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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就回家吧》

月亮,那是只有一片黑暗的星幽界,不可能存在的光芒。
荒涼的廢墟地中,沙石隨風而起。在被漆黑包裹的夜裡,除了碩大的滿月,只能聽見風的呼嘯聲。

然而,現在連滿月也消失了。跟隨著月亮,風聲也早已離去;就像時間靜止,失去了聲音、光芒,連吸血鬼的屍體也都化為灰燼。

剛才經歷的戰鬥彷彿是一場夢,只有夥伴的喘息聲、指尖尚未乾涸的鮮血,才能證明——自己還站在這裡。

「……大小姐呢?」率先回過神的里斯,掌心點起火。

「…那個人偶……又『掉線』了,可能……」

「可惡……偏偏是這種時候嗎……」

星幽界本來就是個雜亂拼湊的死後世界。
一旦時空失序、劇烈動盪的時候,連結對向通道的橋梁就會不穩。
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大小姐,當連接斷裂時,她可能會突然消失。這並不罕見,是時常發生的意外。

里斯站穩身子,用手擦去了汗水。

與里斯相對的,阿修羅的思緒還陷在剛才的殺氣與餘燼裡。身上滿是鮮血,卻沒有下一步動作。

紊亂的呼吸透漏著不平靜,同時也暗示著身體早已到極限。

「咕嚕——」

「啊?」

這讓人懷念的聲音,是里斯在這個世界第一次從某人身上聽見。

像是為了提醒阿修羅,身體又再度發出了哀號: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那個……阿修羅?你該不會是餓了吧?」

通常會開始嘲諷的里斯,卻只是單純地吐出了詢問。或許是因為驚訝,又可能是因為剛從戰鬥中回神,他少見地沒有挖苦。

「……」

阿修羅垂頭看著肚子,看起來無法理解為什麼會發生這種事。他用雙手觸碰正在鬼叫的肚子,腰上的黃色帶子都被鮮血沾染了。

明明是身為死者,根本不會出現的身體反應,但是空虛的腸胃,卻發出響亮的訊號。

「真是拿你沒辦法啊……」里斯抓了抓頭髮,「可是這附近的怪物都化為灰燼了啊……在遠一點的話會有嗎?」

說完他走向阿修羅,抽起自己脖子上的白色領巾,看似胡亂的往對方臉上抹,動作卻很輕柔。

「唔……你做什麼!」

「別再發呆啦!臉上都髒成那樣了也不擦擦……看得到路才怪。算我好心吧!」

他沒有理會阿修羅的掙扎,自顧自的擦完隨意甩了一下領巾,就收到褲兜裡。

接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手掌撫過汙穢不堪的布料,輕輕推著阿修羅的後背。

「好了,快走。你是要我繼續留在這裡看你慢慢餓死嗎?走回去看看路上有沒有魔物吧!」

「……」阿修羅只是轉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第一時間居然沒有回嘴,不會是真的餓傻了吧?

……明明他們已經早就已經死了。

……

里斯無奈地笑了笑,就那樣拖著還在呆愣的阿修羅前進。



「嘁、不會這附近什麼都沒了吧?」

沿路走了這麼久,什麼都沒有。連隻蝙蝠都沒有,真不對勁。

……大概是支配月大陸的那傢伙已經化成灰了,所以連帶那些魔物也一併消失了吧。

不過這樣就麻煩了……這裡可還是有個餓著肚子的『病人』在等吃的啊……

就在里斯煩惱的時候,不遠處的森林裡傳來了破碎的歌聲——那或許不能被稱作歌聲,聽上去有些痛苦,像是鳥類的哀號聲。土地沙沙作響,樹葉微動,在寂靜的黑夜中特別的清晰。

「……那是!我去看看!你待在這裡別動!」

不等回應,里斯迅速的跑入林裡。

然而……他身後的某人不聽勸告,也跟著前去。不過里斯並沒有注意到。



越過雜草叢生的林間,出現在眼前的是一隻跳著奇怪舞蹈的月光鳥。

伴隨著不成調的歌聲,像是在祈求著什麼……但是統領者逝去的現在,已經沒有人能夠回應牠了。

通常來說,這個招式會對觀者造成傷害,甚至有被詛咒的可能性;但是現在卻沒有對里斯有任何作用,這難道會是打倒統領後的影響之一嗎?

