。」

殤不患一怔,神情帶點複雜難辨的情緒,卻只是低聲回:「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只是習慣罷了。」

阿契努斯抬頭靜靜的望向他。

火光溫暖,他們之間只剩下呼吸與沉默在彼此之間輕輕交錯——

只是夜色更沉,火光更暖,而那無聲的靠近,已在他們心中悄悄留下痕跡。

——

過了子時,火堆漸熄,氣溫又降了幾度。殤不患終於在一個呵欠的瞬間承認自己眼皮漸沉。

他起身走向阿契努斯,輕聲喚道:「阿契努斯,換你了。」

聞言,阿契努斯睜開眼,神色清醒得近乎不像方才入睡過。他緩緩坐起,語氣冷淡卻不失自然:「你撐得比我預想的還久。」

「這麼說你剛才一直沒睡?」殤不患捏了捏僵硬的肩頸,挑眉問道。

「我只是……沒你那麼放心。」

殤不患聳聳肩:「那你現在可以放心了,輪到你守夜,我就可以睡個好覺了。」

他說著便在離火堆不遠的位置坐下,將拙劍橫放一旁,順手將披風裹緊了些,整個人像隻縮成一團的大型犬。

阿契努斯原以為他還會再說什麼,沒想到對方真的就這麼安靜地閉上眼,沒多久,呼吸便漸趨平穩。

……就這麼信任他?

阿契努斯凝視對方許久,腳步悄然挪至門邊,在原本殤不患坐的位置坐下。這是個能將整個空間盡收眼底的角度,也能恰到好處地看見殤不患沉睡的輪廓。

火光微弱,映在那張原本粗獷的臉上,竟顯出意外的安然和諧。

他下巴的鬍渣讓那張臉多了些隨性而活的意味,眉心微蹙,彷彿還在思索什麼難題;可他的嘴角微揚,不帶防備的表情像是信賴,又像某種……習以為常的安心。

阿契努斯收回視線,轉向門外。風聲低鳴,遠方殘靈的氣息躊躇不前,暫無異動。

但腦海中那個模糊不清的問題卻愈發清晰起來。

——為何這樣的人,能令他卸下戒心?

這念頭令他微感煩躁。他曾見過太多笑裡藏刀的嘴臉,聽過無數冠冕堂皇的語言,誰都能說出溫柔話語,誰都能伸出援手後再一刀斃命。

可殤不患不同。他的關心毫不矯飾,連調侃都帶著點說不出口的真誠。

你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阿契努斯在心底重複那句話,像是還沒弄清那是讚賞、指責,還是單純的不安。

一個時辰過去。

阿契努斯原本以為自己會繼續無聲地守著,但當殤不患突然翻了個身,整個人蹭近火堆時,原本裹緊的披風意外掀開了點。

火光照在他頸側,露出一小塊疤痕,顏色已淡,明顯是舊傷。

阿契努斯盯了片刻,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隨那條疤痕,似乎想從中看出他過去的歷練,最終卻只是微微蹙眉。

然而他感覺他的手在動。

明明只是打算替殤不患將披風拉好,那指尖卻在離對方額角不到兩寸的地方停下。

那張睡臉……竟讓人忍不住想碰一碰。

他心中一震,立刻抽回手。

——太近了!這樣的距離太危險。

阿契努斯深吸一口氣,壓下那不合時宜的衝動,轉身重新坐回牆邊,執起角落那枚光石在指間把玩。

他需要冷靜。

可就在這時,身後傳來含糊的低喃。

「……阿契努斯……你還醒著嗎……?」

那聲音混著倦意與低哼,語尾含糊不清,像是夢話。

阿契努斯背脊一僵,沒回話,只悄聲轉過臉,見那人半睜著眼,一臉迷糊地望著火光的方向。

「……我只是想說……呃……你累了……就把我喊起來……別太逞強,也別讓我睡太晚……」

殤不患喃喃完又翻了個身,迅速進入更沉的睡眠。

阿契努斯無聲地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輕輕吐出一口氣,低聲道:

「……真是個麻煩的人類。」

可語氣,卻莫名地輕了下來。

他重新坐定,靜靜守著那團熟睡的影子,直到天色漸明,昏沉的魔界也染上一絲不明顯的青灰。

——他不說,但他知道,他沒有叫醒殤不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