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185 186 187 188 189 190 191 192 193 194 195 196 197 198 199 200 201 202 203 204 205 206 207 208 209 210 211 212 213 214 215 216 217 218 219 220 221 222 223 224 225 226 227 228 229 230 231 232 233 234 235 236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243 244 245 246 247 248 249 250 251 252 253 254 255 256 257 258 259 260 261 262 263 264 265 266 267 268 269 270 271 272 273 274 275 276 277 278 279 280 281 282 283 284 285 286 287 288 289 290 291 292 293 294 295 296 297 298 299 300 301 302 303 304 305 306 307 308 309 310 311 312 313 314 315 316 317 318 319 320 321 322 323 324 325 326 327 328 329 330 331 332 333 334 335 336 337 338 339 340 341 342 343 344 345 346 347 348 349 350 351 352 353 354 355 356 357 358 359 360 361 362 363 364 365 366 367 368 369 370 371 372 373 374 375 376 377 378 379 380 381 382 383 384 385 386 387 388 389 390 391 392 393 394 395 396 397 398 399 400 401 402 403 404 405 406 407 408 409 410 411 412 413 414 415 416 417 418 419 420 421 422 423 424 425 426 427 428 429 430 431 432 433 434 435 436 437 438 439 440 441 442 443 444 445 446 447 448 449 450 451 452 453 454 455 456 457 458 459 460 461 462 463 464 465 466 467 468 469 470 471 472 473 474 475 476 477 478 479 480 481 482 483 484 485 486 487 488 489 490 491 492 493 494 495 496 497 498 499 500 501 502 503 504 505 506 507 508 509 510 511 512 513 514 515 516 517 518 519 520 521 522 523 524 525 526 527 528 529 530 531 532 533 534 535 536 537 538 539 540 541 542 543 544 545 546 547 548 549 550 551 552 553 554 555 556 557 558 559 560 561 562 563 564 565 566 567 568 569 570 571 572 573 574 575 576 577 578 579 580 581 582 583 584 585 586 587 588 589 590 591 592 593 594 595 596 597 598 599 600 601 602 603 604 605 606 607 608 609 610 611 612 613 614 615 616 617 618 619 620 621 622 623 624 625 626 627 628 629 630 631 632 633 634 635 636 637 638 639 640 641 642 643 644 645 646 647 648 649 650 651 652 653 654 655 656 657 658 659 660 661 662 663 664 665 666 667 668 669 670 671 672 673 674 675 676 677 678 679 680 681 682 683 684 685 686 687 688 689 690 691 692 693 694 695 696 697 698 699 700 701 702 703 | 瑩柔月暉遍灑大地,在夜色中籠上一片霧靄般的朦朧,大地浸沐於這片迷白當中,隨著閃爍的霓虹燈光逐漸暗下,歡騰的野獸也漸漸陷入沉寂。 在闃靜的深夜時段中,立於天臺之上的少女緩緩張開手,冷風拂過她及膝的校裙,打亂了她一頭過肩長髮,她昂起猶如天鵝般纖細的項頸,在濛濛的月光下隱約可見上頭彷彿被細長的物品纏繞過的紅痕。 一陣狂風拂過,將少女纖細的身影吹得微微晃動。缺乏血色的蒼白唇瓣向上彎起一道彷彿弦月般的鋒銳弧度,她就這麼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片刻後── 向前踏出了一步。 失去立足點的身軀向下墜落,猶如折翼的鳥兒般不斷向下、向下、向下,最後重重地墜入塵泥之中,濺起一汪緋泓。 少女像是終於掙脫了束縛的吊線娃娃,以怪異的姿態仰躺在地,涼如水的月光落入她眼中,卻無法在已然不存任何生氣的幽深水潭內映照任何光采,然而她面上卻帶著微笑,扭曲的、解脫的,彷彿是終於能夠和這個腐臭的世界永別的喜悅。 濃稠的紅豔液體於少女身下蔓延開來,不斷向外擴張,從正上方望下去,少女與那汨汨流出的血液彷彿是破繭而出的浴血紅蝶,正展開那妖冶的翅翼,隨時都會振翅高飛。 霍地,在連蟲鳴都不曾存在的死寂中,傳來了有誰靠近的腳步聲。 身著白襯衫與黑長褲的身影出現在生命隨著湧出的血液不斷消逝的少女身前。 來人蹲下身,望著那無法瞑目的面容與詭譎的笑靨,緩緩地彎起唇角。 「……很可惜不是嗎?」他說。「就這麼死去,孤獨地、沒有任何作為地死去,很可惜不是嗎?」 即將死去的少女沒有任何回應。 然而來人並不在意,依舊用彷彿在和認識許久的友人閒聊的輕鬆語氣繼續說著:「你的死對你做了那些事情的人而言,就像是投入水中的小石子,起初會有水花,會有漣漪,但很快地就會恢復平靜。他們會忘了自己的所作所為曾經抹殺一條生命,持續地將這些作為施予下一個人,往復循環,就這麼不斷重複、輪迴,會有和你一樣的人被迫接受這些作為,而後付出和你一樣的代價,然而那些真正該得到報應的人依舊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最後也許還能得到幸福美滿的家庭生活。」 在最後一個字落下的瞬間,原本平靜的血泊劃過了一道輕漣,來人見狀輕笑了聲,用更加輕柔的語氣、宛如誘使人墮入更加萬劫不復深淵中的惡魔般,對著理應死去的少女甜蜜地耳語著: 「──也就是說,『你』的死,沒有任何意義呢。」 血泊猛然躍動起震顫的起伏,像是死者本該湮沒在時間洪流之中的不甘,匯聚了無數被名為「學校」的怪物所吞噬的疼痛,隨著越加劇烈的顫動,有「什麼」從血泊中央緩緩浮現。 鮮血化作張揚的蝶翼,軀體成為被破開的繭蛹,新生的詛咒披著豔紅的紗衣,輕踏輕盈的步伐走出血泊。「她」抬頭望向天空,比泥潭更加混濁、映不出任何光芒的幽黑眼瞳注視著朗朗天幕,艷色的紅唇彎起了如同死神鐮刀般鋒銳的弧度,接著不斷向兩側拉伸,從開啟的縫隙中發出了空靈的笑聲。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她」的身影猶如染血的月夜精靈,既妖媚卻又透露出一絲空靈脫俗,身後的薄翼拍搧著,彷彿即將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駭人風暴。 