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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個春天的末尾,潔一直到後來,後來才知道蜂樂那天為什麼哭了,那麼泣不成聲地。不是因為自己先一步吃下了花瓣,更沒有什麼太複雜的理由…… 因為自己是對方畢生的,第一個朋友。 第一個春天的末尾,潔後來還是被多強制拘留了一天,在沒趕上媽媽回家的時間後,作為不乖乖聽話養病的懲罰。不過媽媽倒是很開心的接納了另一個牽著手的孩子,貼心地發現紅紅眼角邊未擦乾的淚水,蹲下身後紙巾輕拭過軟嫩嫩的臉頰,請對方吃剛出爐的櫻花餅。 真的可以嗎! 小小的孩子眼睛都亮了,閃亮亮圓圓的蜂蜜色好澄澈,惹得潔伊世都忍不住想在對方小手心裡多塞幾個,臉頰股股的樣子肯定更加可愛。當然可以,喜歡吃就多吃幾個也沒關係,她彎腰摸了摸孩子的頭,覺得細細軟軟的髮絲也讓人愛不釋手。 真的是,好可愛的孩子啊! 潔在一旁站著,他們那時候還勾著小指,可這樣的待遇不用想也沒有自己的份,怎麼可能還給壞孩子吃糖呢?晚了些之後,媽媽甚至提說要親自送小蜂樂回家去,孩子搖搖頭說沒關係,就在隔壁而已走一下下就到了。 我們明天再見吧,潔~ 對方朝這裡高高揮揮手,在做好了隔天再見的約定之後,踏一步入夜裡的深色,小身影便要看不見了。潔同樣舉起的手還頓在半空中,一方面是自己罪責要算清的時刻就要到了,另一方面是心裡頭還暖暖的,無論幾次回想起今日都會不自覺揚起笑容。 他有些依依不捨地回屋子裡去,後來也沒記住媽媽撈叨的句子裡都有什麼。 隔天蜂樂還是來了。 但他們終於不是隔著牆,潔中午去開門看見對方的笑容燦爛時還嚇了一跳,他以為對方會像先前一樣從窗子外朝自己揮手,今天不但提早來了還是直入自己房門。蜂樂說他是來陪自己的,再偷跑出去讓阿姨擔心也不太好,於是午餐後兩個孩子縮在同一條棉被裡頭,把被罰拘留的時光都變成兩人靠在一塊說的悄悄話。 再一天過後,潔終於獲得了釋放許可,他從一大早就期待得坐不住,午飯更是吃得比往常都狼吞虎嚥了幾倍。鞋子都還沒穿好小手就先拉上了門把,出門後,他看見蜂樂已經在等他了,發現自己終於出現的身影便揮著手跳起來。 於是他加快步伐踏上綠茵,要去對方身邊。 小小的友誼總是抽芽得特別快速,才一兩天過他們便一起探險到了以前從未抵達的遠方,不像以往那樣跟著一大群人尾不想落單,而沒有為只見著一面的小花逗留。與蜂樂的遊行是更自由且隨興的,對方遊戲的腳步甚至比自己更拖沓,如果兩人的步跡是畫在五線譜上的兒歌的話,肯定是首讓人聽著頭疼的曲子。 但是,真的好開心。 他們在偌大的森林裡反覆繞著圈子,並排躺在草綠色絨毯的床裡小憩,覺得溜過手指尖的陽光暖烘烘地,然後舉著手玩起不能說話的手影遊戲。他們也又到那條沾濕自己褲腳的小溪,蜂樂沒有猶豫就脫了鞋下水,潔還沒來得及拉著對方袖角,到自己臉上的就是突如其來的沁涼。 潔的眼睛差點被潑及,回過神來自己領口已經濕了好一片,抹掉臉上的水涼後睜開眼,看見站在水裡惡作劇的傢伙身上其實也溼得不得了。你說這樣會感冒的,對方不以為然地吐吐舌,只摸著鑽過腳邊竄逃的魚鱗,然後說自己才不像潔,這樣就會感冒。 