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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期一生的命中注定〉


　　他埋藏著一個不敢告訴任何人的秘密。

　　鏡子映照出自己的影像，羅曼抬手觸碰泛著霧氣的鏡面，指尖落在左胸下，骨骼間一抹墨黑流暢地勾勒出優美線條，幾乎像是朵花綻放在白皙的肌膚上。他細細摩挲著紋路描繪出的姓名，彷彿在觸碰有生以來最珍貴的寶物，眼裡卻蘊著悲傷。

　　淚水落下眼眶前，他趕緊把視線移開，倉促地套上上衣離開浴室，不敢再看一眼那自誕生就烙在身上的印記。

　　每個人年幼的時候，紋路都還只是糾纏在一起的花苞，看不清是什麼字，隨著骨骼與肌肉發育逐漸展開，於靈魂刻下注定的彼端。羅曼和大多數人一樣，在成長時期青澀地想像著與自己相繫的靈魂會是什麼樣子，他是如此憧憬更期盼著命運，就算花苞盛放的姓名是血緣相連的人，是他幼時就一聲聲呼喊的人，是曾對自己惡言相向、如今音訊全無的人，羅曼仍是堅信不移。

　　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的靈魂伴侶是誰，甚至害怕被發現，尤其是名字的擁有者。

　　從小，羅曼就常天馬行空地談論著對未來伴侶的幻想，那人雖然說得不多，卻也偶爾會回應他的想像，然而漸漸地，他們的交流開始變質，對方不再願意與他說起關於命運與靈魂的話題，甚至對此感到厭惡和鄙視。

　　「怎麼可能會有人喜歡你？」

　　「自己的名字莫名其妙出現在別人身上，噁心死了。」

　　「命運這種東西，我才不要。」

　　那人離開的前一天，輕蔑地在羅曼面前捲起上衣，右側腰上原有的黑色紋路被一塊暗紅的傷痕取代，命運在舒展開前就被擁有者親手毀去，永遠無法再窺見端倪。

　　過了幾年，羅曼身上的印記開始出現雛型，直到現在已能清晰辨識出全貌，他們都沒有再見過面。

　　──艾文，他在心裡輕輕喚道，你現在在哪裡呢？


／


　　尋找艾文的旅程持續了數個月，羅曼在各個城市間輾轉，即使在沒有一點線索的情況下找到人幾乎是天方夜譚，他還是鼓起勇氣踏上路程，相信靈魂會牽引他方向。

　　每個感到疲憊的夜晚，注視著刻印在身上的名字，他就能再次擁有前進的動力。

　　「馬卡龍！快過來，慶典要開始了！」少女開朗的聲音在前方傳來，這一路上他也結識了珍貴的朋友，讓這段旅程不至於孤身一人。

　　夜空清澈得能見到群星閃爍，人們一一點亮手中的燭火，暖黃的燭光驅散黑暗，映亮每個人的臉龐。

　　羅曼不喜歡靠近人群，只在遠遠的角落注視象徵慶典開端的儀式，他的手裡也捧著一盞燭火，火光散發的溫暖讓他放鬆下來，感受著眾人熱鬧又歡樂的氛圍，忍不住思念起自己始終心繫的人。

　　要是艾文也在這裡就好了。

　　幾個孩子嘻笑著跑來，與他擦身撞了下，羅曼為了護住手裡的燭火，重心一時不穩向後踉蹌幾步，沒想到正好撞到了人。

　　「對不……」

　　他著急地轉過身道歉，才開了口，話音卻又立刻止住。

　　「你怎麼一點都沒變啊。」

　　嗓音比記憶中的更成熟一點，帶著嘲弄的笑意他卻再熟悉不過。

　　一陣微風吹過，搖曳的火光點亮面前那雙翠綠的眼眸，羅曼在其中看見自己的倒影緩緩模糊了起來。
　

／


　　他掩藏著一個羅曼不知曉的念想。

　　幾年前的自傷在腰側留下猙獰的瘡疤，若不是偶爾冒出的刺痛，艾文幾乎不會記起自己有這麼一道傷，更遑論底下被覆蓋的印記。他不在乎那被抹殺的名字是誰，離開家鄉後也未曾告訴他人自己的本名，徹底剪斷了與另一個靈魂的聯繫。

