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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沒多久,他就要告別這個充滿兩年青春回憶的地方了。

  炭治郎沉默地從義勇手中接過自己的行李,沉甸甸的,壓得他喘不過氣,臉色實在是不怎麼好看,明顯到連義勇都注意到了不對,頻頻詢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他其實不想這樣的,真的。
  他也想和從前一樣對義勇先生露出大大的笑容,朗聲說他沒事不用擔心。
  可是他總會想起,他和義勇先生終究會在這個月台分離,屬於他們的青春軌跡將結束在火車鈴響後,心臟就無法抑制的酸澀起來,彷彿再大力呼吸點就會疼到落下眼淚,只能緊緊抿著唇、咬牙不讓自己丟臉的哽咽出聲。
  義勇也發現眼前的少年似乎在逞強,但他不點破,反倒如往常一般輕喚少年的名字,見對方紅著眼眶抬起頭時,才將自己準備已久的餞別禮遞過去,「這個給你,我們說好的。」
  那是一份用信封裝載的包裹,不大,卻頗有份量厚度。光靠觸摸炭治郎分辨不出來這是什麼東西,他低聲地問這是什麼,義勇僅是搖搖頭,告訴他上火車後再打開。
  火車,又是火車。
  小小年紀還沒來得及學會如何消化這段時間累積的悲傷,更不知道原來從重要之人口中聽見分離的事實會輕易擊垮他佯裝的堅強,炭治郎忍不住地伸出手抓著義勇先生的衣角,向前一步,將腦袋輕輕靠在義勇的肩窩處,是一種無助、想要尋求依靠的舉動。
  「義勇先生,我不想和你分開。」炭治郎的話語中帶著一絲顫抖。
  然而,回應炭治郎的是一個用力且溫暖的擁抱,彼此的喘息聲,以及火車到站時刺耳的鈴響。



  會認識義勇先生要從兩年前的一次意外說起。
  隨著媽媽的調職,炭治郎也跟著搬到了新的城市,卻因為還不太習慣新家的鑰匙導致某一天放學回家才發現自己忘了帶鑰匙、被鎖在了門外。
  拎著從超市買回來的食材,炭治郎苦惱的和正在工作的媽媽聯絡,得到了公司下班時間得接近午夜的噩耗。他不想去公司打擾媽媽工作,似乎也只能先在外面隨便找個地方待著等媽媽下班回來開門,誰讓他忘了帶鑰匙呢。
  不過......他手上這些新鮮食材也是一個問題,不管將它丟在家門口又或者是提著它到處走,都不是特別恰當;更別說這個城市對他來說仍是陌生,聽說附近治安也並不怎麼好,讓他獨自一人流落在夜晚的街頭還是會有些不安的。
  思來想去,炭治郎認為既然都要待在「外面」等媽媽下班了,那還不如就直接守在門口,既是身處已經熟悉半年的環境,也可以將食材暫時安頓於一旁,不需扛著重物到處奔波。
  炭治郎滿意地點點頭,一舉兩得。
  因此當義勇推開自家大門走出來時,看到的就是穿著高中制服的少年蹲在兩戶人家中間的牆壁前,縮成一團的低著頭,很專注地刷著手機上的社群動態,甚至連一旁站了人都沒發現。
  義勇的腳步頓住了,他記得現在已經要八點了,這小孩怎麼還沒回家反而可憐兮兮的蹲在這裡?
  介於某方面大人的責任心以及擔憂鄰居小孩意外出事的話,身為鄰居的自己也恐怕會扯上一些麻煩,義勇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語言後對只交流過幾次、還不算特別熟悉的鄰居小孩開口。
  「炭治郎?」義勇見少年狀似被聲音嚇了一跳,略帶慌張地抬頭望向自己,他才確信並沒有喊錯名字,又重複了一遍,「炭治郎,你怎麼一個人蹲在這裡?」
  乍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已經在門外等了兩三小時的炭治郎還有些發懵,接收到義勇那淡漠的眼神一會兒後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和他說話,下意識地就想站起身,卻沒料到自己蹲了太久導致血液不循環,腳底瞬間發麻的難以忍受,幾乎要往一旁跌去,好險義勇眼明手快的搭了他一把,勘勘穩住身形。
  強烈的刺激令炭治郎忍不住地倒抽一口氣,皺著眉靠在牆上等著腳底麻意消散後才有餘力轉頭和幫助他的男人道謝,並且回應了先前的問題:「因為我不小心忘記帶鑰匙了,媽媽說12點多才從公司下班。」說到一半,他還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對這附近還不是很熟,也不知道可以去哪裡,所以想說還是待在家門口等媽媽回來吧!」
  話語剛落,炭治郎就敏銳地注意到義勇先生的眉間皺了起來,表情微動,他還來不及思考更多,耳邊就傳來了帶著冷質感的嗓音,「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你想蹲在門外蹲到12點?」
  「8點......?」炭治郎愣了愣,他總覺得義勇先生似乎有點不開心,可是他不曉得自己說錯什麼話、做錯什麼事情。
  義勇聽見了炭治郎口中的「前因後果」後,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這個小朋友是不是有點笨?
  這件事明明有很多種處理方法,小朋友偏就選擇了一種看起來最傻氣的下下策,更別說現在是深秋、晚上的氣溫偏低,他看小朋友只穿著夏季的制服也沒帶件外套,外露的皮膚都已經被風吹得有些發紫了,一直蹲在門外凍到午夜想不生病都難。
  義勇本想叨唸個幾句,但一看見炭治郎的眼神裡帶著緊張,頓時想到自己和炭治郎非親非故,充其量只是曾經交流過的鄰居,實在是沒立場指責人家炭治郎的作法。
  可他又忍不下心把炭治郎獨自丟在外面,如果凍死了怎麼辦,啊,好麻煩......
  最後,義勇有些遲疑的握著手把將自家大門推開,瞥了眼仍搞不清楚狀況的的炭治郎,說了一句「你要不要進來我家待著,等你媽媽回來」,隨即便得到了元氣滿滿的笑容和感謝語。
  以及一雙藏有光芒的清澈眼眸。

