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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潜/The Overture of Prison




1.



「你就是新來的『477771』對吧？」

空氣沈重得令人喘不過氣，絕望的味道瀰漫嗆鼻，明明還是白天，天空卻隱約蒙上了一層鐵灰色，像是把整個世界的負面情緒都匯聚在此處般。

然而，眼前的人臉上卻露出與這裡格格不入的燦爛笑容，伸出了象徵友好的右手。在這不見光日的監牢，他那頭耀眼的金髮，反而代替了太陽照耀了四周。

——一定無論是誰，在這裡看到那樣的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獻上自己的心與一切，交付給這個人吧。

百目鬼潜這麼想著，嘴角歪了歪，勾出了個似笑非笑的弧度。而眼前的男人仍在說個不停。

「以後好好相處吧，這裡的生活雖然苦悶，但偶爾還是有些樂趣的。如果有什麼困難，就和我說一聲。」

潜始終雙手抱胸，沒有握住男人的手。他看著男人，半是不耐半是訕笑地呵了一聲，打斷了男人的話語。

「你啊，知道我的名字嗎？」

聽了潜的話，男人只是怔了下，像是在思考這打破預期的問題，又像是在回想答案，最後，他依舊維持著臉上的笑容說道。

「……嗯，我聽說了，你的名字是百目鬼潜對吧？真是特別的名字。」

「⋯⋯」

潜沈默了半晌，接著瞇起眼來皮笑肉不笑地輕聲應道：「嗯，謝謝你。」

光看那張笑容，或許會將潜看成是個無害的男人。儘管會出現在這個牢籠裡的不可能會是什麼善類，然而，在那瞬間，他卻能給予人這樣的錯覺。

金髮男人也是其中一人。

他眼看談話氛圍漸入佳境，順勢微笑提議道，「對了，如果你不知道該怎麼在這裡生活的話，要不要暫時先和我一起行動？而且，如果有我撐腰的話，應該也不會有小混混找你麻……」

「嗯，我不要。」

「嗯？」

潜依舊維持著那像是良好青年的笑容，聲音平靜地就像風平浪靜的海面，然而，卻隱隱地感覺到海面下的洶湧不平。

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的男人，在無意間僵住了。與笑意漸生的潜形成對比，他臉上的笑容緩慢崩塌。潜窺看著在那張笑臉下逐漸顯現而出的錯愕，臉上漾起了更為喜悅的神色。

潜托著下巴輕輕地笑了起來，「那樣太令人作嘔了……比起跟你一起，我還不如被一百個小混混找麻煩。啊……還是別管小混混了，我啊，好像更想直接找你的麻煩呢。」他朝著男人湊近了一步，低下頭來瞥了眼男人囚服上的名牌，緩慢地念道：「4、7、7、1、8、2，你說呢？」

男人就像是察覺到了危機般，下意識地退開了一步。潜能看到男人的臉上浮現出與陽光毫不相符的神情，那其中是疑惑、不快更甚至是輕微的敵意。

男人朝潜伸出的象徵友善的手，也放了下來。

潜咧起嘴來，忍不住當場笑出了聲來。

——北片來人，你的話，一定無法理解吧。

為什麼明明釋出了善意，卻沒有同樣被回以笑容。

為什麼都給予了他人想要的東西，對方卻不會欣然接受呢。

為了明白這些道理，北片來人——你得比現在更加絕望才行啊。




2.




「——全服刑人集合！不許拖拖拉拉的，動作快點！」

獄警們的哨聲此起彼落，來人也和同牢房的獄友早早就來到了操場上集合，在指定的位置立定站好。其他囚犯像是被獄警趕出來的，邊碎罵著邊小跑步地往這裡集合。

來人稍微側身瞥了眼，遠遠地看見潜踏著悠哉的步伐，彷彿只是來散步般，一點都沒有要趕的意思，在眾多匆忙跑來的囚犯當中顯得更為矚目。就在來人盯去的期間，潜抬起了目光，與他四目相接。

