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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水】狡い男

　　爸爸曾經說過，水木先生是他的命運之人。

　　聽說，在那個雷鳴電閃的暴風雨夜，是水木先生在墓地找到了他，將還是初生嬰兒、無依無靠的鬼太郎抱在懷裏，給予了他生命中第一份溫暖。

　　而且，沒有水木先生的話，爸爸被狂骨吞噬的肉身不會恢復得如此迅速，媽媽也不可能這麼快就從地獄回到現世，他們一家的團圓都是有賴水木先生才得以實現。

　　爸爸說，水木先生是他們家的大恩人。

　　不止一次，在夜裏跟水木先生舉杯小酎的爸爸喝到半路就會哭起來，他一邊吸鼻子一邊用力眨眼睛，豆大的淚珠不受控地從發紅的眼眶涌出，爸爸會整個撲到水木先生身上，也不顧揮舞到腦袋上的拳頭，只是以潤濕的哭腔抽抽噎噎地說道：

　　「水木啊，幸虧有你，老夫才能跟妻子相聚，吾兒也順利長大了。要是沒了你，老夫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

　　沾了酒的爸爸就是個愛哭鬼，而且尤其喜歡邊哭邊撒嬌，賴在水木先生的懷裏蹭個不停，彷彿是想把自己揉進水木先生的身體內。

　　鬼太郎每次看到這情景，都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羨慕。他總是忍不住去想，明明自己才是水木先生的命運之人，就因為爸爸能喝酒，因為他是大人，所以就有理由這樣霸佔水木先生的關注嗎？

　　水木先生也是，雖然總擺出不情不願的樣子，但鬼太郎能從一些小細節看出，其實能被爸爸抱着撒嬌，水木先生心裏也是很高興的。

　　有時，爸爸白皙的手掌會悄悄地從下擺鑽進水木先生的背心，那骨感分明的手在透薄的布料下撐出輪廓，爸爸的手會緩緩上下摩挲水木先生的背脊，腦袋緊緊地挨在他泛着薄汗的頸窩處，好像是在跟水木先生講話，但聲音悶悶的，鬼太郎一句也聽不清楚。那些悄悄話似乎都融化在水木先生溫暖的肌膚上。

　　水木先生也由着爸爸對他的撫摸，他把頭靠在爸爸的腦袋上，深呼吸一口，嘆出溫熱的吐息，溫柔的眼神落在爸爸的髮旋上。

　　過了片刻，水木先生會輕笑着說：

　　「嗯，今晚我哪都不去。」

　　明明是爸爸靠在水木先生的懷裏，但那一刻，鬼太郎覺得水木先生才是被爸爸緊緊抱住的人。

　　鬼太郎撇起嘴，心裏悶悶地覺得：爸爸真是狡猾啊。

　　*

　　那天深夜，爸爸卻似乎跟水木先生吵架了。

　　幽暗的玄關處，爸爸拉着水木先生的手，他背對着躲在暗處窺看的鬼太郎，雖然看不見表情，但鬼太郎卻能聽出爸爸聲音裏的焦躁與失望。

　　「不是說今晚要留下來嗎？水木，你又打算欺騙老夫嗎。」

　　水木先生沒有回應。他似乎想把手拉回來，卻被爸爸以更大的力氣握住手腕。見狀，水木先生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你還是快點回房間吧，鬼太郎最近特別容易睡醒，在這跟你拉拉扯扯的，那孩子就要被吵醒了。」

　　聽到水木先生提到自己，鬼太郎心裏暖烘烘的，他想出去給水木先生抱抱，下一秒卻被爸爸低沉的語氣嚇得愣住了腳步。

　　「老夫說過的吧，不辭而別可不是什麼好習慣，為什麼水木你老是不聽話？你就這麼喜歡將老夫拋下嗎？」

　　「將你拋下？」

　　水木先生笑了一聲，聽起來卻像在生氣。

　　「叫你跟妻子孩子待在一起，就叫拋下你？你講反了吧，每次被拋下的明明就是——」

　　水木先生的肩膀隨着呼吸顫抖着，他深呼吸一口，眼眸低垂地道。

　　「真是蠢啊，我明明就知道，你身邊有比我更重要的人⋯⋯明明是知道的⋯⋯你不是、你不是屬於我的『命運』啊⋯⋯」

　　鬼太郎躲在暗處，小手無所適從地緊攥衣服的下擺。

　　他不懂為什麼爸爸跟水木先生聽起來像在吵架，為什麼水木先生聽起來有點生氣，又有點悲傷。但只有水木先生最後這句話，他是聽明白了。

　　對啊，水木先生不是爸爸的命運。畢竟，水木先生的命運之人是——
　　
　　然而，像要粉碎他的信念一樣，爸爸以不容置疑的語調打斷了他的思緒。

　　「跟命運無關，水木也是屬於老夫的，不是嗎。」

　　——水木先生是屬於爸爸的。

　　鬼太郎雙目圓睜，感覺自己像被猛撞了一下，「咯噔」一聲的，心裹某處崩了個小口。

　　在幽暗之中，爸爸伸出手捧起水木先生柔軟的臉頰，像在晚酌時那樣，聲音悶悶地向水木先生懇求道：

　　「水木，答應老夫，答應老夫你明天還會回到這個家。求求你了。」

　　水木先生抬起發紅的眼眶，靜靜地盯着爸爸。他緊抿着嘴，過了半響，只說出一句：

　　「你真是個狡猾的男人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