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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葉，你沒辦法理解吧？因為葛葉很強，強到可以無視正在發生的苦難。』
『如果想阻止我，就來殺了我。』

葛葉自夢中驚醒，緊攥著胸前衣料大口喘氣、背部沁出一層冷汗，浸濕了衣服和床單；鮮紅雙眼目光渙散、望著天花板出神。

他們曾是咒術界備受矚目的新星，守舊派忌憚他們長成之後能夠改變現況的力量、改革派期待他們清除敗壞之氣，他們也曾在教室、在操場、在宿舍大談兩人期待的未來，然而少年們對未來的美好幻想，於後輩冰冷的遺體被送回高專那天出現裂痕──咒術師本就須以命相搏，才能換得檯面下的短暫和平，但他們同咒靈的存在不被世人所知，術師們為此付出的血淚只有自己人知曉，互相舔舐傷口，直到傷口化膿結痂，成為不被在意卻顯眼的傷疤。

成年術師便罷，未受保護的幼小術師容易遭受迫害和歧視。叶為了救出被視作妖怪、困於牢籠的孩子們而屠村，葛葉得知消息時不可置信地看向帶來消息的老師。那個對任何人都溫柔到令人倒彈的叶、那個寧可自己受傷，也不願無辜者受牽連的叶，眨眼間竟奪去一百多條人命？您不是在開玩笑吧。葛葉自欺欺人地笑道，直到導師面色沉重的朝他搖搖頭，才接受叶已經被咒術界指名通緝，同時下達肅殺命令的現實，他渾渾噩噩的回到宿舍，倚在窗台發呆，想著叶上次發自內心的笑是多久以前、想著叶出發前跟他約好了要去探新開的鬆餅店、想著叶出發前夜，他們披著月色進行的深夜談話。

葛葉，我們這麼拼命是為了什麼？就算咒靈失控，頂多也只是死一些人，就全球人口比例來說也沒什麼大不了吧。叶抱著偷買回來的啤酒靠在葛葉身上，話語間夾帶醺人的酒氣，說完還蹭了蹭被他當作抱枕的友人；葛葉一手拎著草莓牛奶，另一手環著叶的腰怕人滑下去，聽見叶的問題嗤笑一聲，調侃叶是不是想被頒發諾貝爾和平獎，嘛不過叶應該可以榮獲咒術界和平獎吧，畢竟叶是大好人。叶笑了笑，低聲回應我也可以是大惡人，然後扭頭偷喝葛葉的草莓牛奶，葛葉大叫一聲，原本想叫叶還一箱給他，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他葛葉大人有大量，一口草莓牛奶不算什麼。

那晚的對話以叶的打呼聲作結，數日後便傳來叶屠村的訊息。

如果他認真回答叶的問題，是不是就……

一串電話鈴聲打斷思考，葛葉看了眼來電顯示，是跟他們同班的另一位同學，葛葉接起電話，赤羽焦急的聲音傳入耳中：『葛葉くん！叶くん現在在我旁邊，你可以過來澀谷嗎？』

叶與平時無異的聲音緊隨其後傳了過來，只不過因為距離有點模糊，『ばねさん不用緊張，見到葛葉前我不會逃的。』

「叶！你最好真的呆在原地！」葛葉惡狠狠地罵道，而後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赤羽所說的地點，赤羽已經離開，只剩叶獨自站在噴水池前，看到葛葉還抬手打了個招呼。

「叶……為什麼殺人？」
「看不順眼所以殺了。」
「你、！」
「葛葉，你知道那些孩子生活在什麼樣的環境嗎？被當成野獸一樣，關在牢籠裡欺凌打罵，只因為他們是術師，而偏遠的鄉村並不了解咒術界的一切。」
看著總是溫潤如玉的灰藍色眼瞳變得晦暗無光，葛葉咬緊下唇，他當然知道叶所描述的、由無知構築出的地獄。不僅是咒術，只要足夠危言聳聽，任何緣由都能成為攻擊對象，最痛苦的卻是無法自行選擇帶著什麼條件降生的幼兒、無法避開他人惡意的人們。

但那也不該髒了叶的手。

望著葛葉的表情，叶知道對方早已明白自己的想法，但良知和血緣的責任仍使葛葉動搖，於是棕髮青年低笑一聲，他走上前，近到與搭檔僅剩一步之遙，抬起手，撫上比平時更加蒼白的臉頰，一字一句道出共同墮落的邀請：「葛葉，要跟我一起走嗎？」

葛葉怔愣。走？走去哪裡？叶的提議總是如此誘人，但被留下的同伴們怎麼辦？誰會來開闢那些夜裡他們暢談的未來？沒有腐敗守舊的高層、沒有遭受迫害的孩子們、沒有任何人死得毫無價值，這個理想未來會到來嗎？其實葛葉也並非什麼大義凜然之人，他只是自私地不想看見叶被世界孤立的樣子，所以裝作遵循「正確的」期待來勸叶回頭，他可以用家主繼承人身分擔保叶的安全，不讓那群迂腐老頭對他動手。

