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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狗】預言家刀了



*來彬建佑(炆旲),大學生//社畜
*總體而言,應該是個立意良善的微型故事



公考生建佑在給自己的四年時限期滿後,依舊上不了岸,最終還是下海,成了私營企業社畜。驅車將參考書載往回收站,原先暢想的未來,應該是將其與錄取通知書一起焚燒殆盡,以真男人從不回頭看爆炸的姿態,瀟灑離去。如今,面對半吊子的結果,再去想像往後的人生,心裡只剩下無盡的悲哀。


直到後來,又一次被主管叫進辦公室以文件洗臉,建佑才在鞠躬中,平靜地發覺,這個悲哀還是來得太早,太預言性了。


蹲下撿起、理好文件,正面從辦公室退出來,因為將後背及屁股對準主管,是極其不禮貌的行為。坐回工位,同事就滑椅子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眼神,低聲說:唉,沒事的,等等下班一起喝一杯吧。


語氣中,盡是同病相憐。喝一杯就會好了,沒事的。


應付人際關係,於建佑眼中,更像在無薪加班,不過經過社會企業的馴化,了解到社交的重要性,於是同意了邀約。同事們上班時為主管做狗,做奴才,做小伏低,步帳馬車裡,一杯杯下肚的酒精催化火氣,灼眾人的心,在憤怒的聲討中,主管成了狗娘養的豬。建佑只是無言地飲酒,心裡想,做人,優勢的靈長類,都能不如意,還比作動物呢?


又思及,此刻的宵夜時間,放在從前,正在挑燈夜讀,坐在這裡的自己,也是不如意的人之一。意識到這點,建佑也沒有索性跟著一起聲討某人,進而轉移自己的可憐,只是更加沉默、高頻地舉杯,如同往常那樣,靜靜等待被他吞下肚的酒精,以同樣的方式,將他多餘的思想吞噬乾淨。


酒過三巡,喝得醉醺醺的眾人,互相攙扶著離開,還能當直立人的建佑,獨自踏上回家的道路。


便宜的租屋處,得經過一條窄巷,正好路燈壞了,閃閃爍爍,營造驚悚片的氛圍,建佑雙手插兜,目不斜視地走過去,皮鞋底下,踩到發軟的物體,往下陷。


一明一滅的光照下,一個男人倒在那裡,長長的手腳委屈地折在牆角,頭髮如稻草狂野,眼皮薄,透映彩色的血管,耳朵開五金行。一身行頭,十足小混混樣。


空氣中,瀰漫雙倍的酒味,巷子畢竟不是套房,睡在這也不好,會被人一腳踢死或騎車輾斃。馬上想到三種合乎理智的作法:1搬去公園2無視3報警。做出行動前,會先蒐集情報,是建佑的壞習慣,於是他蹲下摸兩把小混混的夾克,在口袋摸出了錢包,證件夾層裡放著學生證,抽出來,小混混如今因沉睡而緊閉的雙眼,在證件照上,如同想像中那般凌厲,鋒芒畢露。卡片顯示,小混混就讀應用音樂系二年級,大名金來彬。


搜身完來彬,手上就感覺發黏,仔細查看,才發現厚磅潮踢上的圖案並非時尚,而是乾涸的血漬。建佑大感震撼,當代的學生活動,除了飲酒,還需要見血嗎?


不論是兇殺案的目擊者,亦或是下一個預備受害人,建佑都不想當,放在平常,會選擇無視,不過自己上下其手了一番,留下可供採集的證據,不能甩手離開,如此,只剩最後一個選項。


一手正要報警,一手拿紙巾,替來彬擦拭噴濺臉頰的血跡,電話還未接通,來彬小聲囁嚅了什麼,抬手,握住建佑替他清潔的那隻手掌,手心那樣炙熱,聲音那樣微弱而低沉。愣了好久,建佑才發覺自己掛斷了電話,以及,發熱的並不是來彬的掌心,而是他不斷自眼眶溢出,流下的眼淚。


⋯⋯對不起。來彬又那樣子,用分明到殘忍無情的骨相,低泣了一句。




隔天,即使是假日,建佑依舊7點多左右自然醒,走至客廳,被跪在沙發上的人影嚇一大跳,才憶起昨晚酒興大發,撿了個活人回家。


撿來的人也沒開燈,就這樣沐浴在晨光中,以幾近肅穆的姿態跪著,又像在百貨打破展示香水的兒童,蒼白著臉,進行某種懺悔的演習。於是,懺悔的對象,建佑,一走出房間,就無預警被行了個大禮。


他趕快跳開,你幹嘛呢?


