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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映入我眼簾的是離的很近的天花板,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光線落在我的床尾,我一下直起身體時大力的撞了一下頭,巨大的聲響跟耳邊的嗡鳴聲在我腦內揮之不去,等恢復狀態後聽到的是來自床板下方的聲音:「你又在搞甚麼鬼?」是阿治,雖然在我耳裡聽起來略微青澀,但這百分百不會錯,就算把治放進大禮堂一百個人一起說話我也能認出來他的聲音。 我把頭探出去,看到的卻是銀髮的治瞪著我一言不發,這在整人嗎? 「你頭髮怎麼染回銀色了?」我揉了揉眼睛,在思考前疑問就下意識地問出口。 「你在發甚麼瘋,沒睡醒就躺回去睡。」治皺眉說:「但媽媽說早餐再不來吃你就餓肚子吧。」他說完就走出了房間,留下我在上鋪震驚。 我在作夢嗎?但剛剛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告知我這是現實,我爬下地面看著鏡子裡的人不敢相信:比起現在更深一點的髮色,沒有整理過的側分瀏海,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掛在眼下,臉頰被掀開一點點的OK蹦。一切雖然都讓我震驚,但這顯然,也不會錯的,是還在讀稻荷崎高中的宮侑。 我恍惚的吃完媽媽做的早餐,雖然完全是記憶裡的飯菜我卻沒有嚐出一點味道,治吃的多,卻全程對我不發一語。還處於震驚的我也沒有多說話,飯桌上父母還擔心的多看了我們兩眼,在他們感嘆兒子成熟的語句中恍惚的跟治出了家門。這真的沒有在做夢嗎?所以就理論上,我是穿越回了十七歲的自己身上?以前看過的時空旅行電影不少,但真的輪到自己身上任誰都沒辦法馬上相信吧。 而且,我看著治穩定快我兩步的腳程,嘆了一口氣,這個時間點也選的太爛了吧,我心想。雖然我跟治臉上掛彩並不稀奇,隔了這麼久高二的事情也沒辦法記得全面,但右臉這個翹起來一角的OK蹦讓我沒有思考太久,記憶就如浪潮一樣湧入腦子:這大概是治剛跟我坦白自己未來出路後。 讓我感到頭痛的最大原因大概是直到未來,我也沒有跟治好好的解決這個關於未來不同的想法,只是彼此不談,隱匿在平靜的生活裡,是我跟治成熟後平靜生活的暗潮。我還是在心底恨沾在治手上的米飯,恨他不再保養好自己的手指而多的刀傷,我或許不是厭惡治的選擇,更多是厭惡著這個認知:認為我跟治會永遠一起在球場上的竟然只有我而已。 我們竟然打從出生就註定要分離。 2. 「你今天怎麼沒有跟銀一起去學生餐廳吃飯?」 在我還沒回過神來時第一個朝我搭話的人是角名,高中時的他相比成年更少了一點笑容,卻也比成年後更純粹。角名把身體從窗戶外探進來,語氣帶著疑惑,大概是長大後的他更狡猾的緣故讓我覺得他的疑問是不是有別的意思。可能是我反常的安靜讓他疑惑,向前走的腳步停下轉而進了我們教室。 「你今天也安靜的太怪了吧?」 他把便當放在我的座位上,拉著前桌的椅子坐下,角名的便當是記憶裡一如往常的豐盛,是家裡有妹妹的原因嗎?角名母親在準備便當的時候不會有大量的肉食,反而是魚和蛋居多,這是阿治和我說過的,現在想來從甚麼時候開始就有「治也有排球以外的興趣」的跡象了呢?