　　將未來拱手讓予命運決定是愚蠢又可悲的，他不相信命運，不信世上有人願意將靈魂完全坦露在另一人面前，連生育自己的父母都無法理解真正的他，又怎麼可能會有人能觸碰到他的靈魂？

　　所以他更看不過去那笨蛋堂哥死死守著印記的樣子。

　　重逢後的朝夕相處下，他們之間的氣氛似乎逐漸緩和，某些時刻甚至會產生「關係不錯」的錯覺，羅曼好幾次問起他關於靈魂伴侶的事，失去了幼時的興奮雀躍，而是小心翼翼地打探著，分明是刻意的還要裝作碰巧聊到，拙劣得可笑。

　　每次面對那忐忑卻又在盼望著什麼的表情，艾文就覺得厭惡，想狠狠地把他的期待踩在腳下，再也不去奢望所謂的命中注定。

　　他開始難以自持地在意羅曼身上刻著誰的名字，卻始終得不到答案，羅曼把那個名字摀得死緊，而艾文的自尊心也不容許自己趁著對方熟睡時偷看，只能一次次冷嘲熱諷，看著那張臉上崩毀的希望萌生出惡劣的滿足感，同時為羅曼如此珍視那素未謀面的伴侶感到更加憤怒。

　　他不清楚這些情緒從何而來，唯一能確定的，是想找到那個人，讓對方從這世界上徹底消失，永遠、永遠不要出現在羅曼面前。


／


　　「你還信靈魂伴侶這種東西？」

　　艾文嘴角掛著扭曲的笑容，緩緩將少年逼退到桌邊，無法再後退，強烈的壓迫感讓羅曼不敢看向他，手指絞著衣角，低著頭說不出話。

　　「就這麼喜歡那個人？你連他是誰都不知道，不覺得自己可悲嗎？」

　　羅曼的肩膀被大力抓著，痛得忍不住發出呼聲，心裡既委屈又恐懼，淚水迅速在眼眶內堆積，眨了下眼睫就從臉頰上滑落。他不是怕被傷害，而是害怕印記會洩露──艾文不只一次表達出對靈魂伴侶的排斥，要是發現了他身上寫著的名字，說不定會就此離開他身邊。

　　他不想失去艾文，可也捨不得像艾文一樣將印記抹去，因為那是自己屬於對方的證明。

　　可少年哭泣的模樣和沉默在艾文眼裡等同於承認，嫉妒彷彿星火燎燒整片草原，蔓延到了無法再遏止的火勢，他將羅曼壓制在桌上，粗暴地剝除他的衣物，想找到那個霸佔了羅曼的印記。

　　「艾文、艾文！不……」他們的力氣完全無法相比，推拒只是徒勞，後背撞在桌面帶來冰冷的疼痛，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不停往下掉，羅曼絕望地想著這或許是他們的最後。

　　上衣被掀開的剎那，空氣似乎也在同一刻凝結，只有羅曼的抽咽聲還迴盪在房間內，他摀著眼睛，沒有勇氣面對即將降臨的怒意。

　　然而，艾文只是瞪大了眼，錯愕地盯著自己的名字出現在眼前。

　　紋路與膚色形成的鮮明對比猛地撞進視野，他不自覺屏住呼吸，幾乎懷疑自己在作夢。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怎麼可能？

　　「我是……你的靈魂伴侶？」他愣怔著撫上印記，力道輕得不可思議，深怕重一點就會碰碎這場夢，不敢相信似地反覆確認自己是不是看錯，但那確實是他的名字，艾文．霍爾，自從離家後就僅剩一人會這麼稱呼他，而唯一的那個人身上就烙印著這個名字。

　　此時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羅曼被預料之外的觸碰嚇得張開了眼，卻依舊看不出艾文的想法，著急地抓住他的手，「艾文，不要生氣、不要討厭我，好不好？」

　　聽著少年語帶哽咽的懇求，他的神智終於歸位，緊緊回握住那隻顫抖的手，直接俯身吻上對方，以親吻代替了答覆。

　　他第一次相信了命運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