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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鏡腹黑女×天使病嬌男 甜餅 / author:佳籘
維多利亞.瑟姆雷納 歐特尼爾.奧寇涅
Vikutoriya Sumorina × Othniel O'Connor

  





  00

  初次見面時他就記住了她身上的味道,揉合顛茄跟薑汁汽水,還有圖書館裡陳舊的紙張氣味,拼湊出他對她的最初印象。

  然後是──

  黑色的細邊框眼鏡,蒼白小巧的臉龐,淺色的金髮順著肩瀑散在胸前,因微駝著背,髮絲和胸口隔出了一個近三角形的空間。少女目不斜視地翻閱著手中的書籍,單薄抿成一線的唇看上去不近人情,即使不開口,也彷彿能從其身上的氛圍,知曉她是生於雪國的冷淡之人。

  而他對這樣的她一見鍾情。

  「那個……」

  她停下在心底反覆朗誦的文字,將視線從書上移到說話的人身上,那是一名看上去畏畏縮縮的少年,亂翹的金髮隱約蓋住他的眼睛,連帶影響到她的注意力只能聚焦在他臉上的雀斑和漲紅的臉頰。

  「我、我是歐特尼爾,歐特尼爾.奧寇涅。」

  她從他身後玻璃窗上的倒影看見他藏在身後的手不安搓動,語氣滿溢緊張的情緒。

  「維多利亞。」她答得簡單,「有什麼事嗎?」

  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只是沒那個勇氣多嘴。

  「呃不,就是,那個……」他吞吞吐吐,用力深吸一口氣後道:「我注意妳蠻久了,請問我以後可以跟妳一起讀書嗎?」

  鏡片後的灰色眼眸仍是毫無波瀾,她垂下眼簾,重新將注意力放回書本上。她不能理解自己剛才怎麼會被這種無聊的事情打擾。

  「那個……我是不是──」

  「對面的椅子空著。」她冷淡打斷了他,「我並沒有那個權力要求別人不准使用。」說完便不再理會。

  歐特尼爾愣了愣,下一秒便從茫然轉成雀躍,咬著下唇高興地抱著書在她對面坐下。

  無話可說地過了兩個多小時,歐特尼爾放下手中厚厚的《魔法史:你不可不知的那些人》,佯裝看累了揉起眼睛,實際上卻是用手擋住偷看的視線。

  對面的少女還維持著跟兩個小時前一樣的姿勢,他看著看著,總感覺眼前坐著的不是活生生的女孩子,而是霍格華茲學生間流傳的某個浪漫瑰麗的學院傳說。

  「那個,我可以問妳在看什麼嗎?」他小心翼翼開口,比起惹人家生氣,他更願意壓抑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保持點用詞上的禮貌距離。

  維多利亞沒有回答,只是把書立了起來讓他看見書封,不過,與其說是回答他的問題,倒不如說是想用書在兩人之間隔出一道牆,這可能性還比較高。

  但歐特尼爾顯然覺得她的意思是前者。

  「那個活下來的男孩……」他瞇著眼睛呢喃,慢慢唸出書封上印著的書名。

  整個魔法界都知曉的人,那個活下來的男孩──哈利.波特。

  他永遠記得去年在學院分類儀式時發生的事情,當喊到「哈利波特」這個名字時周遭瞬間陷入一陣騷動,所有學生、不分學院和新舊,全都在討論他,直盯著那個黑髮男孩從人群中走出來,由分類帽宣告他成為葛來分多的一員。

  「──很有趣的一本書。」

  突如其來的嗓音結束他的思緒,他猛地抬頭,正對上她灰色的眼睛,她的眼神彷彿一把銀質的手術刀,在極度冷靜的情況下,不聲不響剖開他的軀殼。

  她闔起書,手指交扣放在紅漆皮的書封上面。不笑的嘴唇看上去特別刻薄寡情,卻又不可思議地擁有含苞待放的青澀。

  「開篇以過去沒能從黑魔王手下逃過一死的受害者背景切入正題,接著逐一對照,推測出波特先生身上存有的秘密,比如說──是什麼理由讓他成為抵在黑魔王頸上的那把刀。」

  「雖然多是些空穴來風的陰謀論,但有興趣的話還是可以看看。」她說,起身離開前將書放在桌上推給他。

  他還沒想到怎麼回應,只能呆呆望著她轉身,踩著從容不迫的步伐消失在層層書櫃之後。

  