明明這種小地方也能看出甚麼,卻在治坦白一切後也沒有嘗試理解,只有滿腔被背叛的憤怒,這股氣順著十七歲到現在都還堵在我們之間,到底是否也有我意識到自己竟然如此不了解治的原因? 便當很香,我嘴裡的麵包相比都沒了味道一樣。印象中角名常剩下煎蛋捲留給阿治,我也吃過一兩次,蛋液混著甜味確實與青春期的男高中生不太符合,但治每次都吃得很滿足。大概是我盯著角名便當的視線太明顯,他吞下飯糰後把便當往前挪了挪,「要吃嗎?」我愣了一下道謝,拿起筷子把煎蛋捲放進嘴裡,是治向我轉述過的香氣,也像是他店裡常駐的玉子燒飯糰裡的味道。 蛋香在我嘴巴久久沒有消散,角名把筷子抽走後看了我一眼:「你今天安靜的好怪。」他又說了一次,我把食物吞下後剛要辯解,「如果是跟治吵架這件事影響到你那我也沒有辦法,只是不要在訓練時表現出來喔,北前輩可沒有這麼好說話?」角名的表情笑的我毛骨悚然,我想角名說不定是很好的傾聽者,因為他一樣沒什麼良心,大概我說甚麼他也只是會笑著應對過。成年後在賽場遇到時他也只是不帶責備的提醒我治的店開了,你不回兵庫看看嗎?只用一句話提醒我們之間的關聯,而沒有多言。 於是我在他收拾好東西後問,「如果是角名,會怎麼處理?」他看起來很詫異,大概沒想到相較固執不聽勸的我卻先詢問了他的意見,「我沒有年齡相近的手足,沒有兄弟間吵架的概念。」角名抬頭思考了一下接著說:「這世界上最了解你們的人真的是彼此嗎?我偶爾也會這樣想。我可能也看過一些你沒見過的治,但跟你們認識久了也才知道,這大概就是你們最了解對方的原因吧。」 角名把便當收好後坐正的看我,「如果是我我會覺得無所謂,那是他自己的選擇,是他的未來,很遺憾的是在我的眼裡,兄弟的命運打從出生後就與對方無關了。我不會把還沒成熟的約定放在心裡,所以我會祝福他順利。」角名看了一眼我的臉色才接著說:「但侑,我不是你們,我沒有身分對等的兄弟,也沒有跟手足這樣情感高的約定。而你們是你們,你今天之所以問我怎麼想,不就是你有想解決問題的念頭嗎?我知道的你不是這種磨蹭的個性啊。」 角名拿著便當起身,表情帶著狡猾的笑:「而且,你怎麼會先問我?昨天不是還在氣治先告訴我他出路的事而不是你嗎?」我拍了一下他的背,又看到他表情恢復正常,我記憶裡的角名不怎麼說自己的事情,幸許沒有回來前我都不曾跟他有過這種談話,「機會」是這個意思嗎?我在成年後也沒有解決的冷淡關係,讓我有機會回來重塑嗎?我沒有領悟出來,但如果是這個時間的我,是否也是能重新理解阿治選擇的機會?我不知道。 我從來沒有詢問過別人關於我和治這件事的處理方式,我總是固執地認為這是我們間發生的事情,但在球場上遇到阿蘭、角名,回兵庫看北前輩時,他們有意無意向我提到的治的現況,現在想想也是他們想說點甚麼卻不方便多說的表達關心吧。想到這裡我甚至有鼻酸的情緒,對著角名說了聲謝謝。「我什麼也沒說吧。」他低頭擺弄著手機,裡面是我在發呆時的照片。「只是覺得這種表情真不像你。」 「而且其實也不只你問的這樣吧。」角名這句話說得很小聲,我不知道他指的甚麼,背上一瞬間冷汗直流,不可否認的是成年後的自己比高中謹慎了不少,往事和錯誤像浪潮突然湧上,「我沒有別的意思啊,真的,先走了。」他朝我揮手,背影同剛才像在說早點和好吧。 和角名聊完後我突然想起了一些事,那天是個夏季的雨天,父母回了一趟祖母家,我和治被丟在家裡,打完電動後吃飽的倦意突然,我們一左一右倒在客廳的地毯上睡覺,我比治早清醒,他的左手搭在我的腰上,外頭的雨聲即便有窗戶的遮擋也很清晰,像是此刻能掩蓋什麼一樣,我盯著治的臉發呆,我知道他的下顎有一顆痣,後天生的,因為我並沒有同樣對稱的一顆,治睡著的樣子很安靜,雖然清醒時他也是比較安靜的那個。