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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熟穩重、頭腦靈活、幽默風趣、細心體貼、善解人意、樂於助人、有責任感、領導能力強、推廣排球不遺餘力……。
  認識黑尾鐵朗的人大多會如此形容。
  但那些既是他,也不完全是他。

  孤爪研磨,黑尾的兒時玩伴兼現任室友,最近發現好像能從黑尾身上看見小時候的他,那個怕生、不怎麼願意和人交流的小小黑尾。
  「阿黑……,起床了。」
  「……。」
  研磨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能擔任叫人起床的角色。不過能擔任,並不代表能夠勝任,看黑尾仍維持著奇異的趴睡姿勢一動也不動,研磨便果斷放棄。睡飽就會自己醒的,他邊想邊走出房間,前往廚房為自己倒了一杯牛奶。

  待在工作室剪了一上午的片,從肚子裡發出的聲響提醒研磨該起身走走,順便尋找食物來防止身體繼續向自己抗議。
  經過廚房時,碰巧看見黑尾正在從冰箱內拿出兩顆雞蛋。有別於平時上班的西裝筆挺,一身素淨棉T配上棉質運動短褲,脖子上掛著粉藍色的毛巾,未乾的頭髮只被擦到不會滴水的程度。
  「……早安?」
  「哇!嚇我一跳。早啊研磨。」
  研磨湊到流理台邊看黑尾準備了什麼東西,
  「餓了?」
  「嗯。」
  黑尾露出淡淡的笑容,厚實的手掌往研磨頭上揉了揉。

  黑尾的廚藝只能算是馬馬虎虎,不過煎個培根和荷包蛋倒也不是什麼難事。研磨在一旁清洗蘋果,削皮、切塊,動作俐落毫不拖泥帶水,很快地餐桌就擺滿了兩人的早午餐──培根蛋吐司、生菜沙拉、水果以及咖啡。

  「難得清閒的休假日,老是待在屋子裡好像有些太浪費了。」吃飽喝足之後,研磨望著窗外的藍天喃喃自語著。
  「喔?沒想到居然能從你那聽到這些話。」
  研磨沒有回應,只是默默望著黑尾。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變成了走在前方的那個。他並不認為自己的步調有所改變,一直以來都是循著自己的節奏,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所以,是面前這個人的步伐漸漸變小了,使得他在不知不覺中,變成拉著別人前進的角色。
  看黑尾似乎對出門的興致不高,研磨也就沒有再重複提起。

  其實兩人一開始並沒有住在一起。黑尾在高中畢業後隨即進入排球協會工作,剛出社會沒有太多預算,租屋處僅僅只有六張榻榻米大,光是放一張單人床跟書桌就幾乎沒有多餘的空間,但十八歲的黑尾並不在意這點,只要有個能遮風避雨、可以供他睡上一覺的地方就已經足夠,他的夢想遠比這些現實條件來得重要許多。
  隔年研磨上了大學,將租下的日式別墅慢慢改造成一座專屬自己的堡壘,一點一點為他的王國升級。
  而黑尾就像是每週返國一次向國王匯報消息的使者,偶爾還會獻上鄰國的伴手禮來討國王歡心。在週六正午準時拿著備用鑰匙進門,將前一晚直播到半夜三點的研磨從床上挖起享用午餐,接著開始叨唸著要好好整理家裡、飯要好好吃不要因為懶就跳過正餐……。研磨總是會語帶嫌棄地說阿黑好吵,卻也不曾拒人於門外,他絕不會告訴黑尾自己高三的時候,究竟花了多久才習慣身旁少了一個會邊和自己聊天邊替自己看路的人。
  那時他認為黑尾還和從前一樣沒有改變。

  房子的租約要到了。
  在研磨升大三前的春假,忘記是聊到什麼,黑尾忽然脫口而出。那看向他的眼神像是擺盪在「請收留我吧」跟「沒什麼別理我」之間飄忽不定。
  想住這裡的話就來吧,本來就有很多空間。
  研磨根本不覺得這是什麼值得猶豫的事情,他曾參觀過一次黑尾的租屋處,即使黑尾的個人物品不多,但光是讓一個將近一米九的高大男性站在裡面就已顯得十分侷促。