來人注視著那樣的身影,斜勾著唇角露出扭曲的微笑。 「那麼,盡情地詛咒這個充滿猴子臭味的世界吧。」他站起身,對著聽到他的話語而側過頭來的少女,伸出了彷彿邀約一般的手。 ♤ 「......老師嗎?」家入硝子愣了愣,而後指尖習慣性地搓了幾下,在發現指間沒有任何物體時,她赫然想起自己正在戒菸,隨即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不過面色倒是看不出任何的不對勁。 「是啊。」大半心思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庵歌姬並沒有發現友人的小動作,有些感嘆地點了點頭道。「是樂巖寺校長親口問我的,不可能會有假,倒是沒想到他會找上我,還真是讓人受寵若驚。」 「那代表前輩的實力被認同了吧?那可是咒術高專的老師一職,不是隨隨便便的什麼人都能當上的。」家入硝子微笑著回應,她頓了頓後,換了個口吻又接續問道:「那麼,前輩的想法呢?打算接受嗎?」 「......這個嘛......」庵歌姬的語氣聽上去有些曖昧,甚至有著少見的躊躇。「要說不心動是不可能的,畢竟這可是非常難得的機會......而且我老家也在京都,恰好能夠就近......」 說到這裡她突兀地停住,沉默了幾秒後,嘆了口氣道:「但是......東京這個地方留下的回憶太多了,我實在很難割捨。」 「......說的也是呢。」家入硝子聞言頷首同意,頗能理解她這句話的意思。 庵歌姬雖是出身京都,但從入學東京高專至今,十多個年頭都在東京度過,人生中記憶最為強烈的部分都是存在於東京,她會存在這樣的猶豫與眷戀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過。 「......前輩,我認為你應該接受。」家入硝子淡淡地說道,聽到她這麼說的庵歌姬抬起頭,用沉靜的眼神靜靜地注視著她。東京高專的校醫下意識地摩娑了下手指,再次意識到指尖沒有任何東西時停頓了下,接著不動聲色地分開了接在一起的指頭。「不只是因為這是十分難得的機會,更因為前輩你很適合。」 「......適合?」意外的詞彙讓庵歌姬訝然地挑起了眉,對於她的反應,家入硝子只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咒術師大多是瘋子。」她言簡意賅地為自己所生存的世界下了這樣的結論。「畢竟一直面對的都是人性的黑暗面,長久累積下來,性格中的某些部份很自然而然地也會跟著扭曲,尤其力量越是強大的傢伙,這樣的特質就更是明顯。」 庵歌姬抿了抿唇,腦海中浮現的不只是那名沒禮貌的煩人後輩,還有那名自叛逃後便不知所蹤的特級詛咒師。 「所以,像前輩這樣的『正常人』是很珍貴的存在。」高專校醫朝沉默不語的前輩露出了微笑。「即使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依然會茫然、依然會無措,畢竟那些學生都還只是孩子。咒術高專不是純粹的學校,它讓學生們執行袚除咒靈的任務,學習應對詛咒的態度,強大學生們的能力,卻遺忘了指引那些心性尚不穩定的學生們能夠前進的道路。咒術高專的學生們只能自行摸索前行的路徑,這或許也是成長的一種方式,但如果能有一個道標,或許這些孩子們的成長道路能夠稍微不那麼崎嶇難行。」 說著這話的家入硝子那雙憊懶的眼眸中浮現了一絲少見的波痕。庵歌姬知道她想起了誰,即使那時的她選擇了不去干涉,至今也未曾表明對當時的選擇是否感到後悔,但或許偶爾在夜深人靜的時刻,她也曾思考過,如果當時仔細去傾聽同窗內心的慘叫,也許事情的發展會有所不同吧? 但那終究只是比夢境更加虛幻的假設,所以此刻的她才會述出這樣的言論。 人生是一座迷宮,每到一個節點便會有不同的選擇,在開啟所選擇的那扇門之前,沒有人能夠預料到會走向什麼樣的未來。 任何的選擇都不是錯誤的,只是選擇的道路有所不同罷了。即使是那名與他們背道而馳的後輩,庵歌姬也不認為他的選擇是錯誤的,只是他所走上的道路恰好與其他人的理念是極端的兩方罷了。 「前輩如果成為老師的話,肯定,能夠成為道標的吧。」從抽屜裡取出戒菸用的糖,家入硝子剝了一顆後放入口中,在感受到涼意於口腔間泛開時,長長地舒了口氣。「即使不指引學生們該怎麼走,但起碼會讓學生們理解到『真正的老師』究竟是什麼樣子。不只是單純地教導自己戰鬥的方式或是增強力量的方法,而是在受傷的時候會得到關心,徬徨無助的時候能得到關懷,不單單只是成為『咒術師』,而是真正成為一個『人』。」 她靜靜地注視著面前的人,好一會後語氣淡淡地下了結論。「......所以前輩,我認為你很適合成為一名教師。」 庵歌姬默而不答,但表情上卻看得出思索的痕跡。 就在這時,醫護室的門不期然被拉開,探頭進來的是一名輔助監督。在看到位於裡頭的庵歌姬時,他明顯地鬆了口氣,接著正了正臉色後開口道:「不好意思打擾了。庵小姐,有件任務要指派給您,要麻煩您和我一起去教職員室。」 「好的。」 既然有正事要做,當然是以正事為優先,更何況是否要接受樂巖寺嘉伸也非當務之急。於是庵歌姬暫且放下心中的糾結,和家入硝子道了別後,轉身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不過在踏出門前,她驀地轉過身,接著對坐於桌邊的後輩叮嚀道:「硝子,可別把抽屜裡那包菸拿出來喔,說好了要戒菸的。」 聽到她這麼說的家入硝子不由得失笑,她再次取出糖放入嘴裡,一邊將之咬碎,一邊搖著頭笑道:「前輩,你可真嚴格。」 「誰叫硝子你老是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就拿出菸盒。」庵歌姬狡黠地朝她眨了眨眼後,這才跟上了前方的輔助監督腳步離去。 在完全聽不到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後,家入硝子仰頭靠在椅背上,抬手握住了抽屜手把。維持了這樣的動作好一會後,她徐徐呼出一口長氣,接著鬆開了手把,轉頭望向窗外的白雲藍天,面上浮現出少見的苦笑。 「……感覺似乎被老師教訓了一頓啊。」 ♤ 來到教職員室門口時,庵歌姬察覺到一股相當熟悉的咒力在裡頭,讓她抬起擱在門把上的手頓了頓。 不過想想對方從高專畢業後,依然把這裡當自己的家一樣,即使沒有任務也是隨意出入,待在教職員室似乎一點也不奇怪就是了。 於是她暫時收起莫名的微妙感覺,喊了聲「打擾了」後便拉開門走入。 坐在椅子上的夜蛾正道與五條悟察覺到她進入時同時回過頭,戴著墨鏡的年輕男子衝著她挑了挑眉,在她甫進入時便抬起手和她打了招呼:「唷吼~歌姬早安~」 「……現在明明已經快中午了吧?」她反射性地出聲吐槽對方的話語,接著關上了門,朝夜蛾正道的方向走去。 坐在夜蛾正道對面的白髮青年雖被她吐槽了,不過表情看上去一點也不在意,甚至活潑地玩起了旋轉椅。那副德性讓庵歌姬幾乎是動用了所有的表情控制能力才不至於將翻白眼的衝動化作實際作為。 努力地無視於對方那堪比小學生的幼稚行徑,她來到夜蛾正道桌前,在對方的示意下拉過一旁的椅子,坐下的位置和五條悟相距大約半公尺。 方才被壓下的微妙感再次升起,她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在身旁的青年終於停下轉動的動作後,她意外地瞥見對方手上拿著的紙本資料,微妙的感覺頓時升級成不妙的警鐘。 這時,夜蛾正道也不拖泥帶水直接點出主題:「歌姬,這次的任務,要由你和悟搭檔。」 「哈?!」雖說已經隱約有預感,但真正聽到這句話還是讓庵歌姬發出了錯愕的呼聲。一旁的五條悟彷彿意料到她的反應似地,彎了彎唇沒有說話,表情卻是明顯可見的愉悅。 「這次實際上主要是歌姬你的任務。」將任務資料遞給庵歌姬,於她翻閱時,夜蛾正道也在旁口述說明著。「咒靈交由你來負責,悟要負責的,是另外一個部分。」 這次的任務地點是一所普通男女合校的高中,偏差值並沒有太過突出,卻也不至於太差,莫約就是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然而近期該學校卻接連發生跳樓事件,且死去的幾乎都是校園內的風雲人物,雖然經過確認全是自殺,而且留有遺書,但狀況實在太不尋常,於是通報了高專進行深入調查。 由輔助監督及咒術師合作查探後,確認是怨靈造成的事件。怨靈身份經過推測,應當是一個月前跳樓自殺的學生所化,不過真正麻煩的,是那怨靈似乎附身在某個人身上,雖然不知道被附身的人究竟知不知情,但這樣的情形導致平時根本察覺不到怨靈的氣息,只有在事件引發時才會現身。 