來彬依舊恭順地叩頭,謝謝您收留我,我昨晚擋住了您的去路,一定給您帶來很大的麻煩,使得您迫不得已,將我這個陌生人帶進您的房子,真的非常抱歉⋯⋯


來彬此刻懇切道歉的模樣,讓他不自覺想起昨晚,他閉眼流著淚,不停喃喃著對不起的臉龐,那樣可憐的表現,任何一個有基本同理心的人,都會感到很不好受,更何況是大了來彬好幾歲,並且先入為主貼標籤他是個混混的建佑,更升起一種欺負孩子的罪惡感。


於是他拍拍來彬的肩膀,將他推起來,對著他身著的衣服,解釋,昨天看你衣服上有血,原本想簡單包紮一下,沒找到傷口,就只把衣服換身乾淨的,拿去洗掉了。


來彬只有臉是小混混,本質十分有禮貌,甚至過了頭,好似有行禮失禁症,建佑趕緊讓他坐好,別再動不動跪地磕頭,兩人都折壽。


我昨天看你學生證了,你叫來彬吧?我叫柳建佑。


來彬嚴肅地點頭,說,建佑哥。又說,謝謝您。


建佑對他真摯的神情,有種莫名的害怕,趕緊轉移話題,沒能仔細檢查,你真的沒有受傷吧?


沒有,來彬搖搖頭,語氣低落下來,那不是我的血⋯⋯是小狗的。


建佑愣了一下,小狗?


來彬告訴建佑,昨晚系上聚餐結束,走回家時,看到有隻小狗趴在路邊,奄奄一息,近看,發現出了車禍,後腳血淋淋,想來車主肇事逃逸。原本要把他抱去醫院,小狗剛出意外,對人類本能懷有恐懼,還沒能抱進懷中,蹬了他一腳,掙扎著,用最後的力氣跑走了,醉酒後小腦失能,沒能追上。血漬,應該也是那時候沾上的。


說到這,來彬的聲音隱隱有了哭腔,要不是我急忙去抱它,它也不會嚇得跑走了。現在它還好嗎?痛不痛?還⋯⋯


還活著嗎?建佑在心裡,為說不下去的來彬補完這句。最後,來彬抹了把臉,瓮聲瓮氣地說,都是我的錯。


經過這番對話,建佑得以推測,昨晚來彬不斷道歉的對象,應該就是那隻受傷的小狗。面對素不相識,沒有救助到的小狗,來彬居然如此真情實感地感到難過,甚至愧疚,以至於在醉酒後,還能憑藉潛意識,不斷淒切地流淚。建佑也深刻地體認到,來彬是個和混子大相徑庭,善良到沒有鋒芒的人,能夠放進人生示例,告誡自己,以貌取人的危險性。


建佑抽了些紙,給來彬擦淚(有禮的來彬,想來什麼都不敢碰,只像雕塑此類無機物般端坐),再次,由衷地想,你真是個好人。




來彬認為,建佑哥是個大好人。


將醉臥在路邊的自己撿回家,還替他潔面、洗了衣服,臨走前,兩人交換了kkt,說衣服洗好了,再通知他來拿。只是乾巴巴地等待建佑哥的訊息,豈不是把人當洗衣店,或快遞小哥,太不像話了,於是來彬自那天起,每天會向建佑雲端問安。希望自己這麼做,不至於淪落為忘恩負義的垃圾,並且,有朝一日,也能夠成為如同建佑哥那樣,心胸寬大又善良的人。


要是放在從前,稍微腆著臉,來彬也能說自己是個善人,至少用來定義壞人的作奸犯科,來彬一件事沒幹過。直到幾天前,在同學的嘴裡,才知道,自己對壞人的定義太狹隘,又對善人的標準太寬泛,才會在內省的死角中,對自身產生誤解。


其實也不能怪來彬,在同系的學生眼中,來彬是分組時眾人爭相搶奪的神隊友,不論你多想擺爛、躺分,甚至中途棄修、退學,最後上繳的期末成果,總能完美到教授從不懷疑這是一人凱瑞全組的單人作品,畢竟做到這個份上,正常人會刪除所有其他組員的姓名,或伊媚兒教授,自己是如何孤苦伶仃地度過地獄期末週。以上行為,來彬都沒做過,只是那樣勤勤懇懇地,完成一首又一首動人的歌曲,並與組員共享成果。


學期末,總是收到同學的謝禮,俗話說,認識自己得照他人的鏡子,來彬也一直認為,自己應該算得上個好人。因此在系務聚餐餐廳的後走廊,偶然聽見本次共事的組員正大罵他是個自私鬼時,來彬一時沒有和謾罵的受詞劃上等號。


來彬是故意的吧?把重要的唱段都分配給自己,平常總表現得沒什麼野心的樣子,很累吧?辛苦他了。


那也是他寫的,你還想連吃帶拿啊,b男吸了口煙,聲音揶揄,乖乖到一邊,當人家的伴唱得了唄。


聞言,a男用吸菸後沙啞的嗓子,捏了個太監聲,怪腔怪調地喊,少爺——奴才好恨哪——


吶喊的最尾巴還劈叉了,就是怕這樣,壓力再怎麼大,來彬也不敢抽菸。平常怕吸二手菸,會趕緊轉身離開,此刻不知道怎麼的,腳底釘在地板,走不動道,繚繞的尼古丁煙霧,以及他們調笑的話語,不斷地拍打向來彬的臉龐,無孔不入地,鋪張往來彬的七竅。


ab男吸完煙,離去後,來彬又罰站好一會,才回包廂。成年人的謾罵,也總是笑笑的,這樣才能在發洩情緒之餘,保持身為人類的體面,或是說尊嚴。


成年很久的來彬,被陰陽怪氣一通後,也難以確保自己能維持百分百的體面,於是,由尼古丁切開的下半場,他開始不斷地飲酒,讓自己沉默之餘,不顯得閒閒無事,避免說出、做出丟人現眼的舉動。


