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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CJ?】對稱點。00-05.[未完]
  2013年的西撒生日快樂XD基本上拖到了現在都還沒寫完…但趁著今天順便一起放放吧w

  另外是一年前的文風,所以裡頭各種話癆還有囉嗦,以及各種過去捏造和我流腦補與設定…總之還請見諒XDD

  沒有問題請往下w



00.蘋果皮與扳手

  他從不曾忘卻日復一日懸於天際,於特定時段中無聲渲染整個時段的夕陽色調。
  更迭速度分明是亟欲象徵白晝確實將要終結般的劇烈,但即便夕陽跌落的速度快得像是於下沉那瞬便會濺出水聲,整體的色調轉變卻是極為寧靜的無聲寂迅。
  在相當久、久到就連他自己都幾乎要完全忘卻的很久之前,這個時段曾是他於一天之中最為期待的時候。
  並非鍾情於懸掛天際的、宛如連續函數般不住劇變的無聲綺麗,而僅是單純地抱有期待。
  期待能夠見著會選於此時返回家中的父親身影。
  許是因總是需待到於確實結束當日進度的所有工作後才會啟程返家之故,那個始終固執存於記憶某處、即便再努力想淡化卻始終淡化不掉的男人身上總是帶有木屑與汗水混雜出的奇妙氣味,背對即將落下的恆星光源,沿著橫過住家門口的小路跨步走近,跟著於最終止於每日夥同弟妹們坐於門階上、安靜等待其歸來的他的面前。
  無論是先前的每日,又或是最後一次夥同弟妹們並肩坐於石階上的那次。



  記憶中的那日就如過往的每個黃昏般,絲毫沒有任何區別。
  歸來的男人就如先前無數次那般於他們面前止住步伐。
  先是迅速地掃視了下同他那般圍上前的弟妹,而後溫潤的深色眼眸轉向了他,有著父親身份的男人伸出雖沾有些許木屑、但於他而言卻是無比溫暖的掌心,像先前無數次曾做過那般地撫上他的頭頂。喚著他名姓的聲線雖沉著些許重量,然嗓調卻仍是與往常全數無異的沉澱溫和。
  西撒。
  兩個音節的名詞為男人獨有的音調襯得沉穩,其中還隱著些許此時的他仍無法明白的告別意味;有著父親身份的男子再摸了他一下,跟著於對上他仰視對方的綠瞳時,微妙地有了短暫的輕頓。
  隱約地,他感到自己頭頂上的力道似乎又再加重了些許。
  忘記自己在當時究竟是如何稱呼那個男人了,可能是父親也可能是其他什麼別的,但男人隨之而來的短暫沉默、及來自頭頂那隻似是用力得有些過度的掌心,卻令他不由自主地脫口道出於逐漸醞釀出的疑惑單音。
  跟著,在當時他看來實是完美無比的父親輕揚起唇角,給予他一個緩和的弧度。
  都進去吧,不是說不需要等我的嗎。與他對視的瞳中閃過一瞬光澤,而後便像是什麼都不曾發生般地重新沉澱下來。



  紅得鮮豔的蘋果是成年男子為數不多的喜好之一,而自其中衍生出的、坐於一旁替正溫柔微笑著的父親細心削去果皮,則是專屬他一人的喜好。
  雖說一直以來都無法真正適應那始終會令他起雞皮疙瘩的細小聲響,然父親夾帶謝意落於頭頂的溫暖掌心,卻總是能微妙地緩和消融掉那股與生俱來的生理上不適。
  俐落削去最後一點附著於果肉上的皮,而後如過往的每一日般夾著期待心情將其遞出,然不同以往地,於稍停半晌後卻並未感受到本應將其接過的和緩力道;先是因異於往常的發展而不解地愣了下,跟著他有些疑惑地輕側過頭,眨眼看向似乎並未將注意力放於他身上的對方。
  像是自方才開始便在思考些什麼般,將視線放於遠方的男人微仰首,深沉的瞳中含著此時的他仍無法解讀出的隱隱掙扎。
  於是莫名地他突然有種未來似乎將永遠無法再見到男人的錯覺。
  然那畢竟只是錯覺,很快意識到他夾帶困惑的目光,對方回過頭來,於是在一瞬之間像是要到某個遙遠彼方的男人又再度重新變回他們可靠的父親。
  男人輕斂下眸,從他手中接過已細心削去所有果皮的孳息,跟著在因此舉而微觸上他指尖的同時,揚起嘴角微微地笑了。



  自很小的時候開始,烙印於血脈之中的姓氏便已成為他的驕傲。
  當然,幼時的他對藉由流淌於自己身上的殷紅血液所傳承下的沉重仍一無所知,是以當時之所以會發自內心地為齊貝林之名感到驕傲,其緣由其實並非出自宿命式的繼承,而僅僅只是因為那是聯繫自己與男人的、象徵血緣的名詞罷了。
  即便是從連記憶都還不甚完整之時便已永遠失去喚出母親這個溫暖又明亮的詞彙的機會,然男人從不保留、盡情給予他們的充沛情感卻徹底填補了他的兒提時代──至少,相較於當初年幼得連女性面孔也記不住的弟妹們,母親於自己心中還是留有某個模糊卻既定的溫柔印象的。
  負責的父親與溫柔的母親組成家庭,於是他們以齊貝林之名來到這個世界。
  是以即便隨著年歲的逐漸增長及記憶的模糊剝落,母親之名於他的心中已僅存一模糊不清的朦朧輪廓,但那卻仍是他深深喜愛、且不容任何人玷汙的重要存在。



  扳手是身為一流家具工匠的父親因工作所需而時常帶於身邊的工具。
  在母親才方故去、而當時的他尚未成長到足以離開父親照看的視線範圍的那段歲月裡,出於現實方面的考量,當時的男人也將本應於工廠內完成的諸多訂單委託帶回家中,甚至還為此將本是一塵不染的家庭暫時性地改裝為適合加工的小型空間。
  慣性坐於男人身邊的習慣或許便是於那段期間內逐漸養成的吧。
  以側邊的視線看著男人細心認真的側臉,溫暖靈巧的雙手迅速動作,於此同時也在心底暗暗立下長大後要成為父親助手、繼承家業的誓言。
  即便以現在而言還無法辦到,但他卻始終確信,自己終有得以親手握上扳手,並成為一名一流工匠的一日。



