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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隊pa,Aim-Higher六人樂隊設定
有gktu和kg➡️my⬅️fw提及


01

「是說你最近到底在寫什麼啊,自作曲嗎?」劍持刀也往葛葉那邊踢了一腳,差點把他屁股底下坐著的凳子踹出去,「還不讓看,搞什麼神秘。」葛葉快速地收起攤在膝蓋上的稿紙,惱怒地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反應之大已經到了有點不正常的程度了,休息室里其他人的目光也被吸引過來,不破湊最先湊這個熱鬧,「說起來的確,這週一直都能看到葛葉桑在寫什麼東西呢。」

這幫人完全是事情越大越來勁的類型,葛葉太瞭解他們了,根本不打算向他們透露任何情報。加賀美隼人邊收拾東西邊笑著加入調侃葛葉的行列:「很少見你這麼有幹勁啊,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扭扭捏捏的,該不會是在寫情書——」劍持刀也話音剛落,眼睜睜看著葛葉的臉立刻紅成熟蝦。

叶就在這時推門進來,他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演出前精心編好的麻花辮已經被他在台上蹦蹦跳跳弄散了,松松垮垮地搭在脖頸,鬢角的頭髮沾著汗水粘成一縷,貼在紅暈未褪的臉側,葛葉只看了一眼就像被燙到一樣飛快地把頭扭開了。

劍持和加賀美對視一眼,挑起一邊眉毛,加賀美則笑著搖了搖頭。

「在聊什麼呀?」叶依舊處在剛演出完情緒尚未消退的狀態,雙眼亮晶晶,反手關上門就像兔子一樣蹦到他們面前來,「大家待會還有安排嗎,學君說要請我們去喝酒哦!」

葛葉還在想怎麼在這人眼皮底下撒個小謊瞞過去,其他人已經不知何時達成了莫名其妙的共識,默契地替他打圓場:「在說剛剛的安可哦,氣氛超棒。」「大家都表現得很好呢~」「那傢伙今天怎麼突然變金主,快走快走,能宰一頓是一頓!」「學君的錢也就是你的錢吧持桑,到底為什麼這麼興奮……誒這就走了嗎?不等甲斐田嗎?」「他上廁所怎麼上那麼久啊!不等他了!line發他地址就行了!」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出了七八個人的氣勢,叶還來不及跟葛葉說一句話,就被他們拉著,風一樣刮出了休息室。葛葉落在最後面,慢慢悠悠的,把地上接的線卷好,亂放的樂器擺回櫃子里,收拾好叶忘記拿走的、他們兩人共用的包,關燈鎖門。他塞著耳機跟上同伴們的腳步,手裡還攥著那幾張稿紙,借著路燈的光再次看了看,最終把它們揉成一團扔進了街邊的垃圾桶。

他眼前又開始回放今晚舞台上的叶,那麼漂亮又纖細的一個,站在鍵盤後面跟著節奏快樂地揮手,跳起來像要起飛。他回頭的時候恰好與叶對視,鍵盤手笑著對他wink,眼角被化妝師畫上的水藍色星星沿著軌道發射,在他心上撞出一個小小缺口。


給叶寫一封信——他依然不好意思稱之為「情書」——倒不是葛葉突發奇想。某天他們湊在一起整理粉絲來信的時候,叶從不多的信件里挑出一封,收件人只寫了他的名字,信封上很用心地畫了樂隊logo和叶的推特貓咪頭像,還有很多愛心點綴。叶拿著信左看右看,嘴裡輕輕地「哇」了一聲,眼睛眯起來笑得很高興。劍持刀也用肩膀頂他:「哦——很受歡迎嘛!叶君!」甲斐田晴雙手捧臉,語氣充滿嚮往,「不愧是叶桑啊……」叶在笑鬧中順勢往坐在他另一邊的葛葉身上倒過來,絲毫不謙虛,「因為我可愛嘛,嘿嘿。」

是事實沒錯,但態度實在讓人很火大。其他人立刻對他群起而攻之,一齊伸手撓他癢癢。「還真敢說啊你!自賣自誇。」葛葉邊吐槽邊把草莓牛奶換到另一側拿著,空出手搭住叶的腰,防止他笑得太厲害從自己肩上滑下去。

「好了好了,大家,收手吧,」最後還是唯一的三十代加賀美先生出來主持局面,否則這些信到明天都整理不完,「叶桑要現在拆開看看嗎?」

「啊,可以哦。」叶很乾脆地抓起美工刀將信封裁了個口子,拿出信紙展開,聲情並茂地念起來。剛念了兩行,葛葉就滿臉痛苦地伸手叫停:「要不還是別念了吧,你不羞恥我都覺得羞恥了……」

「為什麼要羞恥,這可是粉絲滿滿的愛意哦?」叶衝他揮了揮那兩張字跡密密麻麻的信紙,裝模作樣地揩眼角吸鼻子,「葛葉都沒給我寫過這種話呢,都交往這麼多年了,嗚嗚……」

這人只是習慣性地逗一逗葛葉,看似不滿的抱怨沒了下文,很快就消散在空氣里,被新的玩笑和打趣淹沒。然而葛葉此後整晚都心神不寧,偷偷抬眼瞄著叶認真讀信的側臉,那句話像種子一樣種下,長出密實的藤蔓,時時纏繞著他的思緒。

原來直白熱烈的話語是威力如此強大的武器啊。葛葉心不在焉地摩挲著手裡輕薄的紙張,頭一次產生了自己是不是太過遲鈍木訥的疑惑。叶看完那封來信之後,嘴角一直輕輕揚著,上目線彎成柔和的弧度,是在他私自裁定的叶各種表情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那種笑容。或許有些莫名其妙,但葛葉的確被激起了幼稚的勝負心。別人能做到的,我也沒問題的吧,他這麼想著,心懷一種微妙的自滿。畢竟我才是叶的戀人啊,寫信這種事,不是輕輕鬆松嘛。

葛葉是不折不扣的行動派,既然已經下定決心,他立刻去買了厚厚一沓信紙,開始利用空余時間琢磨怎麼遣詞造句。其實用手機打草稿也完全沒問題,但不知為何他自然而然地排除了這一選項,寧願一邊手寫一邊嫌棄自己的字難看。為了不被叶發現,他像躲避天敵的小動物一樣,偷偷摸摸,專挑叶不在的時候寫。通勤的地鐵上他要寫,雜誌拍攝工作的間隙他要寫,去伏見學工作的酒吧幫忙的時候碰上客人不多他要寫,甚至排練中途叶出去了,他也要抓住這幾分鐘的空檔,把信紙從不知道哪個口袋里掏出來看看,再添上只言片語。

原本他並沒打算大張旗鼓昭告天下,悄悄把信寫完送到叶的手上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如果能讓叶露出沒見過的驚喜表情那更好。但也許是他對自己的文筆過於自信,原本預期中的三天逐漸變成三周,戰線越拉越長,他伏在膝蓋上寫寫畫畫的頻率也越來越高,最終在那晚演出之後被劍持刀也點破,把這件事變成了除叶之外所有人都知道的公開的秘密。

叶還沒下班,葛葉今天的拍攝完成之後就去了酒吧那邊。白天顧客很少,他跟伏見學打過招呼,在吧台邊坐下,手伸進衛衣口袋里拿出那疊飽經風霜的信紙。伏見在他手邊放了杯甜牛奶,「葛葉桑的情書寫到什麼進度了?」

葛葉猛地直起腰,筆尖差點把紙戳破。「持桑告訴你的?」見人憋著笑點頭,他又懊惱地趴回去,「不是情書,普通的信而已……」

「敢寫就要敢承認啊!你這傢伙!」人還沒進門,劍持刀也的聲音已經從門口傳過來了。他熟門熟路地繞過空置的桌椅,矮身直接鑽進了吧台里,一把抱住伏見的腰,「高中生嗎你,寫個情書還不好意思?」