我看的很仔細,除了照鏡子我基本上沒有這種機會觀察治的臉,只是不想承認的是我們終究是不同的,鏡子裡完全對稱的臉也不屬於治。治的睫毛在睡覺時會顫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做夢,我伸手把擋住他眼睛頭髮撥開,治的眼睛卻在此時突然睜開。 你在幹嘛?我記得那天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並非問罪的口氣卻讓我滿身冷汗,我只是把手放回身側,騙他:「睡覺流口水還要我幫你擦,真是豬。」簡單的把我自己都沒有弄清楚的情緒隱藏,我總想或許治其實早有察覺,但礙於他的「較為成熟」所以也選擇沉默。於是我再也沒有勇氣去看這樣的治。 那年我們剛好高一,十六歲,這件是像是我們青春期埋下的時空膠囊,我回到過去時才憶起,而或許治也早已忘記。 3. 我很喜歡稻荷崎這支球隊。 這麼說不是我對黑狼有所不滿,雖然我也曾說過自己很喜歡「我們不需要回憶」這條橫幅,但回憶的重量偶爾會讓我喘不過氣,是一種生來不會缺席的愛,穿過時間才會感受到。畢業後直接被邀請進入職業隊的我還沒有學會成熟,當時球隊風格跟現在差異很大,沒有前輩接受我這份脾氣,我也才真正意識到排球不是只是排球而已。小學、國中時有治陪著我,我跑的快、脾氣差,治也會從我身邊追過來,再拉著我的領子痛罵一頓。高中時我們遇到了成群的狐狸,他們沒有多責備我的風格,讓我跟治在高一就當上首發,在稻荷崎打球的日子不可否認的很開心,這也是我難得會憶起的回憶。 話雖如此我也不覺得自己的脾氣有多大的錯,那些我不滿的就是沒有用盡全力的人,我飽含愛用十指傳出的球憑甚麼被敷衍對待。治指責過我太沒有同理心,這句話直到現在我也沒有真正做到,但排球永遠不只是排球這點我卻被回憶上了一課。這時候我想,我可能也不是完全的不需要回憶。 「侑,別發呆了!」破空的聲音把我喊回現在,回過神時我已經反射性地壓低重心把球向上托舉,位置毫無分差的給了治,我像見到慢動作一樣看見了治的表情一愣,隨後便是球落在對方場內的聲音。 「好球!怎麼覺得侑的傳球技術又更好了,真可怕。」赤木前輩拍了拍我的背,我的視線正好與看過來的治對上,他愣了一秒低頭看自己剛擊球的手,我們沒有和對方擊掌。這一球托舉也讓我愣神,這是久違不用打任何暗號,不需要任何手勢,只是治知道球會在那裡,而我也知道治一定在那裡。我曾想多次否認的雙胞胎心靈感應,卻又再一次被我們證實。這是成年後再也沒有的機會,是擊中我的一部分回憶。 休息時阿蘭湊過來和我搭話,他姿態很放鬆,靠在牆上向上拋球:「你跟阿治還沒和好嗎?」 我轉過頭看了一眼阿蘭,他沒什麼表情,更像是純粹關心我們的學長,「沒有,我不知道該說甚麼。」阿蘭的表情很震驚,他轉頭過來看我,「我以為你會說你們打死不要往來之類的話?」 我聽完也愣了一下,大概過去的我絕對會這麼認為吧,而事實也如此,那時我認為被背叛的憤怒遠遠高於一切,甚至是時間。我討厭聽人說教,也認為沒有跟我溝通是治的錯,但幸許是時間與空間的問題,我不再糾結這些點,最根本的原因也許是在我面前擊球的治是我未來再難以見到的景色,遺憾的是我們真的走向了不同的路。