  他生平第一次的暴力毆打是發生在八歲的時候,起因則是與鄰家少年在爭吵間所聽得的一句無心言語。
  『沒有媽媽的傢伙』。
  雖說並不願在一時衝動下與對方起衝突、進而造成父親的困擾,但只有這種稱呼,是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的。
  說自己的母親不存在,說與父親共同組成自己的母親不存在。
  無法原諒。
  怎麼可能原諒。
  而徹底腦充血的結果便是被鄰家家長拎去見父親,連著那柄被他緊握於手上、沾著鄰家少年血跡的扳手。
  於是當晚,在義大利夜空的繁星見證下,他向父親許下承諾。
  在他成年的那日到來之時,父親將會把那隻扳手贈與他。
  而相對的他則必須發誓,永遠不會再用它去傷害任何一個人。





01.狹縫中的橙色天空

  俐落收起帶有連自己也不甚理解的特殊力量的拳,西撒俯下身,經驗老道地自才方噗通一聲倒下的傢伙身上迅速翻出由真皮所製成的皮夾。
  哼,收穫算還不錯,至少比他料想中的要再多上一些,看來選這種傢伙下手果然沒錯。
  發出嗯哼聲一聲彰顯此時頗佳的心緒,他微側過頭,將現下已空無一物的皮夾隨手一扔,丟回倒臥於一旁的身軀之上。
  以羅馬貧民街頭某處做為己身居所的生活已邁入第四個年頭。
  在轉瞬而逝的四載歲月裡,曾是他心靈支柱的男人身影已於意識將其刻意模糊的情況之下,被消磨得僅餘一絲殘灰。
  然即便現下的他早已無法再如往日那般輕易憶起男人的每個習慣每個喜好,可就像是欲嘲笑刻意為之的淡化並無任何效果般,與之相對地,自那日起便滋長於胸口的憎恨情緒卻始終不曾消融。
  隨著時光的安靜流逝,日復一日地填滿他心口的憎恨無聲吞噬了往昔所有的溫暖以及回憶。
  他開始加倍厭惡起削蘋果皮的聲響,選擇以扳手作為自己傷害他人的工具,在狹窄街道的夾縫之中勾起冷笑,面無表情仰看黃昏的橙色天空。
  十歲失去一切,十一歲為母親遠親所騙、在與弟妹分別後被帶往收容所,十二歲時憑藉己身的選擇及力量逃出那個連監獄都不如的地方。
  轉瞬而逝的四年便這麼匆匆流過,改變世界,改變一切,改變現年已十六的他。



  並非不曾升起偷偷去探望弟妹們的念頭,但幾乎是在此念才方起的瞬時,便又立即為他所徹底否決。
  即便深深憎恨著那個一聲不響走離家庭、走離他們生命的傢伙,然與自己同樣流有那傢伙血液的、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弟妹們,在歷經了相同的事情之後,所選擇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另外一條道路。
  努力回歸正常生活,立於廣闊的天空之下仰頭看著日出日落。
  與之相比下,在狹縫中努力生活的自己,以自身青春獻祭,毫不猶豫地扔下他們跨入另一個世界。
  縱然在分別後便再也不曾連繫過,是以理論上他們並不會曉得自己的行蹤,也不會知道自己這些年來都做了什麼。
  ……但,……



  「喂西撒,在做什麼呢。」、「再不快點閃人條子就要來了啊。」
  同夥們催促般的呼喊化為聲波震動空氣,喧囂滑過耳側的同時一併打斷了他的思緒,西撒不耐地嘖上一聲,一面應了聲就來,一面隨意地以俯視的角度再看了被他打倒於地的倒楣鬼一眼。
  朝失去意識的身軀爬行的溝鼠們因其舉動而清晰地映至視網膜上。
  喂怎麼搞得這群傢伙,平常不都怕人怕得緊嗎。怎麼,一見到失去抵抗力的傢伙,便又急不可待地湊上前去了啊。
  原來會如此的不只人類,就連活於陰溝處的蟲子們也是如此。
  果然,人類與其他生命之間,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啊。
  於冷哼一聲後將視線驀地挪開,在用力甩下頭、迅速甩去片刻前還縈繞於他思緒中的那些情感後,他毫不留戀地逕自轉身,跟上所謂友人們的步伐。



  自袋中掏出沾有不明血跡的扳手,在經簡單的擦拭後,西撒手一鬆,將其隨意擺於身旁的木桌之上。
  許是因從來不曾好好保養、而僅是將其於訴諸暴力後便隨手擱著之故,是以上頭散有許多不規則的、在時間及空氣的雙重氧化作用下導致的漆黑斑點。
  在才方濺上時分明仍是腥紅的溫熱,到現下卻已轉為冰冷的暗沉。
  在持有者對物品狀況不聞不問的情況下,被氧化的鐵分子便始終存在那裡,像是在無聲記錄始終流逝著的光陰般,以烙印的方式為他這段狹縫中的青春留下無聲的痕跡。
  盯著扳手看了數秒,而後心情沒來由地暴躁了起來,西撒冷嗤一聲,抓起金屬製的工具,將其重新扔回口袋之中。週邊慣性與他一同胡鬧的那群傢伙們嚷嚷的嘈雜聲於耳邊嗡嗡作響,形成某種沸騰的喧嘩氣場。
  這是他所屬的世界,踏入後便再也回不去的世界。
  自順從自己的意識選擇、離開廣闊天際走入狹縫裡的那日開始,他便已有了將往昔全數拋棄的覺悟。
  輕眨了下綠眸,將烙於腦海中的弟妹身影無聲眨去,他側過頭,將視線轉向身旁仍喋喋不休講著今晚計劃的跟班。
  「……喂喂,我一個人說了這麼久,好歹給點意見吧,西撒?」
  「聽起來不錯,就這樣吧。」
  以毫不在乎的口氣同意不久後將展開的非法性行動,西撒輕啐了聲,將口中叼著的、仍點燃的菸頭扔至地面,而後逕自以鞋尖將其迅速擰碎。