  01

  他只花了一個晚上就看完了那本書。儘管他其實對那個活下來的男孩沒有任何興趣,但他想知道少女將其稱呼為先生的理由。

  「但我還是不能明白。」

  他固執的表情湊在她跟前,雖說中間隔著桌子,他臉上的糾結情緒仍是鮮明得能讓人一一描述。

  「你指什麼?」她今天心情很好,這樣唐突無禮的舉動並沒有令她感到不悅,反倒是饒富興味。

  維多利亞稍微往前傾身,手臂壓在桌上,直勾勾凝視他的眼睛,後者嚥了嚥口水、別過頭,在她視線看不見的地方再度露出赧然的神情。

  附近的座位區有些小騷動,幾個赫夫帕夫的學生小聲交頭接耳,好奇著他們學院乖巧可愛出名的奧寇涅怎麼會和雷文克勞今年俄羅斯來的孤僻交換生有交集,重點是──還一臉羞澀的純情模樣。

  歐特尼爾一下子陷入沉默,幾秒後忽然伸手猛地將頭髮抓散下來。他原本是把過長的頭髮和瀏海順到腦後紮成丸子頭,但卻沒想到自己今天晚上還需要用頭髮擋住臉上的表情。

  「妳對波特這個人很感興趣?」他的聲音小聲響起。

  「當然,還有什麼能比這個更有趣的。」她嘴角浮現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聲調裡隱隱流溢著愉快,「要不是因為他在這裡,我根本沒打算申請到霍格華茲交換。」

  這個人究竟是天生具備強大力量的天才,還是在眾人簇擁下想像出來的虛妄……然後接下來,他會不會偏離人們的期望,成為下一個黑魔王?

  可惜他不會。她見識過那男孩和他身邊的人笑得像個愚蠢的英雄。

  太無趣了。她狀似不經意地一眼掃過眼前人。

  是啊,太無趣了……或許她可以找點別的樂子。

  「歐特尼爾。」

  「誒?」他迅速抬起頭瞪大眼。

  這是維多利亞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他壓下心中的雀躍,努力不要露出太過誇張的表情,但嘴角弧度卻是毫不留情出賣了他。

  他笑得燦爛,雀斑看上去都像星子般閃閃發光。

  「我很高興你來找我搭話。」

  維多利亞朝他彎了彎嘴角,對待任何人皆冷淡疏離的少女忽然間那麼溫柔親切,歐特尼爾只覺得難以呼吸,幾乎要暈過去。

  「常來圖書館見我吧,我希望能跟你更加要好。」她最後如此說道,鏡片似乎在某種他說不清的角度上,盡情放大了她深不見底的晦暗。

  那薄薄的一層玻璃是她的保護色,將所有算計跟欲望藏起,外人眼裡靜如止水,然而實際靠近自己的這一側──卻是驚濤駭浪。

  

  02

  課後的校園人聲鼎沸,一名葛來分多的學生正興致勃勃地在走廊上向新生展示如何讓修復咒起到最大的作用──他讓另一個綁著馬尾的小不點把自己的眼鏡邊框折斷,然後由自己來施咒──維多利亞在擦肩而過時只消一眼就明白那人絕對會出糗。

  她輕輕從鼻子哼了一聲,沒有停下腳步看戲,繼續走往圖書館。長袍隨風飄起一角,不在裙子遮掩區域的膝窩一路向下連著修長白皙的小腿,勾勒出恰到好處、柔順中帶點俐落感的肌肉線條。

