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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

　　辛的「送葬者」修復完畢，他被通知前往檢查還有沒有其他問題，順便還被抱怨了句「按鍵設置太敏感每次都很難修，還天天壞」。

　　也沒有到天天這麼誇張吧。而且按鍵設置跟好不好修有什麼關係？

　　像個小孩子一樣在心裡嘀咕著，辛沒有說出口，否則大約只會迎來第二次的牢騷。

　　辛到達機庫後，意外地發現現場沒有人在。他走向自己機甲的位置，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送葬者」旁邊，正在左右張望著。

　　「蕾娜？」

　　走路毫無聲響的辛從後方叫喚，讓蕾娜被嚇了一跳，整個人差點跳起來。她慌張地回頭，彷彿做壞事被抓到的孩子，雙手不明所以地胡亂擺動著：

　　「我我我我沒有想要趁別人不在偷摸的意思！」

　　「......」

　　還是跟往常一樣，別人都還沒問就先暴露了自己的心思。

　　辛抬頭看向已經完好如初的「送葬者」，那曾經踩過無數屍首殘骸的金屬四肢，連一絲血肉都沒有殘留，他卻忘不了那在雪地中的殘光，醜陋不堪，如同自己。

　　他轉移視線到蕾娜身上，對她說道：

　　「你想碰的話，是沒關係，不過......」

　　「為什麼要這麼做？是在跟它說什麼嗎？」

　　他想起初次來到基地時，蕾娜也是這樣小心翼翼地詢問、再溫柔地撫摸。

　　「我是覺得它跟菲多不一樣，沒有意識也沒辦法理解你的意思。」

　　對於辛的疑惑，蕾娜能夠理解。因為這其實也不過是她一種自我滿足的、奇妙的祈禱儀式罷了。

　　「因為......」

　　蕾娜靦腆地笑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想感謝它，將你——」

　　她停頓下來，轉頭環視機庫裡的所有機甲：

　　「——將你們帶了回來，我才能夠追上你們。」

　　「......」

　　確實，「破壞神」是他們的戰友，但辛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如果它有意識......比起感謝，他或許更想道歉。

　　——畢竟，他帶著它看到的風景，一直都是......

　　想到這，辛又再次發覺。

　　果然，他與蕾娜，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

　　辛迴避起蕾娜的目光，逕直打開機甲座艙，坐進去檢查設置。蕾娜好奇地觀望，她問道：

　　「我可以上去看看嗎？」

　　「......請。不過，上來的時候要小......」

　　他話未畢，蕾娜就有些興奮地踩了上來，顫顫巍巍的樣子令人擔憂，他略微站起身準備扶住她，沒想到蕾娜成功地站穩了腳跟，對著他露出大大的微笑。

　　正當他鬆了口氣，打算坐下繼續設置時，耳邊忽然傳來蕾娜極近的驚呼：「哇！」

　　「......」

　　為什麼走臺階時沒事，反而是在平穩的地方會跌倒？

　　為了接住面紅耳赤的蕾娜，他整個人跌向了座位，不小心壓到了艙門的按鍵，一瞬間，眼前一片漆黑，世界只剩下身上少女柔軟的身軀與精緻的面容。

　　「抱抱抱歉！」

　　蕾娜的雙手撐在辛的胸前，她慌忙地道歉，想趕快起身，結果大力地撞到了頭。

　　「嗚！」

　　似乎是痛得不得了，她下意識地將頭埋入了辛的頸窩間，想以此緩解疼痛。辛僵了一下，安撫道：

　　「蕾娜，沒事。我現在馬上打開艙......」

　　按下按鍵的手指停滯了一下。

　　「......嗯？」

　　無論按幾次按鈕，座艙都沒有動靜。

　　「......」

　　「辛，怎麼了嗎......？」

　　辛面無表情地連續按下按鍵，「啪啪啪」的聲音在狹小的座艙內迴盪。

　　「......按鍵壞了嗎？」

　　「......」

　　辛繼續按著按鍵，蕾娜簡直懷疑會被他直接按壞。她認真地看著辛：

　　「辛，我覺得，不要逃避現實比較好。」

　　「.......」

　　經過一陣短暫地沉默，辛放棄了摧殘機甲的動作，認命道：

　　「......壞了。」

　　　

　　†

　　　

