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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心底的躁動就按耐不住,穹按住胸口,感受深埋在皮肉之下的鳴動。 這裡以前從來不會這樣難受,但就像蘇打水會無可遏止地浮出汽泡、顏料互相影響就要變色,他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再也溯游不回那杯透明澄澈的水。 他想知道,究竟有什麼被改變了,新的異彩又該如何冠名。 「最快的航班……」 他拿起手機搜索,很快就敲定了時程。 幾天後,穹提著行李箱,在庇爾波因特的機場落了地。 著名的大都會,商業發達,大名鼎鼎的IPC總部座落於此,高樓大廈如同山脈般圍繞整座城市,在鋼鐵巨獸的注視下,車水馬龍的街道顯得不足為奇。 想在這樣的地方找人,怕是比捉住不想洗澡的垃圾糕還難。 垃圾糕是穹養的貓,平時喜歡躺在地上懶洋洋地曬太陽,曬得渾身暖和後,就去折磨家裡的垃圾桶,搞得穹得經常給一身怪味的小貓洗澡。不在家的這幾天,他把垃圾糕交給可靠的朋友照顧,對方是個細心的人,垃圾糕在他那裡應該不會出大問題。 穹反而擔心一向冷靜自持的丹恆老師會不會被那個小搗蛋鬼逼瘋,臨行前還指著鼻子對牠再三叮嚀別惹麻煩——雖然對小貓咪來講,兩腳生物的語言有點太難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希望那傢伙至少知道寄人籬下四個字怎麼寫,別做得太過火,否則克扣牠零食!」 穹嘆了口氣,把擔憂暫且拋開,腦內攤開預先規劃好的遊玩計劃,宣告休假正式來臨。 白天,他做了所有庸俗遊客都該做的事情,逛景點、買特產、吃美食,最後在個人帳號上發照片,一氣呵成,絕無拖泥帶水,堪稱效率表率。 庇爾波因特的繁華與高物價引來評論區無數人倒抽一口氣。 「我們銀河球棒俠是大城市的浣熊了,已經看不上普通垃圾桶,以後只翻金色垃圾桶了!」 「我的媽,那個列車模型的價格標籤,我給老闆做牛做馬三個月的薪水都付不起啊!」 「庇爾波因特,朋友!就算是IPC員工,當不上主管幹部,也只是一顆卑微的小螺絲釘呢。」 「哎?A哥是不是說過他在這裡工作?能整天給小浣熊塞信用點,該不會是哪間公司的大人物吧?」 「個人隱私還是不要探究太多比較好,我們只要知道A哥同樣是浣熊幫的一員就夠了。」 「兄弟們,大事不妙,球棒大俠的錢包要被庇爾波因特偷走了!球棒大俠,快遠離誘惑,回來做直播才是正道呀!」 隨意瞥了幾眼評論區的發言,穹發現了幾條訊息裡有「A」的身影。 A,這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稱呼讓他心口一緊。 自從在直播間放下豪言「誰敢給我十萬信用點,我就敢直播穿貓娘裝!」,A不假思索地給出了他說的數字,加了一句「行啊,挑個好日子穿吧?」後,他們倆就算認識了。 不只是穹,直播間的所有觀眾也都認識A了。 事後,穹私訊A,恭維了幾句財神爺吉祥的客套話,末尾,他加了句「為什麼看我直播?」。 積極吸收反饋是成功的訣竅之一,作為職業主播,穹不會放過近在眼前的第一手資料。 「我沒怎麼接觸過電子遊戲,一開始只是喜歡你的聲音,掛在後台當背景音樂。」 「後來直播聽多了,就對你越來越感興趣啦~」 A發來一個眨眼的表情符號。 感覺有點像在調情。初次私下談話就這麼主動,真是大膽的粉絲。 幾秒後,這個念頭被穹迅速掃出腦海。 不不不,他在想什麼啊?對送錢的財神,怎麼能這麼不尊重,一上來就往那方面去揣度人家呢。 穹的手懸在鍵盤上,猶豫著該怎麼回覆。 嗯……既然A這麼熱情,發點粉絲福利應該不至於嚇到他? 於是一個風騷程度不遜於眨眼的表情接在了後面,跟發送鍵一起送了出去。 仔細追究起來,A調戲他的習慣就是從這裡建立的吧? 貓娘裝直播的那天,為了留住最後一點尊嚴,戴上毛絨貓耳髮箍,穹決心用一張冷酷無情的臉面對所有挑戰。 遊戲也是精挑細選的魂系,充分體現猛男的英勇,做了如此充分的準備,還在浴室對著鏡子進行了長達十分鐘的自我激勵,他一定能順利度過艱難的時局,倖存到最後! 