  「小維!」身後傳來熟悉的嗓音,接著是從遠拉近的噠噠快步聲。

  歐特尼爾笑容滿面地跑到她眼前,雙頰微微緋紅,汗水隨著紊亂的氣息在髮隙間閃爍。她慢半拍地眨了眨眼,然後小幅度的彎起嘴角。

  「嗨。」她打了聲招呼。

  「嗨。」眼前的男孩羞怯地笑了笑。

  他們認識一陣子了,所以她從原本以為歐特尼爾是剛認識會緊張,轉而知道其實他的笑容天生就是這樣,帶點靦腆,像太陽雨時躲進雨絲裡藉機偷偷親近人的陽光。

  「妳要去哪裡啊?圖書館嗎?」

  「嗯。」她點頭。

  「那我跟妳一起去!」

  維多利亞沒有拒絕,輕輕「嗯」了一聲,與他並肩同行,聽著歐特尼爾分享今天那個新來的教授──好像是叫洛哈吧──總之就是那個傢伙又惹出了多少學生的怨言。

  少年喋喋不休說著,身後的手拿著魔杖,在她衣角飛起時若有似無輕揮兩下。

  那雙懷抱陽光的橄欖棕眼眸,在轉角時的餘光瞥見了兩人身後悄悄跟著一名雷文克勞的男學生。他在人潮較擁擠的空間讓維多利亞先過去,自己則在她看不見的短短幾秒迅速給了那人一抹微笑,然後,上勾如貓般的嘴唇翕動。

  「滾開。」

  他那極輕極輕,猶如羽毛般的嗓音滑入對方耳中,他看著後者嚇到露出退縮的表情,異色的偏執在他眼中一閃而逝,就跟他上一秒不當一回事說出口的威脅一樣,不會留下任何實質痕跡,但已足夠成為合格的「提醒」。

  下一秒他又恢復成平靜到令人感到悚然地步的微笑,以一種輕快、孩子氣的節奏邁步跟上少女的身影。

  他才不管那個人想幹嘛。

  總之想都別想靠近維多利亞一步。

  

  03

  「發生什麼事了嗎?」

  今天的校園明顯少了很多人潮,空氣充斥著浮躁不安的情緒。顯然她錯過某些剛發生沒多久的事情,而她並不是太喜歡在多餘的陌生人上耗費心力打聽;那麼,既然養了個忠心耿耿的歐特尼爾,她自然是不會浪費。

  「是拿樂絲太太。」歐特尼爾壓低嗓音說道。他們今天來得晚了,沒能挑到角落的位置,圖書館管理員的平斯夫人就在他正後方,他最好守規矩一點。

  「飛七養的貓?」維多利亞皺了皺眉。

  老實說她蠻喜歡那隻趾高氣昂的貓,有幾次晚上圖書館閉館後她在回寢室的路上甚至餵過牠小魚乾;雖然那上面其實還下了點小咒語,讓飛七那一陣子因煩惱他上吐下瀉的愛貓爆瘦了好幾公斤。

  「嗯。」歐特尼爾點頭,拿筆沾了點墨水,改用筆談的方式在紙上快速交代了事情的經過。

  她讀著他一行行的文字:石化的貓、史萊哲林的傳人、密室傳說……那個活下來的男孩為她帶來了出乎意料的驚喜──但她卻提不起什麼興致。

  明明當初在這麼多間學校裡選了霍格華茲就是因為他,但現在卻覺得無趣得很,只想打個哈欠旁觀。

  「小維?」歐特尼爾側著頭,眼睛筆直凝視著她,「妳怎麼了?」

  她對上他的視線,良久之後才移開,搖了搖頭道:「沒什麼。」對原本的規劃興趣缺缺的確超出她的預想,但如今僅與歐特尼爾有所來往也沒什麼不好,更確切的來說是挺不錯。

  她承認自己只是想打發無聊,想著在這學期結束之前將他培養成自己欣賞的模樣,畢竟目前可還沒遇過像歐特尼爾這樣性情古怪扭曲致足以與自身媲美的人。

  他們同是性情扭曲之人,差別大概只在於維多利亞自己無論對任何人事物都是惡意滿滿;至少她過去認為友人的傢伙都是這麼評論她的。

  而歐特尼爾,又是另一種扭曲。

  他初次向她搭話那天,維多利亞便出於實驗自己破心術能力,以及無聊想解悶的心理窺探了他的內心。

  她不是天生的破心者,只不過是破心術的惡趣性質吸引如同容器般盛裝滿滿惡意的她,後天學習的女巫在破心術上的造詣終究受限於天份,但不可思議的是,歐特尼爾的情感以一種殘酷暴力的方式盡數灌入她的腦中。

