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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35


本地的神社,一直到夜晚都不會謝絕參拜。但戌之日時,夫妻都會是在白天前來求安產,白日可以做祈願儀式、買安產御守等,而且來參拜的夫妻都已經懷孕五月,光線黯淡下,跌一跤、絆一跤,都是可怕的事情,現在雪地易滑,更少人來走動了。

燈幢的燈非常溫暖,映上樹葉的雪,雪花安靜地飄落,由白幻化為火光再恢復為白。

自從宇髓抓住他以來,沒有到過旅社以外的地方,宇髓摟著他的肩膀,慢慢往拜殿走。太陽剛完全消失,有零星的人經過他們往殿外離開,女人攙扶著婆婆、或年長的男人,眼神交會時,對方都會含笑著點頭,即使不知真相,只要向此地的神明祈求祝願,就擁有無須言語的默契。

手水舍的水結冰了,木勺上也有冰柱,透明地垂下,流動的水敵不過寒冷的速度。

善逸的臉頰被凍地發紅,冰冰的。宇髓先生的手穩穩地攬住他的肩膀,熱度從大衣外彷彿能直接熨燙到肌膚。


他跟宇髓先生、在陌生人眼中是什麼樣子,他都能聽得出來。在火車上大家誇的是宇髓先生的貼心跟帥氣,藤之屋的人和醫生,傳達的大多數都是宇髓先生有多疼愛他。只有極少數的時候,高田醫生表達的是「您夫妻感情真好」。

是因為他向宇髓先生索吻的樣子被看見了,所以高田醫生這樣認為。那時宇髓先生剛回到他身邊,他只要害怕宇髓先生又離開他,他就會想要更多的、肌膚與肌膚的接觸,宛若在要求宇髓先生一次又一次證明。

因為在大家面前這麼做,宇髓先生就不可能完全放開手離開他了。

當著大家的面索吻,他曉得很不得體。藤之屋的人們就認為,連這種要求宇髓先生都能接受,一定是非常寵愛他。

而剛剛擦肩而過的陌生人,視線也都落在宇髓先生身上。

也就是說,在陌生人的眼裡,這個「妻子」的愛,遠遠比不過宇髓先生。

他還說演一場夫妻。在別人眼中,他根本不夠格,顯得⋯⋯一點都不愛宇髓先生。

那,宇髓先生也會這樣認為嗎?認為善逸不愛自己?

⋯⋯為什麼要娶我。娶一個看起來不愛你的人。

善逸很想問這句,但他不敢聽答案。


他平時的愛意與善意,就像蟬一樣大聲鳴叫,響徹世界。可是面對宇髓先生,他覺得自己變成了螢火蟲。難以宣洩的熱烈情感,在激烈的思緒中,致使身體閃爍灼燒般的光芒。


他原本以為,宇髓先生是因為責任心才照顧他,那等他生下孩子,宇髓先生是不是就會笑著鬆一口氣,然後拍拍他的頭,離開他?

沒有辦法忍受。所以他已經想好,他生完小孩,會自己離開、撫養他的孩子長大。他可以做到,帶著宇髓先生給過他的愛,一併地給予這個小孩。

可是宇髓先生說會娶他。他會進入一個,有宇髓先生一起共築的家庭,就此穩定下來⋯⋯

但不行。雛鶴小姐、牧緒小姐、須磨小姐,要因為這個意外,被迫接納他與他的孩子,這對她們來說公平嗎?

他不想成為這種人。他知道她們有多愛宇髓先生、也知道宇髓先生深愛她們。

雖然他真的喜歡這個念頭,喜歡到這輩子每次想起來,都會後悔他拒絕宇髓先生的提議。

「⋯⋯宇髓先生不需要娶我。」善逸說,露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宇髓先生為我做這麼多,已經很足夠了。」


他們緩緩地走向本殿,經過琳瑯的繪馬掛,宇髓先生沈默了一整個參道。


「我以前不知道生產是怎麼一回事。」宇髓先生開口。

「並非因為我是男子。我的家族遵循江戶以來的習俗,只要妊婦臨近生產,就會被帶到最偏遠的產房——就是穀倉或儲藏室那類的土間泥地。」

宇髓先生不帶感情地繼續說:「丈夫不會出現,因為男人們都將此視為污穢,大量出血更令他們厭惡。醫生也不會出現,只靠著接生婆邊喝酒邊接生。」

「哦,對了,基本上不會聽到妊婦的聲音,因為生孩子發出聲音是一種恥辱。」

他們在拜殿的三步之遙停下來。宇髓無意再向前,不想把這樣骯髒的話題帶向正要祈福的時刻。

「我是因為耳力好,循聲過去。否則我會和我的弟妹們一樣,以為生產不過是母親肚子消下去的事。」


宇髓垂著臉看他。

雪安靜地、消失了世界的黑暗。


「你說很足夠嗎?我華麗地、不知道什麼才算是足夠啊。」


善逸擁抱住宇髓先生的手臂,臉貼在他的衣袖上。每一個呼吸都有淚水的氣息,很痛、很深痛的聲音,善逸快要窒息了,只能緊緊地抱住他。

為什麼是宇髓先生承受這些呢。

這樣去問命運無疑是可笑的,畢竟每個人都被命運劃下無數深淺的傷痕,有的入骨,有的深及心臟。只是,愛著那個人時,發生在那個人身上的不公平,就會格外的被放大,到近乎盲目的地步。

眼裡只有你,以至於無暇再顧及自身的痛苦。


他懂了、他明白宇髓先生的意思了。

既快樂又絕望,既絕望又幸福。



宇髓先生說的是、一個妻子,願意為丈夫生孩子,就是最大的愛了。




在參拜之前,他們就這樣擁抱著,雪在他們的髮絲肩上,如同一座相擁之石像。

他們尚未向神明祈求,而於銀雪間恍然如互相應答。


TBC

• 螢火蟲與蟬的比喻出自於諺語:「鳴かぬ蛍が身を焦が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