葛葉想也沒想地反擊:「明明你才是那個還在上學的吧!」

「刀也桑下課啦?」伏見對他倆的鬥嘴習以為常,反手摸摸男朋友被風吹亂的頭髮,替他理了理劉海。劍持隨意哼哼兩聲算是回答,手臂依然圈得緊緊,「所以寫了多少了,你真的不如寫首歌送他吧,說不定反而比較快。」

「之前寫好的不太滿意,我扔掉了……總覺得就這種程度拿去給叶的話,會被看不起吧,寫得也太爛了……」葛葉有氣無力地將下巴擱在桌面上,拍攝時做過造型的一頭銀發被他自己胡亂揉了一通,橫七竪八地支稜著,「畢竟算是禮物來著。」

他面前兩人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你在說什麼屁話」。「你有這份精益求精的心意當然很好,但其實寫成什麼樣,叶君都不會在意的啦……」伏見拍拍他的肩,「你會給他寫情書這件事已經足夠讓他高興了。」

「寫得這麼磕磕絆絆,你肯定從來都是收情書的那一方吧。」劍持把伏見當靠墊枕著,一隻手撐著臉,另一隻手點著手機屏幕打字,還順便分心調侃他,「真是充滿優越感的煩惱啊。」

葛葉心煩意亂地撓著頭,算是默認了他的猜測。從臉上的嬰兒肥剛剛消去的那個時期開始,葛葉的儲物櫃里就永遠不缺女孩子們充滿羞澀的心意,但他本人對自己的受歡迎程度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這種家裡蹲陰角到底哪裡討女生喜歡了?升上高中、和叶關係好起來之後,他也表達了同樣的困惑,叶聽完就炸毛了,氣勢洶洶一屁股坐到他腿上撓他癢癢:「你長了這麼一張天才臉蛋,你說你哪裡討女生喜歡!你知不知道我替你收了多少告白信啊!」他被撓得笑出眼淚,連連求饒,叶才放過他。

說不定不應該處理掉那些信的,現在還能拿來做個參考……葛葉想象了一下自己用jk的語氣給叶表白,立刻一陣惡寒。

他忽然靈光一閃,抬頭看向面前絲毫不顧及他在場的膩歪情侶,表情相當誠懇:「學君以前應該給持桑寫過情書吧?教教我吧拜託了——讓我做什麼都行——」

「哼哼,沒想到吧,我才是負責寫情書表白的那個!」劍持得意地衝他挑了個眉,「他才不會主動追男高中生,膽小鬼成年人。」

伏見在他背後翻了個白眼大嘆一口氣。葛葉震驚地哇了一聲,眼睛睜得圓溜溜,「好強……」

被崇拜的視線望著,劍持的尾巴簡直要翹到天上去。他趴在吧台上湊近葛葉,「不會寫情書是吧,劍持老師今天就給你上一課,好好聽著啊——」

「我去趟庫房,你們看好店哦。」作為臉皮薄的成年人,伏見實在是做不到面不改色地旁聽自己的戀愛史,找了個藉口溜得飛快。劍持忙著向唯一的學生傳道受業,暫時顧不上他,「你跟叶戀愛幾年了?」

「快六年了吧。」

「哦,那可是很長的一段時間,肯定有很多回憶吧?」劍持老師循循善誘,「開頭說明一下你這封情書、好好不是不是,普通的信,行了吧,說明一下寫這封信的原因,中間把六年里的大事件追憶一下,最後抒發一下你對他的愛——你不要露出這種被惡心到的表情,重點來了你認真聽——最重要的就是,把平時沒說過的話全都說出來。」

「就這樣?」葛葉半信半疑。劍持重新直起身,一副故弄玄虛的高人模樣,「信不信由你,劍持老師的免費課程就上到這哈,剩下的是另外的價錢了,需要課後輔導請額外付費。」

不就是趁火打劫!葛葉腹誹,但礙於自己有求於人,把到了嘴邊的嘲諷憋回去了。劍持看了眼手機,把屏幕伸過來:「回消息了,應該下班了吧。」葛葉低頭掃了一眼,是line的聊天界面,十分鐘前劍持發了張照片過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偷拍的他,趴在吧台上整個人縮成一團,腦袋耷拉著只露出半張臉,那邊剛剛回了句「www像小狗一樣」。他嘴上說著「哪裡像小狗啊完全搞不懂」,表情卻不自覺變得柔軟。


02

作為目前還沒什麼知名度的小模特,葛葉的空閒時間比要準時准點去甜品店報到的叶多上不少,沒工作可接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待在出租屋裡打遊戲練琴,消磨掉無聊的獨處時光。最近他又多了點要做的事,在劍持老師的教導下正絞盡腦汁尋找素材。於是在叶出門上班的某個下午,他把家裡的相冊從床底下的紙箱里翻了出來。

那紙箱還是他們剛搬來時打包行李用過的,後來連同無處可放的各種雜物一起被塞到了床底下。葛葉把它拉出來,掀起無數細小灰塵,嗆得他打了一連串的噴嚏。相冊厚厚一本躺在紙箱最底部,葛葉摸了摸已經有了些許划痕的封面,將許多年的浮光掠影一起捧出。長河般的回憶緩緩向前,他將網拋灑出去,希冀著未知的收穫。

第一張照片是剛進高一那年拍的、輕音部新成員的集體合照,他們是其中僅有的兩個男生。當時葛葉還沒有染現在這種扎眼的發色,劉海長得遮住眼睛,個子很高但有點駝背,乍一看完全是陰沈不良,甚至在社團申請表上填的入社理由只有一句「會彈吉他」。而叶仰著一張無辜小圓臉,笑眯眯站得筆直,後來總是墜滿掛飾的耳垂暫時還空空蕩蕩,彷彿布告欄上會張貼的那種優等生模板。說實話照片拍得一般,大家還只是剛知道名字的關係,肢體都不自然地緊繃著,他和叶分別站在最左和最右,被畫面邊緣變形拉扯得一個人頂兩個人寬。但這畢竟是他們第一次出現在同一張照片里,畢業時葛葉特意悄悄去了一趟社團活動室,在貼滿各種東西的黑板上找到這一張撕下來,小心翼翼的,像對待什麼珍寶。

葛葉抱著相冊回到客廳,又拐到廚房拿了盒冰淇淋出來,在沙發上坐下。叶喜歡的那種豆乳盒子好像快吃完了,他邊拆冰淇淋包裝邊想,待會去趟便利店好了。

叶比他愛拍照,也更擅長,因此一大本相冊里他的出場率遠遠高過叶。葛葉快速地翻過一系列高中時叶拍的他,發呆的大笑的趴在桌上睡覺的,還有幾張在叶家留宿時被偷拍的睡顏。好醜,葛葉撇著嘴毫不客氣地吐槽自己,在別人家睡覺怎麼也能睡到流口水啊。

他又往後翻了幾頁,叶出鏡漸漸多了,大部分是週末一起出去玩的自拍, 兩顆腦袋湊在一起,笑容燦爛得冒著傻氣。還有些叶的單人照,全都是葛葉偷拍的,角度不約而同地極其刁鑽。只有一張看起來比較像樣子,高二前的那個暑假他第一次給叶過生日, 趁叶許願的時候匆忙舉起手機,懷著一定要抓住這個瞬間的心情,將鏡頭對準了心上人。照片里的叶處在畫面中心,合攏雙手閉著眼睛,沒開燈的房間里只有蠟燭的暖光輕撫著他,睫毛在臉頰投下一小片濃黑的陰影。光線昏暗加上葛葉手抖,拍得有點模糊,壽星的頭髮與背景幾乎融為一體。

葛葉忍不住隔著塑封膜碰了碰照片上叶被照亮的臉。那天叶剛一睜開眼他就告白了,磕磕巴巴地講早就打好的腹稿,雙手在身體兩側緊張地握拳。等葛葉好不容易把「請和我交往吧」說完,叶灰藍色的虹膜上已經蒙了一層水霧,他很慢地眨了兩下眼睛,一大滴淚水順著眼角滑下來,砸進奶油裱花裡。他抹了把臉,膝行幾步繞過蛋糕,將自己扔進被他嚇得手忙腳亂的葛葉懷裡。