來人霎時僵了一下，接著朝著潜揚起了禮貌性的友善笑容，罕見地，潜也回以他一抹不知深意的微笑。

今天的話……應該還算可以吧。

自潜入監以來，他們的互動便稱不上友好。他至少是想要和對方打好關係的，但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麼，對方對自己的態度始終夾雜著惡意。潜總像是在窺伺著什麼般望著他笑著，以話語挑起他的不快，而只要他的臉上顯露出不悅，潜反而會開心地笑著說「啊～你就是這樣的人」，讓人越聊越覺得精神漸漸不正常起來。

他也偶爾從他人的口中聽說過潜的評價。潜對其他人似乎也做過類似的事，他就像是個以他人負面情緒為食的惡魔般，貪婪地從他人身上索求絕望，並且永遠都不知滿足。

「——全體立正！稍息！」

聽到教官的聲音，來人回過神來，立刻目光朝前，雙手貼著腿側，接著將雙手放到背後，兩腳往外拉開與肩同寬。這是標準的待機姿勢。通常這種時候，就輪到教官開始說話了。

他斜眼瞥到獄警們依舊在大樓間左跑右跑的，像是在巡視每個牢房一樣。他隱約有所預感，果然教官下一句便開口道：「今天是隨機抽查你們牢房的日子！我可不會給你們偷偷藏東西的機會啊。我不管你們都是用什麼管道拿到的，但總之只要房間有違禁品，就是整間牢房連坐，跑操場50圈，知道了嗎！」

來人聽到自己的周圍紛紛傳來陣陣悲鳴，教官也聽到了，立刻斥罵起來：「都給我安靜！再吵的就再加50圈！」

違禁品啊……他的話是不會帶進來的，不過不知道其他獄友們有沒有帶進來。但平常也沒看到拿著像是違禁品的危險物品，他想應該是沒有問題才對。來人立刻在心中思考道。

正好在這時，他看到他的獄友們在隊伍中偷偷地朝著他眨了眨眼，像是在示意他們沒有帶。他放心地回以笑容。

然而，他還沒放心多久，便聽到教官高聲喊道：「477182！」

「是！」

來人錯愕地看向教官，只見其中一個獄警拿了什麼東西給教官，而教官將它舉在頭上，讓大家都能看清楚那是什麼。來人瞇了瞇眼，那是隻打火機，但是，他對那東西毫無印象。

「477182——這是在你的枕頭下找到的。」

這是不可能的。如果枕頭下藏了個打火機，他昨晚睡覺時不可能感覺不出來。他趕緊出聲為自己辯駁：「報告教官。我沒有藏那東西。那不是我的。」

「但這是在你的枕頭下找到的。還是你的意思說，這是同牢房的其他人的？」

來人心下喀噔，原先要反駁的字句吞回了肚裡。

如果真的是其他人的東西呢？他無法否認這個可能性。但是，就算現在講出來，也對其他人沒有任何好處。違禁品被搜查出來的當下，他們整個牢房就已經決定要受到連坐懲罰了。現在將過錯推給別人，也只是讓他人難堪而已。

——反正，無論是誰的東西都無所謂吧。

他苦笑了一下，淡然開口道：「抱歉，那是我的東西。」

僅僅說出這句話，事情便俐落地在「一切都是他的錯」中落下帷幕。原來只要快點承認，就會省下這麼多時間啊。是啊，明明結局都是一樣的，為什麼要做無謂的掙扎呢。

集會結束後，來人和其他獄友聚集起來討論了這件事，然而，沒有人承認打火機是他們的。不過，想必獄警們也不會聽進去的，所以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看著面色沈重的獄友們，來人說著「反正是在我的枕頭下發現的」，便將其他獄友的懲罰轉到自己的身上。他看到其他人的臉上雖然顯露出愧疚之情，但都紛紛鬆了口氣。或許他們的心中也多少懷疑過違禁品就是來人帶的吧，又或者，覺得自己就是被來人所連累的。