「比想像中更可愛,以後還會再穿嗎?」 熟悉的大筆金額,熟悉的出其不意,穹燒得燙紅的臉當場被截圖,在粉絲群內經典永流傳。 雖說一世英名都被敗完了,但有個鬥法的對手可真有意思,輸贏只是個結果,過程比終點重要得多。 A說自己很少碰電子遊戲,那平時他會做些什麼?有玩其他遊戲嗎? 如夢似幻的網路世界中,A又會為他停留多久? 抬頭看了看天空,眼見夕陽快要消失不見,穹加緊步伐,在天色暗下來前趕回酒店。 一進房間,他就奔向書桌,擺好筆電與麥克風,打開網頁,進入直播間。 「怎麼回事?浣熊哥不是去旅遊了嗎,椅子代打?」 「銀河球棒俠,你變了,你不再是那個有拖延症的你了!那個搬家第一天懶得鋪床,跟垃圾糕一起睡紙箱的你去哪了?」 看著潮水般湧來的彈幕,穹跟回了家一樣自在。 要是一天沒看到這些天才網友,人生得失去多少樂趣! 「休假為你們加班,你們還不開心啊?」 他慶幸剛才沒有喝飲料,否則,要是弄得滿地狼籍,都不知道該怎麼跟酒店解釋。 「用的是舊筆電,特效開滿的大作是跑不動了,不過蓋棟像素房子還是沒問題的。」 點開熟悉的圖標,進入遊戲,拿著鑽石鎬的方形像素人出現在畫面裡,不遠處,有一間尚未完工的石頭建築,那就是他的大本營了。 穹回憶了一下上次的進度,角色的個人房間大體已經完整,還缺間浴室。 「嗚呼!今天有銀河球棒俠可看,最喜歡的一集!」 「別忘了造圍牆擋自爆機兵,想想你的第一個家是怎麼沒的。」 「我記得我記得,那次挖素材回來,小浣熊走近一看,直接大喊『我的家!沒了!』,笑死。」 穹自然也記得——數個小時的心血從地平線上消失,誰能不印象深刻? 他在這個世界打造的第一棟屋子,雖然稱不上金碧輝煌,但投入的精力貨真價實。出去採集物資一趟,回來說沒就沒,為此呼天搶地是不至於,可要說完全不難受,那肯定是在騙人。 自爆機兵來拆家也就算了,他怎麼就這麼倒楣,家都被夷為平地了? 瞧這陣仗,說來了一百個自爆怪他都信,真不是BUG? 【系統提示:A送給你一枚幸運硬幣!】 「球棒俠先生真不走運啊,送你點幸運硬幣,討個吉利……或者,叫它『災後重建基金』更合適?」 穹看了,不禁會心一笑。這富哥還挺有幽默感嘛,說得他真的是個需要救濟的災民一樣。 有些觀眾見了,紛紛效仿A的作法,給穹送幸運硬幣,當作「災後重建基金」的一部分。數據構成的金色圖案落在眼底,竟不可思議的有了些溫度。 「不就是房子原地爆炸,怎麼一個個都想發揮愛心當難民贊助人了?」穹說:「大不了重蓋一間就是了,再不濟,我還能返祖回野人時代,去睡大草原啊!」 穹調整好心態,跟彈幕打鬧一會後,開始著手建造第二個家。 那天他難得沒有準時睡覺,憑著股衝勁直播到了深夜。隔天是工作日,許多學生跟社會人撐不住,說了聲晚安就離開了直播間,漸漸的,人越來越少,留言區越來越安靜,彈幕幾分鐘才會飄過零星幾條。 直播網站的介面有個欄位,顯示的是在線觀看直播的觀眾。根據使用者意願,可以按照進入直播間的順序,或者使用名稱首字母進行排序。 一種莫名的預感促使穹選擇後者。 當名單重新排好序位,A的名字理所當然地掛在最高處,像一位守在王座上的孤高國王。 穹不是第一次熬夜,A也不是第一次陪他到直播結束。 起先穹沒有在意,畢竟偶爾叛逆幾次算不上大事,但次數一多,他察覺到了些異常。 A行事高調,唯獨在夜晚偏愛緘默,不怎麼在評論區發言,他待在直播間,欣賞一部以穹為主演的電影。既然電影尚未走到結局,A也沒有理由提前離開影院。 看到心中希望的結果,穹的心幾乎要飛起來,感覺比小時候躲在角落,偷吃罐子裡放的巧克力還要輕盈。他那時沒有蛀牙,只是大人總得給孩子立些規矩,免得他們學不會節制。 他從小時候就很健康,現在大概也沒有得病,不需要為了忽快忽慢的心跳去看醫生。 「你可真能熬,見過多少次凌晨四點的庇爾波因特了?」 穹有一次傳私訊給A,想看這個花言巧語的觀眾能不能帶來又一個驚喜。 他其實不常給砂金發訊息,兩人的交集從直播開始,大多數的交談也落在限定內的範圍,甚少超過界線。 遊戲主播還沒找到越出界線的契機,這意味著,若是觀眾對電影改變了看法,意興闌珊,攜著失望離開座席,他們就徹底斷了關係。 穹喜歡新奇的事物,但偶爾,他會對缺了一角的生活感到躊躇與恐懼。