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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
朦朧的雨幕中與你相視,她也不過是莞爾一笑,仿彿正在雨裡沉思是她自早晨以來最清醒的決定。

「喔,你也在這裡嗎?」
不知道是誰這樣對著她說,而她也只是用微笑帶過了她的唇語。這時間的她並不打算說任何一席話,僅是駐足在這片稀疏的雨裡,任由雨滴沖刷她捲曲的柳絲、任由雨水打濕了她身上硬質的布料,任由水漬沾染上她別在瀏海處,依舊擦得發亮的金黃麥芽。

「這陣子過得如何?」
她依舊沒有回話,在從誰的視角眼裡或許都可以看出她的從容自在。是的,哪怕今天掀起驚滔駭浪,也不足以令她驅動眼前的肌肉去移動半分。她只想站在這裡,站在雨中觀望著積水在她的腳底被摩擦而過、站在雨裡去凝視著水滴於小池塘裡激起水花漣漪,而她也只會繼續站在這裡。

「你/妳幸福嗎?」
這個問題,她屬實是想回答都毫無頭緒。
幸福嗎?她捨棄了自己的夢想前程,只為了依存在巴尼卡家族的事業底,替他們築好最後一世代的橋樑。她不打算傳宗接代,所謂的軍火商大概也只會延續到她這一代,頂多後繼人不會是同血緣而已吧。她捨棄了自己原先可能有過的夢想,成為了大人眼中的樣子,那個始終與軍火相依的女人……或者該說,那個男人。

她的性傾向並不明確,但她對自己的認知始終都是位男性。原因不外乎是因為她在乎過的某個人……在乎過的某個人,曾覺得如果他們都是男人的話,相處起來輕鬆了點。她可以為了這句話成為男性,而如今她仍然穿著男性化的打扮,唯有墨綠柳絲把她女性化的特徵捲曲畫了重點,而她特長的睫毛也顯得她特別女性化。

我幸福嗎?那真是個極好的問題。
在她失去了某個人,從俄羅斯一路奔波到日本,漫無目的地尋找某個她心心戀戀的影子時,她確實感覺自己是幸福的。至少她有了方向,還有一個在乎的人……一個已經相處好幾個年頭的青梅竹馬,頂著白髮與黑膚、赤紅色的眼睛猶如童話裡才會出現的妖精。
你問她,她喜歡他嗎?答案或許是肯定的,要不怎麼會這麼費心費力的去找呢?

愛的多深,恨就有多深。
當她認知到自己無論跋山涉水多久,已死之人都不會動他的腳半分,關於他的死訊淹沒在了日本那綿綿不絕的雨裡,回到俄羅斯則是毫無邊盡可言的白雪,麥芽不會豐收了,今年的她不再是幸福快樂的,而是枯萎的幼苗責怪著土地不夠營養、咒罵著這場雪壓低了它的視野、恨透了這個世界沒能讓她幸福快樂。
諸如此類,責罵著世界的荒唐笑話。

她站在雨裡,這習慣不知是從何時養成的。但她習慣在早晨的雨裡審視自我。
今天的報表應該怎麼寫呢、貨物清點時應該指派誰呢、遇上了突來的爭執她應該懲處誰、遇上了表現好的員工該如何獎賞?她滿腦子都是工作,唯有工作得以讓她尋覓一處安寧,沒日沒夜的雜務讓她暫時忘卻了悲傷所帶來的疼痛。
名為忘我的貓一旦走丟了,就不會回來。
那麼,曾經如此愛牠的主人,要放手怎麼就這麼困難?


無論在哪裡,都不會再遇到了。


當雨中的冷風颳過了雙頰,水滴沾在了她的臥蠶上,順著重力流下,從外人眼裡看來就是她在流淚吧。
可她是不會哭泣的,她已經浪費了太多眼淚在貓的身上,所以她不會在為他犧牲一絲一毫氣力。

……然後呢?她又要去哪?

老實說,她不清楚。
她可以為世間許多問題整理出自己的見解,為世間許多困難放手一搏的豁出去嘗試,但唯有在探討自己的感情問題、深藏在心中的某種情緒,她永遠都說不上來。
她想,她學不會吧。學不了教訓,總是在類似的事務上尋找著你的影子、總是在相似的面孔裡試圖得到一絲慰藉……哪怕她知道這對當事人何其不尊重,但她選擇不把這卑劣的行為說出口,而是始終把自己藍綠色的眼瞳停滯在他身上。

……也許是,累了吧。
疲倦於總是想要把你忘記、可眷戀的心是撐起麥芽的養分,所以不得不把你記住。

把這份恨意記住,她就可以繼續往前。仗著你還在心底某處,她就可以繼續荒唐的認為,總有一天她可以品嘗復仇的甘美。即便永遠都找不到,也沒有關係了。

她禁止任何人稱自己為『夜』,因為屬於他的稱謂已不再被需要。她的夜已經沉沒於俄羅斯境內的大雪之中,再也無法撐起的麥芽幼苗,何嘗不把它埋入深雪中,作為下一次豐收的養料。

淋著雨久了,總有點神智有點恍惚了阿。
好想睡覺阿。
她想著,無論是誰在對她提出問題,她也只是莞爾一笑,反覆用行動告訴對方,站在雨中冥想是她這個早晨以來最清醒正確的決定。
反反覆覆,日日夜夜,在這樣的環境下,只要天下了雨,她就會走出來,任由雨把她沐濕,讓她穿上雨幕裡的朦朧,好似這樣誰都暫時找不到她,因為雨幕厚重、雨幕如此不清晰,她就可以隱藏自己的感情。
就算在這裡哭泣還是微笑,都不會有人看見,那可真是太好了。

頸上繫起了綠色綁帶,是他緋紅色綁帶的對稱色,如今是她繫好自己的正裝的必須,與他無關。
在住宅處陷入睡眠的白兔是屬於她的寵物,與他無關。

「喔,你也在這裡嗎?」

「正巧,我只是剛好路過這裡呢。」
「沒事的話,請容我先行離去。」
去到沒人可以找到自己的地方,可好?

「那麼,這陣子過得如何?」
她依舊沒有回話,只是露出一個深沉的微笑,把這個問題留下了不完整的答案。
爾後隨著她的腳步離去,雨幕漸漸消停。

仿彿雨夜隨她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