不過潔後來也脫下鞋子,闖進那片透明色,共享同一片萬花筒似的漣漪。 在大半個春天的相處下來,蜂樂確實與其他的孩子們不一樣,看見什麼都好奇,潔從對方比太陽更耀眼的澄黃色裡頭能看見與平時特別不同的景色。但他總是會覺得好滿足,可能是因為他終於能在任何想佇足的地方停留,不會有人抱怨自己拖沓的腳步,而那時的蜂樂也肯定會在自己身邊—— 你想對方大概,才是那個比自己更比自己更特別、更格格不入於這個世界的人。 身為一個格格不入的人,自己只要學會成為透明就好了,但對方的世界還是閃耀地讓人睜不開眼,與透明色截然不同——你已經學會成為透明了,此刻卻不想讓這片光芒消失,依戀於對方建築起夢境的畫布彼方…… 這樣的話要怎麼辦呢? 所以潔是我的第一個朋友哦,蜂樂那時笑著這麼說。 下午的大半時間,他們用撿來的樹枝搭起小橋與步道小徑蜿蜒,碎石頭疊起就是身邊高聳不見頂的樹幹色,衣襬裡蒐集起來的花瓣則鋪成五彩小溪裡的波光;褐色落葉是天空裡歪歪扭扭的雲,背景的天空是青草地的黃綠淡淡,上面探出頭的小白花大概是鳥兒吧,你也猜不著。 地上的拼貼畫終於完工,拼湊的碎片組成一幅彩色的風景畫,與自己記憶裡頭、或看過的每一本書裡頭描繪的顏色都不同,但顏色碰撞的效果意外地讓人驚豔。潔其實只貢獻撿材料回來的工作,真正的藝術家是蜂樂廻,他不知用什麼詞去形容這幅作品比較好,就像他也不知該用什麼詞才能去形容蜂樂廻。 但心跳加快的速度是真實的,所以到最後他也只說了一句喜歡,很喜歡。 「蜂樂就是蜂樂,只要這樣就好了。」 潔喜歡的話就太好了呢,被誇獎的藝術家也難得害羞起來,然後用手上的樹枝戳著草地低下頭去,看不見被垂下髮絲遮住的淡粉色。喜歡的話就好了呢,他其實還沒很習慣來自除了媽媽以外的誇獎,而且說喜歡的人還是潔,總覺得心裡癢癢的。 不過潔在說什麼呢,我也只會是蜂樂啊,身側的孩子再抬起頭時是往常燦爛的笑容,往常那樣勾芡著甜味的音調。 「所以潔也只會是潔。」 潔那時沒有太放在心上,覺得對方大概沒聽懂自己話語裡的意思,不過這樣也就好了,覺得能這樣想的蜂樂果然就是蜂樂。他們後來也沒留下那幅拼貼畫,畢竟不可能打包帶走,兩個人合力把素材們都扔到小溪裡,然後看花瓣跟落葉是順著水流的小船揚起帆,石頭則沉到水裡去。 那是倒數一天的故事。 * 一直到真正的春天末尾。 蜂樂優走在前頭,趕火車點的步伐快了些,一手拖著行李箱,另一手牽著蜂樂廻外加一隻跟屁蟲。兩個孩子還依依牽著的手就要放開了,皮膚與皮膚間卻還黏在一塊,就像枝頭上不願還落下的最後一片粉色,捨不得還給風。 車站,少少的人潮,逆向與佇足。 蜂樂母子的一個月旅行到了尾,老師的畫室開張與小展覽非常順利地結束了,除了成功幫新開張的畫室打響了名號,優自己協助展出的作品也受到好評。日常總是得回到正軌,她看廻似乎也早就做好覺悟了沒有吵著不願回家,儘管她知道自家孩子在這一個月裡頭終於交到了朋友—— 回家時的廻除了帶著滿身的泥土渣以外,還掛著難得的笑容,與自己分享對方是怎麼樣的孩子時眼睛更是閃閃發光的,優就知道了。 而潔竟是前一天晚上才知道這件事,在晚飯的餐桌上,由媽媽提起。 蜂樂並沒有跟他說。 潔那天難得失眠了幾個小時,想為什麼蜂樂沒跟自己說要離開的事,他對這樣快樂的時光就要結束一點準備也沒有,但還是知道掙扎或哭鬧都不可能改變事實。