「我的願望已經實現啦。」他貼著葛葉的嘴唇輕輕地說,哽咽中帶著微笑。

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響了幾下,然後是咔噠一聲,緊跟著叶元氣的「我回來啦——」。他蹬掉鞋擠上沙發,雙手抱住葛葉的手臂,腦袋靠進頸窩,像一塊黏上來的橡皮糖。「歡迎回來……啊!!」葛葉低頭準備親他,被他尖銳的耳釘硌了一下,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

「嗚哇抱歉!沒事吧阿葛?」叶被他嚇了一跳,又心疼又想笑,表情一時有點扭曲。「有事啊!你這傢伙!」葛葉憤怒地狠狠捏了把他的臉,「誰會沒事把殺人兇器戴在耳朵上啊!!」

叶終於忍不住了,拍著沙發扶手爆笑,笑完給他吹了吹被硌到的地方,又重新抱上來,用軟乎乎的臉頰蹭了蹭他。「咦,你怎麼把相冊拿出來了?」

「……嘛,好久沒看了,就想拿出來看看。」葛葉低著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若無其事,「有點懷念啊。」

「是這張啊。」叶靠在他肩上跟他一起看,「葛葉那時候緊張得都結巴了,超可愛的。」

「餵w住口啊不要再說了。」

「好好。哦,這張,這張是我個人榜單最佳!簡直是可以入選攝影展的作品。」

「……這怎麼看都只能入選エロ攝影展吧你在想什麼啊!」葛葉秒速伸手將那張他赤裸上身背對鏡頭坐在床邊彈吉他的攝影師個人榜單最佳一把蓋住,耳尖泛起惱羞成怒的薄紅。

「因為拍得真的很好嘛。」叶嘿嘿笑了兩聲,「你看背上的抓痕很明顯呢,好色……啊啊啊我不說了!不說了!」

被葛葉在腰上揪了一下,這人終於安分了,貓一樣可憐兮兮地扒著葛葉手臂哼唧。

相冊一頁頁翻過去,其他人的身影也慢慢出現了。第一張合照還非常正經,越往後越本性畢露,完全不端著,根本找不到幾張所有人都安分看鏡頭的,不是葛葉和劍持在互掐就是不破和甲斐田在打架,偶爾也有為了記錄請攝影師拍的合練和演出現場,是為數不多六個人都很池面的時刻。

「這個是一週年的時候。」叶用指尖點了點那張用金色馬克筆在空白處寫了「ENDLESS」的拍立得,「時間過得真快呢。」

樂隊結成一週年那天他們辦了紀念演出,散場後又背著樂器拎著酒去了烤肉店,六個人喝趴了五個。唯一一個喝不了酒的男高中生跑到包間門口舉起拍立得,結果因為人太多坐得又太分散,取景框里根本塞不下,自己只在畫面最下方露出半個腦袋一雙眼睛。不破和甲斐田已經酒精上頭在地板上睡成一團,加賀美稍微清醒一點,還能找准方向好好比出剪刀手。葛葉和叶在離鏡頭最遠的角落,葛葉完全不能喝酒,只沾了個杯底就不行了,枕在叶大腿上臉紅得像番茄,叶彎著腰在跟他說著什麼,幾縷頭髮垂落下來,被醉酒的人伸手輕輕抓住。

叶突然笑了,聲音像小貓從喉嚨里發出的呼嚕。「我們樂隊啊,真是,明明從頭到尾都那麼胡鬧,卻取了個‘無盡’的名字呢。」

「不也挺好?」葛葉餵了他一口冰淇淋,又往後翻了幾頁,「說不定就是因為叫ENDLESS才能走到今天。」

「有道理哦。」

「不過是真的很不得了啊,從來沒聽過哪個樂隊是因為主唱在網上發樂手招募而結成的。」

「哈哈……更胡鬧的難道不是招來的人千奇百怪嗎?」

葛葉秒懂,「估計隼人自己也沒想到會有高中生聯繫他吧。」

劍持刀也來應徵的時候把加賀美嚇了一跳。倒不是對演奏水平的不信任,只是沒想到他那條格式工整用詞嚴謹的招募推文會吸引來這麼多——他試圖委婉一點——個性豐富的人。發來郵件的所有人他都約了見面詳談,每見一個人,內心對這樂隊究竟能活動幾年的懷疑就多一分。有著白毛紅眼囂張外貌但是怕生的吉他手,明明在笑卻不知為何充滿壓迫感的鍵盤手、穿得像應召牛郎實際上也的確是應召牛郎的鼓手,現在又來了個在讀高中生,加賀美脆弱的精神岌岌可危。好在貝斯手看起來正常一點,讓他稍感寬慰。

「雖然沒什麼宏大理想,武道館live完全沒有想過,SNS只有一萬多關注,合練完全不積極,演出也是有一場沒一場——​」

「ww被你說得我們好不堪。」

「——但要是被問了樂隊是不是只是業餘時間在做,還是會猶豫呢。」

「啊我懂,下意識覺得樂隊才是本職對吧。」

「嗯,自我介紹的時候也會先說是ENDLESS的成員。」

「誒——」

「誒,葛葉不會嗎?」

「不是……我好像不怎麼自我介紹……」

「www是哦,話都讓我幫你說了。」

「你是我的官方發言人嘛。」

「什麼啊。」叶拍拍他的腿示意冰淇淋再來一勺,「那我現在採訪你一下好了。」

「哈?」

叶拿冰淇淋勺子假裝麥克風對著他:「今天的街頭採訪對象是這位!初次見面,請對著鏡頭自我介紹一下!」

「你這就開始了啊?」葛葉邊笑邊流暢地接梗,「那就……大家好,呃,這裡是ENDLESS樂隊副主唱兼吉他手葛葉請多關照——」

「絕對不會這麼說吧。」叶冷靜地吐槽了一句,又瞬間切回情緒高漲外景主持的角色,「哇!雖然是沒聽過的樂隊但是好帥氣!(葛葉:餵w真敢說啊你!)葛葉先生是全職做樂隊嗎?」

「啊,同時也有在接一些平面拍攝的模特工作。」

「誒——那麼哪邊是主業呢?」

「樂隊。」

「原來如此,那麼兩邊的工作發生衝突的時候葛葉先生是如何處理的呢?」

「啊……目前還沒衝突過,模特那邊接不到什麼工作……」

叶演不下去了,噗嗤一聲笑出來,打了他一下:「這樣不就冷場了嗎!」

天色逐漸昏暗,窗外的路燈準時亮起,他們一起望過去,安靜地沈默了片刻。

「阿葛,」叶坐在葛葉懷裡,相冊攤在他們交疊的腿間,他抬手撓了撓葛葉擱在他頭頂的下巴,「等到將來很忙工作很多、在攝影棚一待就是一天的時候,你要怎麼辦?」

「會有那一天嗎……」

「當然會啦,我可一直在等你登上雜誌封面啊。」

「還真是相信我啊。」葛葉低頭將鼻尖埋進他發間磨蹭,「真的到了那一天大概也不會退出樂隊吧,總會想出辦法來的。」

「也是,你要是退出了阿晴大概會哭吧。」

「絕對會吧。」眼前已經出現甲斐田淚汪汪的臉了。「說起來,你馬上就要轉正式甜點師了,不是也越來越忙了嗎。」

「呀——但是不想樂隊解散啊。隼人的才華不能就這樣埋沒了。」

「唱歌真的很好聽啊,我們主唱大人。」

「那阿葛呢,有什麼一定要留在ENDLESS的理由嗎?」

「嘛,」葛葉一時卡殼,本能地含糊過去了,「跟你差不多吧。」

叶沒再追問,兩個人又依偎著抱了一會,他掙扎著起身踢踢踏踏走去廚房,「今晚是不是要合練來著,我買了飯團和關東煮做晚飯哦,吃完就去吧。」

葛葉說好,在背後注視著他將飯團拿出來放進微波爐,便利店的塑料袋嘩啦作響。叶的辮子剛剛在沙發上蹭得有點松了,他乾脆扯掉發繩套在手腕上,頭髮披散下來搭在肩頭,看上去像個很好抱的大號毛絨娃娃,柔軟而鬆弛。葛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裡有根一模一樣的發繩,和金屬手環靠在一起,給叶以備不時之需,這隱秘而熨帖的連結讓他微笑起來。他的戀人在廚房倚靠著流理台唱荒腔走板的歌,濃郁的食物香氣逐漸盈滿室內,葛葉伸展四肢躺著,覺得自己彷彿要融化成一灘液體,順著沙發流淌下去。

