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獸裝咖啡廳．其之一

　　即將踏入大學前的暑假，我找到一份在咖啡廳擔任「表演人員」的短期工作。

　　上班地點在工業區橫街某座大廈廿一樓的最角落處。象牙白色牆身與瓷磚地面，樸素白色長方形摺板枱和黑色膠摺椅，兩排白光燈照亮著約莫三十坪見方的空間。將工業用單位改裝成餐廳的典型做法。

　　當初面試是在網上進行，故此今天我也是初次拜訪。老闆事前要求我提早報到，做「表演人員」的準備。我敲門時，店內只有老闆一人。

　　說起所謂的「表演人員」，雖然在面試時就有提問，但具體情況還是一片模糊。「穿著特定服飾為客人提供愉快體驗」，他大概是這樣回答。「詳情只能在實際上班時交代，但我保證安全和合法啦。」

　　老闆——他自稱「隼」，開門接我進店。他示意我打開門旁那個異常巨大，足以裝下一個成人有餘的紙箱。這是什麼？

　　紙箱裏面是滿滿的……絨毛。一體成型的全身服裝。從頸項到腳踝，每一吋都是蓬鬆柔軟的毛皮質感。還有與之配合的頭套、手套、鞋子。可以想像到，全部穿上去的話，從頭到腳都會被絨毛布覆蓋，不再留有任何一點人類特徵。

　　我做過各式心理準備，就是沒想過自己要扮演吉祥物——不，我在媒體上看過，這是用作扮演獸人角色而專門製造的，叫做「獸裝」的珍奇道具。

　　隼協助我將所有獸裝配件穿到身上，然後領著我走到店內一處鏡壁。

　　鏡像裏有一隻二足直立的巨大犬科動物。大抵是狼吧。墨黑與銀灰為主軸，輔以紺青的半身軀幹。水藍與陽橙色的線條紋路舖設其中。讓人聯想起黃昏將盡，黑夜的餘暉殘照；或是黎明快至，清晨的破曉曙光。

　　假使我舉起左手，牠就會舉起右邊爪子；假設我抬高右腿，牠就會展示長有肉球的巨大左腳掌；假使我放鬆下巴，牠也相應咧嘴，露出狼牙微笑；假使我眨眼，牠——眼睛部分倒還是固定的，任何時候都是表現得精神爽俐。

　　真難想像。我面前有一個模仿著自己舉手投足的「人」，但他卻與自己截然不同。

　　老闆拍著我肩膀說了一句話，我卻沒能反應過來。他好像提到一個我聽不懂的名字。

　　其他同事也悉數返回崗位。陸續有客人上門，看到我——或者說我扮演的角色，愉快地揮手示好。我一臉茫然，生硬地舉起毛毛手掌回應。

　　我的工作基本上就是與客人互動，為他們帶來歡樂。話雖如此，即便是我像根木頭那般呆立，客人們也是自然而然地笑逐顏開。

　　也不是我完全不想活動，只是相當困難。頭套是全封閉的，只有眼睛處開網狀小孔。從那裏看出去，只有蜂巢狀的、斑駁陸離的影像。至於行動——若我三分鐘內沒有揮手時打到額頭，踏步時絆倒自己，已是難得。

　　就連聲音也被隔絕。隼預先就在獸裝背面的夾層內安裝好小型風扇。雖然說是小型但是很強力。持續把咖啡廳內的冷氣吹進來，讓我穿著獸裝行動亦不致汗流浹背。然而副作用便是同樣猛烈的機械運轉聲，幾乎掩蓋掉所有外在聲音。

　　如果集中精神聆聽，還是可以分辨出諸如「好可愛啊」的片語。客人們似乎還不斷重覆提及某個名字，看來是一直存在於這間店內，但是我還沒有知道的東西。

　　視野模糊，聽力受阻，說話也得不到任何回應，舉手投足都感到窒礙⋯⋯怎麼說呢，真是艱難。但扮演這隻巨大玩偶狼人並沒有想像中痛苦。老闆和同事總是及時支援，客人的態度更是友善，部分甚至表現得似是密友久別重逢那般熱情。

　　明知真正受歡迎的並不是我本身，但想到這一切都是出於我的緣故，反而還有些高興。

　　忙著忙著，上午也就如此過去。要說感受的話，第一反應是覺得自己快將熔化。在足有一吋厚的全身毛衣裏面活動幾小時，無論做多少應對措施，總還是會難受的。汗水幾乎浸濕了內襯衣服，一切視覺和感知都比起剛開始工作時還要格外迷離。

　　就在疲勞感即將勝過意志之時，一隻大手從後搭上來。

　　「做得好啊，蒼曉。休息一下吧。」隼直接對著我耳邊低語。這下總算聽得懂了，大家由始至終都重覆著的那個名字。

　　蒼曉。那就是「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