望去窗外月色下的櫻樹已經冒了遍葉芽的青綠,也真的一片花瓣也沒有了,只剩下自己桌子上盛得八九分花瓣的玻璃罐子,裝有整個春天份的回憶。 隔天一大早,他拜託了好久好久媽媽才願意帶自己去車站一趟。 蜂樂剛看到自己來的時候還詫異,似乎是完全沒料想到自己會出現來送行,一旁的兩個媽媽倒是很自然地打起招呼,潔伊世甚至準備了整盒手作點心讓他們帶回去當伴手禮。兩個孩子面對面對視著,都還沒組織好心中亂成一團毛線球的想說的話,牽起手倒是自然而然,指尖與指尖勾在一塊。 然後在你準備好想開口時,對方先前一步抱住你,大哭了起來。 潔又慌了,儘管他已經不是第一次看蜂樂哭,但觸發對方淚腺的究竟是什麼他也不明白,到最後自己也忍不住鼻酸。大人們一邊著急一邊又笑起來,看兩個孩子難分難捨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都想要把他們拆散還真是有些殘忍,但火車要來的聲音更躁人,淹沒兩人份細小的啜泣聲只化在耳邊。 掰掰,優牽著廻前進的步伐就要加速了。 掰掰。 身後孩子的小腳步還是跟不上火車,就像他們前幾天伸長了手也沒接住的最後一片花瓣,給自己捎來春天的精靈終究也要回到風裡去了,餘溫飄散在真的要回暖了的空氣裡頭。對方在抹淚後撐起一個沒那麼好看的笑臉,他自己其實也是,然後揮著的手也放下了,跟著加速前進的火車消失在晴空。 掰掰。 對方就如離去的春景一般,對方就如你們沒接著的最後一片櫻花,昨夜罐子裡的花瓣沒做處理早就枯萎皺掉了,在這樣漸漸升溫的季節裡。回到只剩自己一人的下午與空房間,潔坐在窗框下擦乾眼淚,想起對方闖進自己世界時給自己送來的櫻花的雨,抬頭想像如果有一片花瓣現在飄然而下…… 對方果然是,已經離去的櫻花的精靈。 - 但隔年蜂樂還是來了。 再隔年,再隔年,再隔年,蜂樂都來了。 第二年的時候他還好驚喜,對方又給他捎來相同景色的夢境,在自己同樣枯燥的時候,在自己也正好想起對方的時候。第三年的時候他已經學會相信蜂樂會再來的,而選擇提前在窗下等候他的精靈,而過幾天的下午對方也果然來到,長高了點的兩人已經很難用窗框的高度藏住偷偷摸摸的腳步了。 然後再次相視而笑時,就是春天開始的信號。 後來潔的朋友們也認識了蜂樂廻,雖然潔和蜂樂理所當然地被大家另外劃分去了單獨的小圈子,他們有其他人都闖不進來的一條世界線以外的距離,但是脫隊似乎也沒關係了;再大一些之後,潔的朋友圈也像那天的拼貼畫一樣零零碎碎地洗了好幾次牌,最後留在身邊的是在學校裡認識的國神和千切,再加上春季限定的蜂樂廻。 哦,這位就是潔的「櫻花的精靈」嗎? 這是他們三人第一次見面時的開場白,某一年的春天。 國神當時這麼說完,似乎沒覺得自己說出的話有什麼不對勁,千切轉過頭去忍不住笑出來,然後說國神你看看現在潔的表情。那時的背景是黃昏,要入夜的粉紫色漸層裡還有斜陽的溫度熱切,潔卻不覺得夕陽能遮住自己驟然升溫的臉紅了,羞恥得不得了。 可能是哦,蜂樂卻只是笑起來這麼說,不過不管那麼多了,請多指教? 四人的春天變得豐富許多,長大點能做的事情、去到的地方也更遠了,蜂樂跟兩位新朋友相處也融洽,雖然能完全對上蜂樂電波的傢伙還是只有潔一個人。對方還是會在那扇窗外朝自己高高揮手,還是會並排在蔭下小憩任櫻雨落點鼻尖,還是會亂開那種要吃掉花瓣的玩笑,也還是會捲起褲管把拼貼畫的碎片都扔進漣漪。 