目前掌握可能被附身的人選總共兩人,兩人都是學生,剛好都在同一個班級,所以這次庵歌姬要做的,就是偽裝成實習老師潛入該班查探怨靈究竟是附身於哪一名學生身上,進而將之祓除。 雖然怨靈正體不明,但依據殘穢濃度判斷出約是準一級的強度,是庵歌姬能夠對付的強度等級。然而之所以會讓她和五條悟搭檔,是因為查探的咒術師發現學校裡留有特殊的咒力殘穢。 在他回報之後五條悟親自前往確認過,那確實是他的友人、那名背離了曾經並肩而行道路的極惡詛咒師,夏油傑的咒力殘穢。 經過數天的確認,雖然未曾目睹過留下殘穢的本人,但咒力卻在校園多處發現,可以確定他若不是在學校中,便是位於近處,能夠推測他和這次的事件應該有所關聯。 因為牽扯到夏油傑,高專不得不慎重以對,另一名特級咒術師九十九由基目前人不在國內,所以派出能與其抗衡的最強咒術師五條悟前往處理。 「……那麼這次五條也會和我一同進入學校嗎?」大致上看完整個案子的相關資料後,庵歌姬闔上紙頁這麼問道。之所以會這麼問,是因為她並沒有在自己手中的資料上看到有關於五條悟這次的任務相關情報,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有一股莫名不安的感覺。 夜蛾正道聞言明顯地頓了下,這一次他的表情也不再淡然,而是露出了些許的古怪,更準確地來說,或許該稱之為難以啟齒較為正確。他瞥了眼微笑著不發一語的五條悟,又看了看等待著他回應的庵歌姬,沉默了數秒後,淡淡地開口道: 「悟會和你一同進入學校,但……不是以老師的身份,至於是什麼樣的身份……到時候歌姬你就會知道了。」 「……校長,有什麼是不能直接說的嗎?」他這樣的含糊其辭讓庵歌姬內心的不安越是加劇,然而對此夜蛾正道依舊沒有打算明說,只是給了個「當天你就會知道答案了」的模糊的回應。 這讓庵歌姬不由得望向身旁微笑著的青年,總覺得內心不妙的感覺似乎越見真實…… ♤ 庵歌姬在潛入任務的當天,確實知道了對方究竟得到了什麼樣的身份。 「各位同學,介紹完實習老師,接下來我們要介紹新來的轉學生。」班導師微笑著請庵歌姬站到一邊後,用較高的音量示意門外的人入內。「請進來吧,五條同學。」 「……」庵歌姬覺得自己得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臉上不露出錯愕的表情。她勉力維持著平靜的模樣,看著那個穿著高中制服居然一點也不違和的二十三歲青年踏著輕快的步伐走入,內心的驚濤駭浪只有她一個人知曉。 這個不要臉的傢伙居然偽裝成學生潛入!重點是毫無違和感!簡直太可惡了! 五條悟那張臉想當然地引起了不少關注,介紹完後讓他坐到後排的座位時,不少人──尤其是女孩子──都在偷瞧著他竊竊私語。 她大概能夠理解當時夜蛾正道為什麼不願明說的原因了。不過她覺得如果當時對方就明說的話,自己現在就不會受到那麼多的驚嚇了吧……那個本來是自己後輩的傢伙穿著一身高中制服坐在講台下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不管怎麼看她都覺得彆扭至極。 好不容易熬到朝會時間結束,她迅速收了東西跟在班導師身後離去,在關上教室的門前,她眼角餘光瞥見一大群女孩子往五條悟的方向集中,接著身後響起了那些孩子們詢問對方有沒有女朋友的聲音。 不過還沒有聽到後輩的回答,她就先一步關上了門。 五條悟會給予什麼樣的答覆,於她而言一點也不重要,更何況她對對方的私人感情事更是全然沒有興趣,此刻她更加在意的是自己的任務。 回到教職員室後,她來到班導師為自己安排的臨時座位上,將教具放到一邊後,抽出學校提供的學生檔案開始查看。 可能被附身者有兩名人選,當時從高專給的學生資料上的照片看來,兩名學生似乎沒什麼特別之處,不過剛才在課堂上仔細觀察之後,她隱約察覺到,兩人似乎…… 「看起來像是遭受同儕排擠的孩子,對吧?」耳語似的低喃貼著耳廓響起,讓本來在看檔案的庵歌姬渾身一抖,差點從座位上跳起。 她捂著發麻的耳朵,腳尖一蹬,工作椅迅速向側邊滑開一大段距離,所幸她被安排的位置是在角落,這個算是相當明顯的大動作才不至於惹來他人注目。 方才彎身在她耳畔說話的人此時已經直起身來,正咧著嘴慵懶地對她彎起愉悅的笑意,似乎被她誇張的反應給逗樂了。穿著白襯衫、打著格紋領帶的青年看上去就像是個青春度十足的高中生,隱約從敞開的領口露出的鎖骨更是流露出一絲屬於青少年的性感氣息。 庵歌姬又忍不住腹誹這人那張欺騙度十足的臉,明明已經是個二十三歲、連大學生都不是的傢伙,居然還嫩得像個高中生……簡直令人生氣。她又向後退了一小步,這才開口對對方說道:「你怎麼會在這裡?不是上課時間嗎?」 「歌姬你看資料未免也看得太認真了,完全沒注意到現在是課間休息時間喔。」五條悟語氣淡然地回答道。此時庵歌姬才注意到居然已經過了整整一節課,她的實習主要是跟著班導師,不過班導師因為有業務要處理,所以讓她第一節課待在教職員室裡,沒想到看著資料,時間居然就這麼過去了。 雖說是下課時間,不過教職員室裡的教師並不多,但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庵歌姬還是拉出了一張板凳讓五條悟坐著,以避免那張太過漂亮的臉引來他人的視線。 隨後她彆彆扭扭地向前,拉近了彼此的距離,以避免兩人的談話內容被別人聽到。 「那兩個孩子有什麼問題嗎?」她壓低聲音詢問道。 她並不意外五條悟會注意到「兩個孩子和班上同學格格不入」這一點,畢竟比起在朝會時間於講台上隔著一段距離觀察學生們的自己,直接身處在學生中的五條悟自然更容易察覺到一些東西。 此時的庵歌姬不是平時的巫女服打扮,為了因應目前自己的身份,她穿了一件寬鬆的雪紡衣,內搭一件吊帶背心。微透的外衫隱約能瞥見她肩部肌膚的色彩,雖然不是沒看過她穿無袖上衣的樣子,但這種若隱若現的感覺比起毫不遮掩地裸露,反而要更加誘人。 不動聲色地嚥了口唾沫後,青年才稍微移開目光望向對方寫滿疑惑的臉,接著歪了歪唇,露出慵懶的笑容開口回應道:「沒發現什麼特別奇怪的地方,那個怨靈大概也沒那麼容易露頭。不過這間學校裡的小型詛咒數量似乎多得有些誇張,這裡的人負面情緒看來累積了不少啊。」 「……啊。」庵歌姬聞言,也不由得頷首同意。「的確,比起一般的學校,這間學校的小型詛咒確實……有些太多了。」 這一點在她進入學校後便察覺到了,一邊這麼說著的同時,她還一邊伸手捏碎了從她的抽屜裡鑽出、宛如阿米巴原蟲般的低級詛咒。雖然這些詛咒暫時不會對一般人造成影響,但若是看得到的話,於視覺效果上著實令人感到相當不舒服。 「不過連你都沒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那個怨靈確實有些棘手。」庵歌姬撫著下頜思忖著,沒注意到五條悟再次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也就是說果然還是得試著接近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由我來處理吧,畢竟五條你的外表太顯眼了,隨意接近別人可能會造成不必要的誤會,如果那兩個孩子處境本來就艱難,你的接近只會讓他們更難自處的。」 青春期的孩子們總是喜歡比較、相互忌妒,甚至將這份心情發洩在較為弱勢的個體身上。庵歌姬只是一個為了執行任務而潛入的虛假教師,僅僅幾天的時間,對於這樣的事態無能為力,不過可以做到不讓他們陷入更加艱難的困境。 「我會找他們各自落單的時間探探他們口風,五條,你就專注在找尋夏油的蹤跡,先這樣分工吧。」作下了決定後,庵歌姬向五條悟這麼提議著。然而在她抬起目光望向五條悟時,對方的表情卻很明顯沒有在剛才的提議上。 只見青年歪著頭望著她,昳麗的面容上正勾著興味盎然的微笑。那副表情讓她下意識地蹙了蹙眉,就她以往的經歷,每次五條悟露出這種表情後,後面接著的發展肯定不是什麼正經事── 「歌姬。」青年徐徐開口,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揶揄。「雖然我也知道我是GLG,不過原來你也覺得我的臉很好看啊?」 庵歌姬啞然地聽著他這番自戀至極的話語,雖然這是事實沒錯,但她卻很難說出肯定的答覆。無語地幾秒後,她果斷地決定岔開話題,然而甫開口還未發出聲音,便聽到對方悠悠地搶先說道: 「歌姬,剛才在離開教室前,你聽到了吧?