　　辛想也想不明白，情況怎麼會變成這樣。　　

　　「辛，那個......」

　　「......蕾娜，抱歉，現在麻煩你先不要說話。」

　　呼吸就在脖頸之間，熱氣與柔軟的觸感刺激著辛的感官，落至大腿的銀白髮絲帶來似癢非癢的奇妙感受，如同他現在的心情。

　　　......真的很不妙，他忍不住這麼想。

　　被自己圈在懷裡的少女似乎有些混亂，在輕微扭動著，他深吸一口氣，想使自己冷靜下來，卻是使自己聞到了更多少女獨有的清香。

　　紫羅蘭與辛身上平常不靠近就難以聞到的清新皂香味相交融，竟意外地和諧，就像是他們天生就該搭配在一起。

　　充斥在狹小空間的氣味，宛如一夜過後的——

　　辛沒有再想下去。

　　他是要讓自己冷靜下來，而不是更加慌亂。

　　銀鈴的嗓音響起，近的令人一瞬間無法思考，呼出的熱度帶著些微濕潤的水氣，讓他差點錯覺自己右側臉頰被燙傷，或是失去了雙耳。

　　蕾娜的聲音有著些許地顫抖：

　　「還是......我換個方向......」

　　「不。」

　　辛的回答異常快速，使蕾娜的話語都來不及說完。

　　胡亂動作的話，會造成更多不必要的接觸。

　　那可就更糟糕了。認真的。拜託饒過他吧。

　　他保持鎮靜，盡量不透露心情地平穩自己的語氣：

　　「蕾娜，你......先不要再亂動了。」

　　「好的，抱歉......」

　　蕾娜的狀態當然也不是很好，她快被自己全身的熱度燙到當機，不合時宜的話語也不過是想要轉移注意力，然而卻讓情況變得更糟。

　　辛也想直接踹開艙門，卻無處使力，又要顧慮在自己胸前的蕾娜，過於狹小的空間難以動作，進退兩難的情形讓他不禁思考——

　　「破壞神」的設計，是不是應該再多考慮一下各種情況？

　　事到如今，他才開始認真地覺得，「破壞神」的設計可真是反人類。

　　他們在這難言的氣氛下相對無言了一段時間，突然，蕾娜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她輕微動作起來，將原本壓在辛胸口上的右手移開，想從軍服口袋中拿出什麼，卻導致她的其他部位取代了手，緊壓住了辛的胸口。

　　「......」

　　辛死死盯著艙頂，努力讓自己不要太在意胸前的觸感，不用低頭就能想像到的畫面令他的呼吸不由得開始沉重，為了不讓艙內的空氣消耗地過快，他盡可能平復起自己的呼吸，卻毫無效果。

　　連問蕾娜為什麼動作的心情都沒有，明明處於炙熱擁擠的空間，他竟反而冒出了冷汗，全身不住地緊繃起來。

　　由於辛過於明顯地反應，蕾娜這才發覺她的行為導致的結果，她忙亂起來，想解釋自己為何抽出手，手忙腳亂之下，原本已經拿到一半的無線電從口袋滑落了出去。

　　「......啊。」

　　「啪嗒」的聲響如同蕾娜希望破碎的聲音，無線電掉落在座椅下，堅韌的材質使其毫無損壞，蕾娜伸長了手，用力往座椅下探，卻只是徒勞。

　　不斷碰觸擠壓的感受讓辛再也忍不住，他保留著最後一絲理智阻止蕾娜：「蕾娜，別試了。」

　　「可是......」

　　「別試了。」

　　辛的語氣非常堅定，蕾娜也只能放棄。她為自己的笨手笨腳失落了一下，接著又想起什麼似地，換左手動了起來，從左側口袋掏著東西。

　　「........」

　　很好，現在兩邊平衡了。

　　未免同樣的情況再度發生，辛保持一樣的姿勢，乾脆不讓蕾娜發現他的不自在。

　　但是，蕾娜的反應還是一樣地慢半拍，在準備戴上同步裝置時，她低頭看到了自己現在的模樣。

　　女性特有的柔軟部位即將從制服上衣迸出，鈕扣忠實地進行著它的職責，正勉力支撐著，但還是不免使部分被擠壓出來。

　　總體來說，視覺效果十分驚人。

　　「......！」

　　注意到蕾娜又害羞起來，辛急忙道：

　　「蕾娜，你冷靜一......」

　　「碰！」

　　「.......」

　　第二個希望也掉落地面，與方才的無線電撞在了一起，銀色圓環將黑色方形物體包裹起來，不知為何，辛覺得它看起來十分不知所措。

　　你們也一樣啊。

　　在高度的壓力之下，辛漸漸腦袋不清楚地開始胡亂思考起來。

　　「辛、辛......我們要死在這裡了嗎？」

　　「不至於......萊登他們應該會發現我們不見了......」

　　但是蕾娜再做其他動作的話，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拜託了，真的。就安靜地等吧，蕾娜。

