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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條悟大病一場。
兒時幸運逃過的病魔一次全部反撲回來，狠狠把他擊倒在病榻上，孩子反復高燒、肺裡積滿粘膩厚重的分泌物，身上生出許多紅疹，吃進嘴裡的東西沒咽下去就吐了出來。
人們圍繞在床邊觀望，不斷說著五條悟難以理解的話。
篤信這次六眼也能奇跡自愈的咒術界這次等了數天，聖子並未好轉，最後是一個妝容時髦的女人拖著醫生一路闖進來。
“竟敢闖進五條家！”來人是特級，五條咒術師的阻攔多少缺乏底氣，釘崎野薔薇把醫生推向病床，回頭冷冷盯視他們：”愚蠢的傢伙給老娘滾！”
爭吵讓五條悟艱難地醒過來，一個發著抖的醫生檢查過小孩後，他對野薔薇說了些話，後者一把將六眼連人帶被扛出五條家，扔進東京市立醫院兒童科。
腦炎。
咒術界對於讓普通人治療六眼十分不滿，幾個臉皮如風乾橘子的人來病房對釘崎野薔薇說了些冷言冷語，她面色不改，回一句小嘍囉別想指揮我，要讓我放人得叫天元等級的傢伙來。
對方臉皮抖動，真的生氣了。
“啊啊，生氣嗎？我說中了？那傢伙不會來！”她大聲嘲諷：”因為這就是他搞的爛攤子！老娘人善心美在幫忙擦屁股呢！”
五條悟被正經照顧了幾天後慢慢康復，雙唇之間感覺到甜，發現是那個被他罵哭過的女咒術師，釘崎野薔薇端著一碗糖水，用湯匙一點點喂他。
“醒了？”
“悠⋯⋯”
“別想了，”她把溫熱的甜湯倒進五條悟嘴裡：”不要對咒靈抱有幻想，你沒學過嗎？”
孩子失去焦距的眼睛虛無地注視野薔薇，她被奇異目光看得渾身不對勁，像裸身站在聚光燈下，受幾百雙眼睛一寸寸檢視分析。
“沒有學過。”五條悟沙啞地回答：”從來沒有教過我這些東西。”
釘崎野薔薇強忍不適，把一碗糖水都讓他喝了，五條悟說喝起來有點咸，女人回答眼淚都掉進去了這是當然的。
“為什麼要救我？因為我是六眼？”
“少臭美了，你長幾顆眼睛關我什麼事，”女咒術師把空碗摔在床邊，扭頭不看他︰”只是就這樣死掉也太窩囊了，被人拋下就要死要活嗎，給我珍惜生命啊臭小鬼。”
她離開病房，把悲痛的嗚咽關在紙門裡。
“虎杖悠仁你這個王八蛋⋯⋯”她摸出電話，在長串聯絡人裡找一個名字，邊找邊忍不住罵：”你⋯⋯你、你就不能好好道別嗎，把場面搞成這樣有什麼好處，給我體諒一下人心啊混帳東西！”
她找到了，釘崎野薔薇按下撥號，對方讓她響了好幾聲才接。
“你就不能學著一次接起來嗎！”
“我在虎杖這裡。”男人說完，立刻把電話掛斷。
稍微有點頭臉的咒術家族無不追求開枝散葉，孩子一生下來能繼承到什麼術式，完全是隨機抽選沒有保底。除了像五條家這種家主頭胎抽中SSSR的極端例子，其餘家族不管主家還是旁系都在努力增加家族成員。
孩子就是禪院家某個偏遠分家的子孫，父母咒力稀薄得幾乎沒有，但運氣非常好。
“咒靈操術，是稀少的才能。”
“謝謝您。”
小小的黑色腦袋低下去，額頭碰到迭在榻榻米上的手背，孩子十歲，說父母給予的姓氏名字已經不重要，從今以後聽憑大人差遣。
“你還小，我沒有什麼好差遣你的，等長大一點吧。”咒術師和善地說：”可千萬不要讓我失望了。”
“是。”
“你不喜歡禪院這個姓氏⋯我想想，母親的姓氏呢？”
“夏油。”
“很好，那就用母親的姓氏喊你了。名字⋯⋯”男人沈吟，用透出深重黑色的指尖撫摸下頷，”傑？期望你能成為傑出的咒術師喔。”
孩子沒有異議，溫順低頭感謝他，兩人所處的和室紙門被打開了。
“家主大人。”
“嗯。”伏黑惠點頭，”你的午餐送來了。”
孩子被帶到別室用餐，他跟著禪院下人走時回頭看了一次，日後將要養育自己的男人面覆黑紗，身披樣式古老的狩衣，與伏黑惠往另一個方向走。
釘崎野薔薇滿腹怒火都發洩在無辜咒靈身上，她一錘敲下，被釘住四肢的獸形生物淒慘哀嚎，女咒術師見到另一個咒靈施然出現，忍不住開始罵人。
“吃飯的時候不要罵人，釘崎。”
“你又不是人！”她翻翻白眼，扯過咒術師袖子擦鐵錘，”你比起那些孩子該被好好教育，喂伏黑！那個新小鬼哪裡來的？”
伏黑惠說：”孤兒。”
“父母怎麼了？”
“死了。”
“我問過了，”虎杖補充：”是這只咒靈動的手。”
女人切了一聲。
她退到場邊，與伏黑惠一起待在不必擔心血液飛濺的枯山水後。虎杖悠仁慢慢走向牠，把面紗掀起來。