  直到開始同居之後,研磨才漸漸發覺那個總是會照顧別人、又時常嘮嘮叨叨的黑尾並非常態。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阿黑。」
  跌坐在玄關鞋櫃旁換鞋用的位子上,手一鬆,公事包重重落在地上,發出巨大聲響。無須靠近就能聞到濃濃酒氣,黑尾就像無力的布偶一樣只能靠著鞋櫃才有辦法維持坐姿。
  「又被灌酒了?」
  「嗯……。」
  「想吐嗎?」
  「在外面……吐過了。」
  但自己的胃還是翻騰得厲害,黑尾閉著眼睛,表情顯得有些痛苦。研磨伸出手輕輕拂去他太陽穴上細密的汗水,再摸了摸一整天下來已經有些變形的頭髮,拾起地上的公事包後便往屋裡走去。不到幾分鐘,研磨又出現在玄關,手裡拿著一碗熱騰騰的味噌湯,
  「阿黑,喝點湯。」
  聽到研磨的呼喚,黑尾半瞇著眼接過湯碗,咕嚕咕嚕地喝下肚。溫熱的湯滋潤了不久前飽受摧殘的胃袋,就算這只是碗普通的即溶式味噌湯,也讓黑尾覺得人間美味。
  研磨又忍不住伸手,像對待一隻大型犬般撫摸著黑尾的頭。

  「去洗洗澡然後睡覺吧。」
  黑尾聞言,轉頭盯著研磨。因為頭髮長了所以隨意紮起,因為穿著舒服所以總是帽T搭高中運動褲,一直以來研磨都是那般對日常生活漫不經心,那為什麼會對自己如此在意呢?
  他覺得自己大腦裡某些地方變得有點奇怪,才會去思考這種荒誕不經的問題。而且,他想像不出來研磨會如何回應,如果他說的不是自己想聽的答案該怎麼辦?思索至此,黑尾又突然害怕了起來,如果只是因為相處得久、因為習慣才在一起,自己會接受這樣的回答嗎?

  「阿黑?」
  「嗯?」
  理應回到工作室繼續把早上剪到一半的片剪完,但研磨選擇和黑尾一起待在起居室放空。
  現在的黑尾常常想事情想得入神,想到眉頭都擠出一條溝來卻毫無自覺。想什麼想得那麼認真呢?研磨想問,卻也沒有非得要問。他討厭被人強迫,自然也不會去成為逼迫他人的角色,對方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開口。
  但他能夠看出黑尾的思緒慢慢走進死巷裡,那即是他出聲喚回黑尾的理由。

  和日式起居室不太搭嘎的五十吋無邊液晶電視正播送著近期最具話題的連續劇,
  『我們是朋友。……但我希望我能成為可以一直留在你身邊,照顧你、煮飯給你吃的那個人。我不想停留在只是朋友的關係。』
  劇情正好來到最高潮,主角的真情告白估計又要掀起一波話題。黑尾想起研磨也曾經在不經意的情況下講過類似的,沒那麼直接,卻讓他感動不已的話語。

  ──不管阿黑的心裡在想什麼,只要阿黑想,我都會在這裡聽你說。
  那陣子他壓力太大了,案子提了好幾次都被退回重改,他第一次體會到何謂江郎才盡,每天為了要把網子降低加班到深夜,有時甚至在研磨熄燈之後才回到家。自己的體力在此期間快速流逝、晚上睡覺也會不停夢到自己的辦公桌上堆滿了被寫得亂七八糟的案子。
  他原先想找研磨抱怨這段時間的不順遂,也許從旁人的角度能夠看出什麼癥結點也說不定。但想到研磨一個人創業、當YouTuber、投資……,如果自己對著他喊累豈不是遜到家了?
  黑尾最終還是把話吞回肚子裡,又堅持了好一陣子。
  後來提案好不容易過了,實際執行也十分順利,他在慶功宴上收到許多讚美,酒自然也是沒少喝。
  步履蹣跚、搖晃著身體緩緩回到那個日式建築裡,門後是他許久未見的通明燈火,長長的廊道通往深處,盡頭的木牆此時在他眼中變得模糊不清,木地板不斷往前方延伸,像是能通往異世界的通道一樣。
  他忽然想要一探究竟,隨意踢掉腳上的皮鞋就踏上長廊。

  研磨被外頭傳來的巨響嚇了一大跳,拉開房門朝聲音來源一望,黑尾雙腳平放、背靠著牆坐在地上,身上的衣服凌亂,領帶鬆開、襯衫扣子打開兩顆,露出來的肌膚因為酒精變成淡淡粉色。他走到黑尾身旁蹲了下來,輕聲呼喚。
  原本低著頭的黑尾抬起頭來,額頭有些紅腫,他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黑尾一句話也沒說,只是對著研磨張開了雙臂,而研磨就如同反射動作般摟住他,一下一下拍著男人寬厚的背。

