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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碎且細小的低語聲。
 
交給我吧,妳也想遺忘吧,那些痛苦的記憶。
 
好似聽不見那些嘈雜聲響般,妳仔細端詳著手中那顆小巧的水晶,僅憑燭檯上的火光作為查看物品用地照明並不算是好選擇,隨風躍動地燭火令水晶之中的黑影若隱若現。雖說如此,但那詭譎的低語聲卻伴隨著被人窺視的時間逐漸拉長而清晰許多——
 
交給我吧,妳會因此而輕鬆點的。
 
男聲、女聲,諸多不同的聲線交錯,它嘗試著在妳耳邊低語、慫恿,只待妳親口說出答覆,這樣它便能貪婪的把那些苦痛蠶食吞下,使其成為自己成長的食糧。
 
它想要那些不堪,卻不知道它正討要著的對象擁有些什麼。
 
「你說,這是別人強塞給你的?」
 
將注目從水晶上移開,幾近是刻意的把那些聲響拋諸腦後。妳看向了前方的他,蔚藍眼眸注視著那雙淺綠,嘗試從中確認自己先前聽到的那些。
 
他不會騙妳。從那淺綠色的眸子中透露出來的訊息足以讓妳確認這件事實。
 
所以妳相信了他的回覆,轉而重新看向水晶之中的詭異黑影,並開始思忖起這東西的來頭。
許是因先前它已為費盡唇舌的說服奧特列恩理會自己未果而感到不耐,又或者是發覺妳有意探究自己的存在為何,它當妳同意了這乍看是雙方互惠的交易,並急不可耐的將妳曾經的那些所有盡數從腦海中打撈出來——
 
交給我吧。
 
「不就是個沒人要的孩子嗎?」
 
同儕們嘲弄的聲音久違地自耳邊響起,而妳也如以往一樣的沉默不語。
 
啊、說什麼也沒用吧,畢竟這是事實。父母早就拋下了妳,唯二的親人一向也只知道要往前邁進,偶爾的回頭看照也不過是盡了所謂「手足」的義務,他們從來都不曾真正理解過妳,所謂的三個人也只是虛幻的表象。
 
三個人總是不對等的,妳很清楚,卻從不面對。
 
直到現實狠狠的砸碎了那些虛幻,妳才恍然醒悟,並且可悲的落荒而逃。
 
「求救也沒用吧,他們根本沒想過要救妳,不然妳現在怎麼會在這?」
 
水晶中的妳狼狽地從地上爬起,涼水冷不防的自上方澆灌而下,原先保暖的衣物因此變得濕冷且沉重,正如妳此時此刻的心灰意冷。
那年冬天很冷,原先保暖用的衣物因吸飽了水而將冷風所造就的影響放大了數倍。妳已狼狽至極,但他們似乎覺得這樣的惡作劇還不過只是同儕間的嬉鬧,更也咬定了妳不會向大人告狀,所以不斷的變本加厲。
 
就算妳因此生了重病,甚至因反覆惡化的病況而落下病根,他們也不曾擁有一絲一毫的罪惡感。
 
——明明這一切哥哥姊姊都看在眼底,為什麼他們卻從不伸出援手?
 
當這些不堪被提拉出水面時,伴隨而來的還有妳一直不願面對的疑問,那些多年來在腦海中無數次煩擾著自己的聲音與孩童們的譏笑聲成了刺耳地雙重唱,在黑影釋出這些記憶的同時放肆高歌,就為了讓妳忽視不能,也阻止不得。
 
啊,看看,直到現在,妳不也還是孤身一人地被這些過往的鬼魅所擾嗎?
 
妳永遠都是個沒人要的孩子。
 
「妳就是活在他們的保護傘下才會這麼沒用,真不知道大人們到底信任妳那一點。」
 
這又是在那次的「嬉鬧」時說的呢?是他們將妳騙入森林深處的那一晚?還是反覆把妳的頭強壓進水中時的嘲諷?還是說、是為首的女孩拉扯著妳的手,用刀子在妳手臂上多添幾條血痕的時候?
 
妳記不清了,只知道這些聲音與畫面並非虛幻,而是這黑影在故意挖掘出更多使妳難堪且作嘔的痛苦過往。上上次是教堂、上一次是森林、這一次是湖畔,下一次呢?下次又是什麼事情?連妳也不確定這苦痛的終點到底為何。
 
七年?十八年?還是整整二十五年?妳不記得了,不知從何時開始,自己便在這條滿是荊棘的道路獨行著,並已經習慣將這些爛事反覆咀嚼,細細品嘗其中的苦澀及悲哀,就只為了讓自己還得以像個正常人活下去。
 
如果可以,誰想遇到事情卻只能悶不吭聲?
 
是啊,誰會想悶不吭聲的。
 
即使終點仍然遙不可及,但使妳真正孤獨的那些還沒有被挖掘出來,它興許也在尋找,可早已夠了,所謂的最痛苦不就是妳這狼狽不堪的一生嗎?那又何須如此大費周章的盡數挖出。
 
——想與會計師談妥一場不合理的交易無異於蛇吞象。
 
而它也是時候該為自己的貪婪付出代價了。
 
當滿溢而出的惡意與苦痛遠勝於貪婪之時,那些曾使妳傷痕累累的荊藤會轉而纏上貪婪之影,並將它拖進那無底深淵之中,任憑它再如何掙扎也只會使自己變得更加狼狽。原先的養分轉變成了劇毒,將那貪婪且不知饜足的黑影從內而外破壞殆盡——最終,它也只會成為反被獵物鯨吞卻不自知的獵人。
 
看看,多麼可悲。
 
水晶碎片零散的落在桌上,妳的眼神乍看平靜,但身體下意識捉緊手臂的行為還是將那激烈的情緒出賣了。許久沒被喚醒的憎恨、疑惑與不安悉數湧上,可直至現今,妳依然什麼都不能說,仍是那孤身一人走在路上的迷途羔羊。
 
回過神來,原先坐在前方的龍早已自行拿起掃把將落於地面的碎片掃除,許是還沒整理完,桌面仍一片狼藉,而妳的手上也還有幾塊碎片。
 
水晶碎裂前所昭示的種種不過是冰山一角,透由手中的碎片,妳甚至不用看都能感受到他們驚恐的目光正凝視著自己——
 
真的是夠了。
 
「以後如果有人想強塞東西給你,就直接進屋鎖門。」
 
說罷,妳便逕自拿著碎片起身回房。
有些東西只能留在過去,而那段「三個人」的時光正就是如此,可這種事還用不著一個陌路人來提醒自己。
 
當年沒有訴說出來的道別從來不是下次再見,而是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