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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個下了幾日綿綿細雨的天,好多地方都積了水,農作物泡在水裡,悄悄的爛了根。村里的人說,這幾日連夜落下的雨,定是村外十里遠那間破廟在暗中報復。

  聽見這話時,白琮溪是嗤之以鼻,不想搭理。

  天災怎麼會是人禍,神龍又怎麼可能禍害村民。但奈何村里人多勢眾,眾口鑠金,他一張嘴說不過十張嘴,只好硬著頭皮,去拜見神都大人。

  「請神都大、大人幫幫我們。」說這話時,那聲音都是抖的。

  對於仙居里的人來說,平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都大人,是最可怖的。

  有幸見過神都大人幾次面的人,對他的評價幾乎是一致的。

  冷血、無情、喜怒無常。上一秒或許還算得上客氣,卻是只要一秒,甚至是一瞬間,便直接將人攆出門。

  這是他第一次見神都大人。白琮溪恭恭敬敬的彎著腰,在還沒聽到對方回應之前,連頭也不敢抬,就這麼站著。

  「你說,神龍引來了大雨,想置你們於死地?」

  明明人就站在跟前,那聲音卻似從深淵而來,沒有一絲溫度,白琮溪的腿抖得不停,不斷的發顫。

  「呵,那不是挺好嗎......」那聲音很輕,卻是從中聽見藏不住的笑意,裹著冷冽的寒風吹了過來。

  聽見他的話,白琮溪瞬間就跪在了地上。

  「是、是我們村裡人罪有應得,是我們罪該萬死,但、但村里的孩子們,都是無辜的。」  

  那些從老一輩人流傳下來的陳年舊事,白琮溪是在清楚不過了。 

  付出性命守護百姓卻遭人背叛,最後換得眾叛親離的下場,這任誰來都不好受的。更何況,後來村民們的所作所為......白琮溪就連想想都覺得噁心。

  只是,村里的孩子們,好多好多人,和那些舊事都是無關的。

  「是我們活該,但懇請神都大人高抬貴手......」

  說罷,便磕了一響頭,卻是不痛,感覺那磕在額頭上的磚瓦有些柔軟,白琮溪愣了一回,而後才猛然站起身,踉蹌的退了好幾步路。

  「神都大人!」那一聲驚叫幾乎是震耳欲聾。

  也不怪他如此驚訝,他那一磕頭,實實在在的磕在了神都大人那細白的掌心上。

  他那一下用的力不輕,白琮溪小心翼翼的探望,卻是見神都大人一擺手,雙手扣在了身後,彎起的眉目朝著他看,狹長的眼角微微上揚,笑容淺淺。

  他笑了,切切實實的笑了。白琮溪幾乎是呆住了眼。

  最是村民口中無情嚴厲之人,白琮溪從未想過他笑起來的樣子,會是如此溫婉。

  「你和芙蓉特別像,耿直、單純、率真。」他笑說。

  芙蓉......是村里的人嗎?白琮溪愣住了。他努力的回想,把村里人上下算了遍,約莫也才八十多個人,上至黃髮下至垂髫,男女老幼各個在心底點兵點將,反覆確認記憶中沒這號人物,才嗑嗑巴巴的開口。