不過你們也做了更多小時候辦不到的事,你們學會了偷偷爬上櫻樹,坐在高高的樹幹上晃著腳能看見整個小鎮的拼圖塊,假裝聽不見下頭大人們說好危險快下來的警告;你們也聊了好多小時候不會聊到的話題,甚至會用話語幻想未來,小孩子對變成大人這種事最嚮往了,好像當下伸手勾不著的一切都會變得觸手可及…… 潔以後想做什麼呢? 又到車站送行的時刻,跟前一日黃昏的道別比起來隔日的送行其實更像是一種儀式,所以說明天再見是玩笑話其實不太準確,只是他們總會預留一晚的時間給要回歸日常的不捨收尾。此時的潔已經不用央求媽媽帶自己去一趟了,兩個傢伙在車站固定的位置見到彼此,手提著要給對方的伴手禮是櫻花餅,是自己做的。 他還記得第一次做出來時的版本歪七扭八,口味也不太對勁,對方卻還是說好好吃,給自己大大的笑容,掛著嘴角的豆沙屑。蜂樂今年也開心地接過了那盒包裝精美的粉色,回身去踏上台階,謝啦,潔,他說。 掰掰。 加速的引擎聲,打著比心跳更快的響板,蒸氣升渺把背景的藍色遮掩大半,好像是人造的烏雲。對方的髮絲被風吹得亂七八糟地,對方放大分貝的道別也被背景的轟鳴聲蓋過去,有幾片車站旁的落葉咬著列車急馳去的尾風,卻也都全換上綠色了。 在又一次要等待春天的起頭,他看眼前的與自己道別的蜂樂確實還是蜂樂,心想如果到好久好久的以後,也一直都會是蜂樂…… 蜂樂就是蜂樂,只要這樣就好了。 難得湍急的人潮裡,也有好多人還揮著手看列車的影子末尾,人造的烏雲已經散去了,只剩下望去軌道身後同樣明亮刺眼的天空藍色。少年沒有多做逗留,知道結束了就是結束了,他退到人群候排去後下了月台,沒注意到自己染了烏雲深色的衣角與慢步伐。 明年也再見吧,春天。 * 不過,任誰都看得出來潔世一身邊空下了一個位置。 在那年春天同樣畫下句點後過幾天,潔世一「思春」這件事還是被兩個眼尖的朋友發現了,順帶起了個心不在焉症候群的名,聽起來好幼稚。 現在被千切這麼一戳破,潔整個人都心神不寧起來,他確實還是會有些留戀春天,但他一直以為自己藏得很好。歸途變得異常的長,國神如果現在在的話不知道能不能幫自己解個圍,但想起同樣被搞砸的那次開場白,他就搖了搖頭。 然後很自然地,又想起了蜂樂廻。 如果蜂樂現在在就好了,他肯定會對這樣的調侃一笑置之,或是用過於跳躍的思考把這樣的話題吹散,就像不講理的風起一樣。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裡的蜂樂現在在做什麼,不知道在另一個世界裡的蜂樂是什麼樣子,不知道沒有自己在身邊的蜂樂會不會正對其他人笑著,或者是其實也在想自己。 你好想春天快點再來,你好想有快轉時間的按鈕,一年就只有十二個月,我卻花了十一個月的時間在想你。不自然上升的體溫,不自然上升的心跳速率,也許是因為自己刻意要加速跟上前頭傢伙回家的步伐吧,你也不明白為什麼。 但你想自己已經戀上了,那個有對方闖入的夢。 ……那蜂樂廻呢? *TB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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