他思緒放空,腦內的齒輪緩緩轉動著。

一定要留在樂隊的理由……喜歡彈吉他。喜歡唱歌。喜歡舞台的燈光從頂上投射而下、灼燒著眼瞼的暈眩感,喜歡搖滾樂與歡呼交錯混響,人群狂熱彷彿溺水的livehouse。喜歡不破的鼓點,甲斐田的貝斯,劍持掃弦的旋律,加賀美帥氣的核嗓,喜歡共同構成ENDLESS的大家。還有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

微波爐叮地響了一聲,叶兩手捧著熱氣騰騰的飯團,小聲驚呼著好燙好燙,快步向客廳走來,回到葛葉身邊。葛葉讓出一半沙發給他,替他將鬢發別到耳後,指節輕輕擦過溫熱的耳廓。

最最重要的,是因為你在這裡啊。


03

伏見凌晨四點在line群組里說酒吧下周要辦感恩節活動,全場酒水五折,叫他們如果有時間務必過來玩。他消息發得太晚,葛葉第二天早上刷到這條時依然沒人回復,就問了句需不需要幫忙。他喝不了酒,對活動本身興致缺缺,但叶喜歡熱鬧,應該會想去。

他嫻熟地給烤好的吐司抹果醬,開冰箱拿牛奶倒進奶鍋里加熱,憑借肌肉記憶驅動身體。叶在衛生間里洗漱,他早上趕時間,已經練就一身絕技,可以在十分鐘內結束刷牙洗臉護膚戴耳釘一系列流程。收拾完自己,他去廚房拿麥片,經過葛葉身後時伸手摸了摸他的發尾,「葛葉的頭髮長長了呢。」

葛葉還沒完全清醒,正盯著鍋發呆,聞言甩了甩頭,小狗抖毛似的,「好久沒剪了,快要蓋住脖子了……找個時間去剪掉吧。」

「乾脆留起來好了,你留長髮肯定超帥氣的。」

「洗頭髮很累啊,還要吹,吃拉麵的時候還會掉進碗里,想想就很麻煩。」

叶倒完麥片,回來拍拍葛葉的腰示意他別動,手指輕柔地從耳朵上方將他的頭髮攏起一半,在腦後綁了個小揪。大功告成,他滿意地捧住葛葉的臉左右端詳,「這樣扎起來就行了,不是很好看嘛。」

葛葉瞌睡勁沒過任由他擺布,順勢腦袋一歪,埋進溫熱的掌心不動了。叶就這麼托了他一會,突然驚呼:「葛葉!牛奶!牛奶要溢出來了!!」

剛剛還在犯困的人立刻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啊糟糕糟糕糟糕!」他邊碎碎念邊飛快地關火,輓救差點變得一片狼藉的台面。

叶很捧場地啪啪鼓掌:「反射神經好強啊!好厲害!」

「ww快來吃早飯啊你不是還要上班嗎。」

「好——我開動啦。」

叶嘴長得小,吃東西容易把臉頰塞得鼓鼓囊囊,看起來像只倉鼠。葛葉暫時沒什麼胃口,撐著下巴看他吃完一片吐司,索性站到他身後幫他綁頭髮。熟能生巧,葛葉從高中開始擔任他的髮型師,已經從完全不會進化到掌握各種網絡熱門編髮教程,今天打算試試魚骨辮。叶被他固定住上半身,手上還在收拾包,叮叮噹噹往裡面塞了一堆戒指和手鍊。「帶那麼多乾嘛,你在烘焙房裡又戴不了——哎別動別動!」 葛葉手裡的辮子被他一扭頭甩飛出去,好氣又好笑地在他頭頂拍了一下。叶小聲叫痛,乖乖將腦袋轉回原來的位置,「下班之後就可以戴了啊,佩戴喜歡的首飾會讓心情變好哦。」

「根本沒有科學依據吧……不過你高興就行。」葛葉放輕動作綁好發繩,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扯到他。最後的收尾結束,他把發辮撥到一邊,俯下身親了親叶的後頸。濕潤的呼吸拂過皮膚,叶下意識瑟縮了一下,笑著回過頭,攬住葛葉的脖子將他拉近。

早晨的時間相當寶貴,行色匆匆的人群在通勤路上奔波,而他們毫不吝嗇地將晨光拋灑,投入親密無間的唇齒相依中。接吻的時候叶習慣閉眼,睫毛像小扇子一樣撲閃撲閃,掀起蝴蝶振翅般的氣流。葛葉單手覆在他的臉側,用虎牙尖輕輕廝磨著柔軟下唇,從他舌尖嘗到一點牛奶麥片的甜香。

「我真的要去上班了。」叶低聲說,他的手臂還掛在葛葉脖子上,這話就顯得完全沒有說服力。葛葉抵著他的額頭嘆了口長長的氣,不情不願地放他起身。

叶換好鞋站在玄關,笑眯眯地回頭拋了個飛吻:「阿葛拜拜~晚上見哦!」葛葉伸手抓住收進口袋,目送他將房門輕快地合攏。少了一個人的房間一下子顯得空曠很多,他在原地又站了會,緩慢適應突如其來的安靜,趿拉著拖鞋轉身去對付自己那份早餐。

收拾完桌上的碗碟,葛葉也換好衣服準備出門。樂隊的新專輯已經籌備了一段時間,要收錄的曲目都決定得差不多,他和加賀美約好今天去錄音室把人聲和節奏吉他的部分錄完,樂器整體編排也可以順便做一些細微調整。 他背著吉他坐電車過去,加賀美已經到了,見他進門笑著揮了揮手,「葛葉桑早上好,情書寫完了嗎?」

「……我說你們啊,真是,」葛葉早就放棄糾正「情書」的說法了,「不要把這變成問候用語啊!說順嘴了被叶聽到我不就白費勁了!」

加賀美哈哈大笑,笑聲從收音麥克風傳到外面,把錄音師嚇了一跳。

和樂隊其他人不太一樣,加賀美對葛葉堅持寫情書這件事始終抱有一種微妙的寬容,除開偶爾附和著調侃幾句,從不刨根問底,也許是成熟男性的體貼吧,他還挺感激的。現在也同樣,三個人閒聊幾句就各自去調試設備,這個話題被輕輕帶過。新專輯的主題很抒情,算是ENDLESS作為金屬搖滾樂隊的新嘗試,編曲也做得簡潔乾淨,沒加太多效果器。葛葉調完音,稍稍熟悉了一下譜子,對錄音師比了個OK的手勢,指間夾著撥片利落地掃過琴弦。

他很少彈錯,音色也把握得漂亮,每首歌基本都能從頭到尾錄完一軌。吉他部分很快完成,錄音師確認過效果,衝他竪大拇指。到了人聲就沒那麼順利了,葛葉怎麼也找不准歌詞里表達的、輓留逝去愛情的訴說感,一遍遍機械地重復著試唱推翻再試唱的過程。眼看到了中午,進度還停滯著,他的情緒肉眼可見地煩躁起來。加賀美很善解人意地暫時叫停,讓他先休息一下,調整好狀態再繼續。