  「神都大人,這位芙蓉是......」

  「是我的老朋友。」

  原來是老朋友,白琮溪恍然大悟,大概是這個緣故,神都大人才會對自己稍顯客氣一些——而白琮溪不知道的事,神都大人口中的老朋友,正是他的祖先。

  被村里人稱為神都大人的徐常卿,仔細地看著這和那小丫頭有幾分神似的外表。這份舊情一牽,一牽就是幾百年,要不是看在對方份上,這小孩一下子就會被他攆到屋外去站著。

  「你回去告訴村裡人,連日大雨不過是氣候變化,讓他們別大驚小怪。至於其他問題,你回去村裡等著,我已經處理好了。」

  他一語畢,白琮溪彎腰拜了拜,連連道了幾聲謝,而後像是如釋重負般,一溜煙竄了出去,瞬便沒了蹤影。

  徐常卿看他莽撞奔逃的背影,露出了一抹笑,就像是看著剛學會走路的娃兒,眼底是少有的溫柔。

  和她實在是太像了,這孩子。

  *

  仙居里和神都大人的宅邸雖然有十萬八千里遠,但在結界的設置下,兩處往來也不過一瞬間的事。

  白琮溪一回到仙居里,守在結界處等候的村民們立馬就迎了上來,將他堵得水洩不通。

  「等回,等回,我們一個一個來。」白琮溪剛回來,心神尚未得到安定,卻是容不得他歇息。

  他將神都大人的話轉述了一遍,說到末尾,村裡頭便傳來了一聲吆喝。

  「神都大人派人送糧食來了!」

  眾人一聽,不約而同地都鬆了一口氣。一行人走到了村頭,那天還是依舊,烏雲密布,像是隨時要下下雨來。

  白琮溪點了下份量,約莫的算了下,至少可以供全村的人撐過半個月。正當他暫時放下了心底的大石,人群裡有人說話了。

  「撐半個月?這天無情水無情,就連神都大人也無情。」

  白琮溪抬眼看過去,原本晶亮的眼眸暗了下去,甚至多了一絲厭惡。他這一生最看不慣兩種人。一種是恬不知恥,一種是不懂感恩。恰恰好,這人兩種都算上了。

  村里的有些人見他這麼一說,開始附和,白琮溪是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轉身走了。

  見白琮溪一走,眾人眨巴幾下眼,話鋒一轉,齊刷刷的都到了他身上。

  「年紀輕輕卻是如此囂張,嘖嘖嘖。」

  「枉費我們看他可憐把他拉拔長大,真是不懂報恩。」

  「就是,小時候看他還挺乖的,還以為可以為我們做事,到頭來還不是神都大人養的狗罷了,不曉得從他那裏拿了多少好處,人家說甚麼便是甚麼,也不替我們著想。」

  說巧不巧,這話一說完,東邊天空響起了一聲驚雷,嚇得人一機靈。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心底思緒一亂,也不說話了,紛紛散了,各自回家。

  雨又開始下了。

  白琮溪站在細雨裡,定定地看著眼前破敗的荒廟,腦海裡悄然浮現的是從前的光景。

  祖母拉著他,和他細說從祖輩那邊聽來的前塵舊事,說那尊貴的青龍為何淪落於此,又是如何庇佑一方黎民百姓。只不過,小小年紀的他還聽不懂太複雜的話,對那些話是一知半解,只是習慣跟在家裡人身邊,來這廟宇走踏。

  次數多了,漸漸地就對這地方多了一份感情,小小的他就坐在這廟宇前的台階上,看著人來人往。

  廟裡大小事都是他家在處理的,這習慣似乎是從祖輩那邊一路傳下來的。祖母說,等到他年紀在大一些,就是由他來掌事的——只可惜,他沒等到那一天。

  他的爹娘因病相繼去世後,只留下他和祖母守著這廟。那之後,村里鬧了一陣飢荒,稻米菜葉枯黃凋萎,好多人都吃不上飯,餓著肚子。所幸是神都大人送來了糧食,或許有好多人活不過那時候。

  村裡人感謝送米送菜來的神都大人,卻是對青龍廟失去了信任,甚至不惜將其摧毀。

  白琮溪永遠忘不掉當時那些令人作嘔的嘴臉。

  廟宇被毀後,祖母因為這件事悲傷成疾,身體一日比一日虛弱,離世後,這世上就只剩他孤伶伶一個人了。

  那時,他也才十一歲而已。

  白琮溪坐在台階上,陷入了沉思,打在身上的雨點卻是漸漸沒了,正以為雨停了,卻是發現遠處水坑上頭雨滴點點,回過神來,才發現原來是有人替他打了把傘。

  他抬頭定睛一看,又是嚇了他一大跳。

  「你這孩子怎麼一驚一咋的。」徐常卿見他一副又要嚇尿的表情,忍不出笑道。

  被這麼說,白琮溪笑了下,有些不好意思,而後站起身,恭敬的問好。

  「神都大人怎麼會來這裡?」

  從他知道這一號人物開始,伴隨的便是從不入仙居里的傳言。

  據說,幾百年前第一個被找上的里長,是在不知不覺中被引導到神都大人所在的宅邸去的,從那以後,關於神都大人的任何事,都是從各任里長那裏知道的——就連那些將人攆轟出去的傳言,也都是從他們身上知道的。