  彷若沸騰的水銀從耳朵、雙眼、鼻腔……侵略性地灌入,將她做為獵巫時代的受刑人,對她處以極刑,而那身兼判決者及行刑人的少年,將以無盡的戀慕保她屍體不腐,日夜看顧永眠不醒的她,直到他也死去的那一刻。

  純真無邪的軀殼,卻盛裝著此等病態的愛意。

  她以為自己會反胃唾棄,沒想到卻是別樣的愉悅,火燒般蔓延開來,從彎曲的腸子一路攀上她的聲帶及喉嚨,將刻薄的話語燒成灰燼,取而代之新生的是無以復加的純粹欲望、被愛慕的虛榮。

  純真如神使的少年對自己的虔誠,她沒打算放手。她相信這就是自己對波特失去興致的理由。

  「啪!」筆尖斷裂的聲音打斷思緒。

  她恍惚地眨了眨眼睛,餘光注意到歐特尼爾正望著她,一臉不知道該不該出聲的表情。

  她看了看他身後的平斯夫人,用魔杖抵住筆尖輕聲唸起修復咒,然後用修好的羽毛筆在他眼前的紙上寫下:想說什麼?

  歐特尼爾歪了歪頭,最後提筆回覆道:我很擔心,以後我陪妳一起走回寢室好不好?

  他寫完小心翼翼抬起頭,默默看著她,那一句話都不敢多講,乖巧聽話的模樣,感覺就是深怕自己做錯事情。

  她一語不發,只是往前湊了湊,撐著下巴,懶洋洋地半睜著眼皮,先是盯著他一陣子,接著又往旁邊角落偷看他們、主要以赫夫帕夫為首的學生群瞄了兩眼。

  還真是個受寵的小子,看他們獾院的一個個像是什麼三姑六婆,正在為自家最受寵的小少爺物色媳婦似的。

  歐特尼爾不安地對她笑了笑,不知道為什麼維多利亞光盯著他卻不說話。後者無可奈何,輕嘆了口氣,一把拉過他的手,拿起筆便在他手心搔癢似地寫下一個「好」字。

  靜靜看著她在自己手上寫字的少年隨後把手收回去,恢復成學習模式。維多利亞不以為意,直到某次抬頭時注意到他鬼鬼祟祟的舉動,留意了下,才發現歐特尼爾時不時張開掌心偷看,自己一個人喜孜孜,又默默低頭假裝沒事地讀書。

  她抿著嘴,筆輕靠在唇邊,嘴角緩慢而小幅度地彎起。沙沙的寫字聲響流連於寂靜的空間,伴隨紙張的氣味,她喜歡這樣的氛圍,以至於沒有注意到自己臉上掛著的微笑,當然,也不知道那抹笑背後的理由。

  

  04

  事情再度發生了。

  在波特英雄地搶下金探子,讓史萊哲林的傢伙氣得跳腳的那天,一動也不動的石化了的科林.克利維在冰冷的地上被深夜想喝熱巧克力的鄧不利多發現。

  英雄一下子被打入暗無天日的深淵,學生間謠言傳得沸沸揚揚的,波特根本百口莫辯。

  就連愛好看戲的維多利亞都忍不住同情他。老套劇情以外的發展很有趣,但她已經不知道第幾次看過波特在走廊上活像瘟神遭人避之唯恐不及;而這,可是一點都不有趣。

  「石內卜教授真的太可怕了……我真的差點以為我的頭會被他塞進大釜裡……」說起那位學校裡最讓學生膽寒噤聲的魔藥學教授,歐特尼爾就感覺餘悸猶存,委屈巴巴地在兩人的午餐聚會盡情抱怨:「就只是把花跟果實搞錯而已嘛,他看起來像是我搶走了他所有的巧克力蛙卡──當然,前提是他有收集,但這不是重點。」

  他說完洩憤似的用力咬了一口三明治,塞得整個腮幫子鼓鼓的。他一連串講了一堆,身邊的人卻完全沒有任何回應,歐特尼爾意識過來後迅速放下三明治,緊張地轉頭看向維多利亞。

  陽光穿透樹葉,細密的葉影及光線交錯,層層交疊在她的臉龐,乾燥蒼白的唇微張,露出半顆小巧的兔牙。少女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午餐發怔,遲遲沒有動過一口。