而我現在與他再見一面,比起憤怒更多的是被回憶擊中的酸澀。 「我們畢竟還有幸福的賭約在身,我才不想糊里糊塗贏過他。」我抱著鞋子低咕,我知道阿蘭有聽見,他大笑了三聲引來教練的注意,才放緩聲音對我說:「我應該沒有對你說過吧?我其實偶爾很羨慕你們。」 「我雖然有個弟弟,但總歸是跟真正年齡心靈都相似的雙胞胎不一樣,哥哥能做到的事情很多,要做到的也很多,對我來說照顧弟弟跟你們的陪伴還是有差異,不是說我討厭我弟,大概我的個性如果有雙胞胎我也會受不了吧。」阿蘭聳聳肩接著說:「你們能走得這麼快有一些原因是身邊有彼此,因為侑你跑的再快治也會在旁邊,你們的成長一部分是因為對方,你說自己的不服輸也是因為對方是治吧。陪伴,我可能說這樣你會覺得很肉麻,但這是小學時就認識你們的我得出來的結論。」 阿蘭的表情在笑,我沒怎麼見過這種安靜的阿蘭:「雙胞胎不只是血緣上的,你們更是因為從出生前就認識對方,到成長、到彼此摸到排球、到成為了球場上的雙胞胎,你可能會覺得都走到這裡了治突然說不幹就不幹了讓你不甘心,但是侑,我們真的不需要回憶嗎?」 「你們從出生到現在給對方的時間和陪伴,是只有雙胞胎能給對方的愛不是嗎?」阿蘭說完後也不再開口,我沉默地盯著球場上還在練習的人,排球擊打在木頭地面聲音很好聽,這與成年後的場地不同,也是我們在這裡的一種記憶。 「但我也不想就因為這樣原諒他,如果像阿蘭說的,我們是因為有對方才會成長,那他自己抽身算甚麼意思。」我的聲音還是不大,也意識到自己是在向比我小的人尋求協助一樣。 「你覺得治的抽身代表不愛你嗎?」 「沒有!說的這麼肉麻太過頭了,阿蘭!」 「哈哈哈,但你會說這些,不就是這個意思嗎?」阿蘭把手靠在我的肩上,「侑長大了啊,不再是只會說『我恨阿治!』而試著要理解不同選擇了啊?」阿蘭晃著我的肩膀大笑,引來了大家的視線,我看到場上的治看了我一眼,卻很快別過頭。 我突然也笑出了聲,大概是這幾年的時間太長了,久到我忘記的事情太多了,這份記憶的盡頭是高中時候我們都還穿著「稻荷崎高校」的球衣,是剛上高中時我們第一次染髮漂色的頭痛,是國中你輕聲對我說不要成為我這樣的人的聲音,是小學掉在我身上的那截冰棒,是母親把我們從身體捧出來時分別剪掉的臍帶。 我們才不是真的不需要回憶。 4. 剛成年時我跟治的關係其實說不上多好,只是表面上的兄友弟恭,節日寄出一份禮物,回老家時在父母面前鬥嘴,離開兵庫卻像是陌生人,我沒有去飯糰宮本部的開業,第一次吃他做的東西甚至是阿木從餐車攤位買給我們的,除了出攤的時候治也沒有來看過的我的球賽,我認識的治是從飯糰宮的推特和過去隊友的嘴裡、母親傳來的訊息裡的隻字片語。治認識的我大概也是如此:報導、黑狼的推特,和我在個人帳號透漏的日常。 剛進球隊的日子不輕鬆,我也理所當然沒有精力去在意治,像是在賭氣我一定會比他幸褔的約定,我不想在他面前顯露這條路沒有他我走的艱難,於是我閉口不談,也不見他。現在想來治大概也是如此吧,我們終究刻在骨子裡相同的基因造就了相似的不服輸,選擇的道路都不輕鬆也不願意和對方提起。 第一年新年回家時我提著大阪的伴手禮回家,來替我開門的人是治,他一言不發的拿走我的行李袋,沒有被帽子遮蓋的黑髮刺激我的眼睛,我便也沉默。母親從廚房走出來時看見我們,「阿侑長高了啊?變的好壯。」他伸手捏了捏我的手臂肌肉,把禮物提過去後貼了一下我的臉頰,是宮家的傳統,小時候到長大分別與重逢的招呼。