男人臉上還保留著人類形狀的五官，但多出了另外兩對眼珠，漆黑紋路從額心開始一直延伸到下巴。
“詛咒之王⋯⋯”牠短暫停止掙扎，肥厚口器裡吐出字眼：”竟能⋯不死⋯⋯”
虎杖悠仁的手撫摸著長滿短刺的皮膚，咒術師輕柔地按壓著那些沾黏人類血肉的地方，”沒想到還有咒靈記得我，正常來說，見過我的應該都不見了。”
“為何、祓除同類——”
虎杖悠仁的手指陷入肉中，抓住一串哀嚎與柔軟器官。
“這就是長壽的代價。”
扯出富含咒力的心臟，與瓜果一樣的大小沒辦法整個塞進人類口腔，虎杖悠仁的牙齒刺進去，一口一口地撕咬著肉。
“明明、明明是同類！”
啜飲著新鮮的熱血，嘴唇與下巴都被染成紅色，虎杖悠仁鬆開嘴說誰跟你們是同類啊，我又不是咒靈。
“難道是人類嗎！”
“⋯⋯大概也不是了，那種事怎麼樣都好，”舔著手指上的血，虎杖悠仁對氣象漸弱的食物說：”是人類一樣地活著，還是像咒靈一樣地活著，不管哪種我都膩了，隨便啊，我現在只想要解脫了。”
無法理解。瀕死的生物呢喃，無法理解，明明有神明的壽算卻
兩個人類迎上來，虎杖悠仁飽食之後陷入食困，他們並肩走過長廊，吃完午餐的孩子已經跪在和室裡等待了。
“您⋯⋯”孩子見到血有點緊張。
“你怕血嗎？”
“不怕。”
虎杖悠仁笑了：”很好，身為咒術師，可不能害怕咒靈的血。”
夏油傑懵懵懂懂點頭。
足足花了半個月，六眼纏綿病榻的狀態才康復，五條家大松一口氣，慶倖這個好不容易降世的聖子沒有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五條悟面對日光的第一句話是說亮。
亮得眼睛都睜不開了。
他眼睛尤其珍貴，勞師動眾地找了幾個人來看，都說孩子病時沒有及時診治，大腦受損傷到眼睛，變得極其畏光。
“會影響六眼嗎？”
“不會，六眼是術式一類的東西，畏光是生理性的。”
他們給了五條悟一副墨鏡。
乍然失明，普通人蒙住雙眼的一開始很不方便，五條悟倒沒什麼，反正以往六眼發作的時候他也是半瞎。孩子不愛給下人扶，自己摸索著把居所走了一遍，最後停駐在兒時居住的房間前。
嬰兒床還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裡放著。
他已經躺不進去了，五條悟把房間擺設摸了一遍，腳感覺到踏上了軟軟的東西。
“對了，以前就是睡在這裡。”
掛念脆弱易死的嬰兒，他的保母一直是睡在嬰兒床邊的，有時候還直接把孩子抱在懷裡一起睡。
躺在積累了薄薄灰塵的寢具裡，五條悟打了幾個噴嚏，棉被散發出黴味，他深深埋進去，什麼味道都沒留下。
“都是不存在的，”孩子喃喃自語，”我啊，我⋯如果不是六眼，真的是悠仁的孩子就好了。好像也不行，如果我不是六眼——悠仁會那麼疼愛我嗎？”
普通人會因為悠仁怎麼樣都無所謂，因為他們的顏色都亂七八糟的，看了會頭暈所以乾脆不看好了，根本沒必要去在意。
悠仁為什麼那麼在意他們死活？
五條悟抱著被子，吸進腐朽難聞的氣味。
保母身上的味道總是甜甜的，她又軟又溫暖，現在大概抱著別的孩子在哄吧。
“⋯⋯嗯、不要。”他的手指用力，脆弱的布料發出撕裂聲響：”光想就好討厭。”
一定也像抱我那樣，會摸著那個小孩的背，親他的額頭。
五條悟因為過於逼真的想像痛恨起那個陌生孩子。那個沒有面孔的幼兒躺在他的保母懷裡，抱住家庭教師包裹在西裝裡的腰，虎杖悠仁對那個孩子投以慈愛的觸碰，把嘴唇貼在他額上。
會不會一筆一筆地帶他寫字？兩個人的手握在一起，悠仁也會讓他坐在腿上嗎？
“——”
劇毒的惡意幾乎要充滿了肺部。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不准不行討厭不要碰悠仁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殺了他殺了他討厭討厭討厭討厭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悠仁殺了殺了殺了不准不行討厭不要碰悠仁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討厭殺了他殺了他討厭討厭討厭討厭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殺了殺了悠仁殺了