我被問了有沒有女朋友,你知道我是怎麼回答的嗎?」 庵歌姬當然不知道,也從未將心神放在這件事上。畢竟五條悟充其量只是自己的後輩,他的私人感情事和她可一點關聯也沒有,她不理解也沒有興趣理解。 但還沒等她給予答覆,五條悟就自顧自地接了下去:「我說了沒有,不過~有一個非常非常非常喜歡的人,喜歡了快要十年呢。」 說著這話的五條悟笑意盈盈,沒有被墨鏡遮掩的天青色眼瞳逕直注視著她,像是被雨水洗淨的藍天,清朗又明亮,雨後的陽光更顯得灼烈,由藍天深處斜照而出,映得整片蔚藍閃閃發亮。 藍天之中有個小小的倒影,那是從很多年前就一直存在於其中、從未離開過的身影,並沒有因為時光的流逝而被洗去,反而因時間陳釀而更顯深刻,甚至逐漸沉澱進居於靈魂之窗的魂靈當中。 然而庵歌姬顯然沒有理解到他所暗示的意思,只是用不明所以的語氣困惑地反問:「你要拒絕的話,說有女朋友就好了,幹嘛這麼拐彎抹角的?」 「……」聽到她的回答,五條悟原本笑意盈盈的神色瞬間扭曲了下,流露出了些許的複雜。好一會後他嘆了口氣,接著下撇了唇,用像是三流言情劇女主般矯揉造作的語氣抱怨著:「歌姬,我恨你是塊木頭!」 「……???」莫名的話語讓庵歌姬露出了充滿問號的表情。隨著年紀增長,逐漸褪去青春時期那種外放張狂的五條悟也開始多了這種意味不明的奇怪情緒反應,庵歌姬只當作是他又在發病了,完全沒將之當作一回事地擺了擺手。 「好了,也差不多要上課了,你還是先回教室吧。雖然不是真正的學生,但也別第一天就給人留下翹課的糟糕印象。」 聽到她這麼說,五條悟的嘴不滿地高高噘起,彷彿可以吊掛三斤豬肉在上頭。不過他還是依言站起身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接著轉身正要離去時,卻猛然被後方的庵歌姬喚住。 「五條,等等。」喊停了那欲離去的青年,在對方側過頭望過來時,庵歌姬張了張唇,而後語帶擔憂地問道:「你的眼睛……還好嗎?」 為了潛入方便,所以五條悟並沒有戴上平時那不透光的墨鏡,然而那副墨鏡真正的目的並不只是遮掩看見詛咒的視線,更是為了保護那雙能夠看見咒力流動的眼睛。 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問,五條悟面上浮現一抹微愣,幾秒後他彎了彎唇,勾起的弧度中藏著隱蔽的喜悅。 不過他並沒有將這份情緒明顯地表達出來,他只是側著臉攤了攤手,接著揚起一貫自信的微笑,渾不在意地說道:「那當然啦,我可是最強喔。」 ♤ 為了接近那兩個學生,首先庵歌姬打算先了解他們的狀況。 於是她趁著沒有課的時段,向班導師打聽了兩名學生的詳細情報。 「古川同學和玉見同學?」聽到這兩個名字的班導師露出了訝異的表情,似乎對她會問起他們感到相當驚訝。「庵小姐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兩個孩子?」 庵歌姬當然知道突然指名地問起兩名學生,肯定會引起疑問,於是她相當從容地說出了早就想好的理由:「早上班會的時候,為了盡快記住同學們,所以我趁著班會時間稍微可觀察了一下,意外發現這兩名同學的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有些擔心他們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啊……關於這點……」班導師露出了躊躇的表情,似乎猶豫著該不該向這名實習期滿後便會離開的實習老師說明學生的私事。不過好一會後,她還是用遲疑的聲音緩緩道來:「庵小姐應該也聽說過一個月前跳樓自殺的那名學生的事吧?剛才你說的那兩個孩子……是那名學生曾經交好的朋友。」 這是意外得到的情報,輔助監督給予的資料上並沒有詳述到這一點,庵歌姬完全沒想到他們和怨靈居然還有這層關聯。不過她更加在意的是對方話語中使用上的詞彙,於是她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用像是單純打聽的口吻接著問道:「我記得報導上說那孩子是因為課業壓力過大所以……既然是曾經交好的朋友,肯定受到不小的打擊吧。」 然而在聽到這句話時,班導師卻露出了苦笑。她稍微張望了下,確認周遭沒有其他人後,才壓低了音量小聲地對她說道:「說什麼課業壓力過大……不過是校方對外的說法罷了,那孩子自殺的真正原因……是因為受到排擠。」 雖然說是排擠,但庵歌姬聽得出其實就是所謂的校園霸凌。班導師嘆了口氣後,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那是以漫畫或者小說而言,經常被使用的霸凌題材故事。 死去的女孩瀧澤悠子性格內向,在班上能說得上話的,也就只有古川和玉見兩名學生。三人都對靈異方面的話題非常感興趣,甚至還共組了同好會,以一名不善交際的女孩而言,這稱得上十分幸福的校園生活了。 故事的轉捩點是在兩個月前。 就像是少女漫畫常見的開端,灰姑娘與王子命中注定地相遇了。對瀧澤悠子一見鍾情的校園王子向她展開熱烈的追求,沒有任何戀愛經歷的女孩非常迅速地陷入情網,和王子展開了令人艷羨的熱戀。 然而灰姑娘終究只是灰姑娘,即使和王子相戀,依然成為不了公主。無數的人嘲笑她配不上,無數的人嗤笑她遲早被拋棄,室內鞋被塞滿了垃圾,課本被隨意塗鴉,就連身旁唯二的好友也和她疏遠。 最後,王子承受不住那些訕笑與流言蜚語,和她分了手。 她成為了一個笑話,一個做過幸福的夢後墜入無間地獄的笑話,女孩一天比一天憔悴,最後在某個無聲的夜晚,她悄悄來到學校,毅然決然自頂樓一躍而下。 女孩的生命消逝在本該最為燦爛的年華,屬於她的故事也戛然而止。 ──本該是如此的。 在女孩死去的一週後,王子從女孩死去的頂樓一躍而下。 接著依然是一週,躍下的是當初帶頭欺凌女孩的、曾經明白表示對王子有好感的足球隊經理。 再來是一同欺凌女孩的經理的友人,及女孩班上曾說她「配不上」、並將她課本丟出教室的校園啦啦隊隊員。 所有人死去的時間,都相隔了一週, 與當初促成女孩的死有關聯的人接連自殺,死因全是跳樓,時間點甚至和當初女孩死去的時刻吻合,全都是在半夜。雖然學校對外封鎖消息,但封鎖不了學生之間的流言,於是死去的女孩回來復仇了的傳言瀰漫開來,而當初在女孩最艱難之際選擇遠離她的兩名友人也成為眾矢之的,甚至謠傳下一次的犧牲者就是她們。 「……雖然我聽說過學生們之間的流言,但實際情況都是我發現古川和玉見精神越來越差,詢問她們後才知道的。」班導師嘆了口氣,表情間充滿了自責。「如果我當初能夠及早發現瀧澤的事情,或許一開始那孩子就不會……當然,我不覺得那些事情是那孩子的鬼魂作祟什麼的,那些跳樓的孩子大概是承受不住學生們私底下的謠傳吧。」 她抬起頭,望著庵歌姬的表情有些苦澀。「畢竟瀧澤那孩子……雖然性格內向,但非常溫柔,我不認為她會做出復仇的事,更何況鬼魂一類的也沒有科學根據不是嗎?」 對於班導師的問題,庵歌姬並沒有回答。她略微思索了片刻後,驀地開口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能否讓我和那兩名學生談談呢?」 「咦?」庵歌姬的提議似乎讓班導師有些訝異,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接著面不改色地接續說道:「雖然我是語文科系畢業的,不過我在大學時有副修心理相關課程,對這方面也有所研究。或許我能和兩名學生談談,解開她們的心結,否則我擔心這樣下去會影響到她們的身體狀況。」 「這……」聽到她的話,班導師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猶豫,不過她也知道自己的提議確實太過唐突,對方會有所遲疑也是正常的。 她盡量維持著專業誠懇的表情,以說服對方同意。躊躇了許久後,班導師抿了抿唇,而後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她頷首道。「以後你成為正式教師,確實也有機會遇上這樣的問題。不過要麻煩庵小姐你盡量私底下和她們聊,畢竟那兩個孩子現在的心理狀況確實不佳,若是被人看到,怕又有其他流言蜚語會傳出來。」 「我明白,很謝謝您提供這個機會。」獲得對方首肯後的庵歌姬感激地朝她一揖後,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她再次拿起手中的學生檔案,注視著上頭的大頭照,面色間劃過一抹若有所思。 ♤ 首先是古川。 花了幾天的時間打探其他幾名自殺的學生生前狀況、並和兩名疑似被附身的當事人接觸後,庵歌姬和古川約在無人使用的實驗室見面。約定時間抵達時,進入實驗室的女孩看起來都有些畏縮與恐懼,面上看上去像是精神層面受了過多的折磨而有些萎靡,宛如驚弓之鳥,只要一點風吹草動便會徹底崩潰。 女孩的精神狀態比班導師所說的更加糟糕,像是一顆引信就在火源邊的炸彈,只要話語稍微越過雷池就有可能徹底引爆。庵歌姬在和她交談時,相當注意對方的表情和情緒變化,只要一察覺不對就會立刻打住並變換話題。 過程雖然有些磕磕絆絆,但所幸最後她還是將瀧澤悠子跳樓事件的前因後果為了清楚,甚至包含了女孩之所以和曾經的友人拉開距離的原因。 ──不外乎就是因為忌妒和害怕被欺凌行為牽連。 被突破心防之後的女孩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情緒幾乎崩潰,庵歌姬能夠感受得到她的後悔,但不論如何事情都已經發生,而她所能做的,就是在下一段悲劇造就前停止這個循環。 另一名名為玉見的學生也是差不多的情況。不過比起古川,玉見的防備就要顯得薄弱得多,她的精神承受能力似乎已經到了極致,在庵歌姬詢問後,幾乎一股腦地將事情的經過如倒豆子般全數說出,當然也包含了之所以疏遠對方的原因。 在詢問過兩人後,庵歌姬不由得有些感嘆,位於青春期的孩子感情確實強烈,愛憎相當分明,他們還不懂得大人的含蓄與內斂,還學不會如何拐彎抹角,所以才會造就這樣的慘劇。 她不由得想起在執行這個任務前,和家入硝子的那席談話。 咒術高專的學生們也許比起一般的高中生思想要更加成熟、不,或許該說是被迫成熟,畢竟如果他們的成長不夠卓越,很快就會被總是面對著的人性黑暗面所吞噬殆盡。然而他們終究只是個十幾歲的青少年,心性依然不夠沉著穩定,縱使高專教給了他們面對黑暗的力量,但以現今的教育體制,卻沒有傳授他們對抗黑暗的心性,所以咒術師們往往都是在殘酷的現實中獨自摸索著前進,於是到最後,有些人毅然決然地離去,有些人選擇墮入更深的黑暗。 ……如果,如果不論是夏油或者七海,在人生旅途的抉擇點,都能夠有個真正意義上的老師牽引著他們,最後的結局會不一樣嗎? 庵歌姬捫心自問,但她很清楚,這個問題終究無法得到任何答案。 她無法去假設不存在的過去與現在,畢竟人心實在太過複雜,誰也不能保證有了變數就能改變此刻的結果,畢竟有些事情或許就是命中注定。 ……但,就算過去無法改變,未來的她或許能有其他選擇…… 不過,不論最後她做下了什麼樣的決定,此時此刻還是必須專注在任務上。 結合了她所得到的情報,她對於怨靈的附身者有了基本的想法。因為不能保證怨靈出手會遵照七天規則,她決定在和五條悟商議後,直接出手祓除怨靈。 但是。 「……為什麼我非得和你在學校裡見面不可啊?」 本該空無一人的研究室中,傳來了這樣的抱怨聲。 此刻恰好是空堂時段,聯絡了五條悟、通知他下午放學後回高專碰面的庵歌姬突然接到對方的聯繫,讓她立刻到研究室碰頭。 明明剛「轉學」不久,五條悟卻憑著那張臉成功引人注目到了極點,甚至還有不少女孩子大膽地示好,這樣的情況讓庵歌姬根本不想和對方在學校裡私下見面,若是被第三人看到,說不定會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這所學校裡的低級詛咒特別多可不是沒有原因的,她當然希望可能產生的變數越少越好──例如私底下和五條悟碰面這種事,就算她是擔任五條悟所在班級的實習老師,但這幾天在學校裡她都盡量避開對方,甚至完全沒有互動,加上為了避免意外,所以輔助監督幫她和五條悟調配了學校宿舍,更是沒有機會交談,兩人可以說已經好一陣子沒有面對面說話了。 當然這正和庵歌姬的意,可以不受干擾地好好執行任務,至於五條悟那方的想法──她認為對方大致上是和她相同的。 沒有想到才剛早先剛傳了訊息給對方,就接收到對方要她空堂時間到研究室的訊息。嘆了口氣後,庵歌姬有些頭痛地揉了揉眉心,接著無奈地注視著翹著二郎腿坐在位置上的青年。 「歌姬你真冷淡~我們很久沒有好好說話了耶。」聽到她一進門就是那句抱怨的五條悟嘟起唇,用委屈的口吻這麼說道。然而庵歌姬一點也不受他所表露的情緒影響,完全將之當作這又是他開玩笑的方式,睨了他一眼後沒好氣地吐槽道: 「跟你這傢伙根本不可能好好說話吧?」 「是歌姬脾氣太差了喔~」彷彿一點也不覺得這是自己的問題似地,青年攤了攤手露出無奈的表情這麼說道。 聽到他這番把所有問題和責任都丟回給自己的話語,庵歌姬嘴角一抽,險些氣得笑出聲來。所幸她還記得自己尚在任務中,而且現在雖然是她的空堂時段,但不能保證不會有人從外頭經過,和五條悟在這裡鬥嘴只是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於是她暗暗磨了磨牙後,勉強把氣惱壓回心底,無視於對方微勾唇角邊的揶揄笑容,將話題拉回正事上: 「我不想和你浪費時間,所以就直接進入正題吧。怨靈的附身者是誰,我心裡大概有個底了,避免夜長夢多,今天放學後我會直接行動。但得保證任務不被干擾,要先確認你那邊查探怎麼樣。」 雖然看上去有些意猶未盡,不過庵歌姬既然已經直接切入正題,五條悟也只能聳了聳肩跟上話題。 「傑不在學校裡。」他歪斜著嘴角這麼說道。「雖然確實有他的咒力殘穢,不過他人並沒有在學校中,大概是在學校附近吧。雖然我有去附近轉過,不過沒有任何發現,不愧是傑那傢伙,簡直和蛞蝓一樣會藏。這幾天學校裡都沒有發現新的殘穢痕跡,也許是發現我潛入學校了也說不定。」 …...簡單來說,就是沒有進展。 不過考慮到對面可是曾經和五條悟齊名的特級詛咒師,庵歌姬覺得有這樣的結果似乎不怎麼意外。 「……不知道他出現在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不過為了避免意外,要麻煩你在我祓除怨靈的期間多加注意了。」庵歌姬這麼說完後,下意識地朝五條悟低了低頭。雖然這名後輩老是不按常理出牌的跳脫性格讓人頭痛,不過在正事上倒也不曾含糊,更何況事關夏油傑,即使五條悟平時再怎麼胡來,庵歌姬仍確信對方在這件事上絕對不會隨意。 五條悟聞言,看似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但微斂的眼瞳中卻閃耀著銳利的光芒。盯著他那雙毫無遮掩的眼瞳半晌後,庵歌姬抿了抿唇,接著低聲嘟嚷著:「……墨鏡。」 「嗯?」因為她的音量實在太小,五條悟沒能聽清她的話語,於是相當隨意地回了句疑惑的單音。庵歌姬盯著他發散著晶瑩光采的瞳眸,好一會後才又再次開口重複了方才的話語:「我說,和我單獨在一起,你可以戴上墨鏡。」 「……」意外之言讓那雙雪白的眉高高挑起,庵歌姬長吁了口氣後,雙手環胸,面色無奈地望向他。「一直『看』著,你的眼睛也很累了吧?反正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也向學校那邊遞交了研究室申請,這節課不會有人進來,待在這裡的這段時間裡,你可以戴上墨鏡沒關係。」 五條悟的墨鏡是純黑不透光的,平時若是戴上會顯得十分奇怪,更何況在上課期間戴著墨鏡也未免太有性格,雖然庵歌姬覺得五條悟不會在意多集中過來的視線,不過他還是老實地把墨鏡拿掉了。 ──但看著那雙波光瀲灩的眼瞳時,她偶爾會覺得或許戴上墨鏡會比拿下來要好得多。 少了那雙墨鏡的遮掩,被迫看著的六眼造成的負擔肯定比平常時都來得大,雖然五條悟能夠用反轉術式不斷保持大腦的新鮮,心靈上疲倦肯定還是會累積的。就算是微不足道的休息時間,但如果能夠稍微放鬆,庵歌姬覺得對隨時都得保持著高強度運轉的人來說,或許已是彌足珍貴。 這對她而言是相當自然而然就浮現的念頭,只是件十分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以說她根本沒有太多的想法。然而望著她的五條悟在聽到她這麼說後,表情卻有些說不上來的微妙,並不是不高興的表情,但庵歌姬無法用言語去描繪。 於是她只是靜靜地回望著他。 默然以對了好一會後,五條悟才慢條斯理地站起身,接著他走上前,來到庵歌姬身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了上去,和對方靠得極近。 不明所以的庵歌姬因為這過於接近的距離而皺了皺眉,正打算避開時,對方卻先一步靠了上來,彷彿沒有骨頭似地壓著她半側身體,要不是她即時穩住,大概會就這麼順著壓過來的力道跌下椅子。 