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果香可可醬》

街角開了家新的咖啡廳。
並不屬於最精品的那一檔,不過對普通人來說已經可以用合適的價格享受到足夠高品質的咖啡。這家店還主打法式甜品,落進緒子耳朵產生的第二個念頭是「在法國烘焙師和甜點師其實不太算同行」的小知識,而第一個是「絕對有超好看的點心了」。
——這就是她和理人正一起坐在店裡讀菜單的原因。
緒子選定一款巧克力蛋糕,配上菜單圖片裡賣相頗為亮眼的花果茶,坐在她對面的青年男子則挑了不同的甜品和飲料。點餐時,指尖滑過紙面,他察覺到緒子有一瞬間的停頓。
送上來的甜點果然有法式一貫的細巧精緻,區別於本地常見的、大蛋糕切片後再分裝的做法,每份都有獨立的淋醬或霜飾,將成品完完整整包裹。蛋糕深褐的弧度泛著鏡面光澤,頂端放上一球乳酪,飾以薄薄的片狀和條狀黑巧克力,再點綴幾顆剔透飽滿的紅醋栗果實,對本身口味稍作暗示。
淺栗色短髮的女性緊盯著那珠寶盒般備受雕琢的造物,神情肅穆沉凝,同樣色澤稍淺的眼珠只能映出些許輪廓,但視線彷彿可以徑直洞穿它的內核,然後——
喀嚓。
喀嚓喀嚓喀嚓。
銀叉猛地捅碎了巧克力片,發出陣陣脆響,接著繼續割開柔軟的甘納許淋面與其下層層元素,從果凍,到慕斯,到果泥,到海綿蛋糕基底,切塊、搗爛、一點一點碾壓成糊。上頭裝飾的醋栗因此滾落,還沒掉出瓷盤邊緣就被叉子「噗嗤」一聲擠爆汁水……用「癮君子」或「殺人狂」這樣的形容實在過分誇張和失禮了,但在把蛋糕處理,不,處決得血肉模糊以後,她臉上那種夙願得償的滿足感還是不免令人惶恐。
見證全程的不只有理人,還包括左右兩桌比鄰的顧客,以及緩緩移動過來的服務生,帶著打顫的嗓音和敬語開口:「請、請問……是餐點有什麼問題嗎?是否可以讓我為您重新上一份?」
「啊,呃,不用麻煩……」緒子回過神來,擺了擺手示意沒事,然而對方只一個勁地鞠躬道歉。見到緒子不好應付慌亂的服務生,理人也眨眨眼脫離震撼,溫聲加入談話:「那個,店員小姐,請問你平時吃咖哩飯是拌勻派還是不拌派?」
「欸?」服務生聞言愣住,節奏被打亂,這才容得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解釋。雙方都默契地沒有把可愛侵略的實情攤在外人面前,期待著被誰理解,所以最後安撫服務生的理由只是「個人習慣」。就像咖哩飯攪拌或不攪拌,蔥花灑或者不灑,紅豆麵包只吃紅豆還是只吃麵包,總有人就是習慣把蛋糕弄得更均勻再入口,真的沒有緊張的必要。
終於把神經因為剛開業而纖細三千倍的服務生送走,理人輕吁一口氣,看著緒子往後靠回沙發椅背,困擾和無奈在她的眉眼間始終只有很淡很淡的一點。
「謝謝你。」
「雖然早有耳聞,卻是知道以後第一次親眼目睹呢。」
「很可怕吧?」緒子問。
理人認真地想了想:「老實說適應得比預想中要快……或許這也變成我的習慣了。」
她們重新拾起餐具和拜訪此處的正事,即便緒子的那份甜品已經被徹底解構,舌頭依然能捕捉到各種組成元素本來的口感與滋味。甘納許滑潤,蛋糕鬆軟,巧克力慕斯中揉進細碎的果凍,濃甜微苦,香氣馥郁,屬於漿果的酸將整體的風味層次提亮,毫不使人膩煩。
緒子一口一口嚥下蛋糕糊,餘光瞥見熟悉的制服身影再次靠近,木然地發覺這麼好吞的東西竟然有點哽在喉嚨。萬幸那名服務生並沒有再上前道歉,身後也沒有跟著準備道歉的店長,單純送來兩人點的飲料而已。
乾花徐徐舒展,果粒在色調粉嫩的茶水中輕盈浮沉,也是足以稱為可愛的景象,至於另一杯……緒子不再需要用力閉眼,但還是對著咖啡杯上那團小貓形狀的奶泡渾身僵硬起來。
「如果是攪拌咖啡的話,就不會太引人注目了吧。」理人突然道。
貓咪拿鐵和隨拿鐵附上的湯匙被輕輕推過去,緒子對上它棕色的眼珠,再抬頭卻看到青年反而闔起他那雙藍眸,笑意淺淡,語調柔和:「還有些燙,請千萬小心。」