葛葉去自動售貨機買了瓶水,一個人坐在錄音室外,無意識地不停摳著手上的琴繭。挫敗感將他牢牢捕獲,他忍不住想,如果每個人的感情都是泉眼,那自己的可能已經乾涸了。明明兩份工作都算是跟藝術沾邊,可是寫情書要別人教,情歌也唱得很爛,笨嘴拙舌什麼好聽話都不會講,居然還交到了男朋友,還談了六年戀愛,說出去都沒人信吧。

他突然很想聽聽叶的聲音,看了眼時間,叶應該跟同事換班在吃飯了,就直接撥了電話過去。

那邊接通得很快。「餵,阿葛?」叶果然在吃東西,說話含含糊糊的。他下半張臉埋在圍巾里,悶悶地哼了一聲。叶立刻敏感地察覺了他的低落,「怎麼啦,心情不好?錄音不順利嗎?」

「嗯。」

「你是不是又在摳手,不要摳了,會出血的。」

葛葉默默蜷起已經被撕掉一塊死皮的手指。「……唱歌好難啊。」

「不要灰心嘛。」叶笑著哄他,聲音像棉花糖,甜軟而蓬松,「我們阿葛最棒了,不管什麼事都能做得很好的,再堅持一下哦。」

「w你把我當小孩嗎,怎麼用這種語氣。」

「因為阿葛真的很努力了嘛,我知道的。而且你唱歌超級好聽的哦,試著再多相信自己一點吧?」

葛葉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叶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他並不總是知道別人在經歷什麼,但從他嘴裡說出的安慰從不讓人覺得敷衍了事。他敏感而不尖銳,能迅速覺察周遭的一切變化,又不會讓這樣的特質將他人刺傷。沒有人不喜歡他。

「叶,」他開口的同時覺得嗓子眼有點堵,「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啊?」

叶沈默了一下。「因為葛葉是值得我喜歡的人啊。」

他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好像這是天底下最不需要被質疑的真理。

「雖然你也有很多毛病啦,又固執,又煩人,還總是不坦率,」他自顧自地接下去,「但阿葛是非常非常溫柔的好孩子,沒人比我更清楚了。」

「……這樣啊。」

「啊w害羞了,是害羞了吧?」

「才沒有。」

「真可愛啊~」叶輕輕的笑聲順著電波鑽進耳朵里,帶著小鈎子,將他的耳尖撓得發紅。「哎呀,店裡的貓貓跑到後廚去了,我要去幫忙抓貓,先不跟你說了哦。」

「好。」葛葉應道,「晚上見。」

他有點捨不得掛斷,說完再見就不說話了,揪著圍巾的線頭等叶先掛。

叶對著聽筒啾啾啾連親了他好幾下,小鳥似的,「錄音辛苦啦,加油哦,下班給你帶好吃的。」

葛葉放下手機,雙手捂臉,無聲地笑了一會。一點點害羞和過量的快樂混合在一起,讓他恍惚間以為自己踩在雲上。

「呀——真是讓人羨慕啊。」 他抬起頭,加賀美倚著門框,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的,「在跟叶桑打電話吧?」

葛葉摸了摸鼻子,努力壓住上揚的嘴角。「很明顯嗎?」

加賀美挨著他坐下,塞給他一顆潤喉糖,聞言無奈地瞥他一眼,「你還會跟誰打電話笑成這樣,這都看不出來,除非我眼睛出問題了。」

「羨慕的話,隼人也找個人談戀愛不就好了。」既然被看見了索性厚臉皮一點,反正也不是外人。葛葉撕開包裝將糖塊扔進嘴裡,換了種非常欠揍的炫耀語氣。

主唱大人搖了搖頭。「倒不完全是因為單身才羨慕……」他臉上帶笑,語氣卻淡淡的,「你們兩個從認識到現在,一直沒有分開過吧?有一個能與你保持同頻共振的人,不錯過對方的任何改變和成長,其實是難得的幸運啊。」

葛葉含著糖,猶豫著要不要接話。他看得出,加賀美的視線並不在他身上,甚至也不在此時此地,而是落在虛空之中,注視著過去的某段時光。他不太確定加賀美是不是想要向他傾訴,於是安靜聽著,將嘴裡的糖咬出咔嚓咔嚓的響聲。

「啊,不好意思,剛剛突然自說自話了。」加賀美很快眨了眨眼睛,轉過頭對他抱歉地笑起來,「休息得怎麼樣?狀態恢復了就回去繼續工作吧。」

果然還是不會說出來呢。葛葉把嚼碎的糖吞下去,撐著膝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走啊,區區苦情歌,叶說會給我帶甜品回來早錄完早下班——」

「w真是的這種細節可以不用告訴我。」

也許真的像錄音師開玩笑說的那樣,因為打過電話所以有了戀人buff,剩下的工作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最終好好地完成了。葛葉走在回家的路上,耳機里放著新歌的demo,快到電車站時他停了停,拐進街邊的花店買了一束鮮切百合。他高挑俊俏又染了一頭顯眼白髮,懷裡還抱著花,不時有同車廂的小姑娘偷偷瞄向這邊,而他低著頭渾然未覺。叶給他發了一段視頻過來,他們甜品店養的貓咪跑進後廚鬧了一通,把一袋低筋麵粉打翻了,原本橘色的皮毛糊成白花花一片,正被店長按在水池里洗澡,喵嗚喵嗚叫個不停。鏡頭後的叶邊笑邊數落它,「你呀,太不聽話了,後廚是你能去的地方嗎!萬一不小心吃了不能吃的東西怎麼辦!——還頂嘴,罰你今天沒有罐頭吃!」

歡聲笑語和貓咪的叫聲混在一起,葛葉也跟著笑起來,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頃刻間冰消雪融。

到家時叶還沒下班,葛葉找了個花瓶把百合插好,一頭栽進臥室,補充外出一天耗盡的電量。沒躺多久他又爬起來,翻出被他藏在床頭櫃抽屜最底下的信紙,思考著有沒有什麼能添上的東西。他的情書寫作計劃推進得有條不紊,說明原因和回憶過去已經差不多完稿,只剩最後的、也是他最不擅長的抒發感情了。想著想著葛葉又開始撓頭,把自己揉成一顆炸毛栗子。

「阿葛~我回來啦~給你帶了剛做的舒芙蕾哦!」冷不防聽到叶的聲音,嚇得葛葉差點跳起來,腦袋一片空白。叶沒聽到他回應,小聲念叨了句「還沒回來嗎」,襪子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咚咚咚逐漸靠近,在餐桌那裡頓了一下,顯然是發現了那束百合,隨後加快腳步往臥室走來。短短幾秒鐘之內葛葉根本做不到將手上的信紙放回抽屜里,只好手忙腳亂地一把塞進了被子底下。

「找到你了!」幾乎是同時,叶打開臥室門,三步並作兩步衝過來,直接把葛葉撲倒在床上,手伸進他衛衣的大口袋里。葛葉猝不及防被他一撞,感覺疏於運動的身體即將散架,發出命不久矣的虛弱呻吟:「如果非要死在床上……死因是被你壓死說出去也太丟臉……」

