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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歲月〉




  暮春三月,楊柳堆煙。

  寅郁自間關鶯語醒轉,小殭屍仍在他的臂彎內熟睡,晨光熹微,透過窗櫺盈滿一室昏暗,灑落在她秀美的眉目間。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恐怕誰也無法料到這般溫馴乖巧的小姑娘,竟是道行深不可測的大殭屍。

  自結伴同行以來,寅郁與這小殭屍同寢同居,無半分男女綺旎的韻味,反倒像帶著個天真爛漫,不諳世事的小妹妹遊歷江湖,一路上雞飛狗跳,惹出不少啼笑皆非的烏龍。

  但倒也排解了許多寂寞。

  降妖除魔是道士天職,可寅郁卻想,若非困於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孰願成妖入魔?說到底,這天地之間,人也好,妖也好,魔也罷,心生萬相,輾轉都是過不去的我執。

  他亦會納罕,小殭屍的我執為何?

  寅郁不自覺地握住頸項間掛著的木牌。

  那木牌上頭刻了二字「日冬」,字跡沉凝,筆畫肅立──初逢時,小殭屍一蹦一跳,唇邊還有樹皮屑,衣袂隨意一揮,便為寅郁解了性命之危,她懵懂的歪著頭,帶著些撒嬌的稚氣,將木牌遞給遲疑的寅郁。

  寅郁縱使再粗枝大葉,也不可能認不出自己的手筆,可他分明未曾刻過這個木牌。

  身側的小殭屍忽地動了動,緩緩睜開了眼。

  醒來第一眼便見到寅郁,她顯然很是歡喜,露出一個嬌憨甜美的笑容。

  殭屍本是陰冷森然之物,況且她這般絕非等閒的大殭屍,不知道是用多少怨氣血淚煉化而成,但當她微笑時,卻彷彿一陣清涼微風迎面而來,是最溫暖的韶光,是最甘甜的水泉。

  寅郁第無數次恍惚。

  前世今生,應當有過這樣的時刻,她拽著他的衣角,伴他而行,對他粲然一笑,二人相濡以沫,優遊紅塵。

  她究竟是誰?他又是誰?

  寅郁回過神,攏了攏她的青絲,溫言問道:「天還未完全亮,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殭屍理應無需睡眠飲食,偏偏小丫頭愛玩愛鬧又愛睡愛吃,跟頭小豬似的。

  寅郁思及此,不由自主地莞爾一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小殭屍不知他為何而笑,但寅郁笑了,她自然也隨著笑,兩人靜靜地相互依偎,並不言語,長長的髮散在枕上,分不清你我的親暱,氣氛溫存。

  五指間忽有柔軟觸覺傳來,寅郁垂首,只見纖纖素手扣住他的指縫,毫無保留的貼著他的脈搏。

  她不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小姐,他亦非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兩人的指節皆有薄繭,那是生存與征伐留下的痕跡,前半生未曾遇過對方時歷經的風霜雨雪。

  寅郁本以為自己不會有深陷我執的一日,將獨自走完這一生。

  他心下一暖,徐徐收攏掌心,緊緊握住她靈巧的小手,兩人十指相扣,嚴絲合縫。

  他也不過是塵世一俗人,逃不過,也無心逃過這情劫。

  小殭屍半闔著眼,似又要墜入夢鄉了。

  「日冬。」寅郁在她的耳畔輕聲道:「冬。」

  喚出這個名時,無法說清道明的情緒湧上,毫無來由地幾乎撕裂寅郁的胸膛,又填入暖冬的日光,帶他回返故園。

  原來這便是失而復得。

  日冬抬眸,眼神清亮澄澈。

  寅郁在她的額際輕輕一吻,憐愛的,溫柔的。

  「睡吧,這回我在妳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