  至此,義勇全然忘記自己出門是為了要買晚餐,反而還把一位小朋友撿回家。
  而且這位小朋友還和他借廚房,說是想要做飯。
  
  「真的很謝謝義勇先生願意收留我,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炭治郎將手上的超市袋子提高,確保能暴露在義勇的視線範圍內,「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和您借個廚房用用嗎?這些食材原本是我買來要煮今天晚餐的,如果放太久就不新鮮了......」
  對於出借廚房這件事義勇其實是無所謂的,反正都已經把人帶回來了也不差這一件小事,而且他本身就是從來沒點亮過廚藝技能的男子,廚房的用與不用對他來說差別不大。
  不過,炭治郎現在也才高中生吧?真的會煮飯嗎?
  他擔心廚房如果燒起來,房東會找他麻煩。
  義勇把心中的疑惑很坦蕩的問了出口,沒想到炭治郎十分認真的和他表示「因為媽媽工作很忙,所以三餐都是自己處理」,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義勇也只能點頭允許炭治郎借用廚房做飯。
  得到允許的炭治郎很開心,依照房屋主人的指示準備走進廚房時,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件事,回過頭和坐在沙發上的義勇問道:「義勇先生,這麼晚了不曉得您吃過飯了沒?如果還沒吃飯的話,要不要和我一起吃呢!」
  因為家裡有客人就不方便出門買飯了,而就算炭治郎要借用他家廚房做飯,他也不打算佔別人的便宜,於是義勇本想轉換策略打電話叫外賣來吃,沒想到下一刻炭治郎竟主動邀請了。
  他煮飯......能吃嗎?義勇腦袋裡如此想著,嘴巴卻不自覺地說了個「好」字。