「笨……」她按著桌子穩住身子,接著側首對靠著自己的人怒斥道:「笨蛋五條!你做什麼啊?!你很重,離我遠一點……被別人看到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的!」 「歌姬你好吵~」然而靠著她的人卻只是會以這麼懶洋洋的一句話。「才不會被發現,窗簾我已經拉起來了,外面的人看不見,如果有人打算進來我也會察覺的,到時候直接打暈就好了。」 「別隨便打暈別人,你現在直接離開不是更直截了當嗎?!」感覺到對方更加肆無忌憚地把重量往自己這方壓,庵歌姬更加氣結。「很重!走開!」 「不要~人家很累,要休息~」一邊這麼說著的五條悟還一邊往庵歌姬肩頭又蹭了幾下,蹭得她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冒起來了。 「你根本一點都不累吧?!走開!」她完全沒有往更加曖昧的方面產生任何旖旎的想法,只認為這是對方新型的揶揄,掙扎著想擺脫,卻被對方纏在腰上的手臂固定住而動彈不得。 也因此她沒能注意到貼在她身上的人露出了得逞的快意笑容。 ♤ 斜陽西照,如血般的橙紅自地平線的另一端鋪天蓋地而來,將大地染上逢魔時刻的不祥色彩。 在大部分的老師都已經下班離去的教職員室裡,僅剩幾道人影仍在其中忙碌著。 「那麼今天的實習就到此為止了,明天開始你可以試試看獨立授課。」將教課用資料收拾完畢後,班導師笑著對協助自己整理庵歌姬這麼說道。 「另外,真的很謝謝你開導玉見及古川。」她頓了頓後,露出了感謝的表情。「那兩個孩子和你談過後,表情似乎變得開朗了不少,這幾天我真的很擔心她們的心理狀況,已經那麼多學生出事了,我不希望……」 「……如果是這樣,不是正合你的意嗎?」庵歌姬沉聲打斷了對方的話,映照著血色夕暮的琥珀色眼瞳無波無瀾地望著聽見她的話後停下動作的班導師。「……古杉老師……不,或許該說『瀧澤同學』會更恰當?」 艷色的天空隨著話音落下,無預警地劃過一道無聲無息的紫雷,撕裂了天際、劈碎了偽裝其上的靜謐。 班導師面色全然沒有任何改變,只是露出了不解的表情,歪著頭反問:「庵小姐……你在說什麼?」 庵歌姬靜靜地望著她,澄澈的目光彷彿已然通透對方隱藏於皮下的真實。「老師您說過的吧,『王子受不了流言蜚語與訕笑而與女孩分手』,並且說了是玉見同學和古川同學告訴你的吧?但是,我詢問那兩個孩子,她們都不知道瀧澤同學和男友分手的事。」 「或許是老師您記錯了吧,也許是其他人告訴你的,但……」咒力自指尖流洩而出,覆上咒術師周身,同時窗外的天空像是被潑上了深色的油彩,籠上一層暗淡的黑濛,順著看不到透明薄層而下,最後將整棟建築物籠罩其中。 「但是,我所得知的情報是,『不論是誰,都不知道兩人分手的事』。就連那位男同學的友人都不知情,我想是男同學不願在被拱到風尖浪頭時承認自己懦弱地拋棄了對方吧──更何況,瀧澤同學不久後就自殺了,男同學就更不可能站出來承認分手的事,畢竟若是在最敏感的時期被傳出拋棄的謠言,肯定會有人在背後閒言碎語的。」 少年可是學校裡的目光聚焦處,一舉一動都會受到關注,如果讓他人知道自己和女孩分手是導致對方選擇走上絕路的原因之一,肯定會有許多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對自己的形象將會是一大損傷,對像是少年這樣注重他人對自己想法的人,更不可能會做出在自己生命中留下污點的事。 「所以,這是沒有人知道的秘密──除了少年與少女之外。」在當黃昏暮景徹底被隔絕在暗色之外,庵歌姬擺出了備戰姿態,面色浮現一抹冷厲。「老師,您曾經說過『如果能夠及早發現瀧澤同學的事情』,既然您已經將事情真相都告訴我了,若是瀧澤同學有來向您傾訴任何事情,您沒有必要瞞著不讓我知情,因為那一點意義也沒有。所以您會得知兩人分手的事情,確實是經由瀧澤同學口中得知──我所指的,是化作怨靈的瀧澤同學。」 隨著她一字一字落下,面前的班導師也終於收起了臉上那份虛偽的微笑與佯裝的不解。詛咒的氣息自對方周身瀰漫開來,在庵歌姬腦中敲響了危險的警鐘。 然而咒術師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的不安,而是面色漠然地持續說著: 「不過的,那句話中透露出的悔恨情緒並不是虛假的,所以我更好奇,這份悔恨的情緒,是老師您的,還是──」 話音未落,一道勁風朝她橫掃而來,但早有準備的咒術師立即向後躍開避開了這道突襲。桌上所有的物品被撕毀擊落,後方的玻璃窗被震得粉碎,碎片或朝窗外落下,或飛濺滿地,碎片之上閃耀著殘陽的血光。 然而庵歌姬並沒有注意到被掃落在地的物體,此時她的視野中僅有一名已經不知道能否被稱之為人類的異形。 猶如蝶翼般的腥色液體於班導師身後展開,逐漸凝聚成不透光的實體。原本平庸而不突出的面容半側像是被潑上硫酸般溶去,最後定形為僅有一張嘴唇裂至耳垂的空白臉孔。 眼前的畫面可怖又出乎常理,然而庵歌姬只是微微瞇起眼,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她抬手鬆開了頸上的領巾,琥珀色的眼瞳閃爍著冷光,青色的咒力在身軀周遭湧動,將彼此之間緊繃的氣氛逼至極致。 「啊……」已經不屬於人類的範疇,卻又無法完全稱之為詛咒的異形發出了長長的嘆息,仍保持著人類模樣的半邊臉上唇瓣蠕動著,彷彿兩種聲音重疊的話語緩緩自唇瓣縫隙間逸出:「是誰的悔恨?會問出這句話,代表庵小姐你什麼都不理解啊。」 ♤ 詛咒的氣息竄入感知中,並不算太過強大,對自己來說大概就像把螞蟻那樣不值得一提。如果是由自己出手的話,大概就像捏死螞蟻那樣根本不必費上任何力氣。 不過,如果自己隨意插手,事後歌姬肯定又會大發雷霆的。雖然她生氣的模樣確實很有趣,但要是氣得好幾天不願和自己說話,那可就一點都不好玩了。 更何況……現在還有其他的東西需要他來對付。 站在自己降下的帳前,五條悟望著位於校門口處那名逆光的人影,未被墨鏡遮掩的蒼色眼瞳閃爍著壓抑著情緒的冷光,一向勾著游刃有餘微笑的唇瓣少見地緊抿著,下撇的唇角能夠窺見從中洩漏出的不悅心緒。 然而來人卻完全無視於他流露出的情緒波痕,踏著悠然自得的步伐朝他一步步靠近。那人身上穿著僧侶一般的服飾,過肩的黑髮披散在身後,只有一小撮在腦後紮了個俏皮的圓弧。 警衛室中的警衛大叔雙眼翻白地倒臥在地,從胸口的起伏看來尚存一絲氣息,不過若是要阻止不速之客闖入校園內,那大概是完全做不到了。 來到與五條悟距離約十公尺的位置,穿著僧侶服飾的男人這才停下了前行的步伐。他抬眸略略望了眼迸發出詛咒氣息的辦公室位置後,又恍若不在意似地看向不遠處的青年,愉快地抬起手,以像是在和許久未見的老友打招呼般輕鬆的語氣開口道: 「悟,好久不見了,這身打扮還真適合你啊。」 「……好久不見了,傑。」五條悟沉默了幾秒後啟唇回應了對方的招呼。他的聲音因為並不高昂的情緒而低沉,少了平常總是充斥期間的戲謔,多了一股隱而未發的決然殺意。 曾經背道而馳的咒術師與詛咒師,在相隔了多年之後,終於再一次地佇立在彼此眼前。 ♤ ──被附身的古杉老師並沒有失去自己的意識。 雖然是出乎意料的發展,但庵歌姬神色間並沒有流露出任何動搖。她謹慎地與對方保持著足夠反應的距離,一邊接著發出疑問:「古杉老師,你是自願被附身的吧?」 這句話雖是問題,但她的語氣卻是十足十的篤定,即使不是咒術師,有些普通人依然擁有能夠看見詛咒的能力,眼前的古杉明明是被附身體,卻仍保有自己的意識,將之斷定為在看到化為詛咒的瀧澤悠子後、主動出借身體讓她附身進而展開復仇行動,似乎是對於現況最合理的解釋。 古杉──又或者說是瀧澤悠子──並沒有回應她,而是拍動雙翼以肉眼幾乎捕捉不到的速度逼近她,在接近的同時猛地揮出雙掌,已然化作銳爪的指朝她的要害撲捉而來。 庵歌姬當機立斷地後退閃避攻擊,避開的同時抓起桌面上散落的原子筆,注入咒力後朝異形射去,不過這波反擊被對方搧動的翅翼輕鬆地全數擋下。 但她本就沒有一擊中的的期望,畢竟對方好歹也是準一級的詛咒,這麼輕易地就被祓除未免也太不符合等級。她躍上了桌面,接著足尖使力向前一蹬,咒力同時集中於雙拳,在接近對方的瞬間,揮出了猛力的一拳。 異形拍搧著翅翼飛升,避開她這記攻擊,夾裹咒力的拳重擊在鐵桌之上,硬生生將之從中擊成兩半。庵歌姬旋即回身向後退開,避開異形那連腳部都化為猶如禽鳥指爪的鋒銳長鈎,站定後再次開口道: 「我不知道你對於自己沒能儘早得知瀧澤同學處境而造成的結局有多麼悔恨,但若是再繼續讓怨靈附身下去,你很快就會被詛咒侵蝕殆盡,同樣化身成詛咒的。」 