  止不住的兇猛火勢殘忍而迅速的吞落一切,於大量氧氣及可燃物品的助勢下止不住地迅速擴散,伴隨自四面八方不住傳來、恍若身處地獄的哭喊嚎叫,被渲染的夜幕映出隱約的橙。
  鏹啷一聲,幾乎已被全數倒空的汽油桶被扔至地面,附於桶壁上的殘存化學物順從地心引力,沿著大張的開口滴至石磚所鋪設而成的平坦路面,而後於己身化學性質的作用之下無聲蒸去。
  許是因火勢實是過於旺盛之故,於熱量對流及輻射的作用之下,即便並未真正置身火場之中,灼燙的熱浪卻仍是極為驚人的氣勢迎面湧來。
  哼,雖說確實還不到足以稱作挑釁的地步,但做到這種程度,也算是給那傢伙一個下馬威了吧。
  再面無表情地盯了正熊熊燃燒著的建築半晌,跟著他回過身,將於不久前曾嘲笑般向他問出「你姓什麼」的男人身影徹底逐出腦海之外。



  在與所謂同伴隨興地道過別後,踩著有些碎裂的石磚路面,他重新回到了熟悉的狹縫之間。
  高聳的違章建築、因年久失修且無人在意而顯得黯淡骯髒的石板路面,為他深深厭惡、卻不得不試圖與之共存的溝鼠及蚊蟲。
  沒有姓氏的義大利少年選擇將自己的青春凝固在這樣的地方。
  





02.無聲盛開的太陽之花

  自選擇以街道做為己身居所的那刻起,夢境於他而言便已成為一個遙遠而奢侈的天真詞彙,是以在查覺到自己竟身處於久違的夢境中時,立即皺眉的舉動便成為了少年的第一反應。
  早在四年之前,他便已親手拋掉作夢的權利,無論想望未來或者緬懷過往,於他而言皆是比不重要更加不重要的事。
  身處如此環境,與其將心思花在奢求、冀望此種不切實際的軟弱情緒上,還不如思考活下去的方法及下一餐的著落。
  抱持如此想法,他冷哼了聲,抱持全然無所謂的平靜態度,盯著浮現於眼前的一切景象。
  熟悉得令人憎恨的家,溫柔笑容中似乎夾雜一點悲傷的那個男人,院中所種的、正無聲盛開的太陽之花。
  一切都不過只是於軟弱意志中衍生出的幻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其他意義。
  正因夢境與現實完全相反,是以現下所見的一切絕不會成真,而他所憎恨的男人也絕不會向他這樣微笑。



  屬於白晝的暖意穿透細縫,局部性地散落於他的面頰之上。
  受到穿透性極強的光線干擾,仍於睡眠之中掙扎的少年微蹙起眉,一面自唇瓣中下意識地迸出一個不耐的單音,一面咕咕噥噥著翻了個身,於仍不甚清醒的狀況下本能性地避開穿透眼瞼到達瞳孔的明亮直射。
  縱然僅是位於街角的一隅,然隨著點滴時光持續行進走過,越漸增添的溫暖能量也逐漸地累積至足以喚醒金髮少年的程度。
  一隻不知名的生物踩著靈巧的步伐,小心而無聲地意圖繞過躺臥著的軀體身旁;跟著,在牠漆黑而混濁的瞳中映入人類少年頰上的胎記之時,已受不了越漸加劇之溫的人類也終於像是放棄掙扎般的微揭動了眼瞼。
  於是在那瞬,牠的視野裡充滿一片碧綠。

  帶著絕對稱不上好的心情眨了眨眼,將迅速竄過眼角的不明生物存在無聲眨去,西撒打了個哈欠,於坐起身的同時,也像是欲將少量的殘餘睡意徹底拋去般地用力甩了甩頭。
  昨晚於他而言並不是一個安穩的夜。
  自是不可能對恣意縱火的非法行動有什麼太大的疑慮或者愧疚──畢竟類似此種的行動也已非首次──,而是於再之後的深夜中,分明已闔上眼、卻始終無法真正入睡的焦慮煩躁。
  已持續四年有餘的此種生活自是不可能如居於屋中那般安穩,甚至於這樣的環境之下,軀體本身也早已培養出即便於睡夢之中亦會保持一定警覺的習性──自然,在仍未憑藉手段於此處佔一席之地的當時,他亦曾有過無數個連睡眠也成為一種奢侈的動盪夜晚。──,是以在理論上,無論身處於多麼不利的氛圍之中,他都擁有能將心緒平靜下來、並將自己的狀態調至最佳的能力才是。
  然昨夜於他卻又是種全然不同的體驗。
  雖說完全不記得所謂的內容,但他確實知道自己久違地做了一個令他感到十分不快的夢,即便於清醒的那瞬便已將夢境內容全數皆毫不在意地全數忘卻,然自虛擬世界中所帶出的諸多情感,卻仍是不顧己身意願地殘留於意識,於清醒後的他的心底緩慢擴散。
  不由自主地自唇中迸出嘖的一聲,才方自睡夢中清醒不久的少年猛地站起了身,轉動著因休憩過久而略顯僵硬的四肢關節,而在微側頭、藉此伸展頸部側邊肌肉的同時,腳邊的某樣東西也順著目光自然而然進入了他的視線範圍中。
  嚴格說起來,那其實不能算是一樣「東西」,而是一株象徵生命的植物幼苗。
  「……太陽花啊。」在盯上半晌後便判斷出了幼苗所屬之品種,西撒頓了下,跟著出於某種連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微妙原因,在再上前數步、更加靠近該植物一些後,他在其面前蹲下了身。
  「……真是的,我在做什麼啊。」平常的話,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別說是幼苗了,就連人類動物之類的也是一扳手就這麼下去了不是嗎。雖說唇辦裡不時發出如此的自我嘟囔,然在將注意力放於因一個概率極低之偶然才得以生長於此的幼苗之時,心靈中某個微小之處卻神奇地因此而逐漸平靜了下來。
  前幾天還沒有看到這玩意呢,看來是近幾日才長出來的……大概是某個偶然路經的笨蛋不小心掉了種子一類的老套故事吧。
  ……不過雖然老套,但還真是了不起啊,在沒人關照的狀況之下憑藉自己的力量,好好地生長下去了呢。
  再盯了面前柔弱卻堅強的存在半晌,隨後少年眨了眨眼,於感到心情沒來由好了起來的同時也重新直起了身。
  「……憑藉自己的力量努力下去吧,小傢伙。」
  因為沒有會關心或者照顧自己的人存在,因此所能依靠的人就只剩下自己。
  既選擇在這種地方生長,便要有為活下去努力吸收一切的覺悟。



