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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魔教的入侵速度很快。
華終之會未開成,江湖已燃成戰場。
一夜之間,劍出鞘的聲音從南到北響成一線,彷彿整個天下都在喘息。
亦是華山第一劍成為天下第一劍的開端。
從山下傳來的消息——各派遞來的書信、贈來的寶物、那些印著各宗紋章的木匣——都在默默告訴未出山的弟子:華山如今便是這場戰爭中最亮的引路火,一路點燃大江南北,連平民百姓都知曉。
也無怪這段時間,立於峭壁上,本應少有訪客的大門處,每日開門便能見上那些無名的粗糧肉菜。
十萬大山上,梅花與毒氣在雪花中飛揚。
盛花被風捲碎,夏陽被煙掩去,最後一切都與枯葉一同埋進土裡。
梅花劍尊的劍名傳遍天下,唐家暗尊的飛刃也貫穿了江湖。
而原本也會在這時揚名的雲天劍秦夕林,此時卻是以無人知曉的白天道號,看著那些送上山的禮物,和越來越多前來觀摩的弟子。
他沒離開華山。若真能同行戰場,也就意味著他已恢復到能重返終南。
他心裡明白,那一刻不會到來——他也不會讓它到來。
比起兩年前梅花劍尊留下的方式,他更傾向於使用記憶中未來青明構造的訓練——
更瘋狂、更殘酷,更接近死亡。
也更接近戰場上的情況。
那不是華山的劍,白天知道,正道的劍本不為殺敵而生,但若不見血,又何以成鋒。
如果是現在青明的劍,在斬斷更多魔教徒後肯定更加鋒芒,然而此時的他已經沒有那個空閒親自訓練弟子們:戰事一波接一波,作為華山、現在已成天下第一劍的梅花劍尊自然要與青問下山奔走,上至調解門派矛盾、商議援軍事宜,下至各種緊急救援,能回到華山的日子一個月都不到一二。
華山主峰似乎空了——不,並沒有。
那裡仍滿是人。
華山玄百明三個字輩的弟子、甚至觀摩的外派弟子都一臉莫名其妙地背著巨石站在寒風中。
他們的目光一齊望向台上的人——外人眼中於華山休養的雲天劍終南弟子、也是華山內部理解的白字輩老么。
完全是惡魔的訓練,說是十八層地獄也不為過的場景,然而大家卻說不出抱怨的話:與他們對峙的道士身上重物更多,卻連劍峰都未有一絲戰慄。
留守在華山的明燾喘著粗氣,勉強避開刺向自己的劍,身後所有人都氣喘吁吁,背後的巨石壓得幾乎直不起身,但大家只是咬牙,狀若無物的揮舞手上的劍,對著白天直接揮過去。
沒有人為留了華山而開心,已經沒有人會抱怨這幾乎瘋魔的訓練:隨著戰事起,長老們的神情都不再輕鬆,曾經在江湖上或是耳熟的門派或是陌生的區域都開始傳來不幸的消息。
他們是道士、是武者,沒辦法上前線並不讓他們慶幸,而是更加憤恨自己的軟弱,本該讓人放鬆的休息只會讓人感到罪惡感。
僅僅是在華山都會有這種想法,那真的親臨戰場的人呢?
白天抬頭望著主閣,那裡的燈火昨夜又亮了一宿——不難想像掌門與青字輩的人們又在針對九派一幫進行議事。
對九派一幫,這個時代的華山肯定不像曾經的華山情緒如此複雜。
他們沒有被拋棄。不過他能感受到,隨著次次的討論,不知從何時起,就連其他青字輩長老都能順口罵出『無能禿驢邪教復興會』,可見少林對華山的態度從來沒有好過。
雖然這或許加減跟他曾經暴露的信息有關,想起上輩子看到南宮家底蘊,他忍不住悄悄報了個數字給他們——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大賢劍跟梅花劍尊一起炸毛的罕見情形。
所以說了,道士跟名門爭什麼先鋒,至少支援這塊輪不到梅花劍尊跑第一的。
他再次舉起劍。
面前是師叔與師叔祖的劍影,不再是師弟妹與師姪。
沉重得幾乎讓人窒息。
可現在,能這樣與他們對練的,也只有他。
——曾經與魔教鏖戰無數的劍。
——未來唯一能斬斷邪教霸主的劍。
白天,是被那柄劍淬煉出的結果。
而他所能做的,便是將這份果實傳遞下去。
他原以為,如果是大賢劍,或許他能創造如未來的天友盟那樣的景象,擁有那樣威名的掌門人,或許能做到比青明更好,在和平時代都能讓各派攜手。
至少,唐家該會與華山更親近。
然而現實只是——多幾次拜訪,多幾封問候。
真正能稱作友人的,也只有暗尊唐步一人。
不如說百年後能組織出天友盟才是奇蹟,一個放下門派之見,把彼此當作真正的戰友……在沒有清楚的外敵以及堅厚的信任,那是不可能成功的。
不過大賢劍也有他的方式。
白天看著那些顯然還不在狀況的人,看著他們胸口的圖案。
嗯,太極,所以是武當嗎?
