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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抱

有時候扎馬斯會後悔自己帶了那兩隻小怪物回家。

「不公平！不公平！」就算厲聲喝止，吵鬧聲依舊在扎馬斯的腳邊持續發燙，像團踩不熄的野火，「悟吉有抱抱的話貝吉也要！」

「你是從哪學來用第三人稱稱呼自己的？」扎馬斯對孩童古怪的說話方式皺起眉頭。

聽見貝吉特的叫喊聲，或許是誤以為自己的兄弟遭遇危險，在扎馬斯胸前的悟吉達開始蠕動，上下揮舞自己的雙手，試圖從固定住他的臂彎掙脫。

稍早兩兄弟在森林深處玩耍時，悟吉達誤食了有毒的蘑菇，導致他頭昏腦脹得像個小醉漢，服下扎馬斯調的解毒劑後有所改善，不過身體狀況尚未完全恢復，沒辦法自己好好走路，只好由扎馬斯抱著他移動。

「別亂動，你現在得好好休養。」瞪著悟吉達那張緊皺的小臉，扎馬斯語氣嚴肅地命令。

「我也要抱抱啦！」扎馬斯的話剛說完，貝吉特爆發出更淒厲的哀叫，猶如悲劇女主角一般地往前撲，環抱著扎馬斯的小腿開始假哭。

不是說貝吉特不擔心兄弟的病情，當初也是他揹著悟吉達，努力奔回家裡向扎馬斯求救的，之後無論是要找草藥，還是餵藥的時候，他都寸步不離地守護自己的兄弟，並好好地提供協助。

而自己的憂心與否，跟有沒有得到抱抱，是理應要分開來看的兩件事。

「我跟你過說了我只有兩隻手。」由於按耐著怒氣，扎馬斯的聲調變得低沉許多。

「你還空著一隻手就可以抱！」孩子則是以相對高亢的聲音爭辯。

「你這⋯⋯我不是說了別亂動！」扎馬斯正要張口罵人，另一隻小怪物突然一陣激烈地扭動，險些從他的手臂裡翻出去，「我受夠了，你們給我適可而止一點！不許再胡鬧下去了！」

這回扎馬斯終於忍不住吼出聲了。屋裡瞬間恢復成從前的寧靜，空氣卻凝重得像浸染了劇毒，每一次的呼吸都變得混濁且吵雜。

倘若小怪物們顯露出懼色，或是帶有反抗的憤怒，扎馬斯便能站在指揮者的角色，理所當然地驅使他們遵照自己的命令。

然而四隻水藍色的眼睛全望向他猙獰的面目，本來蕩漾著潔淨光紋的眼底，此時被怒吼染成了宛若深沈的沼澤，飄揚著扎馬斯讀不懂的情緒，它們時而像擔憂、時而像好奇，其中又夾雜了幾分委屈。

早在最一開始，扎馬斯是打算把這對兄弟扔在森林裡自生自滅，反正人類這種脆弱卻多得像蛆蟲一樣的生物，只要放著不管的話，不是被其他野蠻的野獸吃掉，就是會自己找路爬出去。

後來會將這倆孩子稱為小怪物，是因為他們從嬰兒時期就破壞力驚人，不只哭鬧聲比群狼的嚎叫聲響亮，還在逃出安置自己的白色搖籃後，尋著扎馬斯消失的方向，沿路破壞所經的草木樹石，甚至有路過的小型恐龍被他們抓來當玩具甩著玩。

扎馬斯想過乾脆出手，給予被拋棄的孩子們解脫，不過這麼一來，來路不明的屍體有可能會帶來瘴氣，汙染森林潔淨的土地，再轉念一想，他們天生的怪力和出奇敏銳的五感，或許還有點利用價值。

內心歷經幾番掙扎，扎馬斯才勉強將小怪物們帶回家裡，親自餵養、保護與教育他們，結果就是從那天起，他被吵得一刻都不得安寧。

話說回來，貝吉特平常雖然也是調皮，可是不會到完全不講理的程度，倒是悟吉達平時不太吭聲，想到什麼就做什麼，很多時候扎馬斯只是轉頭去忙家事，屋子就會像今天一樣，變成一團颶風過境似的混亂。

「別以為你這樣哭鬧我就會妥協，」察覺褲管上依然掛著一隻小手，拉扯的力道還有增無減，扎馬斯望著腳邊的孩子，以帶著冷靜的口吻說道，「有什麼事情就好好稟報。」

被這麼一說，貝吉特反而收回手，倏然低下頭，盯著自己反覆相對再分開的指頭，噘起的小嘴嘰嘰咕咕，零碎的話語在搖晃的瀏海底下若隱若現。

「我不想自己一個人啦⋯⋯」扎馬斯等了一小會兒後，才聽見貝吉特嘟嚷似地回答。

說到底他們終究是容易受影響的人類，尤其是處於心智不穩定的幼年期。疲倦順著扎馬斯的鼻息散出，由於先前的幾番戰鬥，無論身體還是心靈，扎馬斯其實很累了，累到想不出反駁的話語。

照顧雙胞胎到會走路的這段期間，森林一直處於安祥和諧的狀態，原以為是經過前幾次的教訓，附近的人類終於識相地放棄，最近竟然又為了新建公路，再次把歪腦筋動到森林頭上，時不時帶著新型的武器前來騷擾。

那塊區域恰好是鹿群最主要的覓食地點，不只戰鬥起來礙手礙腳，事後的修復同樣耗費了扎馬斯大量的心力，他無法理解人類明明是具有智慧的物種，為何能毫不在乎地破壞自己生活的環境。

越想就越覺得煩躁，爆炸聲和森林的哀鳴重新浮上耳畔，彷彿是惡蟲在耳道裡下的卵終於孵化，不停在他的腦中嗡嗡作響，催促著扎馬斯該早日將那些不知好歹的人類抹除。

「神明大人？」一個渺小卻意外清晰的聲音傳來，宛若旱季時的第一滴雨水，落入乾涸的土壤中帶來一陣清新。

扎馬斯垂下視線，對上了貝吉特含著困惑的目光，懷中也傳來悟吉達輕扯他衣服的觸感，這些日子以來，為了這兩個小怪物嘆氣的次數，扎馬斯早就懶得再計算了，他屈身將貝吉特拎上沙發，自己再抱好悟吉達，坐進了旁邊的空位裡。

「好了，你可以過來了。」往後靠上舒適的沙發被，扎馬斯語氣平和地宣布道，隨後張開自己空著的那隻手臂。

期盼已久的孩子馬上兩眼發亮，高高仰起的嘴角都跟著帶上了光亮，他迅速地爬到扎馬斯的身邊，直起身用嘴唇碰了扎馬斯的臉頰一下，動作輕柔得像摘取一顆剛熟成的莓果，然後才如願以償地窩進神明鼓脹的胸膛。

另一側的悟吉達似乎是找到了舒適的位置，也乖乖閉上了眼睛，不一會兒便發出了小小的鼾聲，兩個孩子的呼吸頗有默契地一上一下，捎來陣陣的溫熱，包圍著扎馬斯。

胸口壓著兩個身材結實的孩子，或多或少有些沉重，不過總算是真真實實地安靜了下來。

有些時候，比如在這樣忙亂後的下午，扎馬斯會思考這些犧牲究竟值不值得，想著想著，意識便不知不覺地飄向了夢境的邊緣。

在日後他確實會得到兩位得力的幫手，只不過並非用在消滅人類的這件事情上。

此時內心徬徨的神明，還看不見位於夢境彼端的未來，只是浮於兩隻悠游的鯨魚影子上，安然地隨著浪潮在夢海裡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