  轉角那邊傳來已成為生活一部分的爭執聲音。
  越漸增劇的音波震動空氣,不識好歹地攪動了少年本已回歸平靜的心靈,西撒哼了聲,在聽得其中一個聲調似是屬於曾與自己有過數面之緣、曾因地盤畫分而起過些許衝突的傢伙之時,本打算就這麼旁觀、順從一切自然發生的念頭便也自然而然地散去了。
  因在發生利益衝突的那時,自己的勢力還未真的培養到足以抗衡的地步,是以縱使最後全身而退,卻也連帶地損失掉了一些東西;而在自己已成一定氣侯後,也因未曾特別想起而和對方幾乎沒有任何交集。
  但縱使他本身沒有刻意去復仇的強烈慾望,但既然有關對方的爭執都已延展到他這邊的地盤來了,自己若不出面講上個幾句,好像也說不太過去。
  自唇角揚開一抹不帶笑意的冰冷弧度,他轉開不久前仍凝固於太陽花上的視線,將其改投射至傳來雜音的街角,感受不久前於體內累積的熱度逐漸轉換為亟欲宣洩的出手衝動。
  本來,能量互換的守恆定律什麼的,也不過就只是這麼回事。



  雖說不過只是個偶然的意外,但在毫不猶豫向著一直以來皆看不順眼的傢伙揮動扳手、並成功令其得到整整一個月的休假之後,他才意識到與對方起爭執的似乎並非他們這個圈子之人(縱然不敢保證所有人皆全數見過,但藉由氣質談吐什麼判定對方生活之類的技能他還是有的。),而僅像是一個於偶然之間誤闖此世界的外來入侵者。
  「……非常謝謝你的幫助,我叫馬克。」
  瞧著端起笑臉、於向他誠懇道出這些字句後禮貌性伸手的、身穿軍裝的德國青年,西撒沉默了一瞬,跟著於心裡安靜做下一個堪稱莫名奇妙的結論。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傢伙的笑容令他想起了方才於角落裡的安靜生長的那株太陽之花。







03.夜幕下的側影

  雖說不過只是一閃而逝,但那個叫馬克的德國青年確實成功令他回想起早已與自己無甚牽連的弟妹面容。
  偶然闖入、隸屬另一世界的靈魂明亮的刺眼,像是欲和早已深陷於此的他做出強烈對比般,溫暖得令人痛恨。
  但縱是如此,許是因對方的笑靨曾於那麼零點幾秒間令他聯想到今早所見,也或許只是難得的心血來潮,西撒撇了撇唇,不耐地嘖了一聲,卻終究沒有如往昔那般直接向看不順眼之人揮動扳手,而是在對方充滿感激的目光注視下領著迷路的青年,迅速穿越雜亂得足以令身為外來者的青年迷失掉所有方向的諸多巷弄,跟著於最終停步於劃分此處及另一區塊的邊界線上。
  帶路什麼的也不過只是一時興起,來自那種世界的對方跟注定歸屬於此的自己,會偶然相逢也不過只是因為對方的愚蠢罷了。
  所以,在感謝老子沒有向你收錢的意思後就快滾回去吧。
  「啊啊幫大忙了,真是謝謝你。」
  瞇眼盯了下在朝他不住躬身許久之後總算願意停止道謝的青年,跟著他別過視線,全然不顧青年像是欲答謝般手忙腳亂掏著皮夾的行為逕自轉身離去。
  欸?欸!等、等等、等等啊……!
  於他聽來實在蠢得可以的挽留吶喊自身後震入他的耳膜,虛偽並矯揉造作地傳遞著人性本有的純真良善。他扯了下唇角,藉由越漸加快的腳步,將自己帶離於他現下的生命之中不過僅會是一萍水相逢之過客的青年。



  「……真是的。」不要說沒有依照過往的慣性像那種路過的傢伙們趁火打劫了,居然還以那種近乎落荒而逃的愚蠢方式拒絕掉主動送上門的報酬……啊啊,如果那個傢伙出手夠大方的話,搞不好夠他吃好上幾餐的啊,可惡。
  於輕而易舉甩開對方跟隨後止住了步伐,將軀體半靠上斑駁的牆,少年嘖了聲,安靜地撇了撇唇。
  ……算了,那種缺乏警覺性的傢伙,就算真出手搶了他的錢,成就感也絕不會高到哪裡去。
  因為這樣的自己早已沒有什麼生活堅持或者人格尊嚴可言,所以,絕非心軟什麼的。
  不過只是沒有出手的心情罷了。



  如果真要問人的一生中究竟都在做些什麼,那麼答案或許就是不停的失去。
  自袋中掏出打火機燃起細菸,西撒瞇起瞳,盯著逐漸蜿蜒向上的暈白。
  他度過一個與往常沒有任何相異之處的下午,而後迎來每日皆得以瞧見的黃昏。
  無論是清早的太陽之花,亦或再接下來的那名愚蠢青年,即便皆曾為他一成不變的生活帶來些許不同以往的經歷,卻也不可能真於他的生命軌跡中就此佔有一席之地。
  以指骨俐落夾住充填滿化學易燃物的管狀細長物,他輕呼口氣,藉由心肺功能將氧化作用所產生的副產物連同氮氣及二氧化碳等存於大氣中的成份皆一倂排出體外。
  跟著他微仰起首,於狹縫之中看向正迅速變更色調、迎來夜晚的昏黃天際。
  在相當久相當久以前,西撒也曾因某種原因而養成每日仰看橙色天空的習慣,但自從那個理由一聲不響地逕自走離他的生命後,他已有相當久沒有如此做過了。
  沒來由地感到有些焦躁,他以鞋尖用力踏了下無辜的地面,於發洩那股毫無來由湧升的怒氣的同時深吸口氣,意圖藉由調整呼息來達到促使自身平靜下來的目的。
  「……」不在意的,早已經不在意。
  對那種自私自利、什麼都不說便拋棄他們的傢伙,只需向他抱有『下次見面時一定會毫不猶豫宰了他』此種想法即可,其他的,根本沒有值得自己如此在意的地方。
  是的,倘若沒有找到便罷,但只要一旦被他找到,一定會殺了他。
  以冷酷殘忍的、於貧民街中所培養出來的特有方式。