我並沒有忘記,宮治看著我的眼睛一眼,在母親的注視下只是皺了一下眉把臉貼過來,像是真正要好的兄弟,但治沒有偷捏我的大腿,也沒有嘲笑我,像我們只是陌生人,而不是血緣相親的兄弟。 我在那時不何時宜的想到高一那年的夏季,那時的治是真的不知情嗎?還是正如我猜測的治也和我一樣。「愛」放在我們身上太過膚淺了,卻像是只有這個說法能形容我和治,小時候母親教導我們要愛著對方,老師說兄弟要相親相愛,球隊裡前輩讓我們要包容對方。但他們說的愛是甚麼?真的有一個詞彙能包含我和治之間的一切嗎?於是我把和他的二十多年包裹在愛裡,表現出人們期望的兄友弟恭。 我不嘗試理解治的選擇,厭惡他手上的刀傷,厭惡他擅自染黑的頭髮,厭惡年少的約定只有我一人在實現,厭惡我竟然已經接受「阿治就是離開了」這個事實,結果是我和治變得越來越不瞭解對方,平淡的生活流於表面,像是撥開就會發爛的水果,只有酸楚的味道爛在我們彼此的心裡,而再也聞不到原本的味道。 北前輩把我叫來社部時我是疑惑的,他讓我坐著等他把社團報告書寫完我更加疑惑,但我沒有開口詢問,北前輩說的話我也不太會質疑,大概是因為成年後的他比高中時期更愛笑了一點的緣故,我並沒有像當時一樣害怕,看著隊長在紙上寫下的字體端正,甚至有點催眠的意味。成年後的北前輩其實比現在看的溫和許多,也大概這才是他真正的個性,我第一次回兵庫時先去看的北前輩,他當時正從稻穗裡抬起頭,夕陽從稻米的縫隙照在他的臉上,笑容和汗珠同時揚起,他像是此刻落到凡間的稻荷神。 我想北前輩注定是會做這份工作的,雖然在哪裡都可以發揮出百分百的能力,但「確實的做就會確實的收穫」除了農耕外沒有更適合的了。治的米是從北前輩的「確實」進貨的,這是他和我坐在田埂上說的,當時我帶了一罐麥茶,分別倒給我們一點,他和我說治的店發生了甚麼有意思的事,笑容敞開,沒有對後輩的威嚴。而北前輩也是唯一聽過我和治僵硬的關係的人,像是面對神明沒有需要隱藏的地方,我把想法和著秋收的稻香一同留在那天的傍晚,北前輩只是靜靜的聽,沒有多說甚麼,他當時說了甚麼來著?不知道為甚麼現在的我突然想不起來。 「久等了,抱歉,侑。」他闔上報告書我連忙擺手,北前輩的眼睛很可怕,像是能盯穿你內心的想法一般,「不用緊張,跟你聊一下而已。」您這樣說更可怕好嗎!我在內心無聲的尖叫,表面只是點了點頭。 「三年級也差不多要引退了,我和練有分別找過不同的高二生來詢問隊長一職的事情,角名沒有興趣、銀說他自己不適任。」北前輩陸陸續續說了一些高二隊友的名字,「有些人認為需要一個能壓住你的人來任職,也有人認為你就很合適。」我明白他說的是治,這個認知讓我心臟停了一拍。我記憶裡的高二其實沒有北前輩向我說的這段話,我們的隊長是在訓練結束後決定的,當年北前輩是否也有詢問高二大家的意見,我不得而知。 「我前幾天找過治,他說了一些話,我覺得可以讓你知道。」我盯著窗外飛進來的鳥,北前輩接著說:「治告訴我,如果是隊長了話,他認為侑更適合一點。」他見我想說甚麼,示意我聽下去:「治說,不是因為我決定未來不打排球才把這個位置讓給他的,我知道侑一定會這樣想,如果要問我為甚麼,也不是我認為自己我不適任,而是侑比我更適合。」 「『因為他對排球的愛比我多了一點。』治是這樣告訴我的。」北前輩說完後沒有接著說下去,像在讓我思考,我無比感激這份心意,我從來不知道治是這麼想的,我的高三好幾次對著治說:我是隊長當然是聽我的時候,治也只是打著我的後腦勺沒有反駁。 「你怎麼想的?」