「那又怎麼樣?!」這次異形終於有所回應。那聲音聽起來像是兩個不同的人同時開口說話,嗓音重合在一塊,但仍能聽得出古杉的聲音佔了主導地位。「庵小姐,你知道我真正後悔的是什麼嗎?!是明明知道我的學生正在遭受欺凌,身為教師卻沒能及時伸出援手的這件事!」 尖嘯聲自異化的半邊臉孔的開口中竄出,那聲音中帶著痛苦、不甘與濃烈的恨意,那是屬於瀧澤悠子的情感,是令她化為詛咒後依然纏繞於力量之上的強烈情緒,驅使著她不斷展開復仇行動的原動力。 「庵小姐,我啊,也是歷經過校園霸凌的人。」 異形猛地振翅,由咒力構築而成的翅翼分化出無數細小的銳羽,朝庵歌姬的方向疾射而下。 「所以成為老師的那一天,我就告訴自己,不能讓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在我的學生身上重現。」 咒力之羽細如雨絲卻鋒銳如針尖,密密麻麻地令人難以躲藏。庵歌姬隨手抄起了落在地上的課本,迅速揮動著用以防禦,拍開一些閃躲不開的細羽。 「但是漸漸地,我發現這種事情根本無從避免,即使我今天阻攔了一件,明天依然會重複上演相同的循環。被欺凌的學生不願意站出來反抗,這樣的事情根本無法停止,明明知道不該歸咎於那些受害人,但一日復一日的循環也讓我開始覺得厭倦了。」那半邊仍是人類的面容上流露出憎恨的表情,那究竟是針對誰的情緒呢?庵歌姬認為那是對發起欺凌的學生,更是對最後感到麻木的自己。 「所以我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不做得太過份,就當作沒有看到。」 曾經發下的誓願終究消逝在不斷重蹈覆轍的不間斷中,自己成為了曾經作為痛恨的欺凌者的幫兇,成為了將悲劇推導向結局的那雙手之一。 「直到瀧澤死去,我才意識到自己的罪大惡極。」異形周身的咒力猛然高漲,就像是反應那急遽激烈的情感,於此同時仍維持著半邊人類的型態也開始產生扭曲的波紋,那是詛咒開始侵蝕的跡象,似乎是呼應了那股激烈的情感波動。 「不是因為受害者沒能發聲就能夠無視,所有的欺凌行為都不應該存在。」兩道聲音交疊在一塊,不同高低起伏的音調逐漸結合,重合成了嶄新的奇妙音律。「所以當我在學校的頂樓看見為了復仇而重回人世的瀧澤同學時,我就決定了。」 「所有的欺凌者都應該付出代價。」 ──瀧澤悠子這麼說道。 「助長那些行為的旁觀者也應該付出代價。」 ──古杉這麼說道。 「當所有該死的人都付出代價之後,最後就是輪到袖手旁觀毫無作為的人了。」 ──新生詛咒的聲音響起,屬於人類的部分徹底被詛咒所吞噬。怨靈發出了尖利的嘯聲,聲波震碎了環繞於教職員室的玻璃,咒力之翼揚起的暴風似是要將空間中的一切破壞殆盡,身處於狂亂之中的庵歌姬舉起手臂護住自己的頭,半瞇著眼透過雙臂之間的縫隙注視著徹底陷入顛狂的怨靈。 ♤ 「放心吧,悟,我不打算出手。」背對著夕陽的黑髮青年攤了攤手,面上的表情相當友善。他平攤著的手掌相當乾淨,指甲修剪得齊整,甲縫間沒有任何汙垢,全然看不出是惡名昭彰且滿手血腥的詛咒師。「所以表情別那麼可怕,吶?」 「……你不打算出手,不代表我不會把你暴打一頓。」五條悟面色森然地注視著看上去彷彿無一絲防備的人,毫不掩飾的殺氣以自身為中心瀰漫開來。「你來這裡,到底想要做什麼?」 身為曾經的友人,五條悟對夏油傑相當了解,他可不認為對方會特地跑來普通人的高中閒晃,肯定是出於某種目的才會來到這裡。雖說他內心確實有底,但他並沒有直白地點出,而是將這個問題拋回去給對方。 他知道對方會回答的,因為在「目標已經失去用處」的情況下,隱瞞也毫無意義。 「哼~嗯。」聽到他這麼問,夏油傑發出了像是在考慮什麼的單音,不過很快地他就打了個響指,接著從容不迫地回答道:「我啊,是來觀看這齣鬧劇的結局的喔。」 「……」 「本來打聽到這所學校裡有個具有咒術師資質的女孩,只可惜珍貴的存在居然為了隻骯髒的猴子跳樓自殺,趕到的時候幾乎已經死透了呢。真是的,猴子這種東西到底有什麼好戀戀不捨的。」他露出了彷彿聞到臭不可遏的味道般的作嘔表情這麼說道。「因為覺得實在太可惜了,所以我就稍微搧動了下──不愧是有資質的好孩子,一下子就蛻變成優秀的復仇使者,讓那些骯髒的猴子們都付出代價了呢。」 說著這話的青年表情相當愉悅,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壞事,周遭甚至還隱隱約約散發出「好事不留名」的氛圍。 聽到他這番話的五條悟表情更加嚴峻了。 「不過畢竟是詛咒,這種東西還是得清除才行吧?」他無視於周遭越加濃重的殺氣,咧開了嘴愉悅地說著。「就算高專不動手,我也會親自處理的……畢竟那可是準一級怨靈,甚至還保有大部分的自我意識,在各方面都能夠派上極大的用場。」 「不過高專先派了你和前輩來處理,雖然可惜,但我可不想在這時候和你開戰,而且也很久沒見到前輩的戰鬥姿態,這次就交由你們來劃下結局吧。」 從上空猛地傳出玻璃碎裂的聲響,五條悟並沒有回頭,反倒是他瞇起眼望向了教職員室。片刻後他彎了彎唇,在無數玻璃碎片下落後,緩聲開口道:「也快接近尾聲了,讓我們一起見證怨靈的結局吧,悟。」 ♤ 學校是教育的殿堂。 然而在學校內獲得教育並成長的,並不單單只是學生,老師也藉由教育的過程逐步精化自己的教學方法,一步步為自己的教師形象塑形。 所以老師成就了學生的同時,學生也成就了老師。 於令人幾乎睜不開眼的迷亂風暴中,庵歌姬注視著那已經徹底喪失人類部份的怨靈。班導師古杉在承受了怨靈的力量時也許就想到會有這一天,因為瀧澤悠子的報復名單,其中肯定列上了自己的名字。 但古杉確實也覺得自己有罪。 因為袖手旁觀而造成的悲劇,明明意識到卻裝作沒看到,如果那時自己朝女孩伸出了手,即便抹滅不了欺凌行為造成的傷痕,最後的結局應當也會有所不同吧? 當那時的自己選擇別開眼時,就已經沒有資格被稱之為一個老師了。 古杉選擇接受了自己的罪與代價,和附於己身的怨靈同化,讓她一次又一次地報復和自身死亡有直接關係人們。最後當詛咒將自己徹底侵蝕時,古杉也欣然接受,只因為自己確實也是必須要付出以生命為代價的其中一員。 但即使如此,那依舊是詛咒。 侵吞了班導師並沒能讓怨靈解脫,反而陷入更加瘋狂的境地。她體內的咒力奔騰而出,化作狂風撕扯碰觸到的一切事物,庵歌姬意識到如果此刻不將之祓除,在對方徹底完納這股力量後,會成為自己無法對付的存在。 五條悟必須牽制不知目的為何的夏油傑,所以她必須自己處理才行。 ──更何況,這是屬於她的任務。 心思底定後,庵歌姬周身咒力猛然高漲,環繞於她周身形成保護圈。她邁開腳步奔上前,順手抽出了落在一旁筆筒中的文具,注入咒力之後將之當作小型暗器,向怨靈的方向投擲而去。 被咒力包裹的文具劃破風暴,精準地射向沉浸在逐漸高漲力量之中的怨靈。那些攻擊雖不足為懼,但卻像是縈繞在耳邊嗡嗡叫的飛蠅一般煩人,讓本來就情緒不穩的怨靈應付得越加煩躁。 這正是庵歌姬的目的。她一邊引開對方的注意力,一邊不動聲色地拉近和怨靈的距離。怨靈的力量波動幅度極大,也許是受了情緒的影響而不穩定,在庵歌姬與之周旋的過程中,雖然怨靈中途亦有反擊,但攻擊的強度也相當不一,嘴上不斷念叨著什麼,一會聽起來像是在咒罵,一會聽起來像是在懺悔。 也許是因為融合了人類的意識導致怨靈自身思緒受到干擾,庵歌姬並沒有放過這樣難得的機會。在她不斷地騷擾之下,怨靈的情緒起伏越加明顯,最後像是感到不耐似地,周身的咒力猛地收縮後向外放射開來,把周遭的一切全數掀飛。 桌子、椅子甚至櫃子,全都承受不住地穿過已然沒有玻璃阻擋的窗戶後落下,然而庵歌姬並沒有理會物品重墜在地後發出的巨響。她以咒力強化身體,躍入看似強大、實際上捲於其中的咒力紊亂非常的風暴之中,避開咒力集中點,突破較為薄弱之處,在接近怨靈的一瞬間,她猛地朝對方揮出一擊。 咒力隨著拳風爆發,重擊在將咒力以風暴形式擴張出去後,未留於自身作為防禦的怨靈軀體上,沒有任何留情的攻擊將之擊飛,狂捲在周遭的咒力風暴頓時中斷。 但庵歌姬並沒有停下,她不給予怨靈任何喘息的機會,立刻跟了上去,將滿含咒力的攻擊隨著一拳一腳紮實地落在對方身上。尚處於混亂階段的怨靈根本無從抵禦,雖然舉起了異化的指爪想要攻擊,卻被咒術師擋下後硬生生卸下。 「啊──」怨靈發出了痛嚎聲,聲音尖銳得彷彿會刺穿耳膜,庵歌姬面色不變地以腕部重擊在其下頜之上,這一擊將怨靈擊得暈頭轉向,然而還未回過神來,腹部便遭到咒術師一記重踢。 怨靈發出了嘔吐般的聲音,艷色液體自大張的口中湧出,背後由咒力構築而成的翅翼因為本體遭受重創而消散,失去浮於半空能力的身子重重一顫後,重重地落在地面,隨即被一隻褐色短跟靴踏上疼痛的腹部後固定在地。 