「嘎——嘎啊——」

鳥類的步伐踩著有規律的迴旋,失去了月亮的照耀,牠只能向著無盡的虛空述說著願望。

里斯愣愣的看著眼前奇怪的景象,好像從中感覺到了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

突然,一道冷光飛過,精準命中鳥類的咽喉,當場斃命。奇怪的叫聲瞬間消失,只有泥地上的腳印和紋路還留著舞蹈的痕跡。

幸運的是,這隻月光鳥沒有灰飛煙滅,溫熱龐大的屍體依舊存在,牠大概是被丟下了吧……

阿修羅沒有停下腳步,他靠近鳥類的頸脖,俐落的斬斷頭身。

「喂!等等、你怎麼……」

「牠太吵了。而且,你說要吃東西。」

在火光的反射下,阿修羅眼神銳利的像是下弦月,琥珀色的瞳孔中星火搖曳著。

「不是……我是說……唉,好吧。算了。」里斯無奈的拍了拍後腦,被這樣的目光直視而說不出話。

里斯本來是想問為什麼他在這裡。但是突然想到把他丟在那裡也很蠢的自己,就此作罷。

阿修羅沒有理會里斯的反應,專注於眼前。

他用忍者刀劃開胸骨中央,一路往下。與一般人想像的不同,鳥類的腹部是一塊巨大的骨突,月光鳥的囊袋也在那裡,形成詛咒的毒液都集中在此,無法食用。
沿著肋骨兩側切開,迅速的分開翅膀與身體的連接;將龐大的羽毛遮蓋的翅膀移除後,位於中心的腿部和身軀,鮮美的紅肉在那裡等待著。

月光鳥的羽毛都集中在翅膀和上半身,腿部上僅是覆蓋一層薄薄的表皮,或許是為了快速行動。

里斯驚訝於阿修羅精準的刀法,通常沒有人會拆解魔物,畢竟與一般生物的構造不同,又帶著些許毒性。下刀落點一失誤,就有可能害自己陷入危險。

甚至連自己都不一定能像他一樣毫不猶豫又精準,到底是做了多少次這樣的事?
……不過在什麼情況下會需要支解魔物?你以前過得到底是什麼樣的日子?
——里斯雖然很在意,卻沒有問出口。

阿修羅接下來的行動並不是繼續切開並分離腿部,他做出了令人意外的舉動:

沿著肩胛骨切下一塊里肌肉。

血水順著紋理沿著他的手滴落,他舉起仍濕潤的生肉就要放入嘴裡——

「喂!等、等一下!」原本在旁觀的里斯飛快地上前阻止,「你腦子真的壞了嗎!冷靜點!」

「……這部分沒毒,沒問題。」

他混亂的比手畫腳,阿修羅卻語氣平穩的說著。

但實際上,越是這樣越顯得阿修羅不正常。

他果然是餓昏了吧!

「才不是在說這個啦!會有寄生蟲之類的吧!那是生的欸!要是吃壞肚子就慘了!」

「月光鳥是魔物,沒有寄生蟲。而且……我們都已經死了,吃不死。」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好歹處理一下吧!不是有我嗎!……呃!所以說不准吃!放下!」

里斯奮力的喊著,他不知道事情的走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你不是最討厭被人當作『打火機』嗎?」

「這種時候特地顧慮我是故意的吧!你到一邊去!我來!」

「……」

阿修羅不情願的被推到一旁,但是他比不過里斯的力氣。
然而里斯卻也敵不過他直視的目光。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里斯自主從中判斷出了一點委屈的意思。

「真是……好吧好吧,有沒有什麼……」里斯翻了翻自己的褲袋,總算從裡面翻出了一塊巧克力。「有了!你先吃這個吧!」

「……怎麼會有這個?為什麼不拿出來?」阿修羅蹲在地上拆開來吃,在一旁看著里斯準備處理。當中似乎包含著一份揶揄卻又好奇的樣子。

「這是露緹亞給我的,我只是之前忘記了而已!行了吧!」

里斯脫下了外套,交給了阿修羅。

他沒有先繼續處理肉類,而是在對方身旁的空地點起了火堆。
火焰的炊煙緩緩上升,溫暖了這篇土地。

他接著捲起了襯衫的袖子。

雖然沒有阿修羅的俐落,但是里斯的刀法也很流暢。他從對方手裡接過剛才的忍者刀,繼續切分。壓住尾椎和股骨,用力的下壓,咚!的一聲,就分離了。

他先是處理了腿部的區塊,小心的分割股骨和肌肉之間的筋膜,取下了內、中、外的腿肉。

接著一轉認真的神情,對著阿修羅笑道:

「今天就讓你嘗嘗『月光沙朗』吧!雖然菲力更好吃一點但是處理起來比較繁瑣,下次再讓你試試?」

「……隨便。」

「這裡什麼都沒有啊……還是火烤吧!」他拿出了聖水,淋一些在肉上。又拿出了像是鹽巴的晶體,均勻的撒在上面再搓揉,用刀背輕輕的拍打後,串在火上烤。

「……你哪來的東西?」

「聖水是基本吧!鹽巴只是以備不時之需……算是以前的經驗留下來的。」

「……你就是因為這樣才叫做打火機。」

「這是兩回事吧!」

「你也吃過不少魔物嗎?」

「……也?」

為了回收渦的核心,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甚至缺乏糧食來源,里斯就地取材練就了特殊能力——能夠把所有食材變為能夠下肚、甚至美味的料理。

但是,阿修羅呢?

