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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自認不是相貌出眾的人，但或許是個性活潑的關係，明明還是大一新鮮人，就已經有不少被告白的經驗，當然也有過幾段戀情──但眼前這種情況，我真的是第一次遇過！
「首先，我想針對事隔這麼久才答覆妳的告白這點致上歉意；我並沒有一刻忘記這件事，但學業、工作、健康、人際關係……太多事情令我應接不暇，當然這些都不構成一再延宕的理由。如果時間允許的話，可以聽聽我的答覆嗎？」
一般來說，抓緊我的雙手連珠炮地講個沒完的陌生人絕對是大扣分，視情況我還會報警處理，但眼前這個人──退一萬步來講還是太帥了。

銀白色的波浪捲髮自然垂落在稜角分明的臉頰旁，金屬框眼鏡後頭是一雙炯炯有神卻沒有壓迫感的淺藍眼珠，微涼的雙手和略顯不安而繃緊的薄唇展現出她的真誠，西裝長褲和款式有些休閒的深藍針織上衣讓人難以判斷她究竟是不是剛從工作的地方趕來，只覺得這樣打扮的她應該登上下一季伸展台。
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告白什麼的更是子虛烏有，但是有什麼關係嘛，就聽聽看她要怎麼答覆吧！
「所以呢？妳的答覆是？」我自知騙人的技術差勁透頂，不過我現在正在表演「被人辜負許久，早已對那個問題的答案不屑一顧」的高姿態！
陌生人聞言露出鬆一口氣的淺笑，帥得讓人捨不得眨眼睛。

「那天以來，我首先考量到的是我們之間的相配度；老實說在那之前我們的交集只有某一堂通識課，甚至也沒有同組的經驗，所以我對妳的認識尚淺，但妳當眾向我告白的勇氣讓我十分欽佩，也一度產生『不如就試試看再說』的輕佻念頭，但我覺得需要認真回應妳的感情，因此我後來努力從教授和同儕間探聽妳的為人……啊，我想我有些長篇大論了。」
「沒關係。」我幾乎是立刻就這麼回答了。
她的聲音澄澈如一汪清泉，而且語氣彬彬有禮，簡直像ASMR一樣令人欲罷不能。

「謝謝妳的體諒。」她低頭致意，溫熱的鼻息因而拂過我的臉頰，我不覺有些陶醉其中。我甩甩頭試圖掩飾揚起的嘴角，克制著噴發的情緒略顯疏離地回應道：「我不覺得我體諒了什麼。繼續說吧。」
「簡而言之，經過漫長的考察與考慮之後，我認為跟我在一起並不能帶給妳幸福，但問題是出在我身上──我認為自己沒有能力好好珍惜妳並長相廝守。」啥？我聽了什麼？
「所以，請容我拒絕妳的告白。」陌生人說完，向我深深一鞠躬，但此刻的我沒心情認真嗅聞她身上傳來的陣陣薄香，只是反覆咀嚼我剛才經歷的一切。
這個陌生人特地跑來見我，還向我滔滔不絕說了很久，就是為了拒絕我──當然，其實不是我──的告白？？？
這種時候應該都是說：「雖然已經隔了這麼久，但是妳願意和我在一起嗎？」之類的吧！不是，一般來說，對方早就以為被發無聲卡了吧！特地跑來一趟結果結論完全沒有改變，我要是真的是告白的人會被活活氣死耶！

陌生人說完想說的話，點點頭看似就要離開，我連忙將她喊住：「喂！」
她不解地望著我，我則因為焦急不知不覺加快了語速：「既然妳拒絕了我，送我回家應該是基本禮貌吧！」
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事實上如果這是基本禮貌，我應該已經送過很多人回家──但陌生人卻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真誠地說道：「真是抱歉，我對這種禮儀總是少一根筋。不過我不知道妳現在住在哪裡，可以請妳帶路嗎？」
豈止是少了一根筋，妳連向妳告白的人是誰都搞錯了啦。
但我沒有說出口，只是喜孜孜地想著在到家以前是不是能要到她的名字或聯絡資訊。


02

遺憾的是，我失敗了。
家住得離學校很近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這位陌生人直到家門口時，仍深信我是當初向她告白的對象，甚至稱讚我駐顏有術，幾乎和當年毫無變化──不不不，變化可大了啊。

我嘆口氣，想著差不多該結束這場鬧劇時，家門自內側打開了，是正準備外出運動的爺爺。
看到陌生人的瞬間，爺爺的面色像見鬼般刷白，而陌生人則歪頭陷入沉思。
喂喂，慢著，不是我想的那樣吧……
我來回看著兩人，臉色一沉。
雖然爺爺長得不算難看，個性也溫和討人喜歡，但被誤認成爺爺我還是會有點受傷耶！

「啊，利維坦(Livyatan)！」此刻，陌生人似乎終於想起爺爺的名字，欣喜地喊道。
「妳還是老樣子啊，瑪門(Mamenchisaurus)。」爺爺面露苦笑，側身打算讓我先進屋，但我還想聽更多八卦，於是假裝沒看懂爺爺的暗示。
「原來如此，金魚同學和利維坦在一起了啊。」瑪門女士看著我和爺爺，似乎理解了什麼般點點頭──等下，慢著？！
爺爺深深嘆了口氣，「事先跟妳說清楚，這是我的孫女，不是關朵琳(Gwendolyn)。」
原來……跟瑪門女士告白的是奶奶嗎！