見葛葉沒有回應，叶自嘲地笑了笑，「葛葉沒辦法理解吧？因為你很強，強到能夠忽視正在發生的苦難，但那些受難者無法等到我們長大，所以我決定走上不同的道路。」語畢，叶上半身前傾，額頭貼上葛葉的，距離曖昧，葛葉看見叶的眼裡盛滿憤怒與絕望……還有不捨？叶捨不得他嗎？那為什麼還要說這麼過分的話？

叶幾乎快要碰到葛葉顫抖的唇，用著最親暱的姿勢說出最決絕的話語：「我無法回頭了。如果想阻止我，就來殺了我。」

最後，葛葉連喊出叶的名字挽留他都做不到，只能看著叶轉身消失於人流之中。

＊

在那之後，叶已經消失三個月，聽說他佔領了宗教團體，無人知道他的目的。葛葉作為曾經最了解他的人，每天被各方質問煩到不勝其擾，他不是不想找叶，每每聽說叶勢力出現在哪個地點，他幾乎都立即前往，然而一抵達，殘穢早已少到無法辨認那人去向。

知道叶消除蹤跡的手段一流，能看到那些殘穢都像叶手下留情，又或者是一次次重申他們已經身處兩個世界。葛葉仍不住嘆氣，「就這麼不想見我嗎？」他抬手伸向天花板吊燈，昏暗燈光如現在的叶一般虛渺、無法抓牢。

＊

「咳。」
「叶大人還好嗎？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我沒事，你們先出去吧，我想一個人待著。」叶對滿臉擔憂的孩子們笑了笑，待他們出去後兀自望著夜空中的明月出神。

那日在澀谷，葛葉彷彿失去重要之物的破碎表情被叶盡收眼底，他們太過了解彼此了，葛葉理解他的憤怒與盤算，他亦知曉葛葉護短的心思，兩個念想如同沒有交集的平行線，在開口邀請對方時叶就後悔了，葛葉有大好未來，他是尊貴的御三家、又是天縱奇才，他知道葛葉未來一定能實現他們規劃的藍圖，只是叶等不了，但也不能拉葛葉下水，於是他決絕離開。

「葛葉……」叶朝懸掛空中的月亮伸長了手，即便知道徒勞無功，仍執著地想抓住些什麼，「我只會死在你手裡。再猶豫不決可就來不及了，你只能眼睜睜看著非術師被我的軍隊啃食殆盡。」語畢，叶抹去眼底最後一絲溫情，打開落地窗輕聲喚來下屬，「ローレン。」

一道黑影自樹林中竄出，蓄著長髮的紅髮男子半跪於叶面前，恭敬道：「是。」

「準備宣戰，我要在咒術聖地舉辦百鬼夜行。」
「高專那邊……」
「當然要通知，身為咒術師的各位都應該共襄盛舉。」
「遵命。」

＊

「多達數萬的咒靈……一口氣釋放出來……」
「但足夠造成威脅的不在多數……」
「總而言之先分配戰力……葛葉くん，你要去哪？」

葛葉打著哈欠站起身，還抬手掏了掏耳朵，「我不參與作戰，你們繼續。」

「你說什麼！？」

「你們有誰能夠配合我作戰嗎？從以前就只有叶可以，但他已經是敵方老大了，為了這份搭檔情誼，我會親手了結他。おつ～」葛葉揮揮手，離開沉悶到令人窒息的會議室。

礙於葛葉的身分和實力，高層們無法強硬地限制他的行動，於是開戰前夕，當有人打開葛葉的房門，發現裡頭早已乾淨的只剩擺在床墊上的高專制服，而衣物的主人不知所蹤。

另一邊，某處山谷。

「叶大人！上面有人！」

順著女孩手指向的方向看過去，等叶看清山崖上的人影後倏地瞪大雙眼，擺擺手示意下屬們不要衝動，隨後用雙方都能聽到的音量喊道：「明天才開戰呢，葛葉已經迫不及待來取我性命了嗎？」

一身便服的葛葉腳尖懸空，以非常危險的姿勢站在懸崖邊，他咧起嘴，如同往常那般笑著回應：「你明知道不是，坦率的開心一點如何？」

叶跟著笑，話語卻仍不饒人，「我只是個普通人，很怕葛葉一下來就讓我腦袋分家，所以你還是別下來了。」

「哈！我偏要下去！」葛葉繼續往前踏出一步，任憑地心引力拽拉自己，即將摔成肉餅的前一秒，他感受到有風托住自己，接著被許久沒有感受過的溫度包裹，葛葉垂眸，正好對上叶的眼睛，那雙眼睛似乎恢復了一些生機，令葛葉忍不住笑出聲，「還普通人，明明就是瘋狂的騙子……給你一個機會，再問一次幾個月前的問題？」

「……葛葉，要跟我一起走嗎？」

「好啊，讓我們把這無藥可救的世界搞得天翻地覆吧！」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