　　感受到從辛那傳來莫名的壓力，蕾娜終於稍微冷靜下來，不再動作。

　　耳邊盡是不屬於自己的躍動聲，寬闊到能將她整個人埋入的胸膛與比她略高的體溫，讓她更加清楚意識到眼前人的存在。

　　......辛的心跳好快，是不是快窒息了？

　　......她的心跳也很快，大約她也有些缺氧了。

　　　

　　「......嗯？」

　　基本沒在使用的無線電傳來訊號，維克疑惑地拿起，正想回應時，從對面傳來了耳熟的聲音：

　　『辛、辛......我們要死在這裡了嗎？』

　　『不至於......萊登他們應該會發現我們不見了......』

　　「......」

　　什麼情況？

　　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他將無線電拿給一旁的蕾爾赫，走至房間角落，啟動同步裝置：

　　「修迦，知道你們的隊長在哪裡嗎？」

　　

　　†

　　

　　萊登趕到現場時，已經聚集了好幾個人，熟悉的面孔一個個都充滿興奮地表情，像是在期待什麼。

　　......這是什麼劇場演出嗎？

　　而且，平常裝什麼沒興趣的樣子，你這不是幾乎把全部的人都叫來了嗎？

　　「你們倒是救救他們啊......」

　　萊登從維克那聽了詳細，他想起辛的「送葬者」似乎是今天修好，雖然不知為何蕾娜也在那裡，但估計是被意外關到了哪裡吧。

　　他一分析完就打算直接去救人，卻被維克阻止：

　　「難得的機會，就不要去打擾他們了。你想當電燈泡嗎，修迦？」

　　你是想看熱鬧吧？

　　萊登無奈道：

　　「沒空氣了怎麼辦？」

　　「請不用擔心，殿下在那之前會讓他們出來。」

　　蕾爾赫遞上泡好的咖啡，維克接手後點點頭：

　　「米利傑沒氣了的話，諾贊也會以口渡氣吧？」

　　你們還有作為人的基本良知嗎？

　　不，雖然嚴格來說其中一個本來就不是人。

　　他們兩個就算了，萊登看向一旁的賽歐與西汀：

　　「你們......上次蕾娜喝醉的事，你們忘了嗎？辛他撐不住吧。」

　　西汀靠在牆邊，注意著無線電那一頭的動靜，一邊回覆：

　　「那都那麼久了，他也該接受新的刺激了吧？」

　　萊登吐槽道：

　　「這也太刺激了。」

　　「喝醉的事是什麼？願聞其詳。」

　　「......維克，你根本很感興趣吧？」

　　賽歐雙手撐在後腦勺，語氣十分隨意：

　　「這不是很好的機會嗎？就讓他們在裡面好好冷靜一下腦袋，免得以後又來煩死我們。」

　　「這怎麼想也是反效果吧。」

　　這種情況誰能冷靜下來啊。

　　賽歐望向其他人，他們或坐或站，機庫一時間充滿了人，雖然似乎挺興奮的樣子，但除了萊登他們幾個，其他人都只是安靜地圍觀，沒有說話。

　　他小聲道：

　　「而且現在大家心情都超～不好的，總需要做點轉換心情的事吧。」

　　「我說你們，是把他們兩個當成什麼餘興節目了嗎？」

　　儘管這樣說著，萊登也是沒有上前幫忙。

　　好吧，反正也不會出什麼事。

　　......應該啦。

　　

　　『辛，那個，關於之前你問過我的問題......』　

　　蕾娜的聲音從無線電傳來，維克將食指放到唇上，示意大家安靜，對面的蕾娜繼續說著：　

　　『在看過......那樣的戰場後，我之所以還能保持這樣的心情，是因為.....』

　　完全沒想過會有的話題，令在場眾人都怔怔地抬起了頭。

　　

　　在回程的列車上未完的話，蕾娜想抓緊機會說完。

　　「因為我......不認為那就是全部。」

　　辛忘卻了方才一切的思緒，看向胸前的蕾娜。

　　「我當然也會感到難受，只是......」

　　「我想要去相信。」

　　辛想要回覆些什麼，但卻失去了言語。

　　「我說過吧？你們很溫柔，所以才會削去自己的一部分。所以，如果你們感到難受——」

　　「那其實代表，你們找回了自己的一部分。」

　　辛還是有很多不理解的地方，他想要再詳細地知道更多——

　　不管是問題的答案，還是蕾娜本身。

　　所以他開口：

　　「蕾娜，我......」

　　

　　突然，座艙的機罩開啟，突如其來的光線使兩人同時閉上了眼，沒有第一時間調換動作。

　　「......欸？」

　　

　　†

　　

