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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崑玖】鏡華水月《案肆之一》


　　當崑西發現自己並沒有筆直地朝著北方前進的時候，意識到自己是受到了某種意念的干涉和引導──身邊有一個擅長使用幻術的狐妖在，讓他多少對於這類的法術多了些敏感度。

　　離開上一個人類的聚落已經過了幾天，在深山樹林裡，毫無人煙，也沒有人類活動的跡象，雲霧飄渺，可以肯定等在前面的並不是人類，但是在牽引的過程中，也感覺不到惡意，只是單純招手讓他過去的邀請程度，在事態未清前就拒絕邀請感覺會引來更多麻煩，所以他也就順著術法，繼續往施術者想要他去的方向前進。

　　在太陽落下山頭前，他找到一間在山林間的木屋，外面有著一塊田地簡單地種植著數種類的蔬菜，旁邊堆著薪柴，還有一些工具器具，增添了幾分生活的氣息。

　　站在小屋前迎接他的是一名女子，她頭上的紅色獸耳以及身後的深紅色尾巴彰顯了並非人類的身分──她也是一名用人骨化形為人的妖怪。

　　「恭候多時了，鬼師大人。」

　　女子向他鞠了個躬，細細的聲音十分有禮地說著，雖然留著獸類的外表，但她的行為舉止非常像是人類，包括搭建小屋並在旁邊種菜耕田，這些行為也非常人類化，他猜女子已經活了很久，並且在歸隱山林之前，應該在人類的社會裡生活過一段很長的時間，人類的行為模式徹底滲入她的一舉一動。

　　「有什麼事？」

　　「鬼師大人也懂得製鬼的方式吧，」女子抬起臉時，雖然表情維持著鎮定，但黑玉一般的眼睛中閃過瘋狂的光芒。「我想委託您，將我做成一隻鬼。」

　　崑西皺起眉頭，心底升起的排斥感讓他下意識想要拒絕這個請託。

　　看見他的表情，女子搶在他拒絕之前再次開口：「我聽說了，鬼師大人正在找人的事情，我手上有您想要知道的情報，如果您可以完成我的委託，必定將情報雙手奉上。」

　　在山林隱居的妖怪為什麼會知道他正在找人的事情，崑西沒有對這個問題細想，反正不外乎是那個老是跟在後面神出鬼沒的狐妖在搞鬼給他找事，指不定現在也在哪個地方支著臉正饒富趣味地看著事情的發展，明明耳邊什麼聲音都沒有，卻總覺得聽見了那狐妖惱人的笑聲。

　　根據女子的說法，她為了尋找可以將自己製作為鬼的鬼師，利用分布廣泛的親族獸類們當眼線，尋找傳說中製鬼技術特別高超的鬼師，好不容易終於找到對方的蹤跡，遞出的委託卻遲遲沒有收到回覆，無法離開這座山頭的她不能親自前往拜託，也沒有辦法再等下去，所以才找上了崑西。

　　確實只要是鬼師，基本上都通曉如何將死去之物做成鬼，但製鬼是違逆天理之事，若不是像休伊那樣有著特殊的能力和想法，一般來說在鬼師之間造鬼也是件頗為隱晦的事情。

　　崑西雖然是鬼，但剛成為鬼之後，作為助手和休伊一起旅行過一段時間，在協助休伊製鬼的過程中也承襲了製鬼的方法。

　　「我快沒有時間了......」

　　女子夢囈似的輕吟著，眼神看向山林的小徑，在已顯昏暗的天色並看不清那裡有些什麼。

　　為了完成委託得到休伊的情報，崑西在這裡待了下來，在準備製鬼的過程中，也聽了一些關於女子的事情。

　　女子是一隻犬妖，已有數百年的修練，自從失了愛人之後，就一直留在這座山上替心愛之人守墓，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轉眼間已過逾百年。

　　由於失去愛人之時，在過度悲傷之下，犬妖失去了一部份的元神，那股力量隨著愛人和過去的歲月一起消逝，讓她作為一名妖怪不再完整。因為丟失了一部份的元神，在百年之後，生命開始枯竭的犬妖力量越發不穩定起來，到了後來連穩定化形為人都辦不到。