  最後,炭治郎用了幾道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證明了自己的確經常下廚,順帶俘虜了富岡義勇這種把吃飯當成人類義務的傢伙(說白一點就是有吃飯就好,根本不在意吃了什麼),硬是吃了比平常還要多的飯量,一大一小把餐盤上的所有菜餚清得一乾二淨。
  炭治郎貢獻了廚藝,義勇只好出力把碗筷洗刷乾淨,雖然對這項家事不熟練而動作緩慢笨拙,但總歸是將所有碗盤放回原位了。
  全數清理乾淨後時針才剛跨進十點,考量到剩下的兩個小時炭治郎可能會無聊,加上責任心作祟使他沒辦法將客人丟在客廳、自己跑回房間工作,徵詢完炭治郎的意見後,義勇決定拿出他前陣子為了作業而租回來的電影,一部經典文藝片。
  沒辦法,系上要求的觀影的片種向來涉略廣泛,其中就屬文藝片最常被劃進作業裡,大多數人都沒辦法抵抗這自帶催眠的文藝步調,更別說一個正值高中的少年了。
  電影播到一半時,他發現少年已經縮在沙發的角落已經了。
  義勇將電視音量調小,起身從臥室裡拿出了一條薄毯子蓋在炭治郎身上,之後便坐回了炭治郎旁邊繼續將未結束的電影看完。
  整個客廳只輕聲迴盪著男女主角相互表白時的愛語。


  
  或許是一頓美味的晚餐急速拉近了彼此的距離,又或者是義勇對鄰居小朋友的本來就印象不錯,之後兩人的交流也逐漸頻繁了起來,甚至某一天炭治郎和義勇在垃圾回收場相遇時,發現義勇拎的垃圾袋裡都是外食餐盒,炭治郎便以吃外食不健康的理由邀請義勇和他一起共進晚餐。
  「我每天晚上都是自己一個人吃飯,吃不完倒掉也是浪費,如果能和義勇先生一起吃飯就不會孤單了呢!」
  炭治郎是這麼說的。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後,義勇知道炭治郎的媽媽工作很忙碌,每次回到家都已經是深夜、凌晨又得匆匆忙忙的出發前往公司,由於上班上學的時間交疊,導致竈門家很常只剩炭治郎獨自一人。
  雖然炭治郎笑著說沒關係他已經習慣了、要體諒媽媽的辛勞,但義勇還是能從對方的眼神裡捕捉到一絲寂寞,設身處地的想,長時間面對空蕩蕩的屋子肯定不怎麼好受。
  看在美味佳餚的份上,義勇於是答應了鄰居小朋友的晚餐邀約。
  說實話,富岡義勇其實對隱私十分看重,除了從小認識到大的好友之外、幾乎不曾帶過外人進到家裡。他也曾納悶過為什麼當時會把蹲在門外的小朋友領回家而不是選擇忽視,身為好友之一的錆兔則是毫不留情地說:「肯定是人家長得好看你才會注意到人家吧。」
  「......」被好友精準地說出心理想法,饒是沉著如義勇也忍不住流露出一絲被拆穿的窘迫,把錆兔要吃的炒麵麵包重重地扔到對方懷裡,二話不說轉頭就走出教室,放任錆兔在後頭開懷大笑。
  不管富岡義勇到底是因為什麼緣故接納炭治郎進入他的私人領域,他們倆每晚的晚餐共進已然版上釘釘,炭治郎出技術、義勇則是出錢出力。
  他們開始有一種不必言說的默契,通常炭治郎放學後會拿著義勇前一天給的伙食費去超市購買食材(主要是義勇想吃的東西),接著他會先回家沖澡、將一整天活動下來的汗水髒汙洗去,最後才會拿著作業和食材按響隔壁鄰居的門鈴。
  用餐完畢後,義勇會選擇搬筆電到客廳陪炭治郎一起做作業,又或者兩個人窩在沙發一起看義勇系上布置的電影作業,炭治郎不是看得津津有味就是電影播到一半就不小心睡著了,惹得義勇不得不殘忍的當個人形鬧鐘,時間一到就把炭治郎從睡夢中挖起來,把人家趕回去隔壁睡覺。
  有時候炭治郎很好奇義勇先生每次拿著筆電都在做些什麼,義勇瞥了他一眼,默默將筆電轉了個方向,讓炭治郎可以看清楚螢幕上的畫面。
  「這個是......相片?」
  「嗯,這些是我拍的相片,拍完之後要修圖後製。」
  「是大學系上的作業嗎?不過我記得義勇先生好像是電影系的,原來電影系也要拍照喔?」
  「不太算,單純只是我喜歡攝影。」
  炭治郎發現義勇先生在解釋的同時周遭氣場有明顯的變化,散發出了對某種事物的熱愛和自信,宛若一顆沉靜的深藍寶石在太陽的照射下耀出了璀璨的光芒。
  他對此深深地著迷。
  「義勇先生。」炭治郎不曉得自己怎麼了,他只知道此刻心裡有個念頭瘋狂的叫囂、促使他伸手碰觸義勇先生的另一面,他未曾看過的富岡義勇。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拍照嗎?不管哪裡都好。」
  