  而西撒從未想過所謂一旦與現實的距離竟是如此之近。
  以瞠大的、近乎失焦的雙眼盯著與他於街頭擦身而過的男子,他顫了下,無意識地咬緊了略顯乾燥的下唇。
  「……那傢伙……是!」
  錯不了,不會認錯的。
  怎麼可能認錯。
  那張面容,曾於橙色夕陽的映照下無數次向他勾起微笑,曾不請自來出現於記憶裡無法抹去的面容,即便半數皆隱於夜幕之中,也絕不會認錯。
  不久前才於無聲重複過的、一直以來皆埋於內心的誓言清晰地浮現,唇上的齒印又再加深些許,他攢緊拳,在幾乎真的要不加思索掏出扳手衝上前去之時,毫無來由地,腦中竟突然閃過了今早所見著的植物幼苗、及那青年略帶靦腆的愚蠢微笑。
  「……」
  再閉了閉眼,卻終究是因突兀竄入思緒中的片段而勉強重新冷靜了下來,在努力以『即使要殺,也得先跟蹤到無人之處再動手』的理由說服自己後,西撒再側了下身,將自己隱於牆後不明顯之處,藉由路燈所散發、略顯微弱的功率努力觀察著久違得恍若隔世的男人。
  以其歲數而言似是顯得有些過於蒼老的面容,帶點不安的謹慎行走方式,緩慢得沉重的步伐。
  看來在未曾見面的這數年裡,男人似乎並沒有將自己打理的很好。
  「……在做什麼啊,那傢伙,當初……」明明不惜以拋棄他們為代價、也要獲得新生活的不是嗎。
  但在真的離開他們後,卻又將自己弄成這副模樣,算什麼啊。
  於閉上眼的同時冷冷地勾起唇角,他盯著不遠處那個似乎正打算前往什麼地方的男人,而後小心地邁開步伐,以不至於被發現的距離謹慎跟於男人身後。



  縱然完全不願憶起,但事實上,在那傢伙一聲不吭選擇走離家庭、走離他們的世界、走離他的生命的那個夜晚,於睡夢之中的他似乎隱隱約約地接收對方的嘆息。
  『……西撒。』
  『好好……照……』
  『…………對………』
  雖說記憶裡似乎確實有著如此一段模糊得完全無從確定起的曾經,但於夜幕隱退的白日到來之時,迎接他睜眼的卻非於他枕邊低語的男人,而是被對方置於他床頭櫃上的那隻扳手。
  之後他選擇將那段往昔解釋為自己一廂情願的錯覺,再之後,他拿起它,迎接自己長達四年的孤獨青春。
  「……不可能是真的。」,那種幻想不可能是真的。
  綠瞳中添入一絲冷冽的狠戾,他一面尾隨男人邁開步伐,一面將手探入衣袋,試圖藉由握住緊貼著他的、金屬製的工具來令自己重新冷靜下來。
  明知道那個不發一語便拋棄他們的傢伙不可能會對他們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想念。
  而竟曾認真相信那是對方告別訊息的自己多麼可笑。



04.一閃而逝的光輝

  鞋底與路面磨擦出微小的窸窣響聲,叩叩敲擊石板路面的步伐規律的謹慎,於連朦朧銀色也幾不可見的新月夜晚中微弱卻清晰地震入他的耳膜。
  維持應不至於為目標發現的特定間距,故作若無其事地間斷尾隨仍時不時會回首張望的男人,而後於對方並未查覺其存在的情況下,不知不覺被逐漸帶離了人聲鼎沸的市集中心。
  雖已跟於對方身後行走約莫半小時左右,然規律到幾近乏味的步伐仍然沒有絲毫間斷,像是早已鎖定好什麼標的處般,被他視為目標的男人依舊持續向著更為偏僻的地方繼續行進。
  在最初其實並未查覺到什麼不對,但隨著本是喧囂得幾近沸騰的嘈雜聲響開始淡化、出沒於視野中的路過行人越漸減少,直到踩過之路面自先前的平坦逐漸轉為凹凸不平的窄道時,西撒也才終於隱約意識到,某些什麼似乎正在超出他的預料之外。
  並非於他想像中男人理應前往的、通往五彩十色繽紛世界的紙醉金迷,而是伴隨時間流逝及腳步行進,開始越漸沉寂的靜默蕭條。
  於是有那麼一瞬他突然覺得男人像是在領著自己步向遍佈死寂的寧靜絕望。
  然那畢竟只是一閃而過的無聊念頭,並不存有任何實際上之意義,是以在眼廉微顫、輕眨了下綠眸後,如此不祥且毫無來由的莫名預感,便為眼眸中除殺意外再無其他任何情緒的少年輕易拋諸腦後。
  之所以沒有在方見到對方的瞬時便出手,不過只是出於想弄明對方目的的考量罷了。所以,待到充填於心中的疑惑被解決之後,一定會殺了那個男人。
  以衣袋裡那柄由對方所贈、陪伴他整整六年的扳手,以他於自身青春獻祭後所習得的、冷酷殘忍的鬥技及生存方式。
  於毫不在意拋卻那一瞬之間閃過之預感的同時也再度重溫了次橫亙於心底的決意,輕咬了下唇,西撒再摸了下被他置於隨身衣袋中的金屬製物品,隔著布料感受著於熱量傳導下染上他體溫的長型硬物貼於身側的感觸。
  既已跟至現下此種地步,於才方再次見著男人的當時曾浮於心中的、『反正不可能是去什麼正經地方,八成是去花天酒地吧』的猜測自也早已被推翻。可即便於見到男人瞬時猛地發熱的腦子已於無法不堪稱漫長的跟蹤時間裡逐漸平息,且先前湧升出的、幾欲沸騰的強烈殺意也已於光陰無聲的流逝之下緩慢冷卻,然自跟上那人腳步之時便於意識之中猛烈迴盪的決心,卻仍是沒有任何動搖。
  一定會動手,一定會。
  因為那是他曾對自身靈魂所發下的承諾。