白天看著眾弟子殺氣騰騰地轉身,默默抹去臉上的汗。
自從華終之會的事情後,除了終南跟唐家,有許多名門弟子會結伴來探訪華山,白天猜測是青問跟其他掌門家主做了什麼才讓他們做出這判斷,說是觀摩,實則試探。
前面戰場真有餘裕,他想,那就讓所有人都平等地躺著離開——這便是華山的待客之道。
被積累大量怨氣的華山弟子打的平躺,對無論什麼門派而言絕對是足夠的刺激了,尤其現在的雲字輩可都是十幾出頭的小孩子呢……被小孩打敗,肯定是不會甘心的。
面對天下大難,不能只有華山變強。
終南在這段時間也來過華山兩次,即使沒有正式的打上一場,每次回去時都帶著更多不甘與決心……嗯,或許當下還有些同情吧。甚至看自己的眼神都變得奇怪了,大概是沒想到自己能想出這麼折騰人的訓練方式。
瘋就瘋吧。
但到底能夠傳遞多少呢?
華山自己內部後來比賽總計五次,每次他都拿到三顆混元丹,每次他都還是吃了一顆,留下也有十顆左右。
而在戰爭確定開始時,所有的華山弟子都得到一顆。
而那段時間累下的丹藥,終於派上了用場。
第一次青明要下山時,唐步也在華山。白天趁沒人注意,把瓶子塞給他:「有必要時就用。」
唐步先笑,「白道長這是打算收買唐家?」
待看清瓶內物品,笑聲卻止了,只剩下沉默的一抱拳。
之後青字輩出征,他又給了青津三顆。
青津瞪著他:「你都沒有自己服用?」
白天:「如果沒有,我能訓練到這程度?」
青津:「……行吧,我多慮了。」
剩下的他也零零散散地給了其他人,最後就留給自己一顆——原是要給青明,即使知道青問絕對不會斷了青明的靈丹,但多一分保險也是好。
但青明拒絕了,甚至說你怎麼比掌門師兄還婆媽。
可他無法不擔心。
沒有辦法跟著他們一起行動,他無法保護他們的身後,無法為他們擋下一次次致命的攻擊。
無法阻止每次他們回來,青明臉上那逐漸減少的笑。
那種變化很細微——像雪層下的裂縫,起初不易察覺,但終有一天,會讓整座山崩塌。
他有時會在訓練的間隙看著他們出發的隊伍。一開始青問與青明並行,後來多為青明帶領其他青字輩,而留青問繼續待在華山,並好好地向大家下指令。
結實的背影,卻開始逐漸單薄。
每次回來,醫藥堂外階梯上都是乾涸的泥與血跡。
白天靜靜看著。
混元丹,號稱能起死回生的靈丹,他甚至給了青津整整三顆。
但終究沒有改變。
那夜,山風特別冷。
霜在石階上鋪開一層白光,遠遠看去,像極了薄雪。
當發現回來的隊伍沒有青津時,整座山都陷入沉默。連鳥鳴都沒有。
白天一路從醫藥堂走出,看著外頭滿山的靜白。
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提著酒,往青明的屋前走。
門口結著霜,屋內燈光微黃。
他敲了兩下。
「走開。」青明的聲音傳出,有些低啞,甚至有些慎人。
白天沒有走。
他只是坐在門外,把酒封口拍開。酒氣在冷空氣裡氤氳,霜落在他肩頭,冷得刺骨。
「給你慶祝生日的。」
說來可笑,也是今日早晨難得算算時節,才想起這竟是到了青明的生日——明明已經在這生活了超過三個年頭,卻是現在才想起要慶祝。
裡面沒了聲音,他給自己斟了杯,然後把酒瓶從窗縫推入。
「……還沒確定,就還有希望的。」
門內仍無聲。
只聽見風刮過屋瓦的聲音,像有人在低泣。
「戰爭總會結束的吧?」他問。
良久,青明的聲音才傳出:「會的。」
短短兩個字,卻聽不出任何確信。
白天笑了一下。
「那就好。」
他舉起杯,對著那扇未開的門。
「一起撐著吧,撐到沒有戰爭為止。」
酒灑在地上,和霜混成一抹濕暗的痕,一圈圈地暈開。
像血,也像未來得及綻放便枯萎的梅。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