　　再繼續下去，遲早會連化形為人的力量都失去，退化回普通的獸類，喪失所有作為妖物的記憶與感情，像個普通的獸類死去。無法放下過去的犬妖為此感到害怕，因此將主意打到了鬼師身上，只要做為鬼而新生，她就能在最心愛的人的身邊繼續長長久久地替他守墓。

　　但是犬妖的希望，和鬼的本性相悖。

　　根據崑西的經驗來看，製鬼的過程中雖然確實可以選擇是否留下生前的回憶，但鬼是異物，當作為鬼重新甦醒過來時，相同的記憶也可能代表不同的意義，過去即使是留有生前記憶的低等的鬼，在他們眼中生前的回憶也沒有任何意義。

　　或許是因為這樣，休伊在製作崑西的時候，並沒有給他留下記憶，他不記得自己做為人的時候發生過什麼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曾經作為什麼樣的人，為什麼會曝屍山野，雖然他曾經思考過，如果他能拿回生前的記憶，是不是會有所不同。

　　素材決定了製鬼的品質。

　　那時候休伊曾經這麼說過，製鬼的方法並不難，也不需要過於精巧的技術，最多取決於要不要留下記憶，是不是做得跟生前一樣等等細微的因素，就像休伊雖然製作了崑西，卻也表示過他無法再做出一模一樣的鬼，因為崑西自身的素質決定了他會變成這樣的鬼，休伊只是預測了結果而在製作過程中做了一些取捨和細微調整罷了。

　　他也從休伊那裡習得一些觀察判斷素材的方式，比方說這個女子，是一個修練上百年的妖怪，有人骨可以化形為人，製成鬼的話，最少也是能夠說話擁有獨立思考個體的鬼王等級的鬼。

　　即便是鬼王，難道就真的能夠留下能夠理解那份記憶的人性和感情嗎？

　　但女子是妖，跟人類比起來，在取得人骨化形為人的時候，就已經歷過一次習得人性的過程，由妖做成的鬼是否又比人做成的鬼更有機會保有人性呢？

　　「看老朋友一雙眉皺得跟什麼一樣，終於找到那個人的情報線索，不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輕挑的語音從頭頂落下，崑西不用抬頭也可以知道肯定是那狐妖彎著看好戲一般的笑容站定在他的面前，準擬看他的反應取樂。

　　「......是你說的？」

　　「這陣子野狗實在太擾人清靜了，而且看她這麼煩惱，就幫忙介紹了一下，我這可是在做好事哪。」

　　「麻煩。」

　　崑西吐露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比平常還要更加不耐煩。

　　玖夜哼笑了兩聲，笑容顯得有些高深莫測，看不出來現在是什麼樣的情緒，異色的雙瞳閃爍的光芒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異質感。

　　「老朋友，明明這麼擔心，卻沒打算說出來嗎？」他放輕了聲音，刻意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即使把她做成鬼，也不一定可以實現她的願望。」

　　「......麻煩。」

　　而且女子把生命最後的希望全部都賭在上面了，說了也聽不進去的。崑西並沒有講出下半句話，只是沉默。

　　玖夜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但你也沒有拒絕。」

　　「......」

　　「難不成，老朋友還天真地期待所謂的奇蹟出現嗎？萬一成功的話，會為你帶來補償的滿足，好證明你並不是一個特例？」

　　「囉嗦。」

　　話才剛落，崑西便感到右手上的黃寶石出現一種被拉扯的感覺，他反射性地看向玖夜，狐妖卻若無其事地背著手站在那裡，一如往常地笑著，但他敢保證，只要這寶石出現什麼異常的反應，十之八九絕對跟這隻狐妖有關。

　　「覺得害怕嗎？失去那顆寶石的力量，你就不再特別，變成一個普通的鬼，那樣的可能性？」

　　「......」

　　玖夜溫潤輕巧的聲音聽在耳裡卻刺耳萬分，讓崑西有種全身感到戰慄的錯覺，今天的狐妖特別地麻煩，他感覺到自己像是被肉食動物盯上的動物，在那張伶牙俐嘴之前毫無反抗之力。

　　他默默地握起拳頭，打算若是玖夜繼續喋喋不休就動用蠻力讓他自己離開。

　　不過玖夜只是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就退後一步隱身於黑暗之中消失了，隨著狐妖的離去，崑西感到手上那股力量拉扯的異質觸感也跟著消失，恢復平常的狀態和冰涼的溫度。

　　他看著手背上的黃寶石發怔，好半晌無法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