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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冰三分糖》

　　盧佾暘朝身後遞了個眼神和手勢，一直在他身後凝眸蹙眉的鬈髮同事才悻悻然地往調理區挪步。他背起手來，歪著頭端詳隔了個櫃檯面對面站著的少年，一個穿著帽T戴著AirPods、看著特別安分乖巧的那種長相清秀的男生。這是盧佾暘透過三分鐘的觀察得出的結論，如果這個少年再不開口，他就得看得更久，或許讓他凝視個一輩子他就能把少年給看透了。「什麼啦……加油什麼啦……」少年焦躁地撇過頭去低聲斥喝，盧佾暘瞥見了他左手抓著的手機，喔，是學生證，他收攏餘光看回少年臉上，高中生啊，年紀真小。他一邊狀似無意地輕輕提起唇角一邊隨手抓了塊抹布，讓自己的目光就像那塊乾布一樣用不驚擾人的力度拂過少年有點坑疤的臉頰。高中對他來說不過是將近半年以前的事，怎麼在眼前的少年身上就像隔了千山萬水，被發霧的塑膠殼壓在手機背面的證件寫著名字，盧佾暘不動聲色地轉了下眼珠，慢慢地解讀那三個字。反正他大概還沒有要點單。

　　「快啦，你自己選大冒險的，不要在那裡拖啦喔——」一串長長的抱怨貫穿少年雙耳。「白痴喔，趕快讓他買一買回來啦。范范，你不要理鄭家祥，買你想喝的就好喔。」

　　明明幫忙解圍了但就是不肯掛電話——少年頹喪地垮下了肩，「呃，那個……」「是。」

　　櫃檯後的店員忽然一本正經地看著自己，范范繃直了手，吞了口口水，「我，呃，我要，嗯……」他抿住嘴舔了舔唇，雙手抱在一起，指尖捏著袖口，看著斜上方，「我要，那個……」

　　「你最好是那樣講喔不然我就把你睡覺醜照拿去Po限動。」

　　「好了啦——」

　　范范低頭撐住額角，「我要……」

　　盧佾暘饒有興致地眨了眨眼，「你要？」

　　范范看著明擺在那裡的空白，雙手抓住了頭髮懊惱地原地轉圈。盧佾暘抿了抿微笑，吞黃連一樣把笑意生生含在嘴裡，彎腰把手肘抵在櫃檯上，捧著臉由下往上看進面前那雙粉圓一樣濃琥珀色的眼。「啊……」范范慌得後退了一步，盧佾暘一下子丟過來太多的注目讓他有點招架不了，可是怎麼退也退不出那雙目清冷的波光粼粼。盧佾暘彷彿是拿樹枝在撥弄湖面的頑童，非要把那一池藍天白雲全都攪散了才稱心如意，他稍微調整了下凝望的角度，如果把那雙眼裡的羞澀一層一層剝乾淨了，裡頭會剩下什麼呢？他在自己也來不及察覺的時候突然起了玩興，稍微有點自覺時少年已經滿臉通紅。水塘裡的魚都游散了，躺在底下的日光才能被雙手捧起，在舌尖留下一抹清涼，盧佾暘知道自己只是渴了，才往眼前這個膽怯的少年尋一口水喝。

　　「我要，Q……」

　　「什麼？」

　　盧佾暘起身傾向范范，惹得他一陣胡亂擺手啞叫。「真的說不出來的話……」盧佾暘朝他招了招手，「只說給我聽也可以啦。」

　　范范回頭看了一眼，正好與身後成群的人對上目光，他嚇得倒吸了口氣，立刻湊到盧佾暘耳畔，又後退了一點。「我要，QQ，ㄋㄟㄋㄟ，好喝到，咩、咩噗……」他咬了下嘴唇，溫暖帶著淺薄濕氣的吐息沾在耳廓癢得盧佾暘發笑。范范重新整理好呼吸，盧佾暘也止住了笑，鄭重地點頭。

　　「我要三杯QQㄋㄟㄋㄟ好喝到咩噗茶！」

　　范范異常昂揚地在自己耳畔做出了宣示，盧佾暘低頭捂嘴雙肩打顫，「嗯」一聲點頭，裝作尋常飲料店店員那樣子親切地笑。夏天的時候客人總是絡繹不絕，他們會為了一杯清涼甜蜜而不遠千里，只因為這樣的滋味別處尋求不得。盧佾暘突然有點悵惘，他的夏季限定飲品終於在秋季的臨門一腳賣完了，卻不知何年何月能再次相遇？背後一鍋煮久了的焦糖散發濃濁甜蜜的焦甜氣味，盧佾暘趕緊收拾好自己不知收斂的目光，把沾附在對方衣襟臉頰那最後一點的甘美都收攏好。他食指輕點螢幕，「甜度冰塊？」

　　「你看我有多甜？」

　　盧佾暘幾乎要聽見上一秒還在耳機裡迴盪的猖狂大笑戛然而止。

　　他的手懸在半空，他必須在一秒內決定是接起那句突如其來的即興呢還是鬆手讓它摔個粉碎。但是他太過口渴了，一捧水哪夠，一旦喝下去就要暢飲整座池塘。於是他清了清喉嚨，別開了視線。

　　「太甜了吧，小心蛀牙。」

　　雪克杯撞在地磚的聲音清亮地響了起來。

　　「旁邊稍等，好了會叫號。下一位喝什麼？」

　　范范糊裡糊塗地接下號碼單和發票，像延遲了的直播那樣為著盧佾暘好幾秒前丟出的話語手足無措，而對方早已一派安然。他捏著薄薄的光滑紙片，徹底吐出了胸中那團嘆息。

　　「咩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