  他們最後決定在炭治郎考完期中考的那周周末出外取景。
  炭治郎的媽媽不久前才知道原來自家孩子和鄰居大哥哥變得熟識,甚至晚上還會一起吃飯、假期相約出門,開心炭治郎交到新朋友之餘也給了炭治郎更多的零用錢,交代炭治郎要乖乖聽義勇的話,不要讓義勇破費。
  「怎麼,你媽媽說什麼。」義勇看見炭治郎從電梯裡出來,順口問了一句。他們約好今天要早起去海邊拍照,準備搭乘電梯下樓時,迎面碰見了剛從公司回家的炭治郎媽媽,為了讓母子倆可以多些時間談天,義勇就先下樓等待。
  炭治郎眉眼彎彎,很是開心地拍了拍自己的後背包側邊,笑道:「媽媽讓我注意安全,而且也多給了零用錢!」
  隨著炭治郎的走近,義勇用眼神示意他停下腳步,極其自然地向前伸手替他撫平凌亂的襯衫衣領,忍不住低聲輕笑道:「多了零用錢就這麼開心嗎?」
  炭治郎揚起頭,乖巧順從地讓男人行事,「當然啊!有了零用錢我就可以請義勇先生吃好吃的了!」
  摸了摸自己重新被整理好的衣領,炭治郎望著義勇的眼神是那麼的純淨、笑容是那麼的好看,發下的豪情壯語反倒惹人心底柔軟成一蹋糊塗。
  「那今天吃東西的錢全部都給我付喔!義勇先生的份也讓我來請客!」
  「嗯,好。」
  義勇當然什麼都依他,連攝影都願意讓他跟著了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以的。
  今日的目的地是位於城市外圍的小海岸,明明是夏季,這裡卻不似大型海水浴場一般擠得滿滿遊客,地處偏僻因此清淨許多,也能保有一些較自然的景色。
  其實這個景點義勇上學期就已經從網路上的攝影同好口中得知了,只是系上要忙作品,一直抽不出時間前來,久而久之也快忘了。多虧先前炭治郎提出想陪同攝影的意願,他才意外地從腦海中撿回這段記憶,否則這個城市的攝影私藏地標他大多數都踩點過了,要臨時找個地方挺難。
  他們到達的時候正巧過了最熱的時段,陽光明媚,站在距離海岸不遠處的坡上就能嗅到屬於海洋的鹹味,無數海鷗停落於海岸上遍鋪的大石,與廣闊的海景形成了別緻的畫面。
  炭治郎已經很久沒見過大海了,頓時心中膨湃,忍不住地閉上眼深深呼吸,竄入鼻腔的獨特氣味和綿綿不絕的浪花聲彷彿也洗淨了身心靈。
  然而,海浪拍打的聲響中倏地混入了細微的「喀擦」聲。
  炭治郎睜開眼,視線轉向一旁男人所在的地方,就見對方拿著一台單眼相機正對著他。似乎是從鏡頭發現了少年正望著他,義勇稍微放下了相機,露出後頭那雙深邃的眼眸,沉靜中染上了點點說不明的情緒,連帶著炭治郎頓時也有些說不明的心慌。
  海風吹亂了髮絲,迷亂了視線,同時也掠過了悄悄漫上耳根的灼熱。
  「義勇先生為什麼要拍我?」炭治郎抿了抿唇,裝作不經意地問道。
  義勇並沒有正面回答炭治郎的問題,反倒將相機對準了不遠處群聚的海鷗,說了一句讓炭治郎心臟瞬間漏拍的話語。
  「我以後,都幫你拍照吧,洗出來留著作紀念。」
  海鷗群應聲飛起,往開闊的湛藍天空遠去。



