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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祭,是全威斯特大陸的重要祭典之一,每當節日來臨,人們總是身著禮服,熱熱鬧鬧的在一起慶祝節日,獻上虔敬的儀式祈求金日妖精的庇佑。

但是對於巴哈姆特來說,這個節日無疑是陌生的。

不過他曾經在幼時與姐姐艾米亞特偷偷的從峽谷溜出去,來到附近小鎮的上空,遠遠眺望過那明亮的夜間燈火和熙熙攘攘的人潮。

美麗而又暖和。


在來到學校以後,巴哈姆特參與了兩次日祭,今年將是第三次。
今年也是艾米亞特離開谷底的第一年,所以他難得邀請了親愛的姐姐來參與學校的慶典,並提早填寫了校外人士的入校申請,提交上去獲取了准許。

於是當天下午,他在校園門口等待艾米亞特的到來,並且兩人都對彼此的禮服嫌棄了一番。

艾米亞特穿著一身淡黃色與白色相間的西式小禮服,而巴哈姆特則是選擇一身寬鬆舒適的衣裝,受到艾米亞特「你後看上去像我妹妹」的調侃後,他微笑著轉身就走,把艾米亞特當成了空氣。

兩看相厭是一回事,約定好的事情是一回事,巴哈姆特還是停下腳步,等待艾米亞特追了上來。

之後他帶著艾米亞特前往草坪的野餐墊上安頓位置,兩人就著一些在他人看來無趣,在姐弟二人眼中卻堪稱新奇的事物閒聊著——即便巴哈姆特才是先離開深淵的人,然而他並不像艾米亞特居無定所的四處探險旅遊,艾米亞特甚至去過人類的世界。

艾米亞特似乎對於祭典的食物頗感興致,鬧著巴哈姆特陪她去拿一些回來享用。

回來的路上,偶爾巴哈姆特與同學們點頭招呼時,艾米亞特都在一旁看著,瞇起了綠色的眼眸,活像是看見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般,直到端著餐盤坐下來的那一刻,艾米亞特才終於進入正題。

「所以說,你還在重複同樣的事情嗎?」艾米亞特問道,一面不甚滿意的上下打量巴哈姆特的裝扮:「要我說的話,白色禮服並不適合你。」

「什麼同樣的事?」巴哈姆特絲毫不在意姐姐的話,他甚至十分悠閒的嚐了一口鑲橙果茶。套用艾米亞特的話來說,就是因為他們已經彼此知了底細,巴哈姆特才會在她面前那麼肆無忌憚。

「還裝。」

艾米亞特憤憤的說,將手中裝滿果茶的茶杯扔向了巴哈姆特,茶水打在他的衣襟上,將白衣暈染了一整塊褐色,杯子也落到野餐墊上,發出了悶悶的撞擊聲。

她的眉毛擰在一起,像是隨時要發火一般:「就是你故意讓埃溫伯特率先出手,然後你再把他打得半死這回事。」

「傲慢的故作衰弱,說出刺激他的話誘使他趁你睡著時攻擊你……實際上他對你造成的傷害微乎其微,不是嗎?」

巴哈姆特望著她,露出了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


艾米亞特一瞬間喪失繼續生氣的興致,渾身脾氣彷彿被抽掉一般,她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轉過身繼續啃起了她的蜜桃塔,不顧禮節的一邊掉碎屑、一邊滔滔不絕的揭穿自己弟弟的把戲:「你從來都不在乎犄角與翅膀這種事,那只有媽媽才會在意,因為他們認為那是『力量』的象徵。」

「而我想要離開,其實本族的象徵於我而言根本不重要,甚至捨棄了更好。」巴哈姆特慢條斯理的接上了艾米亞特的話,隨意脫下了弄髒的外衣,將其整齊的疊在墊子上。

「而你想問,我還在佯裝著禮貌溫和的模樣嗎?」他臉上的笑意霎時全數消失,臉色陰沉的挑了挑眉,近似挑釁的看向艾米亞特:「你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有把柄在我手上,艾米亞特。」

兩人相顧無言,巴哈姆特轉頭看向了熱鬧的會場,表情恢復如初,好像剛才的談話不曾對他造成什麼影響,而艾米亞特卻覺得嘴裡的食物越嚼越沒勁,於是「呸」了一聲,扔下了碟子。