叶用側臉貼著他的背,手在衛衣口袋里捏他肚子上的軟肉,「那你想怎麼死在床上?」

「那什麼……精盡人亡吧……」已經腦死的葛葉脫口而出。

叶縮在他背後噴笑。「進步了呢,葛葉,都能開這種玩笑了。」

「……聽不出你是不是在誇我。」葛葉隔著衣服把兩只越摸越往下的爪子握在手裡控制住,這人不老實起來跟他們店裡的橘貓根本沒兩樣。

「當然是了。」大只貓咪懶洋洋地蹭他,「阿葛剛剛在寫什麼啊,我看到你藏起來了哦。」

完蛋,葛葉在心裡絕望悲鳴。他盡力讓語氣顯得自然,「在寫歌。」

「哇~我能看看嗎?」

葛葉光速拒絕:「暫時還不行!」

「誒……這樣啊……」叶的聲音裹在他的衣服里,聽起來有一點點失落。

葛葉立刻又心軟了。他見不得叶難過,尤其是為了他。「那個,因為還沒寫完……」他幾乎有些慚愧了,講話打磕巴,「等寫完之後,寫完之後一定會給你看的。」​

叶松开手,从葛葉身上爬过去滚进他怀里,与他脸对着脸。

「好啦,沒關係,不用這麼抱歉。」他伸手將葛葉皺起的眉頭展平,湊上前在鼻尖安慰地親了一下,「那我就懷著期待的心情等著了?要第一個給我看哦。」

「一定。」葛葉將他軟綿綿的大貓咪緊緊摟住,臉埋進溫熱頸窩。


……再等等,他無聲地請求,再等一等我。

等我把我的心捧到你面前。


04

感恩節前下了一場雨,氣溫驟降,在冷空氣中依然穿著長風衣的時尚弄潮兒們一個個凍得直縮脖子,腳下生風走得飛快。葛葉看了眼手機上的室外溫度,出門之前多加了件外套。

他去接叶下班,站在馬路對面,看著叶推開店門一路小跑向他奔來。朋友們陸陸續續在酒吧聚齊,在line群組刷屏催促他們趕緊過去。叶高高興興地輓住他的手臂,拉著他往前走,「阿葛快點快點!」

「w你怎麼這麼興奮,小學生春遊嗎?」葛葉被他拽著跟在後面,伸手將他的辮子從圍巾里拯救出來。

「我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喝酒了!」叶回頭瞪大眼睛竪起食指,「一!個!月!」

「那還不是因為你上個月喝醉了半夜腸胃炎發作!把我嚇死了!」葛葉敲他腦袋,「今天也不能喝太多啊!聽到沒有!」

叶衝他吐舌頭,完全不知悔改。「知道了!阿葛好囉嗦!」

「?!你再說一遍?」

「我不說!痛啦嗚嗚嗚葛葉好過分怎麼可以打人家的頭……」

「www不要突然撒嬌啊你!我根本沒用力!」

笑鬧間他們到了酒吧門口,葛葉剛進去立刻就想走了,扒著叶的手一臉驚恐:「我是進了什麼迪斯科舞廳嗎?!」

叶抓著他防止他轉身就跑,忍笑忍得很辛苦,「這風格,是不破親的手筆吧……」

「絕對是吧!!」葛葉默默深呼吸試圖冷靜,冷靜失敗,崩潰地捂住臉,「老闆怎麼會同意讓他來負責裝飾酒吧……」

叶環視周圍配色一言難盡的裝飾物和不停閃爍的幾個燈球,「作為牛郎,可能不破親有自己獨特的審美觀念吧……啊呀。」他忽然重重拍了葛葉一下,「新專輯的封面設計抽籤抽到誰了?是他吧?」

「……完了啊!我們樂隊!」

伏見在吧台後面一眼看見了被燈光照成彩虹發色的葛葉,爆發出一陣大笑。他這一笑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葛葉被迫成為人群焦點,恨不得鑽到地縫里去。他遠遠看到不破湊和他的兩位好友坐在一起,東倒西歪樂不可支,於是朝那個方向狠狠地揮了下拳頭。

不破的兩位朋友他們都不陌生,據說三個人是在同一家店做挑染(染了青色的那位堅稱自己是內層挑染)的時候認識的,葛葉跟他們一起打過幾次遊戲,樂隊團建有時候也會叫上他們。叶拉了拉他的手,「我去找明那和まゆ玩了,你要來嗎?」葛葉搖搖頭,他不喝酒,自覺不願掃大家的興,「你去吧,學君忙得要死了,我去幫幫他。」

「你真是我的救星。」伏見感動地將他迎進吧台,立刻往他手上塞了個沒來得及洗的玻璃杯。葛葉在亂七八糟的桌面上找清洗海綿,找了半天才找到,「怎麼就你一個人,持桑呢?」

「他去拿吉他了,待會加賀美桑要唱歌哦。」

「哇他居然背著我們接私活嗎,」葛葉擦著杯子開玩笑,「我們家主唱不隨便上台的,出場費得給吧。」

「w你去問老闆吧,說不定真的會給。」有一桌客人起身離開,伏見準備去把卡座收拾出來,「是加賀美桑主動提出要表演的,興致很高呢。」

居然是自告奮勇嗎。葛葉有點驚訝,在他印象中,除了樂隊排練和演出,加賀美很少在其他的場合展示歌喉,KTV也不怎麼去,看來今天心情真的很好。

他余光瞥見熟悉的暗紋西裝踱步過來,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不破湊倚著吧台坐下,滿臉無辜,「真的有那麼難看嗎?」

「……專輯封面你做完還是拿來給我看看吧。」葛葉嘆氣,「平常到底是怎麼跟客人聊時尚話題的啊?」

他給不破調了杯HighBall,隨口一問,「今天隼人怎麼突然要唱歌,剛剛也沒見你們在群里提。」

「也許是因為今天有重要的人在吧。」不破解開袖扣,襯衫輓到手肘,撐著吧台將手裡的酒液一飲而盡。尚未來得及融化的冰球孤零零躺在杯底,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哈?哎你肝不好不要喝這麼快啊……」葛葉想攔他,沒攔住,眼睜睜看著他喉結滾動幾下就喝完了一杯酒。「什麼,什麼重要的人,誰啊?你認識?」

不破卻又不說話了,趴在桌面上自顧自傻笑。葛葉還想再問,突然在視線盡頭捕捉到叶正要把酒倒進嘴裡的動作,於是隔著大半個酒吧喊人:「叶——!」

叶差點把酒灑了。「乾嘛——!」他幼稚地喊回來,鼓著腮幫子,像只氣呼呼的倉鼠。

「少喝一點啊!」葛葉指指自己的眼睛又指指他,「我盯著你呢!」

不破的兩位好友都善意地笑起來,三枝明那笑出了聲,黛灰只微微彎了彎眼角。

叶的臉紅撲撲的,他小聲說了句什麼,淹沒在嘈雜的背景音中,葛葉聽不清,就又喊了一聲,「你說什麼——?」

「……」叶一跺腳,向他跑過來,雙手按著吧台一字一頓:「我說葛葉是笨蛋啦!!」

他說完又跑走了,葛葉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又莫名其妙又想笑,「什麼啊這傢伙……」

不破在一邊全程見證,下巴擱在交疊的手臂上,雙眼亮閃閃的,「真好呢~好想談戀愛啊~」

「不要用這種惡心的語氣啊w」葛葉往他肩膀拍了一巴掌,「話說牛郎可以談戀愛嗎……?」

「當然可以了。所謂牛郎,就是要讓所有人都變得幸福啊。」不破突然正經起來,腰背挺得筆直,「戀人也是所有人的一部分哦。」

「說是這麼說,到現在也沒見你談過。」葛葉吐槽他。

不破又趴下去了。「你的情書寫完了嗎?」

「快了。」已經在收尾了。

「啊……」小牛郎又開始哼唧,「真好啊……好想談戀愛啊……」

一個個怎麼都來找他做戀愛相談,葛葉想,看來他堅持寫情書這件事對他的朋友們造成的衝擊比想象中大多了。

「果然有些事情,僅僅朋友關係是做不了的啊……」

這話信息量稍微有點大了,葛葉震驚地瞪著他,剛要把他搖起來問個清楚,酒吧另一端的小舞台上響起幾聲撥弦,劍持刀也抱著吉他在話筒前坐好,簡單調音後報了個幕:「晚上好,這裡是ENDLESS吉他手劍持刀也和主唱加賀美隼人。啊其實樂隊的其他人也都在啦,只不過他們都沒有帶樂器所以今天就由我們兩位來給大家表演——」