  男人終於緩住步伐,於巍巍聳立的古代建築前停下腳步。
  許是因照明物分佈之頻率已隨著市中心的遠離而開始越漸稀疏,也或許僅是因晦暗不明的月色所致,男人神色匆促的臉龐有一半以上皆隱於在今日似是顯得莫名濃郁的夜色當中;可即便光照度確實顯得相當不足、且彼此之間所隔距離也稍嫌過遠,然毫無來由地,西撒卻能隱約解讀出那張在不久前曾於路燈下顯露蒼老神態的中年面龐上所浮現出的情緒。
  像是某種下定決心的堅毅,也像是正面對某種重大事項般的細心謹慎。
  不由得因莫名凝重起來的氛圍而輕顫了下,將自己的身形隱於牆後,他閉了下眼,而後於再復睜開之時,隔著一段間距定眼看向正移往建築入口的那個男人。
  縱然已於羅馬生活上不算短的一段時間,但己身的活動區域卻向來皆僅限於貧民窟週遭,是以即便能夠藉由周邊越漸荒涼的街景、及聳立於面前的建築等物大約判斷出「此處應是某種狀似競技場的古代地下道遺跡」一類的結論,卻也僅止於如此片面之了解,而無法做到再更進一步得知其確切位置及名稱的地步。
  但即便沒有再更深入下去的打算,現下擺於眼前的一切,卻也已足夠令最初抱持不懷好意之目的跟上前來的少年升起一定程度的疑竇之心了。
  ……居然隻身一人前來這種地方,那傢伙在想些什麼啊。
  看那副小心謹慎的樣子,簡直就像在提防著什麼一樣。
  這個地方,存在有什麼吸引那傢伙注意的東西嗎。
  才正這麼想著,眼角餘光便瞥到像是已作好萬全準備般的男人跨步邁入遺跡之景,於原地短暫地停頓了下,在跨入不熟區域的警戒與心中始終存在的執念稍作權衡後,卻終是無法抑制住不斷湧升的衝動。
  既然都已經跟到這裡了,自然沒有放過對方的道理。
  只因為身處出乎意料之外的環境便裹足不前什麼的,也過未免太難看了。
  於輕吸口氣後蜷起四指,感受被收成拳狀的指尖壓迫掌心的力道,於再閉下眼後,西撒一咬牙,橫下心來邁開步伐。



  若提到古競技場,一般人腦中所閃過的第一印象,不外乎便是成千上萬圍成圓狀的大量觀眾、炒得激烈的火熱戰況、歌頌造就萬物之神祇的場所、以自身性命為注供他人娛樂的鬥士等,諸如此類的數種片段所綜合出的約略輪廓。
  然隨著以年計算的時光靜悄流逝,於數世紀前曾終日為喧騰氛圍所包覆的場所也終究在光陰無聲的沖刷侵蝕之下,如現下般成為除卻觀光客之拜訪外幾乎杳無人跡的斷垣殘壁。
  幾乎是在才方跟隨男人所行路線、舉足踏入地下通道的瞬時,一股濃得足以令人窒息的寧靜便這麼撲面而來。
  許是因此處並不屬於供人參觀的開放區域之故,是以縱使其入口處並未為巨石亦或鐵門一類的實物封起、而僅是以寫有『不開放入內』一類詞句的告示阻絕掉多數人的腳步,然即便只是立於入口處,卻仍是能清晰感受到自盡頭處傳來的凝滯。
  像是已於不知不覺間和整個世界區隔開的狹小甬道裡散著一股悶熱的塵埃霉味,落下的步伐化作橫波,於四周皆為幾近密閉的泥牆之間不住反射,無比微弱卻再清晰不過地刺激著少年敏銳的耳膜。
  於是有那麼一瞬他突然覺得自己像是回到才方至貧民街區落腳之時、咬牙緊逼自己盡速習慣該處氛圍的那幾個晚上。
  在僅有一點聲響便足以將他驚得跳起,綠眸不住掃射周遭,絲毫不敢放鬆警惕的那些漆黑。
  將他鍛鍊成現下此種模樣的那些暗夜。
  帶有一定重疊性的相似狀況串連起刻劃於軀體深處的記憶以及現實,本能性地將全身神經迅速繃緊,西撒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而後於放輕步伐的同時自袋中摸出打火機,藉由被喚作燃燒的劇烈氧化作用所生成之微弱光能謹慎地打量著周遭。
  空氣中存有的某些成分被燃燒,並不好聞的氣味充填了他的鼻尖,在這個像是連時光也停滯住的古老塵封處,他就像是個因偶然而不慎闖入的外來者,以數項舉動攪動起週遭幾乎已凝固的、充滿塵埃霉味的無色空氣。
  不知道從何時起已無法再聽得引他來此的那傢伙迴盪於周遭的步伐聲響,想必是趁著他於外頭遲疑的那段時間裡走至更深處去了吧;再瞥了眼被自己握於掌上、充當簡陋照明工具的打火機一眼,同時於短暫確認了下自己此時的身體狀態後,西撒再眨下眼,將充填於綠眸中、微量稍縱即逝的猶疑情緒毫不留情地眨去,跟著深吸了口充滿霉味的週遭空氣。
  必須繼續走下去。
  已經與是否要動手殺了那傢伙這點無關,也與弄清那傢伙為何要前來此處的好奇心無關。
  而是他絕不會容許自己在此掉頭,任憑那傢伙又一次走出自己的生命之外。
  足尖踩踏地面,反作用力帶動咬緊牙根的少年持續前行,一面保持著隨時足以應付週遭劇變的警惕,西撒一面控制呼吸,於將自身生理狀況調至即便身處如此悶熱的不通風處、也完全沒留下任何汗水的同時,小心謹慎地再續向前進行。
  而在狹小通道越顯寬敞,令他感到有些呼吸困難的空氣逐漸清新起來後,他邁步跨入那個像是宣告一切終結之處的寬大空間,而後愣愣地盯住面前那幅大概有兩個他那麼高的石版壁畫。
  莫名地他突然有了種自己似乎總算走到此行目的盡頭的奇妙預感。
  雖仍是身處於古競技場的地下道遺跡之中,然不同於他來時所踏過的那些狹小悶熱的窄道,明顯與外界有所連接的、存放壁畫的這個空間裡,隱隱透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微光。
  這,就是那傢伙之所以會前來此的目的嗎。
  很快地接受這個以現下情況判斷下來明顯是最為合理的猜測,西撒再看了看被擺放於自己面前、除格外壯闊外似乎不含什麼特殊之處的石版壁畫,而後莫名地興起了想再更靠近點觀察的念頭。
  將此時已無甚用處的打火機重新收回袋中,跟著一面聽得其與袋中扳手發出的頓重碰撞聲,西撒一面再跨向前數步,藉由穿透入內的亮光打量被映入視網膜內的此番景象。
  隨後,因物理現象被聚集的一束光亮不自然地反射入他的眼角餘光之中。
  「……那是──?」
  受到在此空間中顯得格外明亮的光芒所吸引,被碳原子所形成之四價共價鍵蠱惑住的少年微顫了下,而後不自主地像是欲抓住那一瞬光輝般愣愣地伸出手來。