  之後義勇果真把當天的照片洗出來,送給炭治郎了。
  而那張相片也被仔仔細細地裝入了相框,立於炭治郎的書桌上一年有餘。
  真要說的話,在自已的書桌上放一張自己的照片(就算是別人拍的)其實挺好笑的,可一想到拍攝人是義勇先生,他又捨不得拿下了,每次讀書疲倦的時候就拿起來看一眼。
  這一年來他們的相處模式一如既往,可炭治郎卻敏銳的察覺了這份安定的感情中似乎起了什麼化學反應──開始變得會在意義勇的行為舉止和情緒,想快點見到他、想和他相處的久一點。
  這份焦躁清清楚楚地被我妻善逸看在眼裡,他原先以為是快要進入高考備戰期了、課業上有些壓力,但觀察了一陣子後發現炭治郎在日常小考依舊游刃有餘地保持著高分,甚至期中考的時候超水準發揮,坐上年級第一的寶座,這下又讓他迷茫了。
  「炭治郎,你最近怎麼了啊?」
  百思不得其解的善逸終於在某一天中午用餐時把困惑已久的疑問拋出來,他一邊用筷子扒著碗裡的飯,一邊含糊說道:「看起來......有點焦慮欸。」
  炭治郎愣住了,下意識地反駁道:「沒有吧。」
  善逸重重地將飯盒按在桌上,整個人湊近了對座的炭治郎,睜得老大的圓眼中藏著滿滿地不信任,「不可能!你以為我是這麼好糊弄的人嗎!你絕對有煩惱!」為了要加強自己話語的信服度,善逸還用力拽了拽坐在一旁的伊之助,試圖讓對方說幾句附和:「喂!伊之助你說來說幾句!」  
  伊之助被拽的差點捧不住飯盒,氣得他狠踩了善逸一腳,隨即轉頭認真地看向炭治郎,神情認真到炭治郎都以為要從他口中聽見什麼驚天動地的話語時,伊之助舉起筷子,開口了:「我可以吃你便當盒裡面的玉子燒嗎?」
  炭治郎哭笑不得地把自己的便當盒往前推,伊之助美滋滋的夾了玉子燒放進口中,壓根不管善逸在旁如何哀號嘆怨怎麼會交到這些損友。
  雖然看似是一場莫名其妙的閒扯打鬧,但終究從旁點醒了炭治郎。
  原來連善逸都發現自己最近的不對勁了嗎?那義勇先生會不會也察覺到了?!
  當一顆懷疑的種子悄悄埋於心底時,以前認為很正常的互動也開始變得微妙起來,偶爾一些肢體舉動就會莫名地讓自己的心跳加速、胡思亂想。
  這些形容詞就好像善逸之前說過看到漂亮女生會產生的反應,好像是什麼青春的悸動......對!他說的就是悸動!
  炭治郎一手托著腮,半放空地用手指轉著筆,台上老師淘淘不絕的講解著文學情愛,他垂眸看了眼自己抄到一半的筆記,筆尖慣性在紙上點了點、落了墨跡,最後卻是緩緩寫下「富岡義勇」幾字。
  似乎透過薄薄的紙張,一路寫到心裏去了。