就算真的是他們之中的誰帶的，對來人來說也已經無所謂了。畢竟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樣的選擇是穩妥且迅速的。

他繞著廣大的操場邊跑著邊數著圈數，保持著規律的呼吸與速度，就能盡量減少消耗無謂的體力，當作健身的一環也不壞。獄警都在盯著場內放風運動著的囚犯們，幾乎沒怎麼將目光放到他這裡。不過因為跑道邊設置了計數器，所以他也沒有辦法在圈數上偷懶。至少現在差不多跑了有170圈了……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在跑道邊靠著圍欄、好整以暇地看著他跑步的白色身影。是潜。

他有些警戒、但又有些好奇地跑到潜的面前，在他跟前站定，邊喘著氣邊笑問道：「潜，你是來看我的嗎？」

潜望著他的臉，緩緩地瞇起眼笑了起來，露出良好青年似的好看笑容。

接著，他從身上掏出了個打火機。

來人怔了一下。就如同教官當時高高舉在頭頂一樣，潜也將打火機舉在比他視線還要高一點的地方。透過同樣的角度，來人能夠馬上辨別出來，一樣的不只是打火機的位置而已。

還沒等來人開口，潜便接著說道：「我只是來謝謝來人，幫我把『我的東西』帶進來而已。」

「……那是你的東西嗎？」

「是哦。為了答謝你，偶爾也可以借你使用下。」

來人突然感覺到自己心中沒來由地湧現怒氣，不，並不是沒來由的。因為更為沒來由的惡意迎面而來，所以他才會湧現怒氣才對。

他咬著牙，緩緩開口：「我要將這件事跟上頭報告。」

「啊，報告也沒用哦。畢竟是可愛的kutya聽我的指揮，假裝在你的枕頭下發現到這東西的。就算你去說，應該也沒人會聽吧？」

來人再也忍受不了，揪住潜的衣領，怒聲喊道：「你到底有什麼意圖！做這種事，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

潜看到他的模樣，半舉起雙手作出投降樣，卻反倒哈了一聲，「這就是好處哦，北片來人——你那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受到如此待遇恨得不行卻又無處宣洩的模樣，實在是太惹人憐愛了，這就是我想看的啊！」

「你已經不正常了！」

「是哦，所以我也得把你變得跟我一樣不正常才行了！」

彷彿每句話都交錯在不同的頻道上，無法將彼此的想法傳遞過去。他無法明白潜的想法，潜也不打算在乎他的意願。這讓來人感到無力，他放開了潜，頭疼地抵著太陽穴，無奈地問道。

「——做這種事到底有什麼意義？」

聽到了他的話，潜注視了他好一會，喃喃地開口。

「真是好笑……你的說法，就像是還有其他事對你有所意義一樣。」

潜雖然這麼說著，但臉上卻沒有在笑。這個男人總是說的和做的不一樣，在奇怪的地方笑著，卻又在奇怪的地方不笑了。來人不禁開口問道。

「……什麼意思？」

「沒有哦，什麼都沒有……」潜揮了揮手上的打火機後，便扭過頭離開了那裡，「你還是趕快找到對你來說有意義的事物吧，這樣將你破壞掉才有點意思啊。」

在他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視野前，來人朝著他的背影喊道。

「——我不會被你破壞掉的。」

那是飽含了來人意志的話語，也是象徵了他絕不會服輸的意思。

潜置若罔聞，頭也不回地走了。



3.



所謂的絕望，就是在心中產生了有意義之物後卻失去了那個東西，因而產生的情緒。

沒有那個東西的你，要怎麼樣才能產生絕望呢。要怎麼樣才能破壞掉呢。這些都讓人期待不已。

就算你將過去當作可以隨時拋棄的東西一般遺忘，至少在你陷入絕望的悲慘之際，你也會記得將你推入深淵的人是誰吧——

「北片來人……」

潜喃喃地低語，發覺到自己腦海中的想法後，嘴角不禁揚起自嘲似的微笑。

——北片來人。

如果你已經忘記了的話，就乾脆這一生，都不要再想起來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