悟是好孩子。
“⋯⋯不是，我不要再當好孩子。”五條悟從癲狂中清醒，朦朧視線裡映出一張臉：”悠仁不要我，是悠仁先丟下我的，我也不要再聽悠仁的話了，我要⋯⋯”
要怎麼樣才好呢？
五條悟想著，腦袋裡轉過無數個邪惡的思考。
我要違背悠仁地去做，我不要殺悠仁，我要讓悠仁活下去，還要把悠仁的新孩子趕走⋯⋯悠仁不想要我，那我就把悠仁關起來好啦，關在一個誰都不知道的地方，讓悠仁只能見到我⋯⋯
“我要成為壞孩子。”
“少爺，您在這裡做什麼？”
一把年輕聲音——咒力顏色混亂又淡薄，連咒術師都稱不上，這團模糊人形向躺在破舊棉被裡的五條悟搭話。
“您生病才剛康復，可不能躺在這麼髒的地方，請快起來吧。”
“......滾出去。”五條悟說：”從我跟悠仁的房間裡滾出去！”
六眼覺醒無下限術式的消息被秘密送進了咒術界高層耳中，眾人盡皆驚歎五條家的手氣之好，十四歲就初步掌握無下限術式，如此優秀的六眼從來沒有出現過。
“曾經見過類似的狀況嗎？”
端坐在榻榻米上的伏黑惠低聲問，背後垂掛了一幅繡著枯樹的黑色布幔。特級咒術師暨禪院伏黑兩姓家主，身分非同一般地高貴，越過幾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被安排在上首的位置。
“沒有。”簾後傳來聲音，一個孩子端了茶過來，放在伏黑惠腿前。
“……去看嗎？”
“不去。”對方冷淡答道．”傑學得很快，我打算送他去上學。”
伏黑惠一時間沒有接話。
“一直放在身邊容易產生感情，”活得過久的咒靈聲音年輕，說著殘酷的話顯得非常違和：”如果這次再因為心軟失敗就很麻煩了。”
始終跪坐在一側的孩子面無表情，謹守禮儀一句話也不說。
“確實不一樣。”特級咒術師端茶啜飲，滋潤發幹的喉嚨，”我記得……”
在虎杖悠仁隱姓埋名去五條家的那段時間，伏黑惠沒少見到六眼，每次見面都不太愉快。那孩子天生異相，眼睛與常人不一樣就算了，執念也非同一般地強烈，對靠近虎杖悠仁三公尺內的生物都擺出攻擊姿態，後者當時對五條悟抱有期望，因此沒過多在意。
最後才釀成那樣的局面。
像是在做科學實驗，虎杖悠仁謹記上次失敗，對新孩子保持疏離態度。
夏油傑沒有在上課以外的時間跟大人說過話，吃飯也從未同桌。對方是生活在雲端的人，飲食起居都不與孩子在一處，身邊常常圍繞著兩個冷臉的特級咒術師，幾位禪院家僕役就是照顧夏油傑的人。
其中有一個年輕男人對他特別好，會偷偷給孩子一些糖果零食。
“很抱歉！因為、我有一個與那孩子年齡相仿的弟弟，”男人被帶到內院裡，家主滿臉陰沉地坐在座上，視線冰冷得像要把人殺死。”那孩子一個人生活很寂寞……就有點”
伏黑惠開口想說些什麼．剛發出個音就被打斷了。
“很好。”
虎杖悠仁的臉被面紗遮住了，但是聲音裡飽含笑意。
“那個孩子最近，正在因為咒力的問題而煩惱，如果能有一些情緒上的刺激就好了。”
“虎杖。”
“因為跟孩子不夠親近，所以我也很難協助他。”
“虎杖！”
“我會好好負責的。”
“抱歉，不是很懂您說什麼……”跪在地上的年輕男人說道。
家主疲倦地把臉埋在掌心裡歎氣，另一位大人對他說話了。
明天的午餐時間，到這個院子裡來。
夏油傑放下筷子說吃飽了謝謝招待，聽見他吃完了，外邊禪院的下人拉開紙門收拾，是他從未見過的生面孔。
“大人讓你過去一趟。”
“是的。”
孩子不疑有他，跟著一臉不情願的咒術師往宅子深處走。
教育他的咒術師從不在用餐時間讓孩子靠近居所，夏油傑偶爾會從遠處聽見一些非人非獸的哀號，他猜想那裡也許在做一些祓除咒靈的實驗，但下人們身分不夠也打聽不到消息。
確實是祓除咒靈的實驗，但失敗了，掙脫束縛的怪物咬住人類身體咀嚼，大量鮮血像顏料一樣噴灑在地上。
正在發出慘叫的男人有著熟悉面孔。
“夏油，”坐視一切的男人依舊高高在上，對不斷發抖的孩子下達指示：”祓除這只咒靈。”
“我、我沒辦法對付一級咒”
“他會死哦。”
沒有被咬到會立即死去的致命部位純屬男人命大，但出血量很大，疼痛也讓他快要休克了。
“我……”
“他有沒有讓你想起自己的父母？”
孩子窒息了，神明一樣的大人從寶座上向他俯身，聲音一字一字敲進耳膜。
“這次也要讓咒靈殺死家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