  「小維?」

  她眨了眨眼回過神來。歐特尼爾將三明治隨意包起放好,接著冷不防湊近,尚未脫離稚氣的臉龐在她眼前猝然放大,她瞬間僵直了身子,完全沒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妳怎麼了?」他一字一頓慢慢地問,有些緊得發疼的力道握住她的手,橄欖棕的眼眸滿溢著擔憂,全部都是,因她而生的擔憂。

  除此之外,還有點什麼。她感覺自己的手腕麻了,但他的目光卻讓話語噎在她喉裡,吐不出來。

  她花了一點時間才別開眼,將發怵的意識連同唾液嚥下,緩和過雜亂的思緒,想著開口跟歐特尼爾討論,說不定還能釐清點什麼線索。

  「我研究了一下關於密室傳說的事情。那個打開史萊哲林密室的繼承人,學生們都認為是波特先生。」她不疾不徐道,雖然注意到自己依然稱呼波特為先生,但似乎短期內改不掉習慣,也只能暫且不管了。

  「你應該聽說了決鬥社的事了吧?最近鬧得沸沸揚揚的,說他是爬說嘴,你應該知道吧?爬說嘴是史萊哲林的標誌……你們赫夫帕夫的阿尼.麥米蘭也成天把這件事掛在嘴邊大肆宣揚,他甚至認為賈斯丁.方列里很有可能是下一個目標,就因為那傢伙曾經向波特先生透露過自己不是純種巫師。」

  話講到這,她忍不住瞇起眼,暗自腹誹質疑那些隨口推斷的人的智商,草率而毫無美感可言的粗魯推理,這應該是她能為他們所做最精確的評價了。

  「小維……」

  「這沒道理。」她喃喃道,「波特先生沒那麼笨,這推理對他簡直是種褻瀆。」儘管自己對他的英雄形象不以為然,但終究還是她曾經半憧憬的人物,這樣粗魯的推理要安在他頭上,她只能說不忍直視。

  「褻瀆?」

  「是,當然是種褻瀆!」她音量不自覺提高,「如果真的是史萊哲林的傳人,波特先生可不會用這麼粗糙的方式下手!他──」話音戛然而止,目光停頓。

  少年眼中熟悉的光芒消退無蹤,早由陰鷙吞噬,抑鬱叢生,宛如最純淨而無一絲雜質的黑水晶。她從不曾見過那樣美麗的漆黑,像是從深海伸出的手,將見過的人全都拖進永無天日的世界。

  她微微有些失神。

  半晌,與嘴角相連結的唇才想起什麼似地動了動。腦海裡,擁有綠眼睛的黑髮男孩身影若隱若現,然後是自己忠心偏執的看門犬,一步步逼近,撕咬前者喉嚨的畫面──他會不計一切代價,只為讓那個男孩墜往更深處的黑暗。

  濃烈的情感漫過意識,畫面模糊了,而她再度於脊骨品嘗到發冷的滋味。

  「尼爾──」

  「我下午還有孚立維教授的課。」歐特尼爾沒聽到她說話,用手拍了拍屁股沾到的灰塵,趕在維多利亞還想說些什麼前起身。

  「明天見,小維。」他微笑,有一絲的蒼白掠過雙眸,最後落入深沉漆黑的瞳孔。

  「明天?」他們不是約好了晚上讀書?

  「是的,明天。」

  他還是微笑,模樣溫順柔和,語氣卻是儼然訴說著不容反駁的決定,隨後輕點了下頭轉身轉身離去。維多利亞張口卻無話,最後將想攔下他的字句塞回肚裡,緊盯著他直到背影徹底消失。

  

  

  05

  清晨的霍格華茲尚未完全從夢裡甦醒,晨曦的薄霧纏繞水氣,在校園的一草一葉上凝聚成露珠──「我早就說了我不去!」露珠受到外力震了震,沿著葉脈滾落,惱怒的吼叫仍在空曠走廊迴盪,回音延遲了好半晌才漸漸消隱。

  「你沒看到賈斯丁發生什麼事了嗎!波特一定還在想方設法找下個目標,別再堅持一定要去圖書館了,安份點吧!」那個聲音怒氣沖沖地說道,柱子後立著兩道人影,而正發怒的那個聲音的主人──是阿尼.麥米蘭。