  他開始琢磨起自己究竟對義勇先生存著何種心思。本質是理科腦的他對於情情愛愛有些陌生,自持理性、浪漫因子卻寥寥無幾,張嘴就能說出情詩的我妻善逸時常嘲笑他還沒開竅,對漂亮女生的追求根本無動於衷,就像個木頭。
  依稀記得當時他笑得很無所謂,但當時如何無所謂,現今就如何困惑。
  和義勇先生認識也很長一段時間了,不能否認的是,富岡義勇這個男人在他心裡的地位已經極為重要,炭治郎原先以為自己是把對方當作是大哥哥或家人的存在,可往深入點思索,這份情感卻又超過了親情那條臨界線,往不可控的方向行駛。
  他知道,每次在義勇先生家的沙發上不小心睡著時,義勇先生都會溫柔地替他蓋上小毯子,摸摸他的腦袋再把電視聲音降低;他記得,某次發高燒不得不臥病在床時,是義勇先生翹了大學的課,回來照顧獨自一人的他,明明不擅長廚藝卻想盡辦法煮上清淡的病號餐,為的就是他生病期間的食慾不佳。
  義勇先生的氣質冷清,初相識時也顯得不願多接觸、惹麻煩的冷漠,炭治郎不是沒問過為什麼義勇先生會收留忘記帶鑰匙的自己,他給的回覆僅僅是「對你的印象還不錯,順手就幫忙了」,著實讓炭治郎震驚了好久。
  炭治郎覺得每一次的相處都是在挖掘義勇先生身上的閃光點,他發現義勇先生很會捕捉瞬間的美麗、發現了不苟言笑的表象底下藏著沉穩的溫柔、發現了不管傳多無聊的訊息給義勇先生他都會回覆,而且擁有一堆可愛的貼圖。
  就像現在,手機螢幕隨著通知聲亮了,上頭顯示義勇先生傳來了一張貓咪問號的貼圖。
  炭治郎擱下了筆,伸手拿過閃著呼吸燈的手機,飛快地進行回覆,就著書桌檯燈的亮光能清楚的瞧見炭治郎嘴邊的隱約笑意,連帶著看向手機的眼神也變得柔和起來。
  他們前陣子有說過打算在炭治郎考完期末考的時候一同出遊,炭治郎方才傳訊息就是問義勇先生有沒有什麼鍾意的去處,沒想到反而被義勇先生用貼圖表現出了他的無語,並且義正嚴詞要求小朋友趕快複習,不要玩手機了。
  炭治郎失笑,正準備敲字回覆時,他突然聽見了家門被打開的聲響,下意識地看了眼手機螢幕上方的時間顯示,現在才9點多......難道媽媽就已經下班了嗎?
  起身打開房門想確認一二,恰好就和一臉倦容的媽媽正臉相對,雙方都愣了愣,隨即媽媽才回過神地問道:「炭治郎,你在念書嗎?」
  「對,下週就是期末考了。」炭治郎稍微側過身讓媽媽能看清楚房裡書桌上點亮的檯燈和無數筆記本,同時也提出了心中的疑惑:「媽媽你今天是提早下班了嗎?」否則尋常日子是不太可能這麼早回家。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事情,媽媽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難看,客廳昏黃的光線使得她眼底的青色更加明顯,即使抹了把臉後仍無法抹去神情中的愧疚難過。
  炭治郎突然意識到,他又一次地,在向來堅毅強大、扛起一家經濟的媽媽身上看見了類似的情緒波動。
  而上一次,就是媽媽為了公司調職必須搬離老家,徵詢炭治郎意願的當下。

