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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航




　　隔著三十公分厚的強化玻璃，尼奧對於眼前足以稱得上萬紫千紅的鮮豔魚群可以說是眼花撩亂；即使是正中午的熾熱陽光，在經過上百萬加侖的水體折射後最終也只是倒映在陰暗隧道腳邊的波光瀲豔而已。

　　雖然是剛開幕的大型水族館，東島到底是離市區有段距離的重劃區；在這個平日的正中午，除去偶爾會經過的工作人員，遊客居然只有尼奧與伊奧斯兩人。「如何？不是挑連假來真是太好了。」站在玻璃前，伊奧斯對尼奧的興趣大過於眼前巡遊著的魚群們。「不得了吧？」他有些自豪，即使只是偶然提起，但難得的約會讓他下足功夫研究今天的行程。「這可是目前國內最大的水槽，裡面甚至有鯨鯊……世界上最大的鯊魚！」

　　看見伊奧斯鼻子都要翹起來，尼奧再木訥也不至於表現得意興闌珊。「很特別。」他望著得意洋洋的伊奧斯，思考如何在景色與伊奧斯之間取得一個兩者兼顧的稱讚。「很好看。」他直勾勾的盯著伊奧斯，然而他的直接反而掩蓋了他的稱讚。

　　「當然，我選的行程。」伊奧斯眉開眼笑，拉著尼奧來到水槽最大片的玻璃前。此處為了讓遊客欣賞置放了幾排座椅，活脫脫成了個環形劇院。「你看！」

　　他們才剛坐好，一頭被視為鎮館之寶的鯨鯊便泅游而過。那布滿白點的背部在水中光影的照耀下宛若星空，在玻璃窗前無法一覽到底的巨大身軀帶給兩人巨大的震撼。

　　人類自古便對「巨大」有著畏懼與崇敬，就算中間隔著強化玻璃，那超過十公尺的身長也依然讓人難以忘懷；至於鯨鯊身後那密集到足以讓人心裡發毛的斑斕魚群，反倒成了種凸顯方才震撼的點綴。

　　「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鯨鯊腦中就浮現出了你。」看著鯨鯊逐漸消失在深藍色的陰影中，伊奧斯輕笑了下。「真奇怪。」

　　「因為身高嗎？」尼奧低頭看向伊奧斯，幸好今日沒有其他遊客，若是平時，他恐怕得坐到最後一排去。「還是很嚇人的部份？」

　　「嚇人？」伊奧斯想了下，「噢，鯨鯊看上去有個血盆大口對嗎？」他看上去是真的做了很多功課，對鯨鯊的來歷如數家珍。「但鯨鯊是濾食性動物，你知道什麼叫濾食動物嗎？牠只吃小魚小蝦……」

　　「我不只吃小魚小蝦。」尼奧認真無比的說：「我吃很多東西。」

　　「那倒是。」那怕已經相處一段時間，伊奧斯偶爾還是不知道該怎麼應付尼奧的認真。「我說的像是種氣質吧。」他望著尼奧的雙眼，「就像你跑步時那樣，很快，卻一點都不費力的感覺……就像是在飛，像鯨鯊在水中滑翔那樣。」

　　他似乎有些害躁，「不過你說得對，大部分是因為身高。」伊奧斯站起身，順勢伸出手。「來吧，我們還有很多地方要看。」

　　尼奧點點頭，順著伊奧斯的手讓他將其拉起。「怎麼了？」發現他遲遲不放手，伊奧斯笑了下，「怕迷路？」

　　「伊奧斯是我的水。」尼奧只是牽著他的手，「如果我能展現出鯨鯊的姿態，都是因為伊奧斯在我身邊。」他無比認真地望著伊奧斯那讓他難以移開視線的眼眸，語氣彷彿在討論什麼天經地義的物理公式。

　　「……我知道了。」伊奧斯眨眨眼，「謝謝？」

　　「不客氣。」尼奧居然還認真的點點頭，弄得伊奧斯哭笑不得。等他回過神，才發現兩人已經牽著手逛了大半個園區。

　　雖說同性之間在普世價值與學院中都不再是什麼禁忌，但以兩人不愛顯擺的風格，這確實不是什麼常態。

　　「怎麼了？」才剛走進海底隧道，看著伊奧斯一反整段行程前半段的沉默，就算是尼奧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不舒服嗎？」

　　「只是想起以前的一點事情。」望著兩人牽著的手，伊奧斯看向隧道頭頂因為陰影而昏暗的水面。「小時候父母沒這麼忙的時候，我也曾經去過水族館。」他看了看四周，數十公尺長的玻璃隧道內只有他們倆個的身影與周圍忙碌的魚群；隔著玻璃，只聽得清偶爾一個泡沫的破裂聲。「只是想起小時候的事。」

　　一直以來他都不太喜歡陰暗與過於寧靜的地方，原先以為水族館會熙熙攘攘，沒想到刻意避開人潮洶湧的連假反倒在這一刻被偶然竄出的寂寞給纏繞。「抱歉，沒事的。這一點魚就好多了，他們適應力可好了。」他打起精神，刻意擠出一個笑臉。「你知道嗎？魚是冷血動物，他們的體溫會隨著環境變化，你說牠們冷的時候會不會擁抱……」他說到一半，突然感覺自己被一陣溫暖緊緊環抱。

　　抱住他的人自然是尼奧，這個擁抱來得太過突然，讓伊奧斯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就在他思考要不要推開時，尼奧卻開了口。

　　「魚沒有體溫，所以牠們擁抱也會覺得寒冷。」尼奧還是那副認真的語調。「但我們是人，所以我們可以透過彼此來感受彼此的存在。」他摩娑著伊奧斯的兩臂，專注的感受著伊奧斯的體溫。「我猜是這樣。」

　　是這樣嗎？伊奧斯想著，即使外表看上去外向活潑、朋友眾多，但到頭來真正觸碰他內心的卻只有眼前木訥沉默的尼奧。

　　在跑步時宛若細雪難以捉摸、似如鯨鯊無憂滑過的尼奧，此刻的溫度卻驅走了他心中一切的不安與寂寞。

　　讓這條原先以為看不見出口、昏暗且令人難以呼吸的隧道，變成了充滿光的淡藍走廊。

　　「我們當然是人。」伊奧斯笑著，聽著尼奧外套下有些急促的心跳聲，「我們長出了腳，不是嗎？」他在尼奧鬆開他的時候退了一步，反過來伸出手。「所以我們可以逃離這片灰暗。」

　　「……我方向感不好。」那個平時總是說著條條大路通羅馬的尼奧露出了一點為難的神情，「接著該往哪呢？」

　　「這是隧道，不是嗎？」伊奧斯咧開嘴，「只能往前，或是往後。」他說，在尼奧回嘴前就牽住尼奧的手。「走吧，帶我游向前方！」

　　一向面無表情的尼奧此刻眼睛彷彿綻放出光芒，他微微勾起嘴角。「好。」他說，拉著伊奧斯邁開那雙在田徑部裡被視為未來新星的長腿。「我帶你去。」

　　伊奧斯沒有去想他是否追得上尼奧、他也沒有去想隧道盡頭的工作人員會不會對他們說教。

　　在那一刻，他的眼中只有尼奧銀色的髮梢，還有其在前方奔跑的背影。

　　那天晚上，伊奧斯做了個夢。他夢到尼奧抱著自己，在一片昏暗的深海中往上泅游。

　　就像是頭鯨鯊，龐大卻令人感到無比的安穩與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