  「你別忘了這都是因為你!」看著對方的臉,麥米蘭越說越來氣,「我們明明都討論好了別讓賈斯丁一個人離開房間,你卻把他叫出來,還是在晚上!」

  另一個人影沉默不語,只是彎下脖子,一副垂頭喪氣、認罵的模樣,嬌小的身軀動也不動,惹人憐愛的外表下卻有著意外的承受力,宛如麥穗的金髮將五官遮得嚴實,但她還是認出他來了,且正是從他的頭髮顏色認出來的。

  維多利亞一向習慣早起,在還沒有幾個人的時間先出來散步,順道去貓頭鷹屋看看有沒有新的信。平常這時候她只會碰到幽靈們和討人厭的皮皮鬼,但今天卻出乎預料地遇到了活人,還是個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人。

  她瞇著眼睛將那道人影跟記憶中某人的頭髮顏色做了對比,確實是歐特尼爾。

  那平時總是神采奕奕挺起的身板明顯萎靡瑟縮,任由麥米蘭一句句憤怒的指控,維多利亞沉默觀望了許久,最終還是踱著慢條斯理而清晰的腳步聲插入兩人之間。麥米蘭皺眉打量眼前這位不速之客,又看了看對面循聲抬起頭、同樣一臉驚訝的歐特尼爾。

  作為突如其來的第三者,維多利亞絲毫沒有半分弱氣,倒是挑起一邊的眉,不食人間煙火的灰色虹膜在這時冷酷而具攻擊性,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充斥著玻璃碎片般的尖銳刺痛。

  「指責別人前要搞清楚邏輯,麥米蘭。」少女鏡片後的眼神微暗,一字一頓都浸透冷意,「方列里只是個還在讀書的小白鼠,你覺得有什麼方法可以強迫他離開房間?」

  麥米蘭張了張口說不出話來,臉瞬間漲紅。

  「你要說是魔杖嗎?在方列里脖子上架著魔杖逼迫他出門……真是精確、找不出任何破綻的推理是吧,麥米蘭?」

  她拐彎抹角嘲諷,挑眉看著對方還有什麼可說,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就改變了想法,畢竟花時間去等待一個稱不上對手的人回擊實在太浪費了。

  「我很遺憾得知你們赫夫帕夫原來將校規視之無物。」她道出結論,在麥米蘭頭上一併貼下罪狀,顏色淺得幾乎看不出來的眉毛順著肌肉一抽,露出別有深意的表情,「這麼嚴重的事情,我相信芽菜教授會很想知道一切的來龍去脈,那麼,恕我告辭。」

  「等一下!」眼看她轉身要走,麥米蘭馬上伸手攔住她,他像洩氣皮球般垂下頭,不知道在想什麼,幾秒後抬起頭來時深吸了一口氣。

  「是我的錯,我被憤怒沖昏頭了,我不該說話這麼難聽,我……」麥米蘭頓了頓,重重嘆氣,認真向歐特尼爾道歉:「我是說──這明明不該全怪你。」

  接下來該怎麼處理就不是她的事了。

  陽光越來越刺眼,穿透過雲層,喚醒昏昏欲睡的世界。皮皮鬼惱人的噪音由遠而近傳來,他如果膽敢又在走廊轉角的那面浮雕牆上搗亂,接下來大概會是飛七罵人的聲音,她真心希望不要,並且開始考慮是不是該趕在事情被她料中、發生之前先離開。

  她雙手環胸,頭向後些微仰躺,靠在距離稍遠的柱身上,既是打發時間,也是趁這時間好好梳理思緒。

  方列里被石化的那天晚上,正好就是歐特尼爾失約好幾天的時候,他們本來都說好一起讀書的,但那陣子他總找了一些理由跟自己道歉說不能來。

  上次見面時她從他的內心讀到的畫面還歷歷在目,歐特尼爾對波特先生抱懷的敵意之強烈,像是曾遭人下過殺手的狼,不是因為飢餓,而僅是出於厭惡,巴不得將其開腸剖肚。

  方列里的事情,他就算沒有做什麼,也一定在某種程度上達到了影響目的,很有可能的是,他連著好幾晚都變換著法子在慫恿方列里離開房間。

  這些事她半是猜測半是篤定,即使如此,她剛剛還是選擇站出來替他撐腰。原因無他,她自己的東西她自己會管教,輪不到麥米蘭越俎代庖。

  身穿赫夫帕夫學院服的兩道人影站在走廊上說了幾分鐘的話,而維多利亞在這中間的時間裡表情分寸未變,除去快將某人盯出個洞來的眼睛,她看上去就和平常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問題。