「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她說。

「我沒有笨到這麼認為。」巴哈姆特屈起了雙腿,將下顎枕在自己的膝蓋上,導致說話時關節不順暢的運作讓他的話語帶上一點模糊的共鳴。

「埃溫伯特那是他活該。」他感受著風,愜意的瞇起了雙眼:「他以前就很嫉妒我們,年齡差太多導致他總渴望壓過誰的風頭,而媽媽明明知道,卻還鼓勵他的行為。」

「所以我要告訴他,即便他扭斷了我的翅膀,我也能夠離開谷底。」

「身為弟弟的,也別想一輩子騎在我的頭上。」


「你不覺得這句話有歧意嗎?」艾米亞特受不了的翻了個白眼:「你也是我弟,那天卻是騎在我身上,我帶你離開谷底的。」

當年,巴哈姆特執意要離開,他們的父母大為不滿,然而最為此憤慨的是他們的弟弟埃溫伯特。

自出生以來,他總是在不斷挑戰自己的姐姐與哥哥,試圖用後起之秀的能耐來翻越年齡帶來的山崖,若要巴哈姆特評價,埃溫伯特確實有足夠的底氣,他的魔法十分優秀,身體也遠比自己的同胞要來得結實健壯。

然而嫉妒迫使他無法前進,他學習了刁鑽的魔法、模仿姐姐哥哥的攻擊模式,卻唯獨沒有發展屬於自己的一套魔法,基礎的魔法甚至用得比幼童都來得糟糕。
他像是走火入魔了一樣,不斷對著他們發起挑戰,一直到他第一次打倒巴哈姆特那天。

破碎的肢體和黏膩的地面,大概就是巴哈姆特感知到的全部,他還保有意識,但被壓在埃溫伯特身下動彈不得,最後是剛好路過的艾米亞特給埃溫伯特一拳,將他打了下來,巴哈姆特才爬了起來。

按照道理來說,他們以為從那以後埃溫伯特就不會再來找巴哈姆特麻煩,但他仍舊經常性的前來騷擾,並且態度也從挑戰,逐步轉變成欺凌。

自以為是的模樣在巴哈姆特看來挺有趣,出於某種惡劣的想法,他縱容了埃溫伯特的欺辱,任由他怎麼攻擊,巴哈姆特始終保持著恰好到處的示弱。

再然後,巴哈姆特為了擁有離開的引爆點,選擇利用了埃溫伯特已經扭曲的心理。

「我要離開了,埃溫伯特。」他說,猶如惡魔耳鬢廝磨的低語聲:「我走了以後,你再也沒有可以寄托你無能妒忌的對象了,對嗎?」

「親愛的弟弟,你以為我是真的打不過你嗎?」

黑龍的痛苦立足於別人的歡笑,所以近乎是瘋狂的嫉妒著世間萬物,牠們的歡愉建立在敗者的痛苦上,即便自己焚燒殆盡,也要看見他人痛苦的神色,並且發出暢快的笑意。

酣暢淋漓的大笑,然後任由反溢的液體腐蝕。

看啊,這就是牠們的墮落、牠們的肆意妄為——也是他的、巴哈姆特的原罪。

「我是看你可憐,才這麼讓你的。」

「當時我是這麼說的,對吧?他的表情那瞬間真好看——別這麼看我啊。」艾米亞特眼神銳利的看了過來,但巴哈姆特只是對著她聳聳肩,轉移了話題:「所以為什麼妳會來到這裡呢?姐姐。」

「什麼啊你這個態度,不歡迎共犯的到來嗎?」

「並沒有,只是妳脾氣太差了,影響我。」


那天他嘲笑完埃溫伯特以後,埃溫伯特趁著他熟睡暗算了他。

要離開谷底只有唯一的一條路,便是從空中離開,實際上深淵上空並未設置任何禁制,只不過峽谷既深而狹窄,加上長年刮著大風,要離開得廢一番不小的力氣,還可能被周遭銳利的岩壁所刺傷。