  只是,從來沒有人知道,居住於神域的上仙,為何會對這荒涼貧瘠、草木不生的不毛之地有興趣。

  眼前人並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側過身看著一旁令人心寒的荒廟。

  「這廟為何會如此破敗不堪?」他微微歛眉,這話裡似乎隱含著怒意。

  白琮溪查覺到他話裡的責備,不自覺的吞了下口水,面露愧疚,小聲地說出陳年往事。

  果不其然,神都大人臉色大變,風雲似乎也應和著他的怒氣,快速翻湧了起來,呼嘯而過的風聲刮在耳側,嚇得他直打哆嗦,只敢低頭。

  好一回兒,他都只聽得見自己心如擂鼓的響聲,直到對方一聲狀似無可奈何的輕嘆後,才隨著慢下來的狂風漸漸和緩。

  「我問你,倘若你被人禁錮了數百年,待到你自由之時,你會怎麼做?」

  那聲音很輕,似雲一般飄渺虛幻,和剛才語帶笑意時完全不同,甚至能感受到話中的淒涼,重如濃墨。

  白琮溪思索了一回,比起思索神都大人的問題,更是著墨在神都大人為何會問這種問題上。只是思來想去,他還是沒弄清楚。

  「我不知道。」最後他只這麼說。

  人這一生那麼短暫,不懂的事太多了,白琮溪想不了太深太遠的事,也想像不了活上百年是甚麼滋味,更別說被禁錮了。

  徐常卿聽他說這話,不知為何,心裡頭鬆了一口氣,卻又覺得沉甸甸的。

  白琮溪的回答好壞與他有何干係?

  他在想甚麼呢,想從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得到甚麼呢?

  得到一絲無用的慰藉嗎?

  真是可悲。

  「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

  重新興建廟宇的工作,在神都大人的請託下開始了。

  「請務必要當時損毀廟宇的那些人參與工作。」

  看著那些曾經毀壞廟宇的村民,在細雨中辛勤的搬運土木,身上的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狼狽不堪的模樣,白琮溪心底不曉得有多高興。

  重建廟宇是個大工程,要先將傾倒的梁柱移走,在重新打一次地基,破損的雕像則是要再黏合、重新上漆修補。

  補漆是個精細的工作,白琮溪雖然手不算巧,但也不敢假他人之手。他實在是不放心讓那些心有怨懟的人做這項精細的工作,更是害怕青龍像會破損得更厲害。  

  一磚一瓦隨著日頭東升西落、日月更迭,漸漸地有了模樣。白琮溪手裡拿著刷子,抹了一把額上的細汗,臉上是滿足的笑意。

  眼看完工的日子在即,腳下這片土地卻是不甚安穩。

  徐常卿擺手站在了剛興建好的廟宇前,聽著白琮溪心底的擔憂。

  「連日頻繁的地震,村民們都很害怕,都說是重建廟宇的緣故......」說到最後一句,那聲音幾乎是小的可以。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剛巧了,白琮溪舌根都說到爛了、累了,也是沒人聽信。

  「神都大人,你和我說,這只是普通的地震,我去村里講,村民們最聽你的話了!」

     見白琮溪那如炬的目光,徐常卿陷入了沉默,這連日的震盪的確不是普通的地震,其中還蘊含著強勁的靈力。

  而這份力量,竟是如此熟悉。

  是你嗎,墨玄清.....