03

爺爺和奶奶的愛情故事就像一齣戀愛喜劇。
當年，爺爺是和奶奶修同一堂通識課的學長，某天夜裡，他見到奶奶被路邊的醉漢糾纏時英雄救美，大概是吊橋效應的關係吧，奶奶因而一見鍾情，便順勢向爺爺告白了。
然而，個性木訥的爺爺很不擅長應對他人的告白──儘管那是他暗戀已久的學妹──於是告訴奶奶他會晚點答覆後便落荒而逃。

一天，一週，一個月，然後是一年，爺爺始終提不起勇氣答覆奶奶。
幸好奶奶是個很樂觀的人，當所有朋友都說她已經被發無聲卡的時候，奶奶始終相信那個人只是反應慢半拍。
在爺爺即將離校那一天，他總算鼓起勇氣回應奶奶的告白，於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我聽到的版本是這樣的。
但是，當我邀請瑪門女士入內坐坐，並從她口中聽到一模一樣的告白經過時，忍不住向爺爺投以懷疑的視線。
「金魚同學向我告白的時候，利維坦也在場對吧。我記得那時候我們為了討論分組報告所以很晚才離開學校。」瑪門女士沒意識到自己正在拆爺爺的台，語氣自然地說道。
而向來沉穩的爺爺，如今卻顯得坐立難安。

「爺爺。」
「親愛的歐嘉(Orca)。」爺爺端正坐姿，戰戰兢兢地回應我。
「可以告訴我真相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爺爺瞥了一眼還沒反應過來的瑪門女士，深深嘆息。
「嚴格來說，我沒有騙妳奶奶，但確實存在一些誤會。」


04

「儘管妳奶奶沒有自覺，但當年她受歡迎的程度跟對面那位不相上下，而我也是被她樂天又不存偏見的個性深深吸引的一員。」
對面那位。
從稱呼聽來，爺爺顯然是把瑪門女士當成情敵看待。
「總之，當我向妳奶奶告白的時候，她已經忘了當年從醉漢手中拯救她的人長怎樣，卻隱約記得我在現場，於是以為我的告白是在答覆她當年的告白。」
奶奶！告白和接受告白之前至少要搞清楚對象啊！

「但是爺爺，你都沒跟奶奶澄清嗎！」確實那則有情人終成眷屬的神奇故事都只有奶奶在講，但聽了上百遍卻從來沒吭過一聲的爺爺顯然也有問題！
「假如那天對面那位不在場，挺身而出的就會是我了，而且讓她相信自己跟告白的對象結婚不也是一種幸福嗎？」爺爺臉不紅氣不喘地答道，根本就是嘴硬！

「啊，所以金魚同學已經沒有在等我的答覆了嗎？那真是太好了。」反射弧長得簡直不像人類的瑪門女士似乎終於將剛才的情報吸收完畢，後知後覺地鬆一口氣。
「抱歉，奶奶現在出國玩了，如果不介意的話，要不要跟她視訊通話呢？」我無視爺爺強烈反彈的視線，向她提議。
「如果方便的話，就麻煩了。」瑪門女士彬彬有禮地低頭致意，顯然也沒接收到爺爺的敵意。

奶奶很快就接通電話，背景是表面上說擔心奶奶忘記怎麼回家、實際上只是想渡假而堅持請假隨行的爸爸。
「我親愛的歐嘉！怎麼了嗎？」奶奶語氣開朗地問道，爸爸則在背後抗議我為什麼是打給奶奶而不是打給他。
「奶奶，今天有一位老朋友來找妳喔！是跟妳大學同校的瑪門女士！」我將鏡頭轉向坐在我身旁的瑪門女士，兩人無聲對望了一陣子，雙雙露出顯然認不出彼此的臉，接著瑪門女士花了將近半小時的時間將今天和我相遇後的一切源源本本地轉告奶奶，爺爺則在旁邊扳弄Wifi分享器試圖干擾通訊，殊不知我用的是自己的網路。

「哎呀，原來我記錯人啦！」奶奶聽完笑得合不攏嘴，「爺爺也真是的，幹嘛不提醒我啊！」
「奶奶，妳不覺得爺爺心機太重了嗎！不能隨隨便便跟這種人走啦！」我義憤填膺地說道，也是頭一次聽說這件事的爸爸認同地點點頭。
「哎唷，沒關係啦！雖然一開始是誤會，但他一直很疼我，我也很喜歡他呀！」這次換成爺爺在旁邊點頭如搗蒜。
「畢竟金魚就該跟同類在一起啊。」爺爺有些得意地幫腔。
拜託，鯨魚是哺乳類啦。

掛斷電話後，瑪門女士便告辭了。
臨走前，我依依不捨地看著她的帥臉，問她：「等奶奶回來後，要不要再跟她見個面呢？」
明明只是個簡單的是非題，瑪門女士卻沉默了數十秒，然後有些遲疑地說道：「我晚點答覆妳，好嗎？」
我忍不住大翻白眼。
可不要讓我等幾十年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