察覺到自己接下來命運的怨靈徒勞無功地掙扎著,發出了不甘心的嚎叫:「放開我、放開我!明明不是我的錯,明明錯的不是我!他們應該要付出代價,所有人都應該要付出代價!」 「……也許吧。」庵歌姬出乎意料爽快地點了點頭,並沒有否定怨靈的話語。「欺凌確實是不對的行為,冷眼旁觀或許也是一種變相的霸凌,所以他們都應該為自己的選擇與作為付出相應的代價。」 「既然如此──」 「但是,不是由你來給予。」咒術師用淡然的聲音打斷了怨靈未竟的話語。「不該是由你來給予他們應該付出的代價,選擇死去的人就應該承受自己選擇的結果前往彼岸,由活著的人來給予制裁。在生命終止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東西了。」 詛咒是惡意的集合體,它們是純粹的邪惡,不存任何善意,為了達成目標而以傷害與破壞的手段侵入人們的生活。 「你生前的遭遇確實值得同情,但既然生前的你已經做出選擇,就不該繼續在這個世界上留戀。」咒術師抬起手,於手掌上凝聚青色的咒力。明白了她想要做什麼的怨靈發出了尖叫,聲波穿透牆壁,在其上留下了細碎的裂痕,但眼前的咒術師卻全然無動於衷,只是淡然地──盡了自己身為咒術師該盡的義務。 怨靈發出了尖叫,最後戛然而止在咒力劃出的青色圓弧之下。被割下的頭顱骨碌碌地滾動著,碰觸到損壞的牆面後,化作漆黑的碎屑飛散在空中。 殘留的身軀也同時崩碎飄零,最後徹底消失無蹤,連一聲嘆息也不曾留下。 駐足於一片狼藉之中,庵歌姬沉默不語,許久之後她轉過身,踏過被暴風肆虐過後的凌亂,一步步離開了空無一人的教職員室。 ♤ 詛咒的氣息從感知中消失,不論是夏油傑或者五條悟,都瞬間理解到怨靈與咒術師的戰鬥已然分出勝負。 「不愧是前輩,就算平時很溫柔,該當機立斷的時候還是不會猶豫的。」夏油傑語帶感慨地開口說道。「真可惜啊,明明是那麼好的素材呢。」 雖然嘴上是這麼說的,不過他臉上並沒有太多可惜的情緒,反而是一種看完了戲準備散場離去的滿足表情。 「那麼,既然前輩已經把詛咒祓除,我也該回去了。」他像是個恰好路過的局外人般這麼說道,甚至俏皮地抬起手向五條悟招了招。「我家裡還有兩個孩子等著我買鯛魚燒回去呢。那家店只營業到黃昏,再不去可就來不及......」 「傑,你以為我會這麼簡單就放你走嗎?」五條悟用毫無起伏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白髮青年周身湧動著咒力,像是藏於汪洋之下的漩渦,狀似平靜的表面只是為了掩蓋下方的暗潮洶湧。 然而對於他的威脅,夏油傑卻像一點也不放在心上似地,歪著頭對他勾了勾唇。 「悟,你不會動手的。」黑髮青男十分篤定地說道。「如果你要動手,在我踏入學校時就會行動了。不過你不會,畢竟在這裡動起手來......可沒有辦法保證前輩可以全身而退。」 他直言不諱地點出最強咒術師即使殺意滿盈,卻依舊沒有任何動作的唯一顧慮。五條悟盯著他,表情無動於衷,周身的殺意卻在瞬間高漲得令人窒息,十分好懂的情緒反應令夏油傑不由得輕笑出聲。 「放心吧,我可沒打算做什麼,一開始我就明說了,『我是來觀賞這齣鬧劇的結局的』,至於結果如何,我都會欣然接受,畢竟我只是想見證那可憐孩子最後的結局罷了。」說到這裡他頓了頓,接著彷彿覺得可惜似地搖頭嘆息道。「雖然沒能多殺幾隻發臭的猴子讓我覺得有些可惜,不過既然大局已定,那麼就到此為止吧。」 「那麼下次見了,悟。」 話音落下,黑髮青年轉身離去,沒有回過頭,就這麼一步步地離開五條悟的視野,消失在映照不到光芒的巷弄之中。 五條悟注視著他的背影,周身凝聚的咒力逐漸散去。沒有任何言語,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曾經的、唯一的摯友再次離去,任由逐漸沒入地平線下的夕陽將自己足下的影子悠悠擺擺地拉得綿長,然而終究碰觸不到吞沒友人身影的那片無聲的幽暗。 這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他緩緩地回過頭,望著從校舍中陰影走出、向光而來的人,一步一步地,接近了自己。 「──五條?」 淡色的唇瓣微張,而後緩緩向上彎起,露出了微笑。 ♤ 「不和前輩說嗎?」 前方傳來了這樣的問題,五條悟聞言抬起眼,像是不明白對方所說的話語似地偏了偏頭。 下意識地想取出抽屜中菸盒的手在碰觸到把手時頓了頓,接著默默地縮回,從另外一個抽屜取出了薄荷糖,扔到嘴裡讓瀰漫開來的沁涼舒緩突然湧上的菸癮。家入硝子用舌尖觸碰著嘴裡沒有任何甜味的糖,注視著面前的同窗幾秒後,才有緩緩開口道: 「前輩要去京都了喔,之後見面的機會不多,不打算趁她還在東京的最後這幾天,把你的想法告訴她嗎?」 ──結束潛入任務後,返回學校的庵歌姬接受了樂巖寺嘉伸的邀約,在將任務做最後的收尾後,便會立即前往京都校走馬上任。 家入硝子問了對方做下決定的原因,得到的回答是「如果能在徬徨的學生們墜下之前握住他的手,那麼我想試試看成為一名教師」,是很符合前輩風格的答案。 不管前輩作下什麼決定,她都不會反對且給予絕對的支持,然而前輩的離開,對自家同窗所造成的影響應當是最劇的,畢竟兩人都還在東京的時候,那份隱而未言的單戀就已經看不到盡頭,更遑論是徹底地分隔兩地。 雖然與自己無關,不過看在認識多年的份上,她還是意思意思地關心了下。 不過五條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硝子,京都跟東京,坐新幹線的話,只要兩小時十分鐘喔。」 「......所以呢?」 「意思就是,還是很近的。」同窗誇張地張開了雙手,拉出了個非常長的距離,接著又縮起了手,只用兩指比出了指腹幾乎要貼在一塊姿勢。「雖然看起來很遠,但實際上很近,不管歌姬在哪裡,對我而言意義都是相同的。」 「......」聽到他這麼說,家入硝子除了語塞外,實在沒有其他能夠表達的意見。那終歸是私人感情的問題,旁人再怎麼一頭熱,當事人如果不痛不癢也沒有意義,於是她果斷她終止這個話題,接著轉身搜尋起市區有些價位而且評價良好的居酒屋,決定要在自家前輩離開的前一天,為她辦一場盛大的歡送會。 兩人之間再次恢復了先前的沉默,持續等待著處理好任務後續的庵歌姬的到來,不過也僅只幾分鐘。幾分鐘後,五條悟再次別過頭,微笑著開口道:「硝子,你覺得我也去當老師怎麼樣?」 「不好吧。」家入硝子頭也不回地給了答案。 「欸~這回答也太無情了吧?悟醬會傷心的喔。」五條悟聞言立刻發出了不滿的抱怨,然而這並沒有對家入硝子產生任何動搖。一邊盯著網頁上的圖片,她一邊像是不在意似地,用冷淡的語氣開口問道: 「雖然我不知道你突然產生這種念頭的原因是什麼,不過怎麼想都不覺得是什麼正經的理由。」 「......真是過分。」噘著嘴用彷彿受到莫大委屈的口吻這麼說完後,白髮青年轉頭望向窗外,望著那片飛鳥翱翔的瀲灩藍天,墨鏡後方的蒼色眼瞳浮現一抹寓意深遠的笑意。 ──為什麼會想成為老師?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如果提出來的話,以前的自己大概會覺得十分可笑吧。 只是,在那一天,在歌姬朝他走過來的那一瞬間,他忽然覺得,如果能培養出帶著和自己相同的理念、與自己並肩而行的同伴,一起顛覆這個從根部腐朽的咒術界,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也說不定。 身後的醫護室大門傳來被開啟的聲音,他回頭望向來人,不期然撞入那雙熟悉的琥珀色眼瞳中。 澄亮無瑕的色彩像是染上初昇霽日第一抹曦光的沃土,明麗又澈然,即使看了近十年,依然能輕易攫住他的心神與目光。 他彎了彎唇,將所有的悸動與心緒藏在不大正經的笑容中。 將近十年的歲月,有些人走來,也有些人離去,甚至有些人停在原地。他不斷地前進,以為自己孑然一身,然而抬頭望去,卻恍然察覺,原來那抹飽滿豐盈的旭日朱光始終在自己前方,從來不曾離去。 即使分隔兩地,於他而言依然只是咫尺之遙。 畢竟兩個小時又十分鐘,稍微睡一覺就到了嘛。 他愉快地抬起手,朝門口處的黑髮女子招了招。 「歌姬~你真慢耶~」 ‹完› |
Direct link: https://paste.plurk.com/show/wEs19PoVus04w9NAcD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