  徐常卿看著廟堂中央那黯淡無光的雙眸,這心底的問句卻似是落入海中的石頭,杳無蹤跡。

  *

  仙居里最近迎來了一件大事——那位平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都大人,出現在了村里。

  在這之中,白琮溪是最開心的。

  那些整日對他嘮叨的村民,在看見神都大人來了之後,一句話都不敢吭,憑他耳根子清淨這點,就足夠他開心一整天。

  白琮溪高興的咧嘴笑著,走在路上見誰都樂呵呵的,那笑容簡直比天邊朝陽還要燦爛。這讓跟著徐常卿到這村落的墨廷軒隨口問了他一句。

  「師父,這大叔是傻子嗎?」

  徐常卿很想說,你是最沒有資格說人家是傻子的人。但看著那手舞足蹈的模樣,又忍不住的點了下頭。

  仙居里窮,離都城遠,平日裡也沒什麼外地人,就更別說有間旅店供人過夜休憩。

  理所當然的,師徒二倆只能到白琮溪家休息。

  白琮溪心底是很樂意的,但對於這破舊的小房子又是滿臉不好意思,一邊招呼客人落座,一邊打掃著周遭環境。

  徐常卿就安穩地坐在椅上,自顧自地倒茶喝水。墨廷軒就比較坐不住腳,看房子主人忙碌,過意不去,從兜裡掏出了破布,沾了水,裡裡外外擦了個遍。

  白琮溪原本以為,那位青年是神都大人的隨從,便沒有打斷他的動作,直到交談幾句後,才知道他是神都大人的徒弟。

  要說神都大人地位有多麼崇高,那弟子更是不遑多讓。

  「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白琮溪是又驚又恐,這才注意到青年身上那衣服,也的確不像是下人在穿的破布衣裳,雖不是金珠銀串,卻也看得出是刺繡精良的上品。

  「別介意,他習慣了,他常常跟著我四處走,平常都是他在清理的。」

  墨廷軒還未回話,徐常卿便開了口。

  「師父說打掃環境就是鍛鍊身體,對身體好。」墨廷軒見他還是滿臉歉疚,連忙安慰道。

  白琮溪點了頭,牽強的笑了下,心底還是有些害怕。外頭對神都大人的傳言不多,關於頭號弟子的更是少之又少。

  但只要幾句話,就足夠讓人心生畏懼。

  人們都說,神都大人收了個弟子,卻是看上去相貌平平、資質平庸,沒什麼用處——但又有人說,這些都是他裝出來的假象。

  徐常卿是甚麼人,鼎鼎大名的一介上仙,在神域武力榜上是名列前茅,怎麼會留一個庸才在自己身邊,還收他為徒。

  又不是眼瞎,瞎摸一顆珠子當夜明珠,還當寶貝珍藏著。

  白琮溪他右看一個喜怒無常,左看一個深藏不露,他暗暗思索,此地不宜久留。說了聲不叨擾了,一溜煙又竄了出去。

  「大叔也太客氣了,我都說沒關係了。」見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墨廷軒有些氣極反笑。反觀徐常卿,只是彎起了眉眼,唇角微微翹起。

  那些傳言,有一半是他刻意替墨廷軒放出去的。

  墨廷軒是個庸才,甚至還可以說得上是蠢才。四肢手腳還算健全,眼可視物、耳可聽音、鼻可聞香、舌可嚐味,作為一個普通人該有的地方都有,除了這點,全身上下就沒什麼特別的地方。

  神域大,人口多。龍蛇混雜,妖魔橫行,好壞參半。

  墨廷軒頂著上仙弟子的稱號,卻是才不配位。許多人檯面上客客氣氣,私底下卻是暗潮洶湧。墨廷軒這傻娃沒看出來,徐常卿是一眼就看出了他們的心思。

  他沒辦法一直都在墨廷軒身邊打轉,最後也只想出這個辦法。

  沒有甚麼比人云亦云還要來的恐怖了。

  那些恐懼,就像推不開的雲霧,不斷地將一個人纏繞包圍,迷失在混亂裡——而那雙幕後之手,不是別人,正是他們自己。

  墨廷軒身上暗藏的利刃,全出自於他們對他的畏懼,無中生有。

  *

  自從神都大人親臨之後,連日頻繁的地震終於消停,這讓村里人對於神都大人的敬佩更上了一層樓,紛紛從家裡的破銅爛鐵裡,盡可能的挑一些稍微好點的物品來答謝,還有手巧的婦人煮了料理,每天都堵的白琮溪家水洩不通。