「是你們沒有提前說啦!」叶在底下喊。

笑聲一片。劍持裝沒聽見:「——那麼接下來請盡情享受這個夜晚吧,祝大家愉快。」

他撥動琴弦,彈出一串悅耳音階。加賀美坐在他身邊,顯然也是下了班趕過來的,西裝外套脫掉了,總是扣到最頂端的襯衫扣子解開兩顆,領帶鬆散地搭在頸側,疲憊而放鬆。唱的是新專輯里的歌,但改編過了,刪去大部分配器,只留清澈的吉他和人聲,節奏也放得很慢。葛葉跟著小聲合了兩句,忍不住感嘆,「好帥啊,加賀美桑。」

「是呢。」不破撐著下巴,聽得很專注,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鼓點。

葛葉瞄他一眼,又把目光轉回舞台的方向。他循著加賀美的目光,掃過台下揮著手機電筒應援的伏見,叶,甲斐田,三枝明那,最終定格在黛灰身上,然後再也沒有移開。

那一瞬間他無比慌亂,狼狽地低下頭,收回無意識窺探的觸角。未經許可就撞破別人的秘密讓他久違地覺得自己像個犯錯的小孩。他想起那天加賀美的話,顫抖地問不破,「隼人和黛君,以前就認識嗎?」

不破似乎對他會這樣問毫不意外。「是啊,まゆ還很小的時候,他們就認識了哦。是幼馴染呢。」

「但、怎麼會……?他們看起來沒有那麼熟……」

「因為很多年沒見了嘛。是我第一次帶明那和まゆ來看live的時候,他們才重逢的哦。」

「所以你知道……」

「嗯?不,我也是那時才知道的。」

葛葉瞪著他,一時失語。不破給自己倒了杯龍舌蘭,仰頭喝掉,嘴角被來不及吞咽的酒液沾濕,「想想真是不可思議,我居然成了他們重逢的大功臣,這是不是就叫作命運?」

「……你別喝了。」葛葉奪下他的酒瓶,扯了兩張餐巾紙拍到他手邊。

遲來的恍然大悟像潮水一樣緩緩上湧。半晌,葛葉才小心地開口,「喜歡的話,為什麼不去追呢,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再好的朋友也會有無法互相分享的一段重要人生。」不破對他笑起來,漂亮的紫羅蘭色眼睛被酒精染上深重的顏色,「所以才羨慕你啊,能早早遇到這麼喜歡的人。」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熱烈的掌聲和歡呼將兩位表演者包圍。加賀美和劍持對視一眼,默契地站起來同時鞠躬。燈光熄滅,他們重新匯入人群中,黛灰對坐到他身邊的加賀美說了什麼,加賀美笑著注視他,眉眼弧度柔和,一切未曾出口的話語都融化在他的歌聲和目光中。

不破趴在桌上,哼著加賀美剛唱的歌。頭頂的射燈太紛亂,葛葉看不清他眼角有沒有淚光。


散場比平時要早一些,他們大多第二天還有工作,零點剛過便決定返程。劍持留下來清場,加賀美開車來的,順路把甲斐田捎回去,三枝和黛灰住得近,在酒吧門外與他們揮手告別。葛葉怕不破把自己喝死,膽戰心驚地陪了整晚,對叶的酒精攝入監管出現重大漏洞,於是他果不其然喝醉了。

不破喝了不少,看起來居然還挺清醒,葛葉和他兩個人架著一個已經站不穩的叶,把他扶到花壇邊上坐著。葛葉累得直喘,叉著腰平復呼吸,醉鬼坐著依然搖搖晃晃,葛葉攬住他的肩,讓他靠在自己腿上。

「你們怎麼回去,我幫你叫個車?」不破還要回一番街去趕後半夜的場,站在他們邊上仔細將西裝上的皺摺撫平。

「算了,他坐車估計會吐,我背他回去吧。」葛葉把叶一條胳膊繞上自己肩頭,費勁地撐起他的體重,「呃、快來幫我一把。」

不破過來救他,攙著叶一點點慢慢挪到他背上,見他把人背穩了才鬆手,「叶叶被你照顧得很好呢。」

「一直是他照顧我比較多,難得有這樣的時候啊,得好好珍惜。」葛葉托著叶的屁股把他往上顛了顛,調整到舒服的姿勢,「雖然照顧醉鬼的確很麻煩就是了。」

「哇,這不是一臉平常地說出了很感人的話嘛。記得寫進情書里啊。」

「ww才不要啊。」葛葉笑了聲,「你也早點回家吧,今天別再喝酒了。」

不破兩指搭在眉間對他行了個禮,瀟灑地轉身離開。

他們租的房子離酒吧不遠,大概相隔兩個街區。葛葉背著他的戀人,一步一步踏過深夜無人的街道。叶帶著酒味的呼吸撲在他頸間,微醺的熱度將冬夜的寒意阻隔在他們兩人的小小結界之外。

「嘿嘿。」叶在他背上突然出聲,笑得傻乎乎的。

葛葉氣喘吁吁的,也跟著笑起來,「笑什麼呢你?」

「嘿嘿。」叶埋頭胡亂蹭他,被酒精蒸得發燙的臉頰貼著側頸,「最喜歡阿葛了。」

葛葉扭頭看他,他醉得不輕,眼睛半閉著,像含了一汪灰藍色的泉。

他想,被叶愛著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叶彷彿先天習得了怎麼去愛人,愛意從他體內源源不斷地生發而出,被他不計回報地送給身邊所有的人,而葛葉是最大的受益者。那些無可避免的、沈重的、痛苦的時刻,因為他的存在,似乎都變得可以忍受。

「阿葛也最喜歡你了。」他把逐漸下滑的人又往上顛了一下,「抱緊了啊別摔下來了。」

葛葉背著他的天使,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街燈忽明忽暗,映照著他們回家的路。


05

冬天對叶來說相當難熬,他一忙起來就容易發低燒,伴隨大大小小各種不適,別人都在冬天長胖,他反而每次都要掉好幾斤。今年的寒潮襲來時他再度中招,發燒咳嗽流鼻涕齊齊上陣,下班回來就宣稱要直接睡到早上,背包一扔直奔臥室。葛葉坐在床邊,把被子從他身下扯出來給他蓋好,「你下午還說回家要練琴呢。」

「好累哦,不想練了。」叶臉朝下趴成大字,說話帶著嗡嗡嗡的悶響,「明天再說。」

「懶鬼。」葛葉捏他耳朵,「還咳嗽嗎?要不要再吃一次藥?」

小病號抱著他的手把他拖下來一起躺著,「不想吃,藥好苦哦。葛葉陪我睡覺就好了。」

「我要是有這麼神奇你根本就不會生病啊。」葛葉無情拒絕他的邀請,出去給他泡藥。

他特意用了叶最喜歡的那個馬克杯,圓滾滾的,適合冬天用來暖手。棕黃的藥粉被開水衝化,氣味的確令人作嘔,葛葉捏著鼻子去糖罐里找了顆榛子巧克力,和藥一並送去臥室,「快喝,喝完吃糖就不苦了。」

叶哭喪著臉接過來,屏住呼吸一口氣灌下去,被苦得皺著鼻子直吐舌頭。葛葉眼疾手快地把巧克力塞他嘴裡,哄小孩似的拍拍背,「啊好了好了,沒事了,我們叶真是個勇敢的孩子呢。」

「不要棒讀啊好敷衍w」叶躺回被窩里,委屈兮兮地對他眨眼睛,「真的不陪我睡嗎?」

「太早了我睡不著啊,乾躺著也太無聊了,玩手機又會把你晃醒。」葛葉拿著喝空的杯子替他關上房門,「你好好睡,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

他在心裡跟自己左右互搏。當然是想陪著叶的,就算無聊到只能數他的睫毛也沒關係,可是他耗時將近兩個月的浩大工程今晚就要正式結束,為了早點把情書寫完,葛葉不得不狠下心,忍痛拒絕病中的戀人。