  話告了一個段落,她看著歐特尼爾朝自己的方向小快步走來,臉上藏不住的笑意。她知道他在高興什麼,他在高興自己的挺身而出,證明他在自己心中佔據多少份量。

  這不符合她的風格。

  「我的父母要求我在聖誕節前回去。」於是,她選擇挑起他最敏感的那束神經,想看看眼前的他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誒……?」

  「學生遭受攻擊的消息不知道怎麼的傳回去了,他們認為我在這不安全。」

  灰色眼睛隔著鏡片直定定凝視著他,他又一次感覺她的眼神有如一把銀質手術刀。一段漫長得像是凝滯的時間過去,少年纖長濃密的睫毛遲鈍地扇了兩下,嘴角慢慢上揚。

  「妳不用擔心,霍格華茲很安全的。」歐特尼爾又一次露出笑容,但這次,他眼中溫暖的光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幾近猙獰的狂熱,編貝般的牙時隱時現,慢條斯理柔聲道:「只要波特被逮到……所有人都會知道一切是誰搞的鬼,學校會開除他,事情很快就會結束。」

  「小維。」他牽起她的手,在她手背落下輕輕一吻,「一切都會沒事的。」少年柔軟的唇瓣輕貼著她單薄的肌膚,將愛意透過皮膚底下的青色脈絡流經每一處縫隙。

  她得到過少年無數次的示好,但從沒有一次像現在令她感到血脈賁張。偏執、扭曲、絕無動搖可能的深刻情感,後者毫無保留,向她一一奉上。

  處於被動的位置,從來都不是她的風格。她眸色微暗,主動朝他展開雙臂,抱住了他,輕輕將他的頭靠在她頸邊的肩上。

  少年被這突如其來的發展嚇得抖了一下。而她捂住他的耳朵,搶在他困惑地想躲開之前,將嘴唇輕貼在他臉頰皮膚,摩挲著、幾近無聲地唸出咒語。

  她聽得見,那些窸窸窣窣的耳語、陰暗濃稠的希冀、冷硬石頭中的呼吸和那溫柔深切的呼喚。

  是這樣的啊。

  少年為了獨佔她的心思,不惜代價也想毀去那名與他非親非故的綠眼男孩,而這次,他為了獨佔她的完整,早已在心底構築好永遠的樂園,有方列里成功的例子在前,他已經精算好該怎樣在學生們都回家的聖誕節假期期間──讓她跟其他人一樣石化。

  但跟其他人不一樣的是,他不會讓她恢復彈性柔軟的軀體,而是變成永遠僵硬冰冷的石頭,成為樂園中唯一的女神像,獨獨屬於他。

  永遠的樂園,永遠的他們。

  「你,」少女的嘴角揚起彷彿經過計算的弧度,在他耳邊輕輕呼著氣,「想殺了我?」

  她感覺得到懷裡的人霎時一頓,便低下頭去看他。

  「小維……」他低喃,在她看不見的視線死角悄悄握緊了魔杖,將魔杖的尖端指向了她。

  那張無辜爛漫的臉龐露出像是要哭泣的表情,卻在心中默默倒數:三、二……就在一的那瞬間,少女嘴唇一動:「噴噴障(Impedimenta)」

  歐特尼爾猝不及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後推,碰的一聲跌坐在地上,背直面撞上柱子,震下些許粉塵,他甚至在剛剛聽到清脆的喀啦聲響,來自他可憐的骨頭,痛得他倒抽了口冷氣。

  他掙扎著想起身,但背部傳來的疼痛又讓他瞬間癱了回去,只能可憐兮兮地望著向自己走來的維多利亞,她邊走還邊對他施展繳械咒,最後在距離他不到一尺的地方站定,慢悠悠推正了眼鏡,嘴角微翹,慵懶又得意,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尼爾,別讓我感到無聊。」