　　阿涅塔有些關於同步實驗的問題要找蕾娜，卻遍尋不到人。她想著說不定跟辛在一起，結果也聯繫不到辛。

　　這兩個人在搞什麼啊？偷偷約會去了？

　　正當她這麼想著時，她偶然遇到了葛倫，得知他們兩人似乎都在機庫，就乾脆跟著他一起回去。

　　就在她跟隨葛倫走向「送葬者」時，其他人還沉浸在情緒中，並未阻止她的行動。只有維克萬分冷靜地將無線電交給蕾爾赫，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一樣，隱身在了機庫的角落。

　　於是，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阿涅塔看到的是整個人貼在辛身上的蕾娜，與閉上眼不知該說是痛苦還是享受的辛。

　　......這是什麼新潮的玩法嗎？

　　「......」

　　「......」

　　「救......」

　　「啪！」

　　艙門又被毫不留情地關了起來，在機甲外的聲音異常冷淡：「抱歉打擾。」

　　「等等等等！不是那樣......！」

　　站在阿涅塔旁邊的葛倫捂著眼幫他們再打開了艙門，蕾娜趕緊從辛身上離開，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趴在艙邊對著阿涅塔伸出手。

　　「那是哪樣？不是那樣我叫其他人來一起圍觀？」

　　雖然嘴上不饒人，阿涅塔還是伸手拉了蕾娜一把。

　　蕾娜站穩後，猛然發現周圍站了一圈人，雖然大多佯裝不知道的模樣，將視線轉到一旁，或是假裝撫摸自己的機甲，誇張地讚歎起保養的有多完善。

　　「怎、怎麼有這麼多人！？」

　　辛也從座艙中跳了出來，相較起蕾娜，他的衣著幾乎沒什麼問題，但如果仔細看看衣角，會發現些許皺折被壓平的痕跡。

　　蕾娜的衣容凌亂、白銀長髮也比平時多翹起了幾根髮絲，羞紅著一張臉，眼角藏著一點淚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剛被誰欺負過。

　　他下意識地就把軍服外套脫下蓋到了她的頭上。

　　「嗚哇！？」

　　聽到蕾娜的聲音，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他掩飾性地將外套蓋緊，讓蕾娜無法看到他的表情。

　　「......在回房間之前，先蓋著吧。」

　　「你也不想讓其他人看到你現在的樣子吧。」

　　蕾娜的聲音在外套下聽起來稍微悶悶的：

　　「謝、謝謝......」

　　看他們這樣子，阿涅塔也只能嘆了口氣，揮揮手說她會在研究室等蕾娜，再用手肘推推辛，示意他陪蕾娜回去。　

　　原本不過是要來檢查機甲的，沒想到花費了這麼多時間。

　　......至少他現在是很確定還沒修好了。

　　之後一定要跟整備班好好抱怨一回，每次都是他們在對他碎念，總該換他了吧。

　　辛這樣想著，拉好披在蕾娜身上的外套，與她一起離開了機庫。

　　

　　這裡開始，已經不是他們該繼續打擾的情況了。

　　維克把無線電關機，轉頭看向「機動打擊群」——「八六」們。

　　因為他們女王的幾句話，又開始迷茫的少年少女們。

　　「你們對世界的了解，還十分狹隘。」

　　常年待在八十六區的戰場上，被迫縮在狹窄的機甲裡，不知何時襲來的「軍團」讓他們繃緊神經。

　　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環境，突然告訴他們，有個地方可以呼吸新鮮的空氣，任誰都會躊躇不前吧。

　　是的，他知道，他們在害怕。

　　「儘管悲嘆吧。然後思考過後，帶著不同的心情再來我們聯合王國參觀。」

　　維克的笑容有著一種獨特的驕傲。

　　「到時候，我會用最高的禮遇，歡迎爾等的到來。」

　　在場的人都愣愣地看著他，只有萊登嘆口氣，苦笑道：

　　「......明明跟我們差不多年紀，倒是很會說嘛。」

　　維克沒有回話，他的視線不知不覺移轉到了蕾爾赫的身上。

　　......畢竟在絕望這方面，他可是他們的前輩呢。

　　

　†

　　　

　　龍牙大山戰役後，因辛的「破壞神」毀壞的程度過高，又被葛倫臭罵了一頓。他看著隱隱帶著淚水與擔憂表情的整備班班長，第一次做出了不同的回應：

　　「......以後不會了。」

　　葛倫那驚呆的模樣與其他人像是見到「軍團」突襲一樣的表情，讓他有些後悔自己把這句話說出來。

　　不過......

　　常年不流露出感情的面孔柔和起來，他輕輕地將手貼上冰涼的裝甲，感受陪伴著他而有著無數細小傷口的粗糙表面。

　　他終於可以說了。

　　——謝謝你無數次將我帶回來。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