……如果叶生他的氣就土下座請罪好了。他對著臥室門瘋狂道歉,坐到被爐邊,開始最後的奮鬥。

寫完已經是凌晨了,葛葉伸了個懶腰,因長時間低頭而僵硬的頸椎咯嘣一聲響。他新接的平面拍攝需要出外景,攝影師早早查好了未來一周的天氣,打算帶著他們去拍攝場地蹲只有幾分鐘的日出,於是他乾脆直接通宵,寫完信就出門工作。之前的信紙塗改痕跡太多,影響美觀,他換了張紙又從頭到尾謄了一遍,認真疊好收進信封,密封口用膠水仔細粘牢。大功告成,他長舒一口氣,拿著信封在客廳轉了兩圈,做足了心理建設,這才小心地推開臥室門。

叶睡得很沈,葛葉中途進去看了他好幾回,他都還是同樣的姿勢,一動不動。因為鼻塞,他的呼吸聲沈重而急促,額頭上覆了一層虛汗,葛葉抓著袖口輕手輕腳地給他擦掉。好在燒已經退了,他稍微放下心,順手摸了摸在被窩里捂得暖洋洋的臉,指尖拂過通紅的鼻頭。哪怕睡得並不安穩,叶的睡顏依然是漂亮的,像聖誕節會賣的那種雪人娃娃。葛葉將封好的信擺在他枕頭邊,俯身在緊閉的眼瞼上留下一個小小的吻,無聲地退了出去。



叶:

展信佳。以前一直不太明白這個開頭的意義,好好給你寫信之後反而理解了。希望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是開心的。

要寫信的話,一般都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或者心情要傳達吧?說起來稍微有點難為情,我的確也有想要傳達給你的事,所以寫了這樣一封信。有人跟我說,寫信的意義就是把平時沒說過的話全都說出來,那麼姑且就讓我坦誠這一次吧。

看到粉絲寫給你的信,我當然是為你高興的,但同時也發現,從高中認識以來,我似乎從來沒有認真地給你寫過信,連語文作業都是讓你幫我寫的。感覺作為男友相當失職啊,先跟你道歉。總之是從那天開始想要給你寫信的,原本其實只是幼稚的好勝心作祟,但越寫越覺得,這封信好像已經承載了很多重量,變得更加非同尋常了。如果看完之後能讓你感受到我寫信時的心情,那就再好不過了。

給你寫信的這些日子里發生了很多事。我原本一直覺得,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過著普通的生活,談著平凡的戀愛,但這些事讓我慢慢改變了想法。如果沒有遇見你,我現在會是在哪裡,在做什麼呢?也許早就不彈吉他了、生活也過得亂七八糟吧。這麼想著,就對命運的安排充滿了感謝,不管是什麼神明大人,謝謝他把你送來我身邊。

你還記不記得高二那年的修學旅行?我們明明不是同班,卻非要湊在一起,我求了班主任好久才讓他同意把我塞到你們班去。不過到了海邊,看到你那麼開心地在沙灘上光著腳跑來跑去,就覺得做什麼都值了。那個時候撿回來的海螺應該都不知道放到哪裡去了吧,你開玩笑說對著它說話的聲音會被存在裡面,耳朵湊近就能聽到,我趁你不注意偷偷說了我喜歡你哦。如果還能找到,就來試試能不能讓現在的你聽到那個時候的告白吧。

不知不覺竟然快要邁進第七個年頭了,和你在一起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歡笑也好,哭泣也好,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珍惜。難受的時候當然也是有的,眼前的事情,未來的事情,樁樁件件都要操心,成年人的生活就是這樣充滿難題的吧。但是這種時候,只要你在我身邊和我一起,能聽到你的聲音,感受到你的存在,我就有向前邁進的力量了。

看粉絲來信的時候,有一位在信里說,聽我們的歌就像「色擊」一樣,查過之後才明白,是在說「人生來只能看到黑白兩色,在遇到命定的另一半時,當事人會看到世間萬物本有的顏色」這樣的設定。我也有差不多的感受,心情不好的時候,如果有你在,就像空氣中突然開出花一樣,會這麼想可能是因為花跟你很相襯吧。但如果要打比方,我希望你和我,我們會是一首歌,一直一直繼續播放下去,千年後也不要停止響徹。

寫了好多莫名其妙的話,是否有好好地將我的心情傳達給你呢,我在寫信時一直這樣擔憂著。雖然稍微感到不安,但如果是你的話,想必很快就能明白我的意思吧,畢竟在這個世界上最瞭解我的就是你了啊。

我嘴很笨,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很多時候根本就是什麼都不懂的笨蛋,一直以來陪在這樣的我身邊,真的很感謝你。拜託你,今後也永遠不要和這個笨蛋分開。

因為他真的真的、很喜歡你哦。

葛葉 敬上
 


早晨天色還很明亮,幾個小時後卻陰沈下來,最後竟然飄起了小雪。葛葉和合作的女模特頂著寒風拍完照片,都凍得哆哆嗦嗦,抖著手腳衝去拍攝助理那穿上厚衣服。助理將他的手機和包遞過來,「葛葉桑辛苦了,收工回家後記得喝點熱姜湯,這天氣太容易感冒了。」葛葉道過謝,背著包離開了取景公園。過地鐵檢票口閘機的時候才發現手機沒電關機了,只好掏零錢買了單程票。

時間還早,叶應該還沒醒,他感冒的時候會有點賴床。葛葉這麼想著,決定提前下車,先去離公園近一點的酒吧給手機充上電,免得叶想找他的時候找不到。

出了地鐵站,葛葉邊找伏見給他的備用鑰匙邊往酒吧走,一抬頭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站在酒吧門口,差點把他嚇死。他趕緊衝過去,拉下羽絨服拉鍊,一把將披頭散髮只穿著一件毛衣的叶裹進懷裡,「你怎麼穿這麼少?!你剛退燒啊又想感冒嗎!」

叶躲在他胸口抽抽搭搭。「你不接我電話,我不知道你在哪裡,覺得你會過來就在這裡等了……」

結果來太早了酒吧沒人,只能站在雪裡。葛葉又氣又心疼,掐著下頜把臉扳起來罵他:「笨蛋嗎你!乖乖在家等我回去就好了啊!生著病不要亂跑!」

「我看到你的信了,就、就想第一時間來找你……」叶哭得整張臉皺起來,蠢兮兮的。葛葉拿他沒有一點辦法,用在口袋里捂暖的手捧住他的臉,替他擦掉被風吹得冰涼的眼淚,低聲道歉,「對不起,我手機沒電了,不是故意不接你電話……你看到信了啊,那個,感覺怎麼樣……?」

「笨蛋葛葉!」叶抱著他的腰,用額頭狠狠撞他的下巴,「你這段時間一直瞞著我什麼事情,也不願意陪我,我還以為你要跟我分手……」

「哈?!」葛葉捂著下巴大為震撼,「到底誰是笨蛋啊?我怎麼可能跟你分手,我信里明明才說了請你永遠陪在我身邊吧!」

這話寫在紙上是一回事,聽他本人念出來又是另一種感受,叶縮在他懷裡不說話了,環在腰間的手又緊了幾分。葛葉摸著他的頭髮,手指揉他發紅的耳垂,「那是送給你的禮物哦。你喜歡嗎?」

那雙手臂在羽絨服里從腰際爬到領口,叶踮腳摟住他的脖子,帶著涼意的嘴唇貼上來,舌尖滑進口腔,被葛葉按著後腦溫柔地纏住。

「最喜歡了。」他退開一點,急促地喘息著,鼻尖輕輕蹭了蹭葛葉的臉,灰藍眼睛盈著一點淚珠,「雖然永遠也只有人生那麼短,但在短短的這一次人生里,我絕對不會跟葛葉分開的。」

這樣就足夠了。葛葉與他頭挨著頭,忍不住笑起來,露出尖尖的虎牙,「那太好了。」

他摘掉落在葉頭髮上的一小片雪花,將它碾成指間的水漬,牽住叶伸來的手,「我們回家吧。」

「嗯,回家吧。」

他們邁開步子,回到可稱奇跡的平凡生活中去。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