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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磊

這茶坊取作鎏金樓,大門進去第一眼便能看見檀木架起的雙邊樓梯,連通著二樓包間的座位區。一樓兩旁茶桌擺放得寬敞舒適,整個室內梁柱與牆壁都刻著繁複的木雕,上邊兒還覆了金箔;走道旁綴著木蘭花及迎春花,半是風雅半是俗氣。

一樓的中央還有個小台子,目下正有幾名樂師在台上演奏著,主調的二胡隨樂擺動,奏得渾然忘我,調也跑得找不著邊兒。

兩人與掌櫃說明了來意,便讓個夥計領到了角落的座位等著,還添了茶水與賣相精緻的糕點。

嚴磊泰然地捏起茶點,邊吃邊注視著一旁的人。白衣青年還在跟店小二閒話家常,這人身上有著自己所沒有的親切謙和,好像跟誰都成立刻成為朋友;他上挑的眼尾無論從哪看都好似藏著波兒,長睫輕搧,讓人捨不得移開視線。

許是這茶不合胃口,樂無憂落座時啜了一口茶後便沒再舉杯,骨節分明的雙手握著白玉色的瓷杯摩娑;嚴磊注意到這雙漂亮的手蒼白而無血色,視線拉回臉頰上那淡淡的紅暈,盯著人若有所思地繼續清理盤中的點心。

打發走又送了盤點心來的夥計,樂無憂才將注意力放回對面的人身上。那人落在肩上的髮帶被懷中白貓拍著玩,小幅度地晃個不停,本人卻像是毫無覺察,嘴裡還咀嚼著糕餅,一雙金瞳直勾勾地釘在自己身上,樂無憂回看了半晌,對方也沒將視線移開。

這下反倒是自己不自在了,他收回視線,盯著手中的茶盞開口打破這詭異的寂靜:

「這天兒都還沒暖起來,躺外邊睡不冷嗎?」說罷偷偷抬了眼,對方的目光還沒收回,只得故作自然地往門口看去,像是在確認事主來了沒。

樂無憂心中暗誹著那張臉真真是壞事兒,瞧得自己耳根都熱了起來。

「不冷,太陽很暖和。」嚴磊視線依舊沒有移開,低低回應:「你也……該多曬曬太陽。」想起師兄總說自己悶葫蘆,硬生生給補了句。

聽聞這話有些驚訝,樂無憂稍稍斂起了笑容,淡淡地嗯了一聲,便轉開話鋒:「話說這兒的主人你認識?我是被認識的人拜託才接了這事兒,連委託人長的圓的方的都沒看過!」

「嗯,以前接過委託。」有點失禮地思考應該算是圓的,懷裡忙著理毛的大金似乎感應到什麼,開了尊口喵喵應答著;嚴磊趁這空檔把點心盤子往人那兒推去:「吃點嗎?」

「不了,我還不餓。」樂無憂垂眸看著手裡溫度漸失的茶杯,低燒及暈眩帶來的不適反胃感還未退去,加之空腹吃茶再吃甜食怕是會更糟;琢磨了一下又偷偷地抬眼看了對方,木著臉吃點心的樣子竟讓人覺得有些可愛。

「方才看還有幾隻貓也賴在你身上,平時都這麼受小動物歡迎?」樂無憂彎著眼單手撐著頭說道,順帶又不著痕跡地欣賞了一圈十足長在自己喜好帶上的容貌。

「倒也不是,」又伸手拿了一塊花糕:「貓兒特別親人。」看著對方盈盈笑臉,那對長睫搧得人心癢,惹得嚴磊不禁想伸手觸碰。

樂無憂暗道這人可真是會聊天,兩句話就掐了下文。

「少有這樣親人的,大概是人的問題。」言畢便百無聊賴地環視茶樓裡的其他客人,聽著人天不著地地大談闊論,有抱怨家內事務的、也有談著商線國事的,錯綜著杯盤碰撞和店小二的吆喝聲,覺得這樣的日常嘈雜感令人放鬆。

發怔片晌還是被台上那歪扭的二胡吸引了注意力,有點無奈地笑著說:「這調跑得……」

「許是找不到人了,」心下對跑調的評價表示同意:「你喜歡二胡?」

不知道對方怎麼就轉頭去看台上那走音的二胡了,嚴磊反常的地拋了問句,想讓人轉回來。

「算得上喜歡,還學了幾年,至少不跑調。」樂無憂把目光遷回來,一副盈盈欲笑的樣子,那少年氣瞬時又渲染了開來。

「不跑調,你也可以上台。」那樂師聽到這對話大概會給活活氣死;嚴磊揉揉懷裡已翻肚睡去的的白貓說道。

聽聞這話樂無憂終於沒忍住笑出了聲:「行啊!要不兄臺給我舉薦!琵琶琴箏笛任君挑選!」覺得人一臉漠然說這話實在逗趣,又憋了好幾回笑意才開口詢問:「說了這麼多,還不知兄臺如何稱……」

話未盡便看一個微胖的身影小跑著過來。

來者正是這茶樓的老板、大金的主人,更正確來說是奴才,名為金彬。這位金大爺原是朱夏朝中的一個九品芝麻小官,後來靠著入贅成了金家的老爺;可上門女婿總是過得辛苦,事事都要看岳家跟夫人的臉色,好在他本人除了愛財之外也沒什麼脾氣,日子倒也過得富貴平安。

「哎呀真是抱歉,路上給事兒耽擱了……哎唷!這不是嚴兄嗎!」

金彬拍了拍渾圓的腰腹,喘了幾口氣,定睛一才發現是老熟人;又見自家貓少爺窩在人懷裡睡得正酣,便鬆了一大口氣:

「昨晚我娘子鬧騰得都快把屋頂都掀了,還猜想是哪方義士幫了我個大忙,原來是嚴兄啊!還有這位小友……請問如何稱呼?」看向一旁握著委事單的青年。

「逍遙自樂,浩蕩無憂。大人喚我無憂便可。」樂無憂做了個揖,收起方才的嘻笑的顏態,謙恭地說道,頗有清修道人之氣質。

「不敢當這一聲大人,無憂小友喚我樓主便是。只聽夫人說有一位好心人接下了這碴,沒想到竟是如此年輕的小友。」

「大人過譽,我已近弱冠,不小了。」客氣地回應道。

「嚴磊。」聽兩人相互自我介紹,垂眸看著樂無憂說了自己的名字,隨後又向金彬補充道:「大金找我去了,我不知他晚上未歸,讓金夫人擔心了。」語畢將睡著的大金交還其主。

樂無憂終於聽著人的名字,心裡幾乎是立即浮現了「嚴」「磊」兩個字。

「這倒也有緣,兩位皆於我有恩,竟還是相識!」金彬樂呵呵地拍著嚴磊的肩問向樂無憂。

「現下才算相識了。」樂無憂笑得柔和,微微仰著頭看人。

嚴虤淬礪,磊絫魁岸。

他望進嚴磊夕陽餘暉般絢爛的眼睛,心道這人就該是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