「你住的邊境偏遠到那麼嚴重嗎?」

「還可以。」

「……」

話題進行不下去了。
雖然阿修羅本來就不是會直白的說出來的人。

不過,里斯注意到阿修羅的目光停留在發出焦香的沙朗上,偶爾瞄了幾眼仍擺在周邊的聖水瓶和鹽巴,似乎有些好奇。

「還不可以吃喔,再忍耐一下吧。」

「……你是把我當成孩子嗎?」

「怎麼會?」里斯笑了一下。「你很好奇嗎?」

「什麼?」

「為什麼我會想到要在要吃的魔物身上倒上聖水……這就說來話長啦!有一次過於深入核心的時候……」

里斯談起了過去,在某次為了回收核心奮鬥了超過一個多月,好不容易拿到了核心,卻因為過於混亂的元素能量,失去了和工程師的聯繫。他們一小隊的人只能繼續苟延殘喘,等待著不知何時才能恢復的通信。

糧食所剩無幾,剩下唯一能想到的手段,便是——吃魔物。
基本上沒有人會想到要吃怪物吧!除了眼前的傢伙。

在污染嚴重的環境裡,這根本是下下策。然而因為隊裡有信仰堅定的人存在,正好拿著聖水,憑著死馬當活馬醫的決心,是這個讓他們成功活過了那場災難。

「真的是很瞎對吧?也沒想到在這個世界裡聖水會變成這麼重要的東西……」

他舉起了聖水瓶,就是這個輕盈的液體多次拯救了自己、大家的性命。
即使在這個世界也是。

「不過……誰會直接生吃啊,正常人不都會處理一下嗎!難不成你……」里斯想了一下,又說:「我記得你小時候的時候瘦的跟柴一樣,該不會是因為這樣吧!」

第一次恢復記憶時,阿修羅的身形變得很瘦小,聽說那個時候他明明已經16歲了,卻像是10歲左右的孩子。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

「正好相反。」

「哎?」

「因為族裡沒有肉可以吃,大部分的孩子都很幼小。直到某次……我發現魔物也是可以吃的,才開始嘗試吃魔物。」

「等等……你該不會都是像剛才那樣直接吃的吧?」

「當然不。」

「那就……」

「但是極端情況下會。」

「喂喂!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吃吧!那可不是『這裡』啊!吃了真的會死的!」

「我沒有死。甚至克服了毒性。」

「這就是你能夠隨便使用弦月的原因嗎!一點自覺都沒有!真是……你甚至都不太會料理吧!行吧。等回去我煮一頓好的給你吃,你就給我乖乖的等著吧!」

「但是『吃』現在已經沒有用……」

「閉嘴!不准反對!總之你給我吃就對了!」說完,他拔起了架在火上烤的肉,用手搧風消去熱氣。里斯壓低眼簾:「這裡材料不夠,湊合點,別嫌棄了。」

輕輕吹了吹後,才遞到阿修羅嘴邊:「正好差不多烤好了。快吃吧!」

阿修羅不再反對,他對里斯的手藝也有些好奇。雖然在宅邸裡並不是沒有吃過,但是那大多是和露緹亞一起做的甜點;又或者是和弗雷特里西一起做的家常菜。像這樣會跟自己一樣料理魔物的人很少見,甚至那個人就是里斯。

他沒有猶豫,直接大口咬下鳥肉。

與記憶中韌性十足、難以咬動的口感完全不同,經過拍打的筋肉變得柔軟,鹽分添加了風味;聖水去除了腥味,甚至不會有每咬下一口都必須忍耐的刺激感;減去了毒性的肉類居然能夠這麼美味,這是阿修羅從沒想過的事。

他眼睛閃爍著光芒,一口接一口的吃著。

里斯看著這樣的阿修羅,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所以說,吃東西啊……並不一定是為了生存而已。對吧?」

將口中的東西嚥下去後,阿修羅回話:「我並不否認……這樣更容易生存。」

「是吧!」

阿修羅回望毫無動作的里斯,「……你自己不吃嗎?」

「我?我就不用了吧?我不會餓啊?」

阿修羅將身子往前傾,把手上的肉強硬的塞進他的手裡。

「你也吃。」他說得平靜,卻帶著少見的堅持。

「哎?那好吧。你非得要的話……」

里斯咬下一口,嗯,是熟悉的美味。

看著他確實吃下肚,阿修羅才收回眼神。

……

里斯再次確認了一件事,阿修羅雖然不坦率,行動卻很誠實啊。



炊煙裊裊,燃燒的劈啪聲持續著。

在溫暖的荒地中,時間開始流動,永夜第一次迎來了白天——遠方的地平線紅色的星體緩緩升起。

「哎!阿修羅你看……」

回頭一看,阿修羅已經靠著樹睡著了。明明是在這樣的世界裡;明明是那樣的他。

里斯無奈的笑了,小聲嘀咕了一句:「吃飽了就睡嗎……還真是。」

他沒有叫醒阿修羅,只是將自己的外套重新往他身上蓋好,然後蹲下身抱起他。

「那麼,該回家了。」

里斯的背影雖然昏暗,前方卻是一片光明。他帶著阿修羅起身走入光裡。

或許世界變了,也什麼都沒變。

這樣的日子,也不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