聚餐最後一個環節,是大家切蛋糕,互砸對方的臉,以行為藝術慶祝將人當狗虐待般,可恨的期末週完結,幸好有先見之明的來彬把自己灌醉了,不然他會脫口而出:當狗的只有我一個人。


醉眼朦朧中,a男,又或者是b男,抬手要把紙盤壓在他臉上,為了不阻礙呼吸道,會默契地選擇砸在側臉,不知道為什麼,此刻是正面迎擊,來彬也沒去躲,就這樣感受甜膩的奶油,彷彿密不透風的水泥漿,無情地堵住他所有維持生命的孔隙。


在窒息感中,來彬回憶起奶奶說的,但凡做壞事的人,最終都會得到懲罰。用全身的力氣克制自己不要咳嗽,不要反抗,來彬恍惚地認知到,原來他真的是壞人,接著誠摯地,猶如不知疲倦地作曲那樣,在心中,不斷重複說著對不起。




時至今日,建佑已經逐漸習慣來彬照三餐的長輩圖問候。


起初,對於身邊沒有老人,無處搞來長輩圖轉寄回禮,還感到淡淡地愧疚。不過面對建佑簡短的回覆,來彬也從不減少熱情,像對待空巢老人那樣,向建佑分享有趣的生活瑣事。恰好,這段時間,建佑擔任負責人的案子也進行地很平順,漸漸地,他不自覺產生一股正向的預感,彷彿在這遍地狗屎的人生裡,也有條能下腳的道路。


遺憾的是,建佑對好運的預感,跟壞運一樣,總是來得太早。


有一天,主管將建佑詔進辦公室,指著他交出的最終版文件,上頭陳列的計算金額中,小數點標錯了位數。對於以數字奠基命脈的外貿公司而言,一個小數點的紕漏,帶來的,往往是好幾個位數的天價損傷。建佑挨了一頓批,心裡卻始終狐疑,自己並非粗心的個性,按理說,不該出如此紕漏,經過一晚上的逐字檢查,隔天,建佑早早敲開主管辦公室,指著文件的最末頁,最底行的空白處,說,這不是我交的版本。


沒等主管戴正老花眼鏡,他繼續說,我交上來的文件,為了方便區分,都會打上版本數,當時的最終版是第七版,但是這一份⋯⋯


夠了,主管不耐地打斷他,錯了就是錯了,現在追究下去還有意義嗎?


當然有,現在還能實施其他修正方案,建佑還沒說出口,看見主管桌上,放了份新擬的企劃案,負責人的名字,改成了他隔壁工位的同事,一瞬間,建佑就知道沒有再說下去的必要了。


主管的不耐煩,原來只是表象,其中包裹著更深層的,害怕佈局被揭穿的慌亂與恐懼。建佑猛然陰沉下來,像狼一樣銳利的眼神,正好戳穿主管心中緩慢膨脹的不安,為了再掩蓋這些不安,主管只好做出更顯目的行動,於是憤怒地將建佑整理好的原件,甩在他臉上,讓他滾,鋒利的紙張劃開他的臉皮,鮮血滲出來,建佑轉身離開,脊背挺拔,沒有為了禮節而倒退著走。


主管的滾,範圍不曉得是辦公室,還是整個公司,建佑抽起椅背的西裝外套,就要離去,裝鵪鶉的同事終於抬起頭來,小聲而又焦急地問,還在上班呢,你要去哪?


建佑得體地微微一笑,輕聲說,驚擾大家了,我去買咖啡來賠罪。


出公司,走了一段路,終點不是咖啡廳,而是五金行。


沒問老闆,像蛇一樣繞貨櫃,終於在倒數第二排找到一綑一綑的麻繩。示意圖上,都是拿來捆花束、禮物、輪胎,繩子也細細的,要是拿來吊人頭,勢必得要更粗的繩子,才能承受人體騰空的重量。人在外頭,也不好直接套脖子試用。


還拿著最粗的麻繩在苦惱,口袋裡的手機震動,是kkt消息提示。


點開來,來彬傳來張照片,是他抱著一隻黃色小狗的自拍,小狗的腳上,纏著規整的繃帶。


:找到了!送到寵物醫院,醫生手術完,說沒什麼大礙,真是太好了。等哥下班,方便帶來給哥看嗎?


建佑瀏覽完文字,再點回照片,發現來彬拍照的背景,就是自己公寓門口,想來是太激動,忘記了建佑是996社畜這件事,並且,在光照下,他才後知後覺,來彬的髮色,是宛如深夜與清晨的交際,那般深沉的紫色。倒也剛好,建佑放下麻繩,往回家的方向走去,班既然都翹了,就乾脆看看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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