更何況黑龍多半不願意捨地底的財寶,而且比起陸地上明亮而溫暖的地面,他們更喜歡在陰冷的峽谷裡享受不見天日的生活。

他並沒有真的睡著。

而是裝作毫不知情,狠下心來在腐蝕的痛意傳來時動也不動,然後特意挑在父母外出之後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質問埃溫伯特的用意。

然後迎來那句:「你想拋下大家,自以為清高的離開?門都沒有!」

可笑至極,他那愚蠢的弟弟仍舊不願意被認知中的「弱者」拋棄,所以他大聲笑著與埃溫伯特撕打,他劃傷了對方的耳朵、砸碎了弟弟那結實的臂膀,最後也扭斷了自己殘破不堪的翅膀。

「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真正隱藏在那不像樣的挽留後是破碎的情感,埃溫伯特懼怕被晾在身後,不會有人再看他一眼。

「哈。」他看著滿地的血液,以及昏厥在地的埃溫伯特,發出了滿意的嘲笑:「你比所有事情都令人作嘔,埃溫伯特,瞧不起人的態度也好,虛假扭曲的情感寄託也好,你都是蠻噁心的。」

「而艾米亞特,你要看到什麼時候?」

「哎呀。」他的姐姐自陰影中走出,看著他們鬧得滿地狼藉的狀況,卻也只是聳聳肩,事不關己般的說道:「你這樣會被媽媽罵哦。」

「這個嘛……她大概再也沒辦法罵我了吧。」巴哈姆特回道:「你倒是可以趁現在罵罵我哦。」

「畢竟這大概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他要離開,誰也不能阻撓。



「……在學校好嗎?」

巴哈姆特轉過去,只看見艾米亞特頗為不自在的看著遠方,像是在看見什麼迷人的風景一般,見狀,他也舒緩了身軀,輕輕靠在艾米亞特的肩膀上。

「很好喔。」他閉上眼睛,靜靜的說:「有中二病的學長、帶著使魔的學姐、活潑開朗的同輩,以及可愛的學弟。」

「嗤。」艾米亞特笑了一聲:「看來你的偽裝還蠻成功,才會交到那麼多朋友。」

「……為什麼我不能是溫和的呢?」他依舊沒有睜開眼睛,只是這麼說了一句。

為何呢?

沒有誰能為他的罪刑判下懲戒,他是惡人,又或是善人,於過往者而言毫無意義,他是相對溫和的,卻又是絕對的不留情面,埃溫伯特的傷疤能夠證明一切,一想到他愚笨的弟弟皮開肉綻的模樣,他就忍不住想要笑出聲音來。

「罪孽又或是美德,那是天使們的那一套,姐姐,我們並非在地獄門的彼端,既是生者,又何必糾結於前人定下的罪孽?」

「好吧,你說了算。」

「姐姐,你總是太心軟了。」

「什麼意思啊?」艾米亞特立刻掙扎起來,像是要把巴哈姆特從肩膀上甩下去:「你想打架?」

「沒什麼意思,就是謝謝你,姐姐。」

就像是那天,他為了離開谷底,用利爪刨著岩壁一點點的往上,磨得四肢鮮血淋漓,摔落一遍又一遍,黑龍的原型無法隱藏雙翼,所以他背負著扭曲的龍翼,在突出的岩台上被吹得東倒西歪,然後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輕巧的落在自己跟前。

那是艾米亞特。

「上來。」艾米亞特說:「就你這磨磨蹭蹭的樣子要爬到哪時候。」

「你不會趁機把我丟下去吧?」

「少廢話,愛來不來。」艾米亞特焦躁的轉了兩圈,又不適應的看了看崖上傳來的光亮。

最終黑髮的少年趴伏在雌性黑龍的身上,艾米亞特寬大的羽翼迎著風呼嘯向上,深黑色的鱗片在照射到光亮的一瞬間露出了漂亮的色澤,心臟強而有力的跳動著、溫暖的身軀驅散風中的寒意,那一刻他靜靜地開口。

說。

「姐姐,你總是太心軟了。」

「你說什麼我聽不到!巴哈姆特!不要笑!他媽的這裡會有回音!」

少年張揚的笑聲在山谷裡迴盪著,像是一口被敲響的鳴鐘,打破了一成不變的風光,而後還會成為他人追隨著的道路。

他們飛到了空中,迎來明媚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