  因著神都大人不見客的要求,白琮溪幫忙收下了禮品,辛苦的拎著那些姑且算是禮品的飯菜,小心翼翼的走進了房間裡,還沒放到桌上,就被神都大人如雷響的大嗓門嚇住了。

  「不要讓我再看到這些東西!」  

  他怒氣衝衝地吼了一句,嚇得正想要查看一二的墨廷軒一個機靈,不敢動作。

  果然還是喜怒無常啊,神都大人.....白琮溪一邊想到,一邊灰溜溜的拎著東西走進自己房裡,煮好的菜擺在桌上,心想就算神都大人不吃,自己也得吃飽飯。聞著那飯菜香,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忍不住就哼起了小調子,一時沒聽見門後傳來了腳步聲,硬是被竄出來的墨廷軒嚇了一大跳。

  墨廷軒就像餓了幾天的小狗,雙手撐在桌上,鼻頭動了動,心滿意足道:「好香啊......」

  白琮溪愣了一回,才回過神來:「一起吃嗎?」

  墨廷軒連連點了好幾個頭。

  白琮溪比平常多拿一副碗筷,墨廷軒道了聲謝,也不跟白琮溪客氣,扒飯夾菜動作流暢沒有停過,只有白琮溪問話時才會停下,只不過人家問三句他才反應過來要回答一句。

  「神都大人平常不給你飯吃嗎?」看他餓成這樣,白琮溪擔憂地問道。

  會這麼擔心不無道理,神都大人對外人的喜怒無常,指不定對自家徒弟也是如此,這囫圇吞棗的模樣,看起來就像被餓了好幾頓。

  「沒有啊。」正好是嘴巴空閒的時候,墨廷軒答的很快,而後頓了一下,大概是猜到白琮溪的擔憂,笑道:「師父說我吃的香是好事,久而久之就習慣了大口吃飯吃肉,讓琮溪哥見笑了。」

  聽他這麼說,白琮溪會心一笑,心底對神都大人的好感度又上升了不少。

  「只不過如果師父不要一邊吃飯一邊讓我背書就更好了。」

  白琮溪收回前言。

  茶餘飯飽之後,白琮溪便領著墨廷軒在仙居里到處走動。墨廷軒剛到的這幾天,都一直待在白琮溪的家裡,徐常卿雖然沒有言明,但那眼神裡透著『你敢到處亂跑就死定了』的警告,所以墨廷軒沒敢亂跑。

  或許是因為有村里的大人陪同,徐常卿雖然沒說話,但那原本繃緊的神色柔和了許多,算是半推半就允了墨廷軒的提議,才興高采烈的蹦出白家大宅。

  「走慢點小心摔跤。」白琮溪笑著跟在那好動的青年後面。

  「琮溪哥你快點!」墨廷軒在前頭招呼道。

  仙居里面積不小,但大多是農田,草屋三三兩兩在小山坡上,白琮溪家在最上面,正好可以把整個村子盡收眼底。

  墨廷軒走在鄉野田埂間,原本心情愉悅的哼著小調,但在注意到兩側的葉菜都有發黃枯萎的情況後住了嘴,回頭問著白琮溪。

  白琮溪嘆了口氣,似乎對這事也頗為無奈:「已經好幾十年都這樣囉。」

  一開始並不是這樣的。

  白琮溪已經想不起來是從什麼時候,這裡的田再也栽種不出好的菜葉水稻,栽出來的菜不是發爛發黃,就是太過嬌小,根本沒辦法去大城市兜售,好幾年都只能村裡人勉強餬口。

  收穫一年不如一年,最後人們把五穀不豐這件事怪罪到青龍廟身上,才有接下來砸爛廟宇令他愧疚的事情發生,這些話他沒有和墨廷軒說,一來是覺得他是個外人是個孩子沒必要知道這些,二來是那些事他連想起來都覺得慚愧無比。