  此時的他仍無法明白,為了於視野中一閃而逝的這瞬光輝,自己究竟必須付出些什麼。





05.旅程與名姓。

  那人虛弱卻清晰的最後語音傳入耳膜,在並非完全密閉的空間之中緩慢擴散,跟著於迴盪片刻後,又再重新為已恢復原狀的雕版石壁無聲吸收。
  一切終於又再回歸至最初的寂靜。
  獨身一人僵坐於原地的身影看起來既顯慌張又充滿不知所措,像是於無意間擅闖了某個並不屬於他的空間般,成為一個突兀且格格不入的可笑存在。
  重新凝滯下來的氛圍靜得就連出自己身的呼息也顯得那麼清晰,就如不久前才方踏入此處的當時,同樣輕而易舉地予人一種幾乎要在寂靜之中溺死的錯覺。
  但有些什麼已經不一樣了。
  殘留著男人撞擊力道的肩部仍泛著隱隱的疼,然相較於心靈上所直接遭受的大量震懾,這點生理上的微小不適,便也自然而然地被腦部逕自歸類於足以直接將之忽略的範圍之中了。
  再眨了眨眼,跟著像是終於憶起該怎麼呼吸般,吸納吐息的頻率開始越漸急促,跟著在到達某個像是臨界值般的極限之後,西撒驀地止住順從生理本能的吐息舉動,藉由將一口氣憋於體中的不適抵銷掉那股強烈到甚至足以令他無法動彈的巨大震懾。
  跟著四肢終於像是尋回感覺般不停發顫,貼於地面的掌心因觸及自然分佈之不平整碎石而傳來微弱卻連續的壓抑性澀痛。
  稍停上半晌,清晰感受正逐漸沁入自己體內的茫然及絕望,而後西撒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將茫然的近乎空洞的視線自聳立於面前的石版壁畫上漸漸挪至自己的手背之上。
  於平日做來分明輕而易舉的動作,在現下的此刻卻顯得無比艱難。
  再張了張口,他試著蠕動唇瓣,卻在液體自然而然自眼眶溢出的同時,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任何聲音。

  西撒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離開那個詭譎得簡直像是另一世界的空間,他只知道,在自己終於自巨大的衝擊之中回過神來後,他人便已站在古競技場的遺跡入口之處了。
  不由自主地順從生理反應深吸了一大口氣,跟著在不同於裡頭的清爽氣息驀地湧入肺中的同時,他才查覺到不知不覺已被自己握緊的拳心裡沁著滿滿的冷汗。
  「……」
  安靜地咬了下唇,卻終究是連重新去回憶任何片段的勇氣也無法提起;隨著時光無聲的點滴流逝及少年無意識的壓力增添,喀於下唇瓣上的齒印又再加深些許,跟著在什麼順著憑藉嘴唇輪廓安靜流入口中、微小的腥紅於舌尖味蕾上猛地迸開的同時,他用力閉起了眸,藉由閉合的眼皮將不久前曾盡責地將那場景傳入他視網膜中的綠眸浸入黑暗。
  莫名地西撒竟突然產生一種荒謬絕倫的平靜感,像是不久前曾切身體驗過的那些都只是毫無根據的奇異夢境,唯有在現下立於此處的自己才是真實的存在。
  屬於夜晚的涼輕巧掠過為冷汗打濕的他的額前,連帶招來已導致某程度生理上不適的冷意,真實存於那裡的青年深吸口氣,於未睜開眼的狀態下無聲感受自身軀體的細細顫動。
  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夢境,於狹窄甬道盡頭瞧見足以顛覆他所知一切的夢境。
  那些,他所親眼目睹並深刻經歷、被封存於遺跡底部的、那些無法以任何一種人類現有的知識將其解讀的存在,究竟是什麼?
  現下的西撒完全不認為自己擁有得以回答此種困難問題的能力。



  「唷,西……」
  頂著一張在旁人看來想必是難看非常的煞白臉色,他以一種不甚穩當、跌跌撞撞的快走步伐與迎面而來的所謂友人們擦身而過,將眾人本欲喊住他的招呼之聲全數無視。
  「……西撒?」
  「什麼嘛那傢伙,吃錯藥了不成。」
  「別理他別理他,那傢伙,從今天早上開始就怪怪的。」
  「傍晚的時候才是吧,居然離開了這裡哦?擅自跑到不是我們地盤的區域,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總不會是有什麼煩惱之類的吧。」
  「哈?煩惱?別說笑了,我們這種人,怎麼可能有什麼煩惱。」
  與其要說是將過去向來一同行動的、所謂同伴們的竊竊低語全然拋諸腦後,倒不如說是以他現下的心理狀態而言,根本就不具有聽清任何一句詞的能力。
  虛妄無度的諸多猜測詞彙毫無忌憚地擦過當事人的身側,而後於拐過一個轉角、走離他們視野的同時猛地全數消散,西撒眨了眨眼,繼續漫無目的地再持續走上半晌後,終是因太過心不在焉、踢著路旁的障礙物而猛地一蹌,於險些失去平衡倒地的同時止住了繼續前進的步伐。
  身子搖搖晃晃了片刻,隨後倒也迅速地重新恢復了平衡;在他終於站穩步伐、並查覺到自己在不知不覺間竟又再次走回這些年來成為他棲身之處的狹縫之時,他不自主地垂下視線,將今早的自己曾橫躺過的那隅角落安靜映入視網膜中。