就好比常去的店家關門了,收拾曾經存在過的痕跡後,人去樓空,留塊終止營業的牌子形單影隻地掛在鐵捲門上,任誰看了這景象,都會有點失落吧? 拚盡全力奔跑也追不上時光的列車,在車廂裡的人影消失前,穹認為他能做的,是盡量不留遺憾。 「很多次,數不清了,像回到了沒看你直播的那段日子。」 穹想像過A的樣貌,可惜,缺乏太多參照物,他竭盡腦細胞,能想出來的也就是一雙戴著手錶——A的頭像,穹查過,價值不斐的名牌——敲擊鍵盤的手。 「那時候工作忙,作息日夜顛倒,生物鐘都被打亂了,在找助眠音的時候意偶然找到了你。不知道怎麼個原理,總之聽了你的聲音,就睡得著了。」 「那之後,失眠就治好了,現在不睡覺,只是因為你還在直播而已。」 「這豈不是很累,你不是還要上班?」 穹追問。他發覺緊張爬上了指尖,連打字都在微微顫抖。 「累啊,躺沒幾個小時就要去公司,辦公桌上沒有咖啡日子簡直過不下去。」 「但我只有這個時候能看見你。」 很突然的,穹的腦中浮現日落之後的城市。天黑了看不見路,街燈就逐盞亮起,眼前的景物又有了形狀。從高處往下看,城市是一片微型夜空,擁抱地上群星。 據說庇爾波因特的街景只比白晝暗了一些,那他在晚上也能找到A嗎? 揮之不去的想法纏繞心房,穹對A認識得越多,對這顆心就越感到陌生。 「很好,我們有浴室了,」角色打量空蕩蕩的浴缸,繞著它轉圈,「你們說是放水還是岩漿好?」 穹開了個投票。岩漿大獲全勝。 「幹完這票,今天就停手吧,明天會準時直播,各位監工記得打卡!」 畫面停在灌滿岩漿的浴缸,穹對所有人道了晚安,隨後闔上筆電,離開酒店房間,搭電梯來到頂層。頂樓是露天的,沒有玻璃天窗遮蔽,夜間的低溫空氣灌入肺部,冷得穹打了個寒顫。 A曾在對話中透露辦公室外看到的風景,其中有個顯眼的招牌,鑲嵌於酒店外側,霓虹燈管的亮度附近建築都無法媲美。 他靠近欄杆,明知不會有成果,仍倔強地仰望周遭的高樓。不渝的巴別塔重現世間,諷刺的是,底下的人們卻望不到頂層,聽不見普世共享的話語。 「穿得有點少呀,我似乎說過,庇爾波因特的白夜溫差不小?」 皮鞋製造的腳步聲從身後接近,來人遞來一杯熱茶,穹愣了一會兒,然後接了過來。 鎏金般的髮色在燈光的照耀下尤為醒目,落在頸脖後的髮絲也別有風情。瑰艷的眼讓穹想起了櫥窗裡的精緻人偶,注意到時便禁不起誘惑,主動墜入那多重的迷宮之中。 被直白地盯著看,對方好像也很樂意似的與他對視,像頭有漂亮羽翼的雄鳥那樣炫耀自身的魅力。 這樣的人,不管是白天還是夜晚,穹都能認出來的。 「不是咖啡啊。」 穹說。他有許多想說的話,最後冒出的卻是平淡無奇的句子。 心不再狂跳,它安分地待在胸口,靜得出奇。 「睡前可不能喝咖啡,」他傾身,香水味讓穹的鼻子有些發癢,「最好也不要在外面閒晃,遇到壞人可就麻煩了,是不是?」 「那你要做什麼壞事?」 比方說,親他? 考慮到A的過往發言與劣跡,加上他們離得夠近,所以這也不是沒可能發生。 想到這裡,他斷定自己腦子大概出了問題。他竟然覺得「跟初次見面的人接吻」這件事是可以接受的。他又不是迪士尼公主。 「在你看來,我是個壞人?我們培養起來的友誼真是禁不起考驗哪。」 他散開圍巾,繞到穹的脖子上。 穹摸了摸圍巾,A的體溫還留在上面,給他一種無可比擬的真實感,發昏的腦袋終於冷靜了下來。 「我叫穹,怎麼稱呼?」 他打了個遲來的招呼。 「砂金。」 砂金、A…… 穹反覆呢喃,想明白兩者之間的聯繫。 這並沒有花費他太多工夫,只要知道特定的關鍵字,就能輕易得到答案。 「Aventurine,原來如此。」 穹彷彿通過這個名字找到了一扇窗,窗外是他做夢也不曾見過的風景。 他想與他人分享這份新發現的喜悅。 「砂金。我記住了。」 穹止不住地微笑,見他這模樣,砂金也笑了。 幸運硬幣是虛擬的產物,而他是真心想讓銀河球棒俠變得幸運。 但就算沒有這份幸運,穹也一定能找到他。 因為他也想見穹。 畫張藏寶圖給勇者,讓他自投羅網,這種簡單的詭計,砂金一下子就能想出好幾個。 機會不需要靠誰來施捨,他自己就能抓住。 欣然收下穹的手機號碼,砂金對這點深信不疑。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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