  他沒有好好保護祖先流傳下來的廟宇,他開不了口。

  「是這樣啊。」墨廷軒低聲喃喃,目光在這片田地上粗略掃過,思索了回兒才道:「琮溪哥,我估略看了一下,其實你們的問題很好解決的。」

  一聽墨廷軒的話,白琮溪的眼睛亮了起來:「真的嗎?!」

  「是啊。」墨廷軒點頭,語氣淡淡,似乎在他眼裡就不是甚麼大問題,如芝麻蒜皮般小:「之所以收穫不豐,是因為這片土地的生機非常的渺小,所以才養不活那些菜啊米啊,只要設個簡單的陣法讓這片土地甦醒恢復生機,就可以恢復到往常的繁榮啦。」

  「那、那廷軒小弟,你會這個陣法嗎?」

  「我?」墨廷軒爽朗的笑了起來:「當然不會啊別說笑了琮溪哥,我跟在師父身邊這麼多年頂多是能夠看出了皮毛——不過你也別失望,這簡單的陣法我師父隨便擺一下就可以了。」大概是看到白琮溪露出失望的表情,墨廷軒趕緊改口。

  「他在這方面可是能手,說第一沒人敢說第二。」墨廷軒說,雖然他總是聽他師父說,有個人比他還要厲害,但再多的話就沒有說了。

  徐常卿顯然是不喜歡提起「那個人」,墨廷軒也很乖巧的不問了。

  聽他這麼說,白琮溪彷彿看見了一線曙光,比掛在上頭的金烏還要明亮,下一秒卻冷了臉色。

  看出了白琮溪臉上極快的變換,整個人愣在原地,墨廷軒在他身前彎腰,擺了擺手 :「琮溪哥?」

  「我們趕快去找師父說啊,這件事雖然很簡單,但是陣法擺下去也要一段時間,所以越快越好——」墨廷軒的話還沒講完,只見白琮溪沉痛地搖了搖頭。

  「罷了,這件事不用麻煩神都大人。」

  「為甚麼呀?」墨廷軒著實不明白,剛才還欣喜若狂的白琮溪怎麼突然像被一大桶冷水澆熄。

  「琮溪哥是怕師父拒絕嗎?我知道師父不怎麼喜歡仙居里,可是這問題攸關整個村子,師父他刀子嘴豆腐心,你開口就一定會幫忙的。」

  「要幫早幫了......」白琮溪抹了把臉,苦笑道:「這問題持續好幾十年了......」

  好幾十年,神都大人這好幾十年都是不聞不問的,歷屆的里長開口,得到的便是他遣人送來的糧草,卻從來不打算解決根本的問題。

  如果正如墨廷軒說得如此簡單,那神都大人的意思便顯而易見。

  他是故意不幫的。

  聽出了白琮溪話裡的意思,墨廷軒抿了抿唇,也不說話了。

  「琮溪哥你知道我師父為甚麼這麼討厭仙居里嗎?」

  「不曉得,從我有記憶以來就是這樣,或者說歷年來都是這樣。」白琮溪說:「要說是討厭的話似乎也不是這樣子。」

  如果說討厭的話,那應該是毀了這整座村子,這對於他一個上仙來說並不是難事。

  別說神都大人,有時候白琮溪真的很想一把火燒了這整座村,那些看不慣的人事物多的像揚起的黃土一般礙眼,但還有可愛的孩子們就像夜空中微弱的星光點點,令他捨不得。

  或許,神都大人也和他的想法一樣?

  既愛著又恨著。

  「廷軒小弟,你有聽神都大人提起仙居里的事嗎?」

  「沒有,我甚至還是來到這裡之後才知道這件事。」墨廷軒說。

  跟在徐常卿身邊那麼久的時間以來,徐常卿從來沒提過有個叫做仙居里的地方,甚至提過一嘴都沒有。就算是芝麻蒜皮的小事,也可能在閒聊中不小心掉落幾句,但在這件事上,只有可能是徐常卿有心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