  在他猛地驚覺自己的視野竟逐漸模糊起來前,西撒其實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哭。
  透明無色的液體凝於眼眶,組為折射率大於空氣的阻礙介質,分明熟悉不已、於現下看來卻顯得扭曲不堪的周遭泛著朦朧透明卻十足帶有遮蔽效果的薄霧。
  而他恍然驚覺自己這些年頭所生存的此處竟於這種狀況之下顯得如此陌生。
  幾乎是有些驚慌失措的,他開始猛地用力呼息,將熟悉的、貧民窟中特有的躁鬱氛圍粗魯地吸入肺部,像是欲證明這些年來的自己確實存在般急促。而於生理及心理上的雙重不適下,早已填滿整個眼眶的淚水終像是承受不住般,順從地心引力落於石板路面,於寧靜得近乎死寂的氛圍之中濺起滴答的響聲。
  像是再也無法承受般地西撒猛地闔緊眼眸,而在因閉起眼眶此舉而湧出的、更多淚水滑落臉側的同時,男人的身影也再度浮現於他的思緒之中。
  『……我有……一個請求。』
  濺於他耳膜上的語音分明微弱又嘶啞,然在現下此種捨棄視覺的狀態之下再度回想起時,藉由那陣久違聲線所傳遞出來的一切卻又莫名顯得格外清晰,就像是那些聲調已於連他自己也不甚清楚的某個時間點上被凝為永不消褪的回憶之聲般,於腦海中一次又一次地反覆播放。
  『請將這裡所發生的一切,告訴一名身在威尼斯、名叫莉莎莉莎的女性。』
  『如今,能對抗這些生物的只有她一人。』
  隱於黑暗中、因強烈痛楚而劇烈顫抖的唇瓣緩慢地一開一闔,吐出的字句化橫波,於接收者的腦海之中不住迴響,像是以自身生命獻祭所發出的最後請求,同時卻也像是拼盡最後一絲可能的信念傳遞。
  威尼斯、女性。
  莉莎莉莎。
  對抗。
  數個充填滿男人整段字句的關鍵詞彙於他腦中不斷迴盪,反覆而嘈雜;極大份量的回音導致頭疼的產生,令緊閉雙眼的少年無法自抑地止住回憶,跟著在呼吸急促得像是連心臟都要猛地跳出的同時,西撒也終於痛苦地確認了直至方才、心裡的某一處都始終不願承認的事實。
  男人死了。
  出於某種他不明白的原因,為了保護他而獻上了自己的性命。
  在他甚至未曾認出他的情況之下,將某種信念傳遞予他。
  「……父……」
  他蠕動唇瓣,卻錯愕地發覺自己的聲調竟是乾啞得厲害,就像不久前於那面石壁前時般,即便他再努力地驅動聲帶,卻再如何也無法趕在男人被真正吸收前,將久違得過份的稱呼順利自口中傳遞出來。
  以這些年來訓練的意志力勉強抑住猛地湧升的所有情緒,在第無數次於心裡告誡自己必須冷靜下來後,西撒粗魯而用力地抹去橫掛於面龐上的淚水,近乎自虐卻不願停下地強迫自己重新去回憶發生於那地下遺跡中的一切場景。
  一閃而逝的璀璨光輝。
  情不自禁伸手觸碰的自己。
  咆嘯著奮力推開他、以自身替他擋去所有危機的男人。
  喚他年輕人的、拼盡最後力氣也要請求自己替其完成什麼的……父親。
  父親。
  身軀重重地頓上一下,跟著西撒猛地睜開了眼,在眼眶因過於激動的情緒而顯得有些紅腫發熱的同時,也於心裡暗自下定了決心。
  待到天一亮,他便會踏上前往威尼斯的旅途。
  他相信,所有在此時仍無法明白的一切,在他真的到達那座以水都別稱聞名於世的城市後,肯定能夠獲得所有的解答。



  他又做了那一個夢。
  伸手碰觸那瞬光亮的自己,奮力推開自己的父親,濺上鮮血的古老壁畫,充填滿關鍵字詞的告別字句。
  ……但除那些之外的一切卻皆顯得格外模糊。
  幾乎帶點祈求的,他凝視著於痛苦之中不住掙扎的父親,欲在最後的那刻到來之前將那張臉孔上所映出的一切皆全數刻於內心,卻絕望地發現自己竟再如何都無法確實瞧清理應再深刻不過的男人神情。
  捆緊男子的線狀物體像是有生命,殘酷而貪婪地不住吸吮流淌於血管中的殷紅;而被縛住所有行動的男人咬緊下唇,奮力忍受由他造成、且也本該由他承擔的劇烈痛楚。
  原來在那麼一瞬,自己與死亡竟是如此貼近。
  如果沒有那個男人,如果沒有他的話……
  「……父親。」
  他聽見夢中得自己語帶哽咽地將這個稱呼喚了出來,然後看見面龐模糊的男人像是在頓了一瞬後微微勾起一個弧度。
  再然後,身軀猛地一個顛頗,西撒眨了眨眼,而候在於不甚平穩的車內轉醒過來的同時,也隱約感覺到自己頰上的胎記似乎染著微微的濕氣。

  「醒過來了嗎?」帶點關切的詞句自另邊的駕駛座位上傳了來。「抱歉,剛才經過的那段路面有點不平。」
  言下之意自是為方才的那下顛頗做了解釋。
  「……不,沒什麼。」
  輕揉了下於方才那陣震動中喀到玻璃窗的部位,而後西撒眨了眨眼,將視線投向坐於自己身旁、正認真注意路況的德國青年。
  因考慮到自己身上幾乎是身無分文的狀況,是以西撒本來的打算,其實是以步行的方式自所身處的羅馬,走至自己其實不甚熟稔的威尼斯──雖說換算下來約莫須要走上個四、五天左右,然於向來習慣街頭生活的他而言倒也不是什麼難事。
  而事實上,在最初的兩天裡,他也確實是這樣做的。
  但卻不料在步行生活已邁入第三天的上午,當他駐足於街道旁、正努力打量著路標之時,一輛明顯是德國軍隊專用的小型客車竟就這麼在他的身旁停了下來。
  然後他便見到了那個不久前曾因迷路而與他有過一面之緣的傢伙。
  再然後,他便在對方「啊,果然是你……!怎麼說,在這邊也能見到還真是巧遇啊。」「你要去威尼斯?正巧我也是呢。」「讓我載一段路吧,就當是報答上次──哎,不是我要說,你上次實在是跑太快了啊。」「別擔心別擔心,我現在其實算是休假中,只要三天之內到達位於威尼斯的據點報到就行了。」一連串對話轟炸下,鬼使神差地搭上對方所駕駛的動力工具了。

  「啊,說起來,」輕而易舉地以一個話題將本在回憶當初的傢伙的思緒拉回,理應專心開車的青年瞇了瞇眼,跟著便以像是對待好友般的態度隨口閒聊道。「小弟──啊,我應該比你大吧?──,雖然我上次已經自我介紹過了,但我好像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西撒。」
  「西撒啊,……」
  「……安東尼奧‧齊貝林。」
  在評論仍未全數道盡時便為開口答話者截斷,名喚馬克的青年先是微愣了愣,跟著在對方似乎帶點壓抑的語氣陳述下輕輕一頓後,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對方的停頓似是久得有些過份的酸澀般,微笑著將話題再度接續了下去。

  「西撒‧安東尼奧‧齊貝林……嗯,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不過啊,是個好名字呢。」







  看著進展跟字數真的深深感到自己過去根本是個話癆ˊ_>ˋ雖然現在也是ry

  可以的話希望有一天能寫完XD

  最後感謝點閱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