  「啊!」
  皮球沾上兩人的汗水變得濕滑,打算用上手托球的黑尾沒抓好,球就這樣砸在自己的額頭上。
  「唉呀……太久沒碰球了。球感都消失了。」
  研磨滿臉疑惑地看著黑尾,難道是業務當久了所以練就一身睜眼說瞎話也能臉不紅氣不喘的本事?除了剛才的手滑之外,每一次傳球都好好地落在自己的手上,這叫球感消失?真不曉得是想要氣死誰。
  在太陽逐漸西斜之時,研磨從臥室裡拿出一顆排球,向黑尾提議到院子活動筋骨,接著兩人便開始對墊起來。只需要花點心思控制方向,球就會被墊得高高的、準確落在想要的位置上,現在能夠如此雲淡風輕,都是因為小時候在河堤邊一次次的接噴、落地累積而來。兩人一起打怪、升級,研磨原以為他們的目標就是打倒魔王,跟遊戲一樣,但長大後才發現,人生道路上根本沒有什麼最終BOSS,有的只是無盡的關卡。

  「真不好意思啊!黑尾。要麻煩你了。」
  作為降低網子的一環,排球協會常會在假日舉辦針對國小學童的排球體驗教室,邀請當地出身的V聯盟球星擔任助教。
  這次因為其中一名選手在前一天練習中受傷,所以黑尾臨危受命成為助教。「反正你以前打過」,前輩的口氣聽起來有些不負責任,但他也只能摸摸鼻子接受。
  要是孩子看到助教是個連球衣都沒穿的大叔肯定會很失望吧?
  「……。」
  「你好啊,我叫黑尾鐵朗,你叫什麼名字?」
  「田沼大介。」
  孩子的表情是最直接也是最殘酷的,大介的眼神像是看到怪叔叔一樣充滿懷疑。
  「大介打過排球嗎?」
  「……體育課,一點點。」
  孩子還願意跟自己對話已經讓黑尾感激涕零,他蹲下來讓視線和孩子等高,問他有沒有喜歡什麼位置。
  「主攻手,因為很帥。」
  「是吧!看比賽的時候第一眼果然會看到攻擊手呢!」黑尾閉起雙眼點頭表示贊同。自己一開始大概也是這樣的,直到真正開始練習之後才發現其實每個位置都不可或缺,而場上的每位選手都有他帥氣的地方。

  體驗教室的課程是將排球的基本動作融入到遊戲裡,透過和助教互動來激發孩子們對排球的興趣。對剛接觸排球的大介而言,每個遊戲設定的目標都有些困難,讓他起初有些擔心自己無法完成。但實際玩過之後,每次都能很順利地完成,有些甚至可以玩第二組、第三組。
  「喔──,大介看起來不像是只會一點點的樣子呢!」
  聽到眼前的叔叔稱讚自己,大介覺得有些害羞,
  「是黑尾叔叔……厲害。」
  沒錯,讓他不用一直跑動就可以順利碰到球,是由於他的隊友送的位置足夠準確,才能讓他只專注在做好接球的預備姿勢,等球碰到手臂時再輕輕墊高。大介的眼裡忽然看不見其他的職業選手了,因為他擁有全場最特別的搭檔。

  「希望以後能在比賽場上看到大介喔!」
  課程結束後,大介的眼神閃閃發亮著,整個人也變得活潑起來。黑尾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就能看到他在球場上活躍的模樣。
  他們在日本各地巡迴舉辦體驗教室,為孩子們打開一扇大門,當然並不是所有孩子都願意留下來繼續往深處探索,但只要每一場活動都有一兩個像大介這樣的孩子,那未來的日本排球一定會更加蓬勃,這就是他的夢想之一。

  「研磨,我今天好像看到了小時候的我!」
  「喔?是嗎?」
  黑尾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要跟研磨分享,興奮的表情一點都藏不住。
  「阿黑現在也很像小時候的阿黑。」研磨笑了笑,鬆開握著滑鼠的手走向黑尾。
  「欸?你不是在忙嗎?」
  「阿黑的故事感覺比較有趣。」

  「你還真的要一個一個飛去當地邀請喔?」
  「對啊!為了表示我的誠意、為了我們廣大的球迷。」
  黑尾捂著胸膛,一副捨我其誰的模樣讓研磨不禁發笑。
  為了黑尾嘔心瀝血、在耗盡所有精力說服協會高層,再三保證自己絕對會使命必達才通過的全明星賽企劃,研磨也決定為黑尾出一份力,一同前往巴西。
  當然翔陽不需要遊說應該也會立刻答應,所以讓研磨出馬只是要借他在網路上的人氣,向大家宣傳這場陣容豪華的全明星賽。
  他倚在門邊看著黑尾在房間裡勤快地收拾行李。現在不管眼前有什麼障礙,黑尾應該都有辦法用自己身上的道具一一擊破、順利過關吧?前陣子偶而會出現的幼年黑尾,最近好像也消失了。現在,應該不用擔心了。
  「阿黑……又升級了呢。」
  「嗯?」
  黑尾滿臉疑問地抬起頭,只見研磨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盯著自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