  「炭治郎,今天公司通知我說要把我調到別的城市,所以我們又要搬家了,對不起。」



  炭治郎一直都明白媽媽的工作性質導致她很常在各個城市奔波,也曾設想過他們總有一天又會離開這個城市,不是前往下個城市就是搬回老家,甚至還有種可能是他考上大學後獨自踏上求學的道路。
  可他從來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的如此措手不及。
  心態上說沒有受影響全然是不可能的,只不過他也曉得下周就是高二最後一次的考試,絕不能在重要的時刻打亂自己的複習步調,只能把所有情緒壓抑在心底,連帶著整個人都變得沉默起來。
  連在學校朝夕相處的兩位好友都以為炭治郎是因為複習課業而減少打鬧,只有義勇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即使炭治郎的神情舉止和以往相差無幾,在他面前依舊笑的溫順。
  就像是用笑容在掩飾什麼似的。
  義勇若有所思地盯著炭治郎今早傳來的訊息,小朋友句尾表示開心的顏文字不知怎地覺得有些刺眼,心臟傳來了一瞬的揪疼,令他有些困惑的用手輕抵住自己的胸口。
  坐在一旁的錆兔看到自家好友擺出了個莫名的姿勢,頓時不解地問:「義勇,你怎麼看著手機發呆?小朋友不回你所以你心痛了?」後面一句完全就是胡扯,語氣中滿滿的調侃。
  義勇不予置評,只是默默地將桌上的課本收進背包裡,儼然就是一副要走的模樣。
  「喂!你該不會要翹課吧?」錆兔見義勇這大陣仗,驚嚇到了,「再兩個小時就沒課了幹嘛一定要現在走?」
  「有急事。」義勇拽了背包,低聲說了一句。
  「也沒聽你說過今天有急事啊......」錆兔看向好友的眼神宛若就在說「這人怎麼如此不爭氣還想翹課」,友誼的小船晃了晃,最後他還是敗陣下來,揮揮手讓義勇趕快離開,「好啦好啦我幫你和教授請假,有事就快滾,下次記得請我吃午餐。」
  義勇說一句謝了,隨即就踏出教室往學校自設的停車場走去。
  他想快點見到炭治郎。
  義勇所屬的大學距離炭治郎的高中不遠,騎車大約十分鐘就會到了。
  因此當義勇已經在校門口附近找到位置停車時,學校的鐘聲才響起,不久後便零散的學生肩並肩地走了出來,等了一陣子才等到和兩名少年一同出校門的炭治郎。
  兩人視線交錯的瞬間,義勇清楚的發現小朋友的眼眸瞬間亮了起來,就見他和一旁的朋友說幾句話後便小跑到自己身邊,臉上盛著大大的笑容
  「義勇先生,您怎麼會出現在這裡!」炭治郎的語氣透露著驚訝,故作鎮定卻控制不了持續上揚的嘴角,眼底滿是興奮。
  好晃眼,義勇忍不住地心想。
  「......帶你出去走走,你考試前我們之前說好的。」義勇拿出後車箱裡預備的安全帽替炭治郎帶上,垂下眼,仔仔細細的調整扣帶,「你媽媽今天什麼時候回家?」
  炭治郎聞言想了想,有些遲疑,「應該也會很晚吧......?」
  將安全帽調整到適合小朋友佩帶後,義勇便領著炭治郎到機車停放處,伸手輕拍自個的機車的後座,說道:「那好,待會打電話給你媽媽報平安。」頓了頓,終於說出今天突然到炭治郎校門口的目的,「走,我帶你上山看夜景。」
  