北前輩開口問我,我像是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在當機,「你沒有一定要現在給我答案,雖然我認為你早就已經有答案了。」他放下書本說:「你前幾天和治決定要從事非排球相關職業的事情打了一架吧。」北前輩的語氣略帶嚴肅。「當然我沒有要責備你,這件事也過去了,但希望你們不要因此影響到訓練就好了,今天看你和治走神的次數不少。」 「我知道自己不會再有機會說服治,也大概知道這只是源自我自己的不甘心。但,我不知道,北前輩,如果是你會怎麼看這件事呢?」我咬著下唇,話說的顫抖,大概是突然想知道如果是這個時候的隊長是怎麼想的,「我有點驚訝你會問我,侑。」我自己也很驚訝,我在心裡小聲吐槽。 「恩,我不是治,也不是你,我決定的事情也不會因為別人的干預改觀,我認為治大概也是,他猶豫沒有說出來的原因可能是因為顧及到你們的感情吧?」 「我不怎麼喜歡猜測這種事,我也認為更應該直接去和治談談,你們相處的時間只有你們了解,那些親情,友愛,雙胞胎間感情,都是只有你們清楚,你會生氣的原因你說是因為不甘心,是因為你在乎治而生的不甘嗎?還是純粹因為『治沒有把你算入他未來人生規劃』而不甘呢?」 北前輩的聲音帶著一點嚴肅和一點柔和,「我並不是這麼了解你們,可能隊伍裡有其他人看的比我多許多,所以我也不能斷言甚麼,像我說的,你們或許該放下一切好好聊聊。」 「但是侑,不論你在意的是甚麼,剛剛說的一切也好,不包含其中的事情也罷,不管怎樣這都是愛不是嗎?」北前輩的聲音在此刻變得柔和許多,我想起那次與北前輩在田埂中的談話,他像是也說了一樣的話。我愣愣的沒有說話,看著他提著自己的包,也順便把包遞給我。 「時間也差不多了,該回去了,侑。」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遠,像隔著一層薄膜,我看見北前輩突然低頭,靠在我的耳邊小聲地說: 「還有,侑,你現在正在做夢吧。」 太陽在此刻剛好落在北前輩的後背,背著光我看不清他的臉,我張不開眼,一瞬間我的視線突然被抽離,眼前一片黑暗,失去了意識。 我像是做了一個小時後的夢,夢裡的自己因為一點小事離家出走,我縮在家裡附近的公車站牌,雨水打在我的身上很冷,但我不想回家,理由是甚麼我也早已忘記,只記得那天是個雨天,沒有太陽親吻的地面像是冰庫,我顫抖的手抱住自己的腳,就在我快暈倒時看見治朝我的方向跑來,他一邊喊我的名字一邊哭,把滿臉淚水雨水的我抱得很緊。 我握著他的手,他把雨傘面全部傾向我這裡,輕聲地說:我們回家吧。 我們回家。 再次醒來時還是一樣的座位,電車行駛的聲音穿過我沒電的耳機讓我清醒,此刻夕陽落幕,正巧一半沒入地面,電車的把手反光,照在我臉上的光線讓我的眼睛酸澀,我盯著手機螢幕的時間,沒有完全清醒的大腦只聽見我的車站到站的聲音,我站起身要擠出車站時突然看到兩個高中排球社模樣的人拉著對方的包上車,視線模糊讓我甚麼也沒有看清楚,我站定在出站口前,卻突然意識到看不見只是因為我淚流滿面,我想向前走出站,看見的身影卻是被印有我姓氏的帽沿壓住的黑髮,和和我幾乎無異的身形。 而我手機裡播號的聲音也在只時戛然而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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