  歐特尼爾聞言一愣,呆呆抬著頭,半天沒回神,反覆思考自己剛剛是不是聽錯了什麼,不然怎麼覺得這劇情好像哪裡不太對。

  眼前的少女他說不出好像哪裡變了,卻又好像沒有,灰色的眼睛一樣是冷冷淡淡的──對了,他一直以為,她雖然看起來不近人情,但卻是個心胸博愛的人。

  所以,他才會利用方列里,想間接把火引到波特身上,讓維多利亞討厭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她說。

  他們同是扭曲之人,因而互相吸引、互相算計。一切始於她先動的念頭,貪圖樂子而開的口,然後是他偏執欲念添的火……只是不知道,會由誰拉下這齣劇的帷幕。

  「我喜歡能給我驚喜的人。」第一次,她的臉上浮現無論是何人看來都絕對稱得上是笑容的表情,光穿透了玻璃鏡片,凝在了她的瞳孔,嘴角上揚的弧度遠超以往的淺淡,鼻子附近的皮膚被笑容牽動起細小摺紋,她笑得坦然而張狂,將對他人未曾有過的情感展現得淋漓盡致。

  歐特尼爾給了她想要的。現在,也有她想要給他的了。

  她的步伐再度邁開,緩緩在他眼前蹲下,往前傾身,兩人的距離近得能聽見呼吸聲。歐特尼爾恍惚地看著眼前的少女,整個人看起來呆住了,嘴巴微張著,在她驀地又湊近時屏住了呼吸。

  遠處傳來有人說話的聲音,正在向他們慢慢靠近。

  歐特尼爾眼裡閃過一絲宛如狼在面對他者爭食時的狠戾。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但難得能跟維多利亞靠得那麼近,卻又來人打擾,他是真的很不爽。

  維多利亞一言不發,但把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也包括他下一秒反射性在自己面前隱藏起本性,露出乖巧中帶點茫然的表情。

  他還想裝?

  無妨。嘴角微微一勾,她從自己在長袍內側縫的口袋裡抽出一件輕盈的斗篷,在歐特尼爾這次真的是錯愕的目光下,抓著斗篷一轉手腕,歐特尼爾餘光只來得及看到邊上繡著細緻的金色卷草紋刺繡,接著整個人被柔軟的布料籠罩。

  兩人在斗篷的掩蓋下從走廊消失,徹底隱去了身影。

  斗篷不大,為了蓋住兩個人,維多利亞幾乎縮進他懷裡,跟他之間沒剩多少距離了,纖長的眼睫一下一下扇著,像輕盈的羽毛在風中成之字型搖曳下墜,最後緩緩落入心湖。

  說話的聲音伴隨腳步聲,離他們更近了。

  那是幾個女孩子的聲音,高聲談笑著近期的八卦,或者誰偷偷喜歡誰,歐特尼爾好像聽見了自己的名字,但現下他不怎麼想理會。

  但另一個人也聽見了,不光聽見而已,眉頭還幾不可見地皺了一下。

  歐特尼爾不敢再盯著維多利亞的睫毛,將目光移往她一頭金色的長髮,停在了略顯凌亂的髮旋。

  「我允許了。」

  「咦?」

  他眨了眨眼睛,聽不太懂她的意思,維多利亞以不耐煩的神情回望,維持了這個動作幾秒,他以為她會等人群離開後才解釋,在這之前不會有任何動作,但他猜錯了。

  就這麼一瞬的時間,少女的唇貼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我允許你的獨佔。」

  反正她有的是手段可以跟他周旋,也不打算放開他對自己保有的純粹信仰。她就寬容打量地允許他的獨佔欲,將她千篇一律的無趣日常畫下句點。

  在病態的戀慕覆蓋之下,會有什麼樣別出心裁的設計,為她帶來點樂趣,讓她體會迷戀致死的無盡狂喜?

  她很期待。

  在少年顫抖的懷抱中,少女露出了淡淡的笑。

  

  

  忘了說,她將所有玩弄於手中,卻獨獨不知道他顫抖的理由,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