  就如同上次海邊取景,這次看夜景的地點也是義勇偶然發現的攝影地點,靠近郊區的緣故導致這裡的光害並沒有市中心嚴重,晴朗無雲的夜晚能依稀看見閃爍的星星。
  因為炭治郎還沒成年,他們倆就在山腳的超商買了幾罐果汁,徒步爬上一段小坡,最後靠著防護用欄杆向遠處眺望,家戶燈火形成了地上銀河,和天頂相互輝映。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談天,地上的空瓶越發增多,沒有人記得最一開始的起頭話題是什麼,只記得這個季節的晚風吹得很涼爽,緊挨著彼此肩膀,相碰的肌膚傳遞著令人心猿意馬的溫度。
  對他們來說,過於炙熱。
  興許是此時的氣氛太過舒服,又或者是義勇先生身上木質氣味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緩解了炭治郎這陣子緊繃壓抑的心神,埋藏於心底的難過掙扎著破土而出,忍不住地想依賴著他心目中最強大的男人。
  「義勇先生......我可能不久後就會搬家了。」炭治郎覺得他在說這句話的同時,眼眶逐漸漫上了熱意,連帶著語氣都有些發顫。
  義勇沉默了好久,最後,只問了為什麼。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想留在這個城市,我在學校交到了善逸和伊之助兩個好朋友,也好不容易能更靠近義勇先生,我擁有很多很多、不想捨棄的回憶。」
  「我偶爾都會想,如果當初我選擇留在老家和禰豆子陪著爺爺奶奶,是不是就不用再一次的經歷離別了。」
  「義勇先生,其實我也會覺得很孤單啊,每天回到家只能面對黑漆漆的家裡,一個人煮飯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然後天亮了後又一個人的出門上學,日復一日地擁抱孤獨。」
  炭治郎望著義勇那雙深邃而沉靜的眼眸,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輕聲說道:「是您照亮我的世界,成為我的光。」
  晚風又一次的吹起、捲起了惆悵,義勇並不多言、眼底的情緒藏的很深很深,卻一如往常地摸摸炭治郎的腦袋,伸出雙臂溫柔地將他的小朋友擁入懷中,讓對方可以靠在自己的頸窩。
  良久,義勇在炭治郎的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換來了懷中人的顫抖和嗚咽。
  以及義勇那逐漸被染濕的衣領。



  炭治郎透過窗戶望向佇立在月台上的男人,即使火車已經啟動了、遠離月台了,他仍沒有收回自己的視線,像是想把那抹身影很用力地刻在心裡,成為他曾在這個城市生活過的痕跡。
  可隨之而來的是排山倒海的難過淹沒了他,衝破了胸膛,留下了一個空落落的洞口,毫不留情地灌進了冷風,吹得他手腳冰涼。
  炭治郎深吸一口氣,想把積蓄在眼眶的淚水收回去,眼角恰好瞥見背包側邊放著方才義勇先生所送的餞別禮,打著轉換心情為目的,他小心翼翼地拆開了包裹,裡頭裝著的物件卻出乎炭治郎意料之外。
  那是一疊相片和羽毛形狀的吊飾。
  原先炭治郎還有些疑惑為什麼要送吊飾,可當他看見了第一張相片後,明白了。  
  這張照片似乎是使用自拍的方式,清楚的記錄下來相機的主人也把相同款式的吊飾掛在自己的鑰匙上,而相片預留的白框則被寫上了一串文字,字跡瀟灑,一眼就能明白是出自於義勇先生。
  接下來的每一張相片都是他們兩個出遊時所拍下的,義勇也親自寫下了想對炭治郎所說的話,寥寥幾字,卻藏了最深刻的情意。
  每一張相片都盛載著他們之間的回憶,炭治郎甚至能回想起相處時所發生的種種,頓時那個空蕩蕩的洞口像是被蓬鬆的棉花給填滿,他覺得自己的手腳不涼了,原本飄盪在空中的靈魂也能踩得踏實。
  待他翻閱到最後一張相片,愣住了,下一秒豆大的淚水從他的眼眶滾出,抿著唇想要壓抑卻遠遠敵不過忽然爆發的悲傷,捏著相片的指尖已然發白。
  他想起了在山上的那一晚,義勇先生在他耳邊說過的話語。
  最後,他放任自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滴上了相片,暈開了字跡,彷彿回應著什麼。

  ──他真的真的,好喜歡義勇先生啊。


  
  義勇挑了張他之前和炭治郎一起到海邊取景的相片,他看著相機記錄下來的海鷗展翅,思索了一番,寫下了幾句話,並將之放在那疊相片最後面的位置。
  
  「放心飛吧,我會在原地等你,等你回來。」

Fin.


一些未提到的事情:
①其實義勇在山上和炭治郎說的話並不是寫在相片上的那句話。
②妹妹禰豆子因為處於準備考高中的年紀,因此當時媽媽調職的時候,只有炭治郎跟著一起搬家。
③炭治郎鑰匙上的小熊吊飾是檷豆子縫製的,最後炭治郎把羽毛吊飾也掛上去了。
④